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界與你為敵,有我與你比肩

1、

午夜的警察局卻是一派忙碌景象,走廊裏一群年輕的孩子或蹲或站,神色惶恐萎靡,夾雜著哭聲和警察的訓斥聲,聽的季雲攀心煩意亂。

這是他第二次在警察局裏見到小謝,她在角落裏靠牆坐著,低著頭看不清臉,身上的衣服髒兮兮亂糟糟,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抬起頭來,看到季雲攀和裴北魏的瞬間,一直平靜無瀾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慌,她囁嚅了下嘴唇,輕不可聞地喊了一聲‘季雲攀’。

她的眼神柔軟而驚恐,季雲攀滿腹的火氣頓時消了下去,隻能對她說:“等我們。”

小謝和這一幹少年是在酒吧裏被警察臨檢時抓住的,警方懷疑他們攜帶或吸食搖頭丸一類毒品。從走廊裏一路過來的時候,季雲攀注意到確實有的枯瘦少年眼神渙散,哈欠連天。

而小謝,她隻是在臨檢時正好與那群人同在一桌,並沒有證據證明她有參與其中,而且,酒吧老板可以證明小謝隻是在酒吧打工。所以小謝很簡單地被保釋了。

回去的車上裴北魏陪小謝坐在後排,桑而都沒有說話,但小謝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前排駕駛座上的低氣壓。就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下回到了家,季雲攀刹住車,頭也不回:“下車吧。”

裴北魏拉開車門下車,小謝遲疑了一會鑽了出去。她一下車季雲攀就發動了車子,難堪的汽車發動聲裏,小謝緊緊地扳著駕駛位前的車窗:“季雲攀……”

季雲攀麵無表情地搖上了車窗。

油門一踩,車子駛遠了,小謝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裴北魏歎口氣,伸手拉她起來:“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出現在酒吧裏?季雲攀前幾天就在酒吧街看見你,隻是一直不敢確定。”

小謝膝蓋擦傷,裴北魏幫她清洗傷口消毒上藥,過程中把這件事的隱衷了解了個大概,原來小謝從來沒有去同桌家補習過,這些天她一直在酒吧打工,從七點到十點,酒吧雇傭年輕女孩子充裝客人製造熱鬧景象,以此來吸引客人。

裴北魏皺眉:“你才十四歲,酒吧老板不知道嗎?”

小謝垂著眼睛:“我隱瞞了年齡,酒吧老板看我長得高,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十四歲的小謝已經長到160公分,裴北魏揉揉她的頭發:“要用錢的話可以跟我說,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打工?我是你哥哥,這是你的家,你不是一個寄居者,不用對我有距離。”

小謝還是不說話,裴北魏覺得有些不對勁,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女孩,哪裏會對金錢有這麽大的需要?難道是遇到什麽需要花錢的事情了?

再三追問,小謝終於開口:“過去一個……朋友的弟弟生病住院了。”

過去的朋友?裴北魏心下了然,應該是小混混一流的吧?怪不得她不肯對自己講,一是出於寄人籬下的羞赧,再就是怕那個所謂朋友的身份讓自己心生芥蒂吧?裴北魏向來性格灑脫,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皆兄弟,他拍拍小謝的肩膀:“好姑娘,講義氣,頗有我年輕時候的風範。”

答應會幫忙,安撫小謝睡下後,裴北魏走到樓下給季雲攀打電話,卻是正在通話中,剛掛斷電話就打了過來,季雲攀的聲音有些疲憊:“你睡了嗎?我去找你。”

三十分鍾後他到了,裴北魏去開門,扔過一雙拖鞋:“小聲點,阿洛睡了。你也真是的,她扒著車門你也敢開車,她膝蓋摔傷了。”

季雲攀看上去很疲憊,揉揉臉才讓自己清醒了些:“剛才我回了警局。”

裴北魏驚訝地看著他,季雲攀無視他的眼神,繼續說:“我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就回去找了那些還沒被家長領回去的孩子,問他們有沒有人認識小謝,終於找到一個說是小謝原來的朋友。他告訴我說小謝在酒吧裏已經打了半個月的工。”

說到這裏他瞥了裴北魏一眼,裴北魏自知這個兄長做的不合格,也就沒有反駁。季雲攀接著說下去:“我問他知不知道小謝為什麽要在這裏打工,他告訴我說,似乎是小謝原來有一個朋友的弟弟高燒轉肺炎進了醫院,需要醫藥費。”

裴北魏吐一口氣:“是,沒錯,剛才她都告訴我了。你也真是的,想知道真相為什麽不問小謝呢,非得是別人的話才是真的,小謝的話就是假的?”

季雲攀沒有回答他,半天才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她那麽大了,應該有點獨立的經濟權。”

第二天早晨小謝醒過來的時候,發現鋼琴的琴譜旁放著一疊整齊的人民幣。小謝在鋼琴前坐下來,手指撫摸著黑白的琴鍵,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惶惑。

2、

平城春秋短暫,冬天很快來到了,裴北魏的房子在郊區樹林,一夜淒風冷雨,第二天推開窗就感覺到一陣颯颯的寒意,四時的風各不相同,春天溫軟,夏天曖昧,秋天蕭瑟,冬天凜冽。小謝把頭探出窗子去,身體還在臥室裏,立刻感受到強烈的溫差,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隱隱感覺到有點蓬勃的興奮。

下樓推開門,門檻上粘著幾片枯葉,落了一地原本金黃的葉子沾了水,初現腐爛的意味,變成美麗而腐敗的橘色。這天是周末,趕上每月一次的雙休,小謝起床時候已經是早晨十點,太陽早已經升了起來,冬天早晨的太陽看上去很烈,但溫度卻照不到人身上,周身像裹了一層琉璃殼子,光和熱都不給人感受。

今天是小謝滿十五周歲的生日。

也是她和季雲攀相識的第134天。裴北魏邀請了季雲攀和小郭一起給小謝過生日。

裴北魏一大早有事出門了,小謝醒過來的時候家裏就隻剩下了自己,她在客廳裏看了一會電視,肥皂劇和綜藝節目很無聊,看的她昏昏欲睡,直到門鈴聲響起來,郵差來送信了。

裴家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信,裴北魏相交滿天下,經常有人給他寄明信片來。這次又是一堆明信片和幾封信,明信片來自北歐來自意大利來自新西蘭,小謝一家家地把風景賞過去,最後目光落在幾封信上,一封信是一個牛皮紙大信封,掂上去沉沉的,應該是他訂閱的建築學期刊,還有一封,小小的白色信封,裏麵應該是一張照片,信封上的字體很小很秀氣,和裴北魏的字體倒有些像,小謝第一次見到裴北魏的字體就覺得奇怪,一個大男人的字體怎麽那麽秀氣,像個女孩子似的。

寄信人叫簡真。

小謝驀地想起了來到裴家的那天,在廚房裏裴北魏那句喃喃自語,他說的是簡真?就是這個寄信的人嗎?他是男是女?和裴北魏什麽關係?

好奇心起,小謝打開天花板上的吊燈,甩掉鞋子爬上沙發站起來拿著信封對著燈,她很快就沮喪了,因為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照片的內容。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這部手機是裴北魏送給小謝的生日禮物,小謝拿起手機,臉色一變,猶豫了半天還是按下了接聽鍵:“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來找我嗎?”

那邊沒有顧忌小謝的怒氣,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小謝頓時色變。

裴北魏大學時候輔修了室內裝潢設計,今天早起就是為了替一個剛從香港來平城的朋友裴斯羽搞室內裝潢,裴斯羽算是裴北魏的堂弟,因為家裏有一個強悍精明的姐姐而被父母忽視,被扔到北方來開拓市場,和裴北魏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感覺,是裴北魏在裴家唯一還算合得來的人。

反正家裏人丁稀落冷冷清清,裴北魏幹脆把裴斯羽也帶回家湊熱鬧,回來的路上他順道去了季雲攀家,又一起去了警局找小郭。回到家才發現小謝竟然不在,客廳的茶幾上用玻璃杯壓著一張紙條:出去有事,很快回來。

又搞什麽鬼?放下紙條,季雲攀心裏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裴北魏卻不以為意,或許是交好的同學想要幫她慶祝一下呢?他看到了茶幾上盒子裏整齊疊放著的明信片和信件,一眼就瞥到了那封來自簡真的信,見色忘義,更是把小謝的事拋到了腦後。

季雲攀卻是坐立難安,右眼皮也開始不停地跳動,他是不信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些無稽的說法的,但還是心裏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霍地起身:“我覺得不太對勁,我去找一下她。”

他拿起外套匆匆走出去,門砰地一聲關上,裴北魏看看裴斯羽驚訝的表情,一聳肩:“阿洛是他撈回來的,如同再生父母,皮格馬利翁季用木頭塑造出個少女,整天擔心少女會誤入歧途。”

裴斯羽還是一臉茫然表情,裴北魏歎一口氣,季雲攀和阿洛這點破事確實不是外人能一眼看得清的,他決定扯開話題,開始和裴斯羽聊一些裴家的事,裴北魏的父親裴東山和裴斯羽的父親裴東海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裴東山涉足影視投資,裴東海搞的則是國際貿易,裴北魏裴斯羽兄弟倆都不是受父親待見的一類人,一起吐槽裴家人,越聊越覺得投機——除了裴斯羽那蹩腳的普通話。

裴北魏拍拍裴斯羽的肩膀,感慨地說:“趕緊找個老師練一下普通話吧。”

就在這時候門哐啷一聲被推開,季雲攀冷著一張臉大步走進來,裴北魏探頭向外看,過了很久,一個瘦瘦的身影才低著頭磨磨蹭蹭地挪進來。

裴北魏疑惑地看看季雲攀再看看小謝:“怎麽了?”

季雲攀冷笑一聲:“你問問她,我是從哪裏找到她?”

小謝的頭垂得更低,半天才低聲訥訥說了一句對不起。季雲攀火氣更勝:“對不起?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謝以洛,如果你不自愛,我傾盡全力也救不了你,別讓我後悔幫你。”

他的話太過分了,更何況還當著外人的麵,不僅不給阿洛留情麵,連自己的麵子都一並駁了,裴北魏出言喝止:“季雲攀你夠了啊!今天是阿洛的生日,有什麽事等到明天再說不行嗎?況且這裏是我家,阿洛是我妹妹,她的監護人姓裴,你在我家吹胡子瞪眼的算什麽?”

季雲攀如受當頭棒喝,是啊,這裏是裴家,謝以洛是裴北魏名義上的妹妹,自己憑什麽教訓她?什麽立場?什麽身份?從把她從警局裏領出來交給裴北魏的那一刻開始,謝以洛就和季雲攀沒有關係。她的未來會是怎樣,走的是正道還是歧途,都和季雲攀沒關係。

謝以洛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季雲攀來管。

他深深地看了小謝和裴北魏一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聽到關門的砰響和汽車發動的聲音,小謝渾身一震,拔腿想要追出去卻被裴北魏嗬斥住:“站住!”

小謝隻能停住腳步,眼睜睜地看著季雲攀的車消失在夜色裏。一時間屋子裏氣氛很緊張,裴斯羽識趣地站起來:“我晚上還要去見一個客戶,就先走了。”

3、

那天晚上之後,季雲攀和裴家的關係急遽降溫,原來幾乎每天都要在裴家逗留一陣子,有時三餐裏兩餐都是和裴北魏小謝三個人一起吃,但是那件事之後,季雲攀再未來過裴家,甚至極少聯係裴北魏。

小謝已經有一個月時間沒有再和季雲攀說過話。

她偷偷去他家和他的事務所,躲在隱蔽處觀察他,他的生活和原來並無區別,沒有了謝以洛,他的生活絲毫不受影響,小謝知道,在她出現之前和出現之後,季雲攀的生活都是如此,但十幾歲的女孩子,總覺得自己才是世界的主角,或許不需要是整個世界的主角……但一定要是,是自己心上人世界的中心。季雲攀無動於衷,小謝掐掐手心,沮喪從心底裏生出來,如同潮水,一浪高過一浪。

她的運氣真是太差了,偏偏被在酒吧裏抓到,偏偏是在豪爽灌酒的時候被抓到,偏偏是在和那一群奇裝異服的小混混在一起的時候被抓到。

她知道上次在酒吧裏因為涉嫌吸食毒品被抓到,季雲攀雖然表麵上原諒了她,但心底裏其實一直對此耿耿於懷,從一開始,在季雲攀的心裏謝以洛就不是一個正正經經的女孩子吧,本來就未必及格的印象分,那麽脆弱的印象,因為這些事情一點點逐漸分崩離析。

季雲攀不喜歡謝以洛。

季雲攀會越來越不喜歡謝以洛。

生日那天晚上所有人都走光後,裴北魏問了她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隻能含糊地把在酒吧裏被季雲攀抓到的事情說了出來,但當裴北魏追問她為什麽又要去酒吧的時候,她卻隻是死死地閉著嘴巴一聲不吭。

裴北魏無可奈何,隻能對她說:“無論如何,阿洛,我和季雲攀都希望你好。”

她知道他們都是為她好,季雲攀的苛刻也好,裴北魏的寬容也好,他們實際上都是與她不相幹的人,他們本來可以獨善其身,逍遙自在,不必在乎自己一個無血緣的陌生人。是真正把自己當作親人,才會願意這樣冒著被埋怨的風頭,頂著幹涉旁人自由的罪名。

可是她不能說出原因,就算是裴北魏也不行。

在這樣複雜的心情裏,學期末到了。

小謝的成績略有起色,總不至於墊底了,所有的初中課程磕磕絆絆地總算是學完了,同桌打包票說按照她的資質,下學期好好複習,考進啟人私校高中部應該沒有問題。

小謝鬆一口氣說謝謝,同桌擺手:“上次的事我還要謝謝你呢,不過……你沒跟別人說吧?”

她說的是那次跆拳道課上小謝痛打體育老師的事,其中緣由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體育老師其實是個猥瑣賤男,曾經對玫玫動手動腳,小謝全是為了玫玫出氣才教訓他。

她的表情忐忑不安,小謝捏捏她肉乎乎的臉:“放心啦,答應你保密就會守口如瓶,我死也不說。”

上次裴北魏和季雲攀原來打算給她換班,但警局那件事讓換班的事情擱淺了一下,這次季雲攀又刻意疏遠裴北魏和小謝,換班的事情就徹底泡了湯。班主任還是很針對小謝,其實季雲攀誤會了裴北魏一件事,那就是那張班主任的名片真的不是裴北魏捉弄他。卯字上那兩點其實是小謝加上去的,趙卯生先生在年紀裏口碑頗差,名字又那麽怪異,一不留神看上去就變成了卵生,每學期期末教師評比又老是排第二,因此在坊間贈送花名趙二蛋。

小謝覺得上輩子肯定欠了趙二蛋很多錢。

趙二蛋早年喪妻,有一個獨生子,叫趙光鬆,就在啟人私校高中部,據說成績不錯,還拿過奧數比賽的全國獎項,趙二蛋提起兒子的時候常常是一副得意口吻,屢屢拿來做榜樣教育班裏學生,搞的全班大多數學生對這個未曾謀麵的學長充滿了抵觸情緒。

小謝第一次遇見趙光鬆就是在趙二蛋的辦公室裏,一次綜合測驗裏的數學題目出的非常詭異變態,小謝本來理科科目就差,遇見這樣一套題,連及格都沒達到。趙二蛋一直瞪大眼睛找小謝的錯處,這次怎麽能輕易放過,在教室裏逡巡了一圈,魔眼死光看的眾人屏氣不敢說話,這才手一指小謝:“你,跟我出來。”

同桌給了小謝一個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小謝無奈地跟著趙二蛋走了出去。

一進辦公室就看到趙二蛋的辦公桌前坐著一個人,低著頭不知在寫什麽東西,那人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衝著趙二蛋喊了一聲爸,小謝瞥一眼他手裏的書,原來是一本競賽題,不由地腹誹了一句,真是個書呆子。

小謝被趙二蛋從數學考試訓到中考再訓到特別生再訓到暴力滋事拉幫結派,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趙光鬆一直在做那本競賽題,挨完訓從辦公室渾渾噩噩出來,小謝幾乎立刻就忘記了這個人。

她實在是沒想到,那個一直低頭做競賽題甚至都沒抬頭看過自己一眼的趙光鬆,竟然看上了自己。

第二天小謝收到一封粉紅色的信封,上麵寫著謝以洛學妹親啟幾個字。小謝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什麽學妹學長,寫信的人八成是日本輕小說和電影看多了。

就算之前沒收到過這種東西,但在這種早戀大行其道的年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那明顯是一封情書,小謝隨手把信扔在一邊,她根本沒有閑心和這些無聊的男孩子周旋,她關心的隻有中考,以及,和季雲攀之間什麽時候能破冰。

隨手拿起曆史課本翻到一頁,正看到中日關係,不由地在心裏歎一口氣,中日都破冰了,季雲攀什麽時候才能來裴家呢。

玫玫從廁所回來,眼尖地看到那封粉紅色的曖昧信箋,眼疾手快地抓起來:“哇,情書!誰送來的!”

小謝側過身讓她進去:“你怎麽那麽八卦,喜歡的話送給你啊。”

玫玫嗤一聲:“上麵寫的是謝以洛學妹親啟,學妹,要啟嗎?”

不等小謝回答,她自言自語著拆開了信封:“人家寫封信也不容易啊,我就勞神替你看一下吧。”

撕開信封,從裏麵倒出一張折疊成楓葉形狀的信紙,小謝的十五歲還是一個紙質年代,男生們追求女孩子都還抱有真摯的誠意,手寫情書,挑選最合心意的信紙,折疊成各種形狀。校門口的商店裏賣得最火的就是一本本彩色信紙,聰明的人能把一張信紙折出十幾種形狀來,最常見的就是心形,小謝雖然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但耳濡目染也能笨手笨腳地折出個心來。

不是她蒼老蹉跎沒少女心,而是學這東西幹什麽?送給季雲攀?想象到季雲攀手裏拿著這種東西,小謝自己都要先被黑線埋掉了。

4、

楓葉信紙雖然漂亮,但拆起來卻費勁兒,玫玫小心翼翼地把信紙拆開展平:“讓我來看一下是哪位學長寫給你的。”

小謝耷拉著眼沒精神地看了她一眼,無聊的初中生活,要靠投拆別人的信來找樂子,真墮落!

信還挺長,玫玫翻到背麵,啊地一聲驚叫:“趙光鬆!這不是趙二蛋的兒子嗎!”

小謝吃了一驚:“不會吧?我不認識他的啊。”

玫玫趕緊返回開頭,一句句小聲地念出來,那時代最通俗的開頭:謝以洛,展信佳……

小謝一揮手打斷她:“隨便什麽內容好了,我沒興趣。”

玫玫不死心:“哎,你怎麽這樣啊,好歹也是一封情書啊,有人想收都沒的收,其實趙光鬆也不錯啊,奧數拿獎呢,雖然趙二蛋是壞了點……你不看?真的不看?不看的話那我扔掉了哦。”

她把信舉到垃圾簍上方,小謝抬起眼皮看她一眼:“隨你。”

玫玫一鬆手,信紙輕飄飄地落進了垃圾簍裏。

小謝很快就忘了這件事情,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記得有這件事,她滿心裏都在忐忑,馬上要學期末了,離春節不到一個月了,季雲攀對裴北魏和自己還是這樣冷淡,這可怎麽辦?

三天後的體育課上,小謝和玫玫從體育館回教室的路上被趙光鬆攔住,趙光鬆的高一三班就在高中部教學樓一樓,他課間坐在欄杆上守株待兔,遠遠看到小謝的身影近了,翻身下去伸手攔住小謝和玫玫:“謝以洛,你收到我的信了嗎?”

小謝看著這個突然殺出來的人,消化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是誰,以及情書那檔子事兒。還沒等她開口,玫玫沒好氣地代她回答:“沒看,扔了。”

高一三班跟在趙光鬆後麵等著看笑話的同學頓時哄堂大笑,趙光鬆的麵孔霎時漲的通紅。看著他羞憤的眼神,小謝覺得玫玫有那麽點過分,但還是嘴上逞強偏幫朋友:“你不要再寫信了,我不會看的。”

說完這句話她拉著玫玫快步走開,留下後麵被圍困在窘境裏的趙光鬆。

本來以為趙光鬆會知難而退,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他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厚臉皮。他應該是從趙二蛋那裏拿到了自己家的電話,晚上小謝在客廳看電視,突然接到電話,接起來就是趙光鬆的公鴨嗓:“喂,是謝以洛家嗎?”

小謝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啪地掛掉電話,左顧右盼發現裴北魏不在客廳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第二天早晨,小謝在課桌裏發現了一份早餐,紅棗牛奶和肉鬆麵包,玫玫用看好戲的表情笑嘻嘻地盯著她,小謝咬咬牙把麵包和牛奶一股腦扔進垃圾桶裏,下巴一翹:“我最討厭紅棗和肉鬆!”

其實不是的,隻是因為不喜歡那個人而已,不喜歡他,他做什麽都是錯,厭惡的人贈送黃金亦是糞土,喜歡的人饋贈砒霜亦是蜜糖,人的心都有那麽點子偏。

玫玫有點惋惜地看著垃圾桶裏包裝完好的牛奶和麵包:“真浪費啊,給我也好呀,我姨媽剛過去,正好需要補血呢,要不然去喂野貓也好啊。”

小謝哼一聲:“要不然你去撿回來啊?”

玫玫識相地閉嘴,上課鈴響了,這節是趙二蛋的語文課,趙二蛋推開門走進來,看見他的那瞬間,小謝心裏那點對趙光鬆的愧疚和忐忑頓時煙消雲散,鼻子裏冷哼一聲,老爹這德行,兒子還能好哪兒去?

趙二蛋上課時候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指桑罵槐著,小謝和玫玫上課前忘了去廁所,坐立難安地熬完了這一節課,照例拖堂五分鍾,趙二蛋一夾著教案離開她就拉著玫玫衝了出去。

不湊巧,有兩個人在門口攔住了她們,是兩個漂亮女孩子,看上去比她們大兩歲,應該是隔壁高中部的,小謝警惕地盯著她們:找我什麽事?

兩個女孩子上下打量了她兩圈:“你就是謝以洛?”

她們眼神裏帶著敵視,小謝隱隱猜出了她們的身份,直截了當說:“你們要是替趙光鬆當說客就免開尊口,我們還要去上廁所,麻煩借過。”

她拉著玫玫企圖繞過去,沒想到其中一個女孩子伸出手在玫玫胸口上推了一把:“你橫什麽橫?”

玫玫被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小謝忍著火對玫玫說一句你先進去。玫玫一進到教室,小謝冷眼看著剛才動手的女孩子:“你哪隻手推的她?”

她的眼神裏冷冷的帶著寒氣,像把鋒芒雪亮的劍,對麵的女孩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嘴強:“怎麽?學姐教訓一下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學妹,有意見?”

小謝冷笑:“沒意見。”

說話的當口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女孩子不自覺藏在背後的手,哢吧一擰,女孩子淒慘地一聲尖叫,小謝把她的手反擰在背後:“道歉!說對不起!”

另一個女孩子已經嚇傻了,呆呆地站著,畏縮著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幫忙。小謝擰著那個自稱學姐的女生的胳膊推到窗前,對她的啜泣聲充耳不聞:“對玫玫說對不起!”

5、

這件事情很快傳遍整個啟人,小謝獲贈封號曰啟人惡女,玫玫崇拜地看著她:“阿洛你簡直太霸氣了!”

小謝打哈哈:“其實我覺得關中一霸更有氣勢點。”

嘴上這樣說,心裏卻不由地忐忑,不知道那兩個女生有沒有去告訴老師,這件事情有沒有傳到老師耳朵裏,如果趙二蛋知道了這件事要告訴家長怎麽辦,季雲攀一向最看不慣這種行為,肯定會更加討厭自己……

想到這裏她不由有些沮喪,季雲攀已經很久不管她的事了,她怎麽就忘了呢。

事情到底還是捅到了教務處,趙二蛋逮到機會當然不肯放過,小謝再次被拎進辦公室,當著一群老師和正在辦公室的課代表和班長們挨訓,趙二蛋拍著桌子毫無風度地大聲訓斥她:“告訴了你多少次!這是學校!少賣弄你的力氣和拳腳!那麽會打架,幹脆不要上學去做小太妹收保護費啊!”

被訓的多了小謝也皮了,幹脆就當音樂聽,小謝百無聊賴地想,小太妹,確實也做過啊。

趙二蛋喝一口水接著訓:“不看看你的成績,每次考試都墊底,你屬杯墊的啊?當初要不是看在季雲攀的麵子上,校長能特批你進來?進來了還是這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整天就知道拉幫結派和老師作對打架鬥毆,季雲攀腦子出了問題才把你塞進啟人來!”

聽到他這樣詆毀季雲攀,小謝怒從心頭起,冷笑兩聲:“老師你為什麽不問問我一個初中部的怎麽會和高中部的打架,為什麽高中部的人會出現在我們班門口讓我打?”

趙二蛋一愣,他的關注點一直落在謝以洛又犯了事上麵,為此興奮不已,卻從沒推想過前因,半天,他幹咳兩聲:“說吧,到底為什麽?”

小謝用餘光瞟一眼周圍,所有人貌似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實全支棱著耳朵等大八卦。她清了清嗓子:“我覺得這件事情你去問趙光鬆學長會比較好。”

趙二蛋怔住了,臉色漲得如豬肝一般,半天才拍著桌子吼出來:“你胡扯八扯什麽?說你自己的問題!”

小謝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耳朵支棱的更高,輕輕咳一聲,拔高了聲線:“趙光鬆學長違背校規給我寫情書,被我拒絕後還找兩個學姐來教訓我,是她們先下手推人,我完全是正當防衛。麻煩老師告訴趙光鬆學長,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讓他趁早死了心,家長是班主任還這樣無視校規校紀,怪不得人家都說學校的校規是一紙空文。”

她的聲音刻意放的很大,聽到的眾人紛紛交換個興奮的眼神——原來還有這麽勁爆的內幕消息!

趙二蛋在眾人麵前丟光了臉,怒火中燒,不顧為人師表的形象,指著小謝破口大罵:“你個被人撈出來的傷人犯,你一進啟人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

小謝的腦袋轟然炸開。

啟人惡女的後續報道很快散播開來。

隻要是發生過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能被長久地掩蓋,那件傷人案和小謝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兒的事情很快被扒出來,口口相傳在水蒸氣裏生了鏽,甚至有人開始惡意揣度小謝和裴北魏的關係,一些多事的人鬼鬼祟祟地不小心溜達到火箭班的門口,伸著脖子往裏看小謝到底是怎樣一副尊榮,玫玫氣惱地關上窗戶,啪地一聲差點擠到探頭進來的人的鼻子。

冷靜的反倒是小謝,她安慰玫玫:“別生氣,我自己有辦法。”

她的辦法就是以暴製暴,監獄裏的犯人固然讓人唾棄,但壞人也有層級之分,小偷人人可欺,但是殺人犯和傷人犯就會讓人覺得畏懼,既然已經被封為啟人惡女,就讓她們看看惡女到底可以惡到什麽地步。

憑本心來說,小謝也不想這樣做,原來她信奉以暴製暴,因為這是最快速的方法。她年少流離顛沛,自己兩手賺生活,衣食憂倉廩空,禮義廉恥都暫且擺一邊。認識裴北魏和季雲攀後,季雲攀篤信法律和秩序,裴北魏雖然是灑脫沒錯,但同樣不讚同暴力,小謝耳濡目染,多少也受了點影響,但是這件事情上她別無選擇,季雲攀不管她,傳言那麽難聽又不能告訴裴北魏,她隻能用拳頭解決。

利用數學課的時間,她偷偷寫信給趙光鬆:是個男人就別躲在你爸後麵弄鬼,有本事直接來找我。今天下午放學後,學校後麵胡同見,我不介意你帶幫手,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寫完後她重新看了一遍,正打算寫落款,突然一個陰影落在麵前,心裏咯噔一聲,抬起頭數學老師正死死盯著自己:“課本下麵壓的什麽東西?拿出來!”

小謝死死地捂著課本不說話,老師狠狠瞪她一眼,手裏的課本啪的拍下來拍在小謝手背上,趁她吃痛手略有鬆動,一下子抽走了書,從裏麵翻出了紙條。

匆匆瞥一眼,老師臉色大變,捏著紙條走回講台,匆匆說了一聲自習就走了出去。

小謝心裏覺得不祥,拔腿要追出去卻被玫玫拽住:“你別衝動!等等再說!”

最終小謝等來了季雲攀,季雲攀和趙二蛋一起出現在教室門口,小謝攥緊了拳頭不禁有些驚慌失措,為什麽會是季雲攀?如果是裴北魏還好,裴北魏這個人大大咧咧又容易原諒別人,可是現在是季雲攀!他的手裏就握著那張紙條,他肯定討厭死自己了!

磨磨蹭蹭地走出去,跟在季雲攀和趙二蛋身後走進校長室,一路上季雲攀既沒有看小謝也沒有說話,小謝一顆心簡直要蹦出來,她可以對著別人耍狠揮舞拳頭,但是她不能見季雲攀對她皺眉頭。

直到走進校長室,季雲攀終於開口:“小謝,這張紙條是你寫的嗎?”

小謝鼻尖沁出汗來,僵硬地點點頭,季雲攀沒有再對她說話,而是轉向了趙二蛋:“趙老師,趙光鬆是誰?和你又是什麽關係?”

趙二蛋硬著頭皮回答:“趙光鬆是……犬子,在本校高中部讀書。”

季雲攀點點頭:“哦,是高中部的,那怎麽會和初中部的小謝有衝突?小謝雖然喜歡用拳頭講話,但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小謝,你和趙光鬆怎麽認識的,有什麽誤會?”

小謝小聲回答他:“他給我寫情書,被我拒絕後派人來找我麻煩,我就打了來找麻煩的人。”

季雲攀冷笑一聲看向校長:“原來貴校的學生守則是個擺設?教師子女還有強搶民女的習慣?”

校長的冷汗都要下來了,訕訕地笑:“沒有的事兒,沒有的事兒。”

季雲攀又問小謝:“你都把人打了又寫這封信幹什麽?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

小謝頭垂得更低:“我就是為了堵住別人的嘴……”

“堵住別人的嘴?”季雲攀聽出了蹊蹺,“堵誰的嘴?別人說什麽了?”

小謝遲疑了許久,低低地回答:“我過去的那件事……現在全校都知道了。”

季雲攀神情一震:“誰說出去的?誰散布的?!”

小謝沒有說話,隻是瞟了趙二蛋一眼,季雲攀即刻會意,眼神冷冷地看著校長:“當初我把小謝托付給您的時候您記得怎麽對我說的嗎?您說你會好好照顧小謝,我原也沒指望您特殊對待我們家小謝,但是我以為至少貴校的教育也得對得起每學期四位數的學費,可是沒想到你們的老師還有挖別人傷疤曝別人隱私的愛好,既然有這樣的本事還做什麽老師?不僅要照顧學生的學習還要照顧學生的生活,不隻關心現在還要關心過去,費心費力工資還少得可憐,去做狗仔隊和特工啊,我看趙老師的外形條件也很符合。”

校長羞愧地無地自容又反駁不能,隻能惡狠狠地剜一眼冷汗涔涔的趙二蛋,賠笑著對季雲攀說:“季先生,都是我們老師的錯,學校保證以後一定嚴格管理。”

季雲攀聽不出情緒地說了一句‘希望如此’,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小謝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原本以為,按照季雲攀的性格會狠狠地罵自己一頓,沒想到他竟然肯站在自己一方,幫自己出了這口惡氣,巨大的喜悅如海浪般襲來,她一時不能消化,頭昏腦漲地幾乎站不住,又恐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生怕踏出一步去幻象就碎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季雲攀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季雲攀回過頭看她,一雙冷亮之下卻帶著溫度的眼睛直視著她:“怎麽還不走?”

他衝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