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血戰日寇

楊子千和畢雲這一天累得不輕,躺在床板上不多會兒就睡著了。半夜裏屋外有人喊:“劉隊長,劉隊長!”兩人一激靈醒來。栓大胖子忽地起身下床,奔到屋外。隻聽屋外栓大胖子問:“趙副官,什麽事?”趙副官著急地說:“鄭司令還沒回來,有急事要向他報告,這可怎麽辦?”栓大胖子道:“那沒辦法啊。司令天傍黑出的門,也沒說去哪兒,光叫我在家守著。這半夜三更的麽事這麽急啊?”趙副官“哎呀哎呀”地著急,忽地壓低聲兒說:“軍情緊急!接到威海城裏諜報,日軍已出動,前來攻打我軍陣地!”栓大胖子吃驚地“啊”一聲:“這、這、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我、我們能不能通知各營做戰鬥準備?”趙副官想想說:“要是司令在,肯定會傳令各營進入作戰狀態。可眼前,我們怎麽能……”兩人在院中急得來回踱步。

忽然栓大胖子在院中站定,喊道:“全體武裝集合!”聽到隊長命令,叢憲滋呼地爬起身,背起槍就往外跑。東廂房裏稀裏嘩啦一陣響,幾十個官兵背著槍跑到院中,極快地站成兩排。畢雲爬起身也要出來,楊子千伸手拽他一把,兩人坐在鋪板上,側耳聽外麵說話。隻聽栓大胖子低沉有力地說:“弟兄們,我們跟日本鬼子的戰鬥可能很快就會打響!我命令,全體人員進入臨戰狀態!回屋做好準備,等待戰鬥命令!”官兵們呼啦啦跑回屋去。栓大胖子又喊:“叢憲滋!”叢憲滋回聲:“到!”跑到他跟前。“馬上到旁邊我們第二別動隊駐地,傳達我的命令,做好戰鬥準備!”叢憲滋應聲“是”,跑出院去。

栓大胖子隨趙副官進了北屋正房,那裏是鄭維屏辦公和休息的地方,也點了罩子燈。兩人在裏麵嘀咕一會兒,出來站在院門口向黑夜裏張望,然後又回到北屋。如此反複十幾回。淩晨時分,北麵向陽山方向響起槍聲。栓大胖子和趙副官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轉來轉去。

直到天剛亮,鄭維屏才略顯疲憊地回來,聽了趙副官匯報,大吃一驚,罵道:“奶奶的小鬼子真夠鬼的!這麽大的戰鬥,大白天不來進攻,半夜三更的來偷襲!”他趕緊命令部隊搶占雙角山、磨山兩個重要陣地,並召集身邊幾位營長、別動隊隊長以及趙副官在正屋牆上掛的地圖前分析戰鬥形勢。剛過一會兒,忽然哨兵來報,雙角山、磨山高地已被日軍占領,大隊日軍正向我軍駐地逼近。鄭維屏一聽又是一驚,罵道:“奶奶的小鬼子真夠快!”趙副官在旁邊說:“司令,小鬼子行動這麽快,勢頭凶猛,我們是不是……”鄭維屏聽著愈來愈密的槍聲,氣急敗壞地罵著:“奶奶的小鬼子!日你八輩祖宗!命令海陽大隊和我一、二營堅守向陽山一帶高地,全力阻擊日軍!三、四營和別動隊迅速南撤,保存實力,待機行事!”哨兵應道:“是!”一個敬禮,轉身跑去傳令。

鄭維屏從屋裏跨到院子裏,西廂房裏的畢雲看得真切,快步從屋裏出來。楊子千一把沒拽住,他已站到鄭維屏跟前,說道:“鄭司令好!在下畢雲請求參軍入伍打鬼子!”鄭維屏嚇一跳,不由得拔出手槍。身後的栓大胖子見狀趕緊上前撥開畢雲,勉強地笑著對鄭維屏說:“司令,這是我、我的鄉親,我的朋友,仰慕司令大名,特來投奔,想參加我們的部隊。這位畢雲道長……”鄭維屏不耐煩地瞪栓大胖子一眼,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連道長都搬出來了,一邊去!等打完仗再論計!”說完轉身向幾位營長下達口令。

司令部以及附近三營四營官兵很快集合起來,在朦朧月光下,大隊人馬向西南方的道頭村一帶撤離。行了五六裏路,到了道頭村南山。栓大胖子對鄭維屏說:“司令,再往南就到姑娘墳了,是鹽警一部的防地,王興仁隊長會不會有想法?”鄭維屏想想說:“安廷賡的海軍教導隊有些別扭,王興仁的鹽警倒還順服,但盡量不要節外生枝,傳令我部人馬在此休整待命,派人去跟王興仁聯係,言明當前境況,必要時我部會穿越他的防地向昆崳山方向轉移!”栓大胖子說:“司令,此事重大,單派聯絡員過去恐怕王興仁會挑理,我親自去一趟吧。”鄭維屏稍一想,說:“也好,你快去快回,這邊也隨時會有事,我覺得小鬼子這回來者不善!”栓大胖子答應著,帶貼身警衛員叢憲滋向南奔去。

這事被鄭維屏說中了。日軍這回的計劃就是剿滅此時還算抗日的鄭維屏保安大隊。原來 11 月 26 日,也就是大前天,薑仞九帶部分海陽軍前往虎豹山察看地形,不料與日軍遭遇,雙方激戰一個多鍾頭。小鬼子原本沒太把鄭維屏的保安隊當回事,有些輕敵,沒想到這回遇到的是赫赫有名的海陽抗日部隊,結果慘遭潰敗,傷亡三四十人,而海陽軍僅傷一人亡一人。遭到重創的日軍惱羞成怒,決心剿滅鄭維屏的保安大隊,他們從青島、煙台調來大隊援軍,糾集一千五百多人,於 28 日夜,兵分東西兩路圍剿保安大隊。

眼下,受到阻擊的日偽軍正集中兵力,向海陽軍為主的向陽山阻擊部隊發起猛攻,遠遠可見向陽山方向夜幕中閃耀著密集的槍彈火焰,傳來此起彼伏的槍炮聲。想著白天還在一起修築戰壕的海陽軍將士,現在已和日偽軍進行拚殺,甚至有的還丟了性命,而鄭維屏的大隊人馬卻躲在數裏外的道頭南山觀望,楊子千和畢雲心頭火急。栓大胖子帶叢憲滋去了姑娘墳找王興仁,再沒有人可商量,兩人一合計,趁著天色晦暗,偷偷離開鄭維屏的部隊,向東北方的向陽山戰場奔去。

離向陽山越近,槍炮聲越密集,兩人行進速度越慢,等到了向陽山下,天已大亮。兩人順著送飯的路線躲閃著前行,到半山腰,爬過一個石梁,看到另一側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日偽軍端著槍朝山頂進攻。

兩人剛一露頭,被日偽軍發現,砰砰幾槍打過來,嚇得兩人趴在石頭下不敢抬頭。停了一會兒,楊子千聽著不遠處密集的槍聲,對畢雲說道:“畢兄,看來我們無法沿著這條路上到海陽軍的陣地了,改變一下路線吧,順著旁邊這條溝壑繞上去,看方向也能到達山頂黑石硼陣地。”畢雲覺得有道理。兩人便改變線路,順著這條三四尺深的溝壑往上攀爬。

爬到山頂,兩人才發現判斷出了差錯。原來這條溝壑雖然是通到山頂的,可此山頂與黑石硼之間竟然有條很深的溝壑,兩麵雖然相距不遠,但想過去卻很難,尤其眼下山上山下槍彈紛飛,甭說是人,就是雀鳥想飛過去也非易事。回頭看山下,又一路日軍正沿著他們剛才上山的溝壑衝上來,退路也被堵上。兩人無奈,隻得繼續往上爬,爬了十幾丈遠,到了頂端,也到了絕境,孤零零一塊巨石立在眼前,再無路可走。兩人看看下邊逐漸爬近的日軍,再看看頭頂的巨石,不知如何是好。

正著急時,一隻受驚的山雀從巨石半腰的石縫間撲棱棱飛出,楊子千心一動,指著上邊的石縫對畢雲說:“畢兄,上邊那個石縫,看起來能藏進人去,你搭個肩,我上去看看。”畢雲嗯了一聲,蹲下身讓楊子千踏上肩頭,一起身,將楊子千托高。楊子千一伸手,夠到石縫邊緣,用力一攀,雙腳踏著石壁便到了石縫邊,一縮身進了石縫。片刻他又露出頭來,高興地朝畢雲打手勢,然後解下腰帶捆著胳膊放下。畢雲知其意,伸手抓住腰帶,一發力順著石壁登上去,輕鬆地進了石縫。兩人進了石縫相視一笑,原來這裏邊還挺寬敞,能裝下三四個人,而且除剛才進來的石縫外,朝東還開著一個石縫,正對著黑石硼陣地,海陽軍的情形盡收眼底。眼下兩人雖無法像原先計劃的那樣為參戰的抗日隊伍做點兒事,但能真實看到抗日軍隊打鬼子,心裏也稍踏實。

槍炮交織,戰火硝煙四起,隨著時間的過去,戰鬥越來越激烈。日偽軍部隊隨著山勢地形,從不同方向分幾路縱隊向山頂進攻。海陽抗日官兵,堅守在向陽山陣地,英勇阻擊敵人,戰鬥激烈異常。向陽山主峰黑石硼高地海拔近百丈,低者也六七十丈,山頭陣地東西展延二裏,向北連綿四五裏,海陽軍的戰地指揮所設在黑石硼北側之佛頂。敵人的幾次進攻都被打退,便集中兵力,從東西兩翼朝向陽山陣地發起更為猛烈的攻擊。

海陽軍總指揮薑仞九從北線迂回到向陽山陣地後,親自指揮山頭部隊反擊敵人,驍勇異常。他身披一件軍大衣,手握一支駁殼槍,往返東西山頭,督戰指揮,不時喊道:“弟兄們!我們是中華兒女,為了救國救民,要英勇殺敵,決不當孬種!”身邊官兵則高唱著《大刀進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等殺敵戰歌。全體官兵鬥誌昂揚,同仇敵愾,奮力抗敵。敵人用的是鋼炮、擲彈筒和輕重機槍等近代火器向山頭陣地轟擊,時而還有飛機在上空輪番掃射;而堅守山頭陣地的將士們用的卻是大刀、火銃、“土壓五”步槍、抬杆炮和牛腿炮等老式武器還擊敵人。鄭維屏部支援海陽軍前線的唯一一門小鋼炮,幾發炮彈打出去就卡了殼,還有一門牛腿炮沒發幾炮就爆炸了,炸死炸傷十幾個自己兄弟。雖然武器裝備遠不如敵人,但將士們毫無畏懼,越戰越勇。

一上午的時間,敵人在猛烈炮火的壓製下,連續向山頭陣地發起四五次衝鋒,都被反擊下去。在白刃格鬥中,海陽軍中三四十名諳練武術的戰士,揮舞著大刀,殺死殺傷眾多日軍。有一個會武術的戰士,揮舞著大刀,在砍死多名敵人後,自己也身中槍彈,肚腸被射穿。戰友們勸他下去,他執意不肯,說:“多年宿仇,欲殺倭寇,今日得手,焉甘罷休!”繼續拚殺,終因失血過多而陣亡。在反複衝殺中,敵軍官今村、小官四郎被我擊斃,敵官兵死傷慘重。戰鬥處在膠著狀態,石洞裏的楊子千、畢雲也為海陽軍擔憂著急,兩人攥緊了拳頭。

突然,在陣地東側翼的山坡上,敵人一挺機槍瘋狂地向山頭部隊掃射,對堅守山頭陣地的官兵構成嚴重威脅。為搶奪這挺機槍,消除威脅,薑仞九迅速組織特務排的勇士,親自帶領衝殺過去。就在這挺機槍觸手可及的一瞬,薑仞九被另一方向敵人射來的槍彈擊倒,為國壯烈捐軀。

楊子千和畢雲看得真切,心痛不已,畢雲甚至流下眼淚。楊子千感覺到擊中薑總指揮的子彈就來自身下的位置,便小心翼翼探出頭去,一探究竟。這一看頓時心驚,原來巨石下邊的狹窄陣地上,正有一挺敵機槍瘋狂地朝對麵我方陣地掃射,薑總指揮就是被其擊中犧牲,而其他海陽軍將士也深受其害,不是被擊傷,就是被壓製得抬不起頭來。楊子千見身下這個山頭的敵軍已經退下山去,另辟蹊徑迂回朝向陽山主陣地進攻,留下一個機槍手和一個負責槍彈的助手,正全神貫注朝對麵陣地射擊。他便招手示意畢雲過來,兩人一起朝下看,在畢雲耳邊悄聲說出計劃,畢雲點頭答應。

兩人小心爬出石縫,每人看準一個敵兵,同時跳下。楊子千落下時已將內力發至兩腳,端量準了蹬在敵機槍手後心和後腰位置,那廝一聲悶叫,耷拉腦袋死去,機槍隨即停下;畢雲下落稍緩,楊子千踏在機槍手後背時,旁邊的槍彈助手大驚,正要起身,畢雲兩腳也蹬踏下來,蹬在他左肩膀和側肋部位,痛得他怪叫一聲,卻沒斃命,掄起一個空子彈箱砸向畢雲。楊子千見狀飛起一腳踢飛子彈箱,又順手一拳擊中他的太陽穴,那家夥也悶叫一聲倒地。

把兩個昏死的鬼子兵拋到了陡峭的深壑,兩人還如前般回到石洞裏,隻是這回畢雲懷抱了那挺傷害了不少海陽軍將士的機關槍。兩人你一把我一把摸著黝黑鋥亮的機關槍,愛不釋手。楊子千邊觸摸機槍邊說:“步槍、手槍都玩過,這機關槍還是頭一回摸。”畢雲說:“啥槍俺也沒摸過,隻是看到鬼子身上背著掛著的。不過看來這機關槍挺厲害,噠噠噠噠,掃出一排子彈,真夠……”話音未落,噠噠噠一陣響,槍身猛抖,槍口噴出火星,幾顆子彈射在洞壁上,石渣迸濺。原來兩人不小心觸動了扳機。

吃這一驚,兩人相視一笑。楊子千說:“這就能開機關槍啦?”畢雲笑:“對呀!能開啦。”楊子千道:“小鬼子送咱一挺機關槍,還給咱練槍的機會,可不能廢了,對麵山坡有的是小鬼子……”畢雲道:“對呀,還說啥,打唄!一人一槍。”楊子千道:“行,我先來!”把機關槍架在朝東的洞口,瞄了瞄對麵山坡的日軍,扣動扳機,噠噠噠射出一排子彈。楊子千本來瞄的是衝在最前麵的一個日軍,沒想到卻打在他身後日軍的鋼盔上,鋼盔頓時飛落砸中旁邊日軍,兩個日軍大驚,飛了鋼盔的日軍兩手抱住光頭,彎腰跑到一塊大石後。其他日軍吃驚地端著槍朝身後看。畢雲“嘿”地拍一下大腿,說道:“該我了!”接過機槍朝著敵人瞄了瞄,扣動扳機,噠噠噠一排子彈射出,一個日軍小腿中彈,抱著腿跌坐地上。畢雲見狀還想補上一槍,楊子千一把按下他的頭,嗖嗖幾顆子彈打過來,從兩人頭頂飛過,砰砰擊中身後的洞壁。畢雲轉臉看一眼楊子千:“這小鬼子還挺準。多虧了兄弟!”這時對麵陣地上槍聲大作,原來沒有了敵人機槍的威脅,海陽軍將士又進入前沿陣地,猛烈打擊已經衝近的敵人,打退了日偽軍又一次進攻。楊子千接過機槍朝潰退的日軍射擊,沒打幾槍便沒了子彈,兩人捶胸頓足直喊可惜。

下午五時許,天已黃昏,遭到重創的日偽軍不敢戀戰,慌忙撤回威海。

當晚,楊子千和畢雲把機槍藏入草垛中,到村民家中討口吃喝,恰巧那人也參加過支前,彼此麵熟,便留下兩人歇息。第二天一早,兩人帶了機槍,來到司令部門口,說要找劉隊長。哨兵認識他倆,告訴說劉隊長被鄭司令派去執行要務,一兩天恐怕回不來。畢雲一聽發起愁來。哨兵也是本地人,城南蒿泊村的,對畢雲也早有耳聞,想幫畢雲一把,便對畢雲悄聲耳語一番。畢雲笑臉稱謝。

屋內,鄭維屏正在召開戰事會議,除外出執行任務的栓大胖子,其他幾位營長及別的軍官都在。副官麵向鄭維屏站立,手捧文書念道:“此役我陣亡八十三人,傷七十六人。據我之密探以及截獲敵之情報,敵之傷亡加倍於我,擊斃其今村大佐等兩名軍官。我方,薑總指揮仞九英勇抗敵不幸遇難,為國捐軀,勤務兵冷強甲藏其遺體,後與班長王富峰一起以大衣裹其遺體得還;部屬孫文華,文登營鄉營南陳家人,海陽縣保安大隊少尉分隊長,薑總指揮犧牲後,文華挺身出,代理指揮,為救被困士兵斃敵數名後陣亡……”鄭維屏輕拍一下桌子,歎一口氣:“向陽山之戰,乃膠東抗戰迄今最為激烈之戰役,薑總指揮英勇抗敵,以身殉國,我將據實呈請上憲批準追贈高譽,以慰眾心。所有陣亡將士,備棺裝殮,送歸原籍。”

鄭維屏與眾將又議了議其他事項,心中沉悶,精氣欠佳,宣布散會,獨自一人閉目休歇。此時哨兵進來報告:“報告司令,外麵有畢楊二人,是劉隊長的朋友,司令見過,他們請求麵見司令,要參軍入伍。”鄭維屏微閉著眼,緩聲輕語:“不見。”哨兵又說:“他們兩個扛了一挺機關槍,說是從鬼子手裏奪來的……”鄭維屏一下睜開眼:“啥?”稍一頓,“讓他們進來。”楊子千、畢雲抬著機槍進來。

鄭維屏一見機槍,呼地要起身,起到一半又坐下,讓二人說說機槍的來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如何奪槍、如何用機槍打鬼子的事說了。鄭維屏笑眯眯地聽著,說道:“說啊,怎麽不說了?”畢雲說:“報告司令,都說了,沒有了。”鄭維屏道:“編啊,接著編啊,真是好聽,就跟說書似的。”楊子千聽出他話中有話,一本正經道:“怎麽的鄭司令,懷疑我們兄弟?”鄭維屏看畢雲一眼說:“小老道,聽說小鬼子欺負過你,你要當兵打鬼子,此心情我能理解,可也用不著費心編這樣的故事啊!你就是在陣地上撿來一挺機槍送交我抗日部隊,我也會高看你一眼。”

畢雲激動起來:“鄭司令,我、我畢雲要是說了謊,你一槍崩了我!”楊子千不平道:“畢兄,既然鄭司令不信任咱們,咱們就帶槍走吧,抗日隊伍又不止這一家。”鄭維屏斂起笑容,叫一聲:“繳槍!”旁邊上來四個端槍的衛士,繳了兩人的機槍。鄭維屏又道:“這是我鄭某戰場上的戰利品,豈能隨意帶走?小老道,不管怎麽說,今天先記你一功,至於當兵的事,我再考慮考慮,一個講求仁善的行道之人,進入我的部隊,會不會對部隊……”畢雲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鄭司令,我明白了,等我提著小鬼子人頭來見你,你就相信我徹底退出道場、步入紅塵是吧?”鄭維屏一瞪眼:“你真能這樣,我立馬收你!”畢雲一握拳:“好!一言為定!”扯一把楊子千轉身離去。

一路上兩人爭執不斷,楊子千勸畢雲不要加入鄭維屏的部隊了。畢雲則更鐵了心要加入,說鄭維屏越是懷疑他,他越要拿出本事來證明自己,若是知難而退,那豈不是更讓鄭維屏瞧不起。爭來爭去,畢雲一賭氣,趁楊子千方便之時獨自走了。楊子千也不知他去哪兒,四下裏找一陣兒沒找見,便往塚裏墳窟而去。

楊子千一路上邊尋找畢雲邊行走,自然耗時不少,等到了墳窟,已近黃昏。他看看四下無人,一貓腰哧溜一下進了墳窟。外麵尚且有些暮色,墳窟裏已是黑咕隆咚,空氣中夾雜著一股青草和什麽腥腥的怪味兒。他摸索著找到火鐮火繩,引著火,點亮蠟燭,見對麵墓壁上掛了個柳條簍子,裏麵盛著泛黃的青草。頓時感到奇怪:此前從未見過這個柳條簍子,畢雲也未提及,是誰把它掛在這裏?找不到什麽理由說明是畢雲掛在這裏,可是若非畢雲掛的,就另有人來過,簍子裏盛著青草,說明或許是放羊或放牛之人所為。然而除了這簍子青草,再無生人的跡象,到底是誰來過這裏?端起蠟燭近前細看,伸手碰碰簍子,覺得這簍子重重的,不像裝的青草。他心下生疑,抬手去扒拉簍子裏的青草,果然下麵有硬邦邦的東西,還帶著一些黏稠**。高舉起蠟燭照了一看,嚇得他“啊”一聲大叫,猛地縮手後躲,驚慌中扯斷了係繩,簍子跌翻地上,裏麵滾出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來!楊子千驚恐躲閃,腳下絆了墳磚,撲通跌坐地上,摔滅了蠟燭,頓時一片黑暗。

此時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楊子千屏住呼吸,聽到聲音從洞口傳來。聲音在洞口處停止了,靜了一會兒,一道黑影進到墳窟。楊子千知道是來了人,但不知是不是畢雲,隻得凝神靜氣盯著黑影。黑影摸索到放蠟燭的地方,摸到火鐮,打火點著火繩,卻找不見蠟燭。楊子千一看是畢雲,“唉———”一聲粗歎一口氣。對麵畢雲嚇得一哆嗦:“誰!?”楊子千低聲說:“畢兄,蠟燭在這呢。”畢雲定了定神,伸過火繩照看楊子千:“你嚇我一跳!”

楊子千起身,遞過蠟燭點著,指著地上的人頭驚恐道:“你還說我,這咋回事?”畢雲扯楊子千到一邊坐下,說:“他鄭維屏不是懷疑我心懷慈善,不敢殺人嗎?我倒要提兩個鬼子頭給他看看!好人不殺,惡人有啥不敢殺?”楊子千瞪著眼:“這麽快就殺了兩個鬼子?”畢雲故作輕鬆地說:“這有啥。離開鄭維屏那裏,我一路快行趕到威海城南,想找機會割鬼子頭。說來也巧,也就一袋煙工夫,我聽到有女子叫喊聲,一看有個年輕女子在不遠處的小巷奔跑,後麵兩個喝醉酒的鬼子兵搖搖晃晃地追,我立馬趕過去。女子驚慌之下被石頭絆倒,兩個鬼子兵撲上去抓住女子,拖至旁邊一處廢屋欲行不軌。我衝上去沒費多少勁打昏兩個野獸,用他們身上的刀取下首級,正好女子跑掉,扔下了裝青草的簍子,我就……”

楊子千一拍他的肩膀:“有你的啊畢兄!也是老天幫你大忙!”畢雲道:“是老天讓我除惡,這就叫替天行道吧。”楊子千:“嗯,一切作惡的人,老天也不會放過他。不是不報,時候不到!”畢雲說:“一點兒不假。就說今天吧,我把兩個鬼子頭裝進簍子裏,上麵蓋了青草,拐著簍子跑了不遠,迎麵過來一隊鬼子,正好旁邊有條胡同,我就拐進胡同,沒想到引起了鬼子的懷疑,哇啦哇啦怪叫著追過來。我跑進一個沒人的院子,躲到茅廁裏,心想要是鬼子追進院,搜到茅廁來,我就把兩個鬼子頭扔出去,趁鬼子混亂時翻過茅廁院牆跳到鄰院,再跳過幾個院落,小鬼子肯定追不上我。不一會兒鬼子進了院兒,我端起簍子,做準備連簍子帶頭扔出去,忽然不遠處傳來汪汪汪的狗叫,而且叫得很急,就好似咬人一樣。一個鬼子頭頭喊了聲‘那邊的,追’,進院的鬼子就呼啦啦跑出去了,朝狗叫的方向追,我這才得以脫身。你說,狗子早不叫晚不叫,就在我最危險的時候叫,這不是老天在幫我嗎?”楊子千瞪眼聽著,連連點頭。

畢雲忽地話題一轉:“哎,今天事情辦得順利,明天我去鄭維屏那裏獻鬼子首級,估計他會收下我的。剛才我去鳳林買了熟肉,打了燒酒,我們兄弟喝一頓吧。”楊子千點點頭:“嗯。”畢雲用腳把兩個鬼子頭撥到簍子裏,仍然蓋上青草,放到一邊。又去墳口處取來一個包袱,打開了,裏麵一壇酒,一紙包豬頭肉,還有四個杠子頭火燒。兩人都是饑腸轆轆,顧不得過多寒暄,喝酒嚼肉吃火燒,不多會兒工夫便風卷殘雲,掃進肚裏。酒足飯飽,兩人皆有困意。楊子千說守著兩個鬼子頭睡覺有些別扭。畢雲便把簍子放到墳窟口下麵。兩人拾掇睡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畢雲過去查看簍子,頓時大吃一驚:簍子和青草都在,兩個鬼子頭卻不翼而飛!四下查看了,也沒見什麽野獸的痕跡,況且,簍子所處墳窟口的位置,離地麵也有四尺多高,一般的犬貓之類無法將鬼子頭叼上地麵;可是若非貓狗野獸,那隻能是人了,什麽樣的人會對兩個鬼子頭感興趣?兩人思來想去也弄不明白。

兩人爬出墳窟,在周邊細細查看。突然楊子千叫了聲“快來看!”畢雲跑過來,楊子千蹲在地上,指著幾朵白色野秋菊,說:“你看,這上邊是不是有血跡?”畢雲蹲下身看,白**上橫著一棵青草,青草上沾著暗紅色血跡,說道:“沒錯。這就是簍子裏的青草。”楊子千問:“會不會是你來的時候掉在這裏的?”畢雲道:“那不可能。我是從西北方向過來的,這裏是墳洞的東偏南方向,離墳洞有十來丈遠近,昨晚至今沒有一絲風,這根草肯定是盜賊從墳洞粘帶過來的。”楊子千點點頭:“嗯,說得對。看來這賊是朝東南方向走的,我們順著這方向找找,看還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跡。”畢雲答應:“好。”

朝東南方向找了四五裏路,卻再未發現什麽線索。畢雲有些沉不住氣了,說:“算啦,不費那勁了,我再去弄一個鬼子頭吧,直接提著去見鄭維屏。”楊子千道:“你以為鬼子頭真那麽好弄?你昨天是碰了運氣,今天鬼子兵肯定是全城搜捕嫌犯,你能去了,卻不知能不能回得來!再說,這兩個鬼子頭丟得也太蹊蹺,要是弄不清根由,你我這心裏麽時候能放得下?”畢雲點頭:“嗯,倒也是,這可不比丟了西瓜冬瓜啥的,找不著這鬼子頭,心裏會七上八下。”楊子千:“那就接著找唄!”畢雲:“嗯,找。”兩人又細細尋找起來。

又找了一袋煙工夫,畢雲突然說:“楊兄過來看!”楊子千靠過去。畢雲指著一塊大石頭的邊角:“這是不是血跡?”楊子千趴下身細看,這石頭的邊角沾有淡淡的血色,石頭旁邊的地麵上,秋野菜被壓壞的葉子上也略有血紅。楊子千把石頭前後左右細看一遍,肯定地說:“賊人在此歇過腳,鬼子頭應該裝在一個布袋裏,靠著這石頭邊放在地上。你看———”他指著石頭前的一小塊較鬆軟沙土,“賊人坐在石頭上歇息,這是他的腳印。”畢雲細看地上確有一對外八字大腳印,點頭道:“對勁兒。”楊子千又說:“看這腳印大小,這賊應該是個高個兒,比咱倆能高不少。”畢雲驚奇道:“這你也能看得出?”楊子千自信地一笑:“不信你就等著瞧!走,這下又多了腳印,跑不了他。”兩人循著各種蹤跡,向前找去。

又行半個時辰,遇到一路邊小店,門旁牆上書有“麵館”二字。兩個人肚子早就咕咕叫,畢雲說:“吃碗麵吧。”楊子千應和:“好,吃碗麵。”兩人走進店裏,內有四五位食客,麵條挑得鼻子高,噗噗吹著熱氣吃麵。二人找一空座坐下,朝老板叫了兩碗麵。

楊子千眼睛四下掃了掃,突然盯在一處不動了。畢雲循他目光看去,對麵靠牆一張小單桌旁趴著個人,像是睡著了,桌下麵放著個灰黑色布袋,圓鼓鼓的,微微透著血跡!楊子千、畢雲不由得對望一眼,起身過去。楊子千蹲下身,偷偷去扯那袋子。沒想到那睡覺人好個機靈,一下醒過來,看到兩個人要動他袋子,忽地起身拎起袋子就走。這一下看得清楚,袋子裏裝的東西分明就是腦瓜形狀!楊子千一把抓住袋子,瞪著那人說:“識相點兒,把東西還給我們!”

那人瘦高個,黑瘦臉,厚嘴唇、橘瓣兒眼,看模樣也就二十歲出頭,卻顯得很老到,他瞅瞅楊子千,說:“你先放開手,有話好商量。”畢雲一把抓住布袋:“不能放!把東西還我們!”這邊一嚷嚷,幾個食麵客起身圍攏來,要看個究竟。店老板也端兩碗麵過來,叫道:“筋道手擀麵來啦———”黑瘦小子見人圍攏,著起急來,生拽硬扯,要搶走布袋。楊子千和畢雲緊緊薅住,哪肯撒手。雙方你拽我奪,又不肯說出是什麽東西。圍觀者便上前勸解,讓雙方坐下說話。人多手雜,布袋被撕開一道縫,骨碌碌滾出個鬼子頭來,嚇得眾人大驚失色,呼爹喊娘,亂躲亂逃。有人碰翻老板端著的兩碗打鹵麵,正扣在了鬼子頭上,老板扔下托盤就跑。黑瘦小子趁機抱著布袋裏剩下的一個鬼子頭,奪門而去。楊子千和畢雲拔腿便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