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求醫者

燕棲穀是一塊荒涼的地方。

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正因為如此,神醫覓無痕才將他的藥廬搭建在這裏。他的醫術之精湛,堪比再世的華佗,但喜怒之無常,又勝過高居廟堂的帝王。所以他救的人不少,得罪的人便更多。

木紫允沒有入穀。她知道裏麵定必機關重重暗布疑陣。她隻在穀口以琴聲相邀。她的琴,除了具備普通刀劍的鋒利,可殺人,可自保,更特別的地方在於琴聲能傳達她的心意,她若要聽琴者傷筋動骨方寸大亂,那對方必定不會清醒;她若要通過琴音代替語言,聽琴的人,也必定能領會。

少頃。

燕棲穀葫蘆形狀的山穀口,蕭瑟的秋風底下,緩緩走出青襟白褂的男子,大約三四十歲的年紀,頭發梳得整齊,胡須也剃得幹淨。

他道:“木姑娘造訪,如若不是為了紅袖樓自己,那便是受雇主所托了?”他清淺的笑容襯托出眼角的魚尾紋。

木紫允便看著那細細的紋路,作揖道:“晚輩的確是受人所托,至於雇主的身份,莫說是晚輩不知,就算知道,也不可透露。神醫想必也清楚,紅袖樓受人錢財,忠人之事,雇主的意思是要我將神醫帶去雲南十和鎮,替一位老夫人看病,神醫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人家都說,這江湖上,無論你開罪了黑道或白道,都是清楚分明的,惟有逆了紅袖樓的意,才最最麻煩,因為那裏有七位仙女一般的姑娘,她們縱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履行對雇主的承諾,她們會出盡奇招,比白道中人更執著,比黑道中人更冷漠。所以,我如果拒絕了你,莫說是這燕棲穀,隻怕天涯海角,你也是跟定我了吧?”

“沒錯。”

木紫允望著覓無痕,抱以淡雅的笑容,卻掩飾不住麵上一朵桃紅。這神醫言辭輕佻,神色曖昧,倒有幾分似登徒的浪子。木紫允輕輕地錯開他的視線。

木紫允更加沒有想到的是,覓無痕不懂武功。素來關於他的傳聞都隻圍繞著他的醫術與行蹤,罕有人提及他的武功。所以,江湖中甚至有人以為他深不可測。

然而,他們一同上路前往雲南,在途中,經過悉心的觀察與試探,木紫允愈加肯定,覓無痕手無縛雞之力,他根本不會武功。她想,他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懼怕了她。但他那樣囂張招搖,沒有武功卻能自保到今時今日,想必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吧。

六天之後。

他們抵達雲南十和鎮。有枯澗石橋,漫山紅葉,景致頗為動人。梨花巷就在十和鎮的西北邊,曲折狹窄的巷子,看上去有些落魄。木紫允按照樓主沈蒼顥的交代,果然在巷子的盡頭看見杏黃大銅環的楠木門。門是虛掩著的,仿佛正是為他們而開。

木紫允和覓無痕對望一眼,並肩走進去。

空曠的前院,惟一的植被就是一棵幾近枯萎的芭蕉樹。焦黃的葉子大片垂著,帶有幾分沒落的意味。他們在這大宅裏徘徊許久,從前院到後院,竟是連個丫鬟仆人也沒有見到。覓無痕玩味地笑:“奇了,竟是座荒宅?莫非紅袖樓的人也有接錯生意的時候?”

木紫允側過頭,瞪了覓無痕一眼。這一眼的平行處,回廊轉角,突然如鬼魅般閃過一片朱紅的裙角。木紫允眉心一擰,撥開覓無痕急速地掠過去。她以為那鬼祟之人是要逃走,卻不料對方原來是對麵相迎,兩個人差點就撞了個滿懷。

來的女子丹唇未啟,神色倦怠,卻隱隱地透出森嚴的敵意。朱紅的衣裙帶著逼人的淩厲。木紫允看了她一會兒,問:“這宅子裏就你一人?”

她冷笑,道:“還有一人。”

“李老夫人?”

女子睥睨:“想知道,盡管我隨我來。”女子說罷,輕蔑地掃了一眼覓無痕,轉身便走。她的力道與步伐告訴木紫允,她乃是習武的高手。

他們繞過回廊從拱門進入另一片宅院。那裏的亭台水榭方有了點生氣。女子在一排廂房的中間停下來,道:“需要救治的人,就在裏麵。”木紫允和覓無痕正欲進去,那紅衣女子卻抬手將覓無痕攔住:“李老夫人想單獨先見見木姑娘。”

覓無痕一愣,看著木紫允。木紫允看了看覓無痕,再看看紅衣的女子,嘴角微微揚起,露出胸有成竹與漫不經心的表情,似在說,這裏麵縱然暗藏了玄機,我也不會露半點懼色。她便對覓無痕道:“請神醫在此稍後片刻。”

說罷,便隨著紅衣的女子入了房間。

光線幽暗,四處彌漫著濃鬱的藥味,遮蓋了桌上一籃梔子花的清香。紅衣女子指了指,道:“人就在那裏——”

木紫允順勢一看,卻像冰柱似的凝固了。因為,她看見一個端正地躺在素花錦被裏,露出頭和手的男子,赫然竟是明玉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