八 十三門樓風月淚

卻說老鮁魚,本姓邵氏,威海城南大戶人家,祖上有錢有勢,加上他練就一身好武藝,也講一點兒江湖義氣,在威海灘上打打殺殺幾十年,成就江湖老大聲名。他另有高於一般黑道人物之處,那就是極善見風使舵,從不與他認為的強手對抗,英國強租威海衛,他與英國人交朋友,日軍侵占威海衛,他又給日本人當走狗,借著外來列強的**威,變本加厲欺壓百姓。大家眼前尊他“榮爺”,背後叫他“老鮁魚”。前段時間,他想出一條兩全其美的詭計,要在威海衛成立先天道會,道會下設武會,即大刀會,目標就是對抗共產黨及其抗日組織。這是為日本侵略者效力的漢奸武裝,自然得到日本人的認可和扶持,威海衛的日本頭目石川對此大加讚賞,與老鮁魚來往密切,並指令偽威海衛公署專員楊紹曾對大刀會的發展加以關照。老鮁魚因此與日本人有了厚交。當下聞聽得力幹將求助救急,豈有不出手相幫之理,推開兩邊服侍的煙花女子,起身下炕,出門而去。

老鮁魚帶著丁二娘坐了馬車,一路快奔至北門外,又轉向東北方,行約二裏路,趕到侵威日軍司令部。這是一處英式建築,英國強租威海衛後,在圍城外東北隅靠近愛德華碼頭一帶,建了一批行政辦公及居住房舍,大多已近四十年的時間,1930 年國民政府收回威海衛,劉公島之外的所有英國建築皆被收作他用,主要為政府公用。此處原本是英國駐威海衛行政長官官邸,後為國民政府管理專員寓所,眼下又被日軍霸占,駐有日本海軍陸戰隊海老原部隊,司令葉秋。

兩人下了馬車,來到司令部門口警衛處,說明欲求見石川官長。警衛人員搖通電話,馬上從裏邊走出一位日本軍官,近前一看是大寺一郎,老鮁魚和他因石川之故彼此相識。老鮁魚道明來意,大寺一郎說石川官長去了專員公署,查檢公務,會晤楊專員,不知榮爺有何貴幹,能否代勞。老鮁魚便讓丁二娘把鈴木崎大鬧十三門樓的事說了。大寺一郎一聽撓頭笑道:“鈴木崎的對女人有特殊的興趣,生活上的事,我的管他不了,這事大大的難辦,恐怕隻有石川官長出麵。”

老鮁魚告辭而去,東行不足半裏,來到華勇營大樓。該樓亦為英人所建,上下兩層,東北角四層,上置鍾樓,帶有羅馬數字的大鍾表鑲嵌其中,由於鍾樓高大顯眼,俗稱鍾表樓子。當年英國強租威海衛後,為強化管理,組織起一支五百多人的雇傭軍隊,英國人稱之“中國軍團”,又因軍團皆為華人,故又俗稱“華勇營”,總部就駐紮於此。老鮁魚對華勇營再熟悉不過,當年他的父親就是華勇營的一個小軍官,不光在威海衛參與對抗英群眾的瘋狂鎮壓,甚至還被英國駐華海軍司令兼八國聯軍統帥西摩爾編入英軍作戰部隊,在天津和北京鎮壓義和團,讓中國人殺中國人。他的父親因為作戰勇猛,還受到西摩爾的接見和獎勵,後來幾十年時常對此津津樂道。

“榮爺你看,那不是石川官長嗎?”丁二娘指著前麵說。看時,便見華勇營大門處,直挺挺站了兩排偽警察,偽專員楊紹曾正陪著五個日本人走出大門,走在最前麵的正是石川,身後跟了四個隨護日本兵。老鮁魚和丁二娘快步上前,石川正和楊專員道別,楊紹曾首先看到兩人,舉手打招呼:“榮爺急匆匆而來,不知有何貴幹?”石川也轉過身,笑眯眯地問:“邵會長,你的,找我的還是找楊專員?”老鮁魚稍稍喘息著,說:“石川官長,今天特來請您出麵幫一個忙。”石川:“那好啊,我們的是好朋友,你的什麽事要我幫忙,盡管說。”老鮁魚看一眼楊紹曾,道:“楊專員也不是外人,是鈴木君的事……”便把事情說了。

石川一聽,皺一皺眉,又笑一笑,說:“這個鈴木崎,作戰的厲害,搞女人也厲害……”哈哈笑過,“走吧,過去看看。”楊紹曾忙道:“我也帶警察過去?”石川擺擺手:“不用的,不用的。你的過去,鈴木崎也不買賬。”楊紹曾道:“那我派一個小隊警察過去,保護官長安全。”石川點點頭:“嗯,好吧。”向停在一旁的轎車走去。老鮁魚和丁二娘乘上馬車前邊帶路,石川和日本兵乘轎車隨後,八個偽警跑步前行。

一行人到了十三門樓,正趕上鈴木崎在院中行凶。他掉下來的耳朵再也接不上,傷處上了紅藥纏了紗布,像一隻受傷的豺狼,瘋狂咆哮:“十二花,你死啦死啦的,我要親手宰了你!”和兩個日本兵抱著一段木樁,嗵嗵撞門,撞了十幾下,屋門撞開一道縫,日本兵伸手推開桌子,衝進屋內,瞬間拖出十二花,架到鈴木崎跟前。鈴木崎猙獰一笑,一把揪起十二花的頭發,惡狠狠地說:“你的不知好歹,敢跟我作對,抓掉我的耳朵,你的大膽!今天我要砍下你的頭,賠我的耳朵!呀———”後退一步舉起軍刀。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門口一聲喊:“住手!”鈴木崎一愣,刀停在了半空。楊子千已看到一隊車馬趕來,料想定是前來救場的,說道:“長官來啦!”話音剛落,車馬便停在門前。老鮁魚下了馬車,去轎車前服侍石川下車。楊子千一看是老鬼子石川,趕緊把頭埋在梁大膽身後,從梁大膽耳下的空隙偷看石川。隻見石川快步進院,看到舉著刀的鈴木崎,低聲喝令:“收刀的!”鈴木崎稍一愣怔,收起刀來。石川回過頭來打量十二花,一打眼,倏的一個激靈,兩眼盯著十二花的臉拿不下來。旁邊老鮁魚也是兩眼發直,盯視十二花不放。老鴇看在眼裏,恐在心頭,暗道:完了完了,麻煩大了!這兩個人物哪個也得罪不起,有戲看了!她開口道:“太君長官,榮大老爺,老婦賠罪了!因老婦對女兒管教不善,衝撞了鈴木太君,驚動兩位官長,委實不安,還望二位大人海涵為盼,日後必有賠謝!必有賠謝!”

石川從十二花臉上移開目光,掃視一眼老鴇,轉頭對鈴木崎說:“既然老板的賠了罪,我大日本帝國武士,豈能不大度開懷,給老板一個麵子,也為大東亞共榮做個表率,嗯?”鈴木崎哢一個立正:“嗨!”石川微微一笑,轉身對老鮁魚說道:“邵會長,剩下的事,你的跟老板協調,出一點補償給鈴木,這樣,一切的都好!”老鮁魚應道:“專署顧問官長放心,我會盡心協調,定叫太君滿意!”老鴇也隨聲附和:“是的太君,我會聽從榮爺安排。”石川掃視一下院裏院外人眾,嘴角露一絲笑,說道:“這樣的很好!東亞共榮,日中親善,大大的好!大大的好!”一揮手,“鈴木君,撤!”鈴木崎又是“嗨”一聲,瞪視十二花和老鴇一眼,轉身隨石川而去。老鴇嚇得一哆嗦,強裝鎮靜,衝石川說道:“多謝太君長官!”石川沒有理睬,徑直上了轎車,帶領人馬出城去了。

楊子千和梁大膽見事態已平,便放心回返。

老鴇的擔憂還真應驗。當日晚間,老鮁魚就來十三門樓,要梳弄十二花。他邁進十三門樓的時候,老鴇顛兒顛兒前來迎接。大凡妓院的老鴇,那可是精明透頂,麵上是掌管女人,事實上更在意掌管男人,借此穩當當地聚斂資財。她們對地盤上的人,心中早分了尊貴卑賤三六九等,知道應當怎麽對付,對於老鮁魚這樣的人物,不親往門口迎接是萬不可以的,否則她也不配當十三門樓的老鴇。盡管此時她心裏真不指望老鮁魚過來,卻不敢絲毫怠慢,趕忙好酒好菜招待。

老鮁魚喝了兩杯酒,吃了幾道菜,就迫不及待要讓十二花過來陪幾杯酒,好共度佳夜良宵。老鴇揣著明白裝糊塗,問:“榮爺是要開盤?”老鮁魚哈哈一笑道:“開火。”老鮁魚雖然此前來十三門樓並不太多,他是以抽大煙為主,但這裏的行話還是懂的,開盤是吃喝彈唱,開火則是嫖宿。老鴇心裏咯噔一下,最擔心的還是來了,隻能拿出看家本事抵擋,實在抵擋不了,十二花也隻能聽天由命。她給老鮁魚斟滿酒,嘿嘿一笑,沉吟道:“榮爺,這個……”老鮁魚一瞪眼:“嗯?”老鴇忙說:“有個事兒,不知……當說不當說。”老鮁魚喝一口酒,盯著老鴇:“你要跟我講價錢?”老鴇擺擺手:“哪裏哪裏!還別說一個十二花,就是十個十二花,榮爺想怎麽的就怎麽的,十三門樓的姑娘還不跟您的一樣?我是為您的前程考慮呐。”老鮁魚瞅一眼老鴇:“此話怎講?”

老鴇再給老鮁魚續上酒,一本正經地說:“全威海衛的人哪個不知榮爺是有本事幹大事的人,提起您來,都豎大拇哥!尤其是聽說您又拉起了大刀會,為大夥兒撐腰做主,這真是大夥兒難得的福氣吆!”老鮁魚聽著心裏美滋滋的,對老鴇擺手道:“好好,你說的真是那麽個事兒,但眼下別扯遠了,這跟十二花有何關聯?”老鴇笑道:“榮爺別性急,十二花也跑不了,待我說完話您掂量掂量該當如何。我是說榮爺您是幹大事的人,眼光肯定比我們這些庶民百姓長遠,眼下這個當口兒,您一定不願意得罪那石川官長……”

老鮁魚正搛了塊紅燒肉往嘴裏送,聽了這話筷子停在半空,兩眼看著老鴇,不解道:“你這婆娘天上一腳地下一腳,怎麽又扯上石川了?我怎麽就得罪他了呢?”老鴇正色道:“榮爺,我是幹什麽的,吃這碗飯也有二十多年,不怕您見笑,你們男人的心思,我不用看第二眼,這心裏就跟明鏡兒似的。今天石川官長,看我姑娘十二花一眼,那魂兒都飛啦,要不是當著那麽多人,他會立馬吃了十二花!他看我那眼神,就是通告我,這姑娘,給他留著,誰也不準動!您看,要是榮爺動了十二花,那就是動了石川的心頭肉,那還不把他痛死?也許石川表麵上跟您照樣客氣,可他心裏必定恨著您,說不上什麽時候,石川找機會對付您!”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畫著。老鮁魚手一抖,筷子夾的紅燒肉掉到桌上。老鴇忙道:“不好意思榮爺,驚著您啦!”老鮁魚放下筷子,瞪著她:“會這樣?”

老鴇見老鮁魚上了鉤,更加神氣十足地說:“榮爺,我跟您還能說格外的?我還想不想留著腦袋吃飯啦?您眼下啊真不能動十二花,威海衛的百姓還指望著您飛黃騰達,跟著您享福呢!”老鮁魚接著問:“那你說怎麽樣?”老鴇壓低聲音道:“十二花在我這,我給您看著,石川我沒辦法,別人是動不了,您安心去辦您的大刀會,等您聲勢大了,他石川也不敢對您怎麽樣,到那時,十二花還不是隨您……嘻嘻。”老鮁魚轉著眼珠子想想,仰臉把杯中酒灌進肚裏,一拍桌子,罵了句“娘的日本鬼子”起身而去。

老鮁魚離開十三門樓,西院偷聽著話兒的十二花閃身過來,進了屋,對老鴇作禮道:“多謝媽媽搭救!”老鴇瞅她一眼:“我打小養你,就比別的姑娘多花了本錢,到如今,又惹出這麽多事端,又得搭進不少銀子……”十二花撒嬌道:“媽媽對我好我知道,我會多唱戲,多陪客,給媽媽多掙錢。”老鴇伸出手指戳她一下額頭,說:“古話說得好,紅顏禍水,一點兒不假!”自斟一杯酒,仰頭喝下。

楊子千和梁大膽兩人離了威海城一路向南,首先要趕到梁大膽那位老哥的墳頭,回個話兒。路上買了香紙,拿到墳前,從旁邊石縫裏取出一個油紙包,包裏是火柴盒,打開了,裏麵有十幾根火柴。日軍侵占威海衛後,日偽對老百姓實行經濟封鎖,物資限製,以防被共產黨八路軍及其他抗日組織所利用,像火柴、煤油等都嚴加控製,每個家庭每月隻給一盒火柴的配額,很多家庭為了節省火柴,做飯時先看看鄰居哪家煙囪冒了煙,趕緊拿個草把過去,引著火跑回家,燒火做飯。梁大膽好不容易弄了小半盒火柴放在這裏,就是為點香燒紙之用。

梁大膽朝墳墓鞠躬行禮,念叨了威海衛一行找到六朵兒之事,讓老哥放心。接著取出火柴燒紙燃香,可是劃了十根火柴也沒點著紙。摸摸那紙並不太潮潤,怎麽會點不著呢?梁大膽看著剩下的三根火柴,對楊子千說:“看來我們此行有啥事做得不周全,老哥不滿意。”楊子千道:“那會有啥?是不是有啥話忘了跟六朵兒說?”梁大膽說:“可能是吧。”想了想又對著墳墓說,“老哥,小弟有什麽沒給六朵兒傳達到的,我還回去告訴她,我要是說對了,就讓我把紙點著。是讓六朵兒好生保重自己嗎?”說完劃著一根火柴,還是沒能點著紙。梁大膽又說:“是讓她逃離青樓嗎?”仍未點著。

隻剩一根火柴了,梁大膽拿在手裏,對楊子千說:“最後一根火柴了,楊兄想想會是什麽話吧。”楊子千想想說道:“是不是要讓六朵兒知道誰是他們家的仇人?”梁大膽一聽說:“嗯,這差不多。”便又對墳墓念叨,“老哥,是要讓六朵兒知道誰是咱家仇人嗎?告訴她梁筠懿和日偽軍就是仇人對嗎?”說完鄭重地劃著最後一根火柴,一下把紙點燃。兩人忙對著墳墓鞠躬行禮。梁大膽說:“老哥放心,我會盡快再去威海衛,完成你的心願。”楊子千接話道:“我還跟梁兄一起去。”梁大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兩人商量好,當晚先去墩前村,跟王冰議議近前這些事。明天趕去臥龍村,看望畢雲。然後再回一趟威海衛,把墳前應承的話傳給六朵兒。梁大膽找出兩支藏著的匣子槍,給楊子千一支,各自揣了趕路。

薄暮時分到了墩前村,徑直去王冰宅院,恰逢王冰在家。王冰見了二人高興萬分,家裏晚飯已快做好,趕緊吩咐駝背老漢宰一隻雞,燉了下酒。這一晚三人都喝得有些醉意,躺在一鋪炕上南扯北拉,說到向陽山打鬼子的事,王冰興奮不已,說到畢雲參加了鄭維屏的部隊,王冰又唉聲歎息,直說他加錯了隊伍……

翌日起來,吃過早飯,二人要去臥龍村看看畢雲。王冰也要出去開會,沒工夫陪二位,便各行其路。臨行前梁大膽把兩支手槍交給王冰,王冰答應臨時予以保管,等組織研究如何使用。又說隨時歡迎二位前來吃住,以後凡是打日本鬼子者,他都提供生活方便。梁大膽說:“看我們春萬兄,為了抗日不惜家業,我們梁家人好樣的!”楊子千打趣道:“我也算梁家人吧,春萬兄和我可是一個頭磕出來的兄弟。”三人哈哈笑過,揮手道別。

二人一路西去,行了小半天路程,到了臥龍村。尋著畢雲,自是高興一番,三人晚間住在一起,夜深長談,少不了梁大膽拜師學武之事,直至子時方才入睡。待二人醒來,畢雲已不在住處。楊子千道:“畢兄說他每天早起練武,我們尋他看看吧。”兩人便出門而去。

沒費多大工夫,依稀看見畢雲在遠處一小山坡練武,二人快步行去。因恐打擾了畢雲,兩個也未聲張,輕腳快步而行。至五六十丈遠近,楊子千忽地拽了梁大膽胳膊,扯到兩株緊靠的大樹後。梁大膽疑惑不解,見楊子千趴在樹後窺視,也透過樹隙察看,看到兩個遮頭蓋臉的黑衣人,鬼鬼祟祟貓腰隱形,向畢雲靠攏。梁大膽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不妙,回頭看楊子千。楊子千沉著臉低聲道:“這兩人衣著奇怪,其行詭異,目標所向畢雲兄,恐為不良之徒。你我小心監視,莫叫畢兄受害。”梁大膽點點頭。兩人矮了身形,躡手躡腳尾隨兩個黑衣人。正所謂: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居後,妖魔作惡豈料神明在天!

那一邊,畢雲練武正練得出神,全未在意歹人已近身,待他練完一套“陰陽太極拳”,收勢吐納,閉目調息,身後灌木叢中騰地躥起一道黑影,持一柄利刃紮向畢雲後心。畢竟畢雲並非凡輩俗人,雖閉目吐納調息,兩耳卻將身後異聲聽得清楚,騰空一個側身撩腿,右腳踢中黑衣人持刀手臂,利刃嗖地飛了出去,左腿順勢踢在歹人肩頸處,那廝毫無預料,跌倒在地。畢雲飛身過去要擒住歹人,另一黑衣人從樹後閃身而出,匣子槍瞄向畢雲扣動扳機。說時遲那時快,一枚鵝卵石閃電飛至,不偏不倚擊中槍身,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偏出,從畢雲耳畔飛過。那廝一驚,調轉槍口對著拋石的楊子千又開一槍,楊子千閃身躲過。不容他再扣扳機,繞至其後的梁大膽飛身撲上,將他掀翻在地。楊子千趕過來,兩人扭了那廝雙臂,扯下頭布,楊子千看時大吃一驚,這人不是別個,正是鄭維屏的衛隊營長王木芳!那邊畢雲也製伏了行凶歹人,竟是大刀營營長商立旦!

三人將二人押到一起,梁大膽氣得掄起拳頭要揍人,畢雲止住他,冷冷地說:“二位營長,畢某曆盡艱險來投奔鄭司令,是看中這是一支抗日武裝,兄弟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攥成一個拳頭打跑日本鬼子,還我大好河山。沒想到鬼子還沒開始打,卻對我畢某動刀動槍,下起黑手,這是緣何?”王木芳轉著眼珠子皮笑肉不笑地說:“畢……畢畢、畢教官誤、誤會,誤會了,我跟商、商營長崇拜畢教官武……武藝超、超群……”商立旦斜目看王木芳兩眼,著急地接過話道:“是的是的,大刀營和衛隊營官兵都、都見識過畢教官的本事,我們二位更是由衷地欽佩,私下商議化裝偷藝……”

梁大膽驚笑起來:“化裝偷藝?你們這是化裝偷藝?!刀捅槍擊害人性命是偷藝?”商立旦看梁大膽一眼,接著對畢雲說:“畢教官,我們二位與你早日無怨近日無仇,緣何要加害於你?真的隻是偷藝。”王木芳附和道:“偷……偷藝,偷藝。”畢雲皺著眉問:“為什麽要偷藝?明來明去相互切磋有何不好?用得著如此偷藝?”商立旦道:“畢教官乃禮儀之輩,我二位也算是軍中要員,倘是明著跟你學武,我們礙於顏麵,你也不好意思真拳實腳地教,所以……所以就出此下策,出此下策。”

楊子千鼻子裏哼哼兩聲,說:“那刀,眼看就紮進後心,那槍,差一點兒就打中腦袋,這是偷命吧!”商立旦辯解道:“我這大刀營長,使刀比使筷子還順溜,斷毛發而不傷肌膚,亮出刀來隻是為了裝得逼真,誘出畢教官真功夫,絕對傷不到畢教官。”王木芳也朝著楊子千說:“我……我也沒、沒打算開槍,是你那、那、那一石頭打……打開了槍、槍機。”

畢雲見這兩個耍起賴皮,無奈地擺擺手:“去吧去吧,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偷藝!”商立旦點頭哈腰笑道:“那好,畢教官不喜好這樣,我們引以為戒,不會再為之。”王木芳附和:“對,引、引……引以為戒。”楊子千瞪視著兩人,鄭重說道:“你們兩個,剝了皮我也認得出,倘是畢兄日後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去找你們算賬!”兩人嚇得一哆嗦,急忙轉身溜走。

畢雲轉身對楊子千、梁大膽抱拳,說道:“真是老天有眼,今天若不是兩位仁兄來此,我這性命可就難保。誠謝二位仁兄!”楊子千說:“看來我們兄弟真是有緣。”轉眼對畢雲道,“為了我們兄弟能長久相處,畢兄在此定要多加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梁大膽上前一步朝畢雲行禮:“師父,抓緊教我武功吧,我也好助你一臂之力。”畢雲道:“好吧,我答應收你為徒。練功要吃得下苦,耐得住累,要持之以恒。昨晚二位說還要去一趟威海衛,那就抓緊吧,快去快回,我集中時間教你武功。這樣如何?”楊子千點頭道:“那好,就這樣說定了。”朝著梁大膽道,“我們這就動身。”梁大膽一笑:“好!”兩人告辭畢雲,直奔威海衛。

再說威海衛城裏,十二花逃過一場劫難,卻讓十三門樓損失了不少銀兩,內心過意不去,暗下思定要多多唱戲,賣力演藝,給媽媽掙回銀子來。好在經過這番折騰,日本兵頭目石川露了麵,小鬼子輕易不會再來搗亂,十二花聊且安心。這天她又來新樂茶社唱戲,一反常態,是化妝演出。通常隻有在小戲園單唱的時候才化妝,出來在茶社演出則裝扮隨意,可她這回不但化了妝,而且化得精細,分明是要招徠更多的客人,掙到更多的打賞。她一亮相,台下觀眾就驚得瞪大了眼,隻見她:粉麵玉頸鵝蛋臉,水袖玉手似蔥管,白色腰飾白褶子,婀娜多姿好身段,幽怨愁雲眉宇藏,神色淒楚有纏綿,曼妙戲子牽人魂,絕色佳麗勾人眼。勾了誰的眼?最勾的是老鮁魚榮爺的眼。

老鮁魚也在台下看戲,他是專門衝著十二花來的。此前他聽過十二花的名聲,但每每泡進大煙館裏,無數的風塵女子侍奉左右,他就銷魂在這樣的溫柔鄉。自打前幾天見了十二花,他的魂兒就被勾了去,覺得這十二花才是真正的花中之王,必須得而占之。可是十三門樓老鴇一席話,給他燃起的火焰澆了一盆冷水,石川鬼子現在就是一個活閻王,掌握著威海衛每個人的生殺大權,就連他榮爺這樣被稱作老鮁魚的人,在他眼裏也隻是一盤菜,想啥時吃掉就啥時吃掉,除非能逃離石川的控製,抑或拉起隊伍跟石川對著幹。可這不是他的選擇,他要像藤子一樣纏住石川這棵大樹,借著大樹而參天,故而像處理十二花這種個人欲望的事情,他還是能夠控製自己,不會得罪石川,因小失大。不過對十二花的思戀愈發濃重起來,每每得知十二花在茶樓演出,便會忍不住前來觀看。

不過這一次特意前來觀看十二花演出的可不僅是老鮁魚一人,還有一位美女子,也是聞十二花大名,特來一睹威海衛名伶風采。她正坐在老鮁魚側前方,也就隔了一人距離,看戲看得入神,時不時地鼓掌喝彩。老鮁魚雖隻能看她側背,卻已被她的靚影深深打動,眼光在十二花和她身上移來移去。身旁跟隨的丁二娘和追風張早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明白老鮁魚的心思,兩人對視一眼,點頭暗笑。此時十二花入室換妝,丁二娘尋機靠近老鮁魚耳邊輕聲說:“榮爺,旁邊這美娘們挺有味兒,比十二花也不差,我聽了她的聲兒,不是威海衛的,興許是外地新來的**,要不先弄了給爺泄泄火……”老鮁魚斜瞅丁二娘一眼,不露聲色地輕輕“哼”了一聲。丁二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老鮁魚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台上十二花換妝複出,頭上烏雲散落,斜穿黑團花帔,臉上的抓痕尤顯嬌媚,唱一出《宇宙鋒》反二黃,大段腔白韻味十足,加之琴師的胡琴伴奏精美,贏得台下連連叫好。十二花愈發賣力,一聲道白“奴的夫哇……”行腔三個氣口中徐徐下腰,有如玉樹臨風,在二十餘拍過門中,妙曼纏綿,搖搖曳曳,複原了身段接唱“隨奴到紅羅帳倒鳳顛鸞……”眼神生動身段冶美,行腔低回婉轉,將角色中趙氏女的嬌媚風情展示得淋漓盡致。台下那美女子**難抑,兩手舉過頭頂鼓掌叫好,細嫩白滑的玉指勾得老鮁魚目瞪口呆,垂涎欲滴。

一曲終了,戲盡場收。台上收拾道具雜什,台下美女子起身去台上。坐著時老鮁魚隻被她側麵身形所勾惑,這一起身上台,老鮁魚真是酥了,但見她身著深色旗袍,足踏高跟皮鞋,身材高挑,苗條而豐腴,行動妖冶,扭胯又擺臀,直叫滿場的男人聚齊了色眼,竟把十二花也晾曬一邊。老鮁魚不由自主跟著起身,兩眼直勾勾盯了她身肢腰臀,半天才說了句“好”,朝丁二娘遞個眼色。丁二娘會心一笑:“好啊爺,您就回去等著吧,舒舒服服受用就是!”

台上的十二花正要拾掇離去,忽見有個年齡稍長的美女子笑盈盈朝自己走來,有了上回梁大膽那件事,加之是個女輩,她便停住腳步等一等。美女子徑直走近眼前,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跟她握手,說道:“十二花小姐,久仰大名,真是名不虛傳,佩服佩服!我姓鄂,比你年長,喊我鄂姐就行。”十二花忙道:“小女不才,姐姐過獎了!一看您這氣度,定是位高貴的大小姐,小女有禮了,鄂大小姐吉祥!”說著給鄂大小姐行個萬福。

鄂大小姐忙出手扶她一把,同時遞給她一張大額銀票,說:“姐姐有幸聽了妹妹的戲,真是大飽耳福,大開眼界,區區一點兒薄禮,還望笑納。”十二花一看雙手推辭:“不不,小女子何才何德,豈敢受姐姐大禮?不敢不敢!”鄂大小姐微笑道:“真的是區區薄禮,妹妹莫要推辭,收下就是。”十二花輕輕搖首:“小妹無功不受祿,唱幾句小曲,不敢受姐姐這麽大的賞賜。”鄂大小姐笑一笑說:“那好吧,如果妹妹覺得禮重了,那我提個小建議,妹妹方便的話,再單獨給姐姐唱上一個鍾頭半個鍾頭,讓姐過過癮,這銀票權當是買你唱戲的費用。”

十二花一聽這話,知道鄂大小姐是真心要給她獎賞,也是真心想聽她唱戲,稍一思忖說:“恭敬不如從命,那就隨姐姐的吧。新樂茶社那兒正好有上好的茶室,我們這就過去,我給姐姐單唱。”鄂大小姐高興道:“太好了,太好了!鄂某最大的愛好就是聽戲,寧願不吃不喝,也要聽場好戲。來到威海衛,打聽來打聽去,眾口皆誇十二花小姐戲唱得最好,果真如此,能單聽妹妹演唱,實屬榮幸。”十二花挪步要帶鄂大小姐走去,旁邊琴師問道:“十二花小姐,可需我同去?”不等十二花說話,鄂大小姐說道:“這位師傅就不需勞煩。我聽清唱就行。”琴師點頭哈腰:“那好,那好。”轉身退下。十二花又轉身對身後幾個人說:“回去告訴媽媽一聲,我給鄂大小姐單唱一個點兒,待會兒誰過來接我就行。”有人應承了。十二花便領鄂大小姐去茶室。

前頭二人剛進茶室,後邊便有一幫人鬼鬼祟祟尾隨而至,領頭的便是追風張。到了茶室門外,聽見裏麵已經咿咿呀呀唱了起來,追風張一揮手,四個歹人立馬戴上頭套,一哄衝進屋去。茶室共裏外兩間,外間是會客廳,裏麵是休息室,兩個女子見有歹人衝進來,驚叫著跑到裏屋,關上門。外邊大漢便去撞門。眼看門被撞開,裏麵的鄂大小姐趕忙低聲對十二花說:“妹妹,我感覺這些歹人是衝我來的,待會兒你若脫身,趕緊去城外東海邊的國王飯店,找 202 號的林先生,他會搭救我。”十二花答應著。

外邊歹人一起發力,推開了門衝進來,不由分說兩人控製一個。十二花叫道:“你們是什麽人?有事衝我來,不要為難鄂大小姐,她是尊貴的客人……”綁了她胳膊的歹徒輕蔑一笑:“尊貴個屁!脫光了都一樣的**,盡等著榮爺……”旁邊歹徒見說漏嘴,推他一把,將一塊汗巾塞了十二花的嘴,黑色布袋扣了大半身。另一邊鄂大小姐叫罵幾聲,照樣被塞嘴捆綁套頭。隨後兩個女人被大漢撂上肩頭,扛出茶室,自是少不了受到摸捏揩油,隻能蹬腿扭身抗爭。

茶樓大門外,守候在這裏的丁二娘,帶幾個嘍囉,已經叫了兩駕帶篷馬車等著,裏邊的人一出來,一個車上放一個女人,丁二娘和追風張每人押解一個,眾嘍囉隨後跟了,往城西而去。丁二娘故意押解鄂大小姐,一路上兩隻賊手就沒閑著,把她全身摸捏個遍。鄂大小姐受盡侮辱,但捆了手腳無可奈何,氣得幾次用頭撞擊丁二娘,丁二娘躲過了照常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