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償還

根本就沒有李老夫人。傅焉綺說,這是你欠他的。——“你欠明玉宸的。所以,你要為他找神醫,就算不能恢複他的武功,也要治好他被挑斷的手筋腳筋。”

傅焉綺就是那紅衣的女子。

亦是烈獄門的弟子。

半年前的明玉宸無功而返,他因此受到懲罰,淵主毀了他的武功,再將他的手筋腳筋都挑斷,他猶如垃圾一般,生死都不再有誰過問。

除了傅焉綺。

她深愛著他。很多年,年年如是。她知道覓無痕同烈獄門素有過節,她若貿然求醫,隻會吃閉門羹,所以她到紅袖樓,指定要木紫允來承擔這筆買賣。如她所說,你欠明玉宸的,你要償還。她還說:“你莫非真的不懂他為何要維護你?維護到寧可舍棄他的武功,自由,甚至是尊嚴。”

木紫允無言以對。

若是曾經,她對明玉宸的心思隻是揣測,但有了傅焉綺的這番話,再加上眼下狼狽的明玉宸,她已經足夠確定。

他愛她。

可是,她呢?

她看他,似知己,似良朋,想起他們曾經共同經曆的那段時光,曆曆在目,她的心中,不是沒有柔軟的感動,他們都是封閉而低沉的性子,可他卻像豔陽將她包裹。這份感情,達不到愛,但卻比朋友更多。她無言以對。

木紫允在明玉宸的床前坐下,男子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清朗。他說:“這真是尷尬,為何我總要讓你看見我狼狽的模樣?”

木紫允卻笑不出。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了口,道:“對不起。”

明玉宸搖頭:“是我技不如你,我沒能完成任務,受到懲罰也在意料之中。”他說得輕鬆,木紫允聽著卻心中難受。

“你為何還要這樣說?”木紫允急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弄成現在這副樣子,我……”明玉宸眨了眨眼,道:“你別聽焉綺胡說,我的事,怎能怪你?”木紫允垂了眼瞼,仿佛是承接不起對方眼裏的情意,半晌,柔聲道:“我想覓無痕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治好了又怎樣?

明玉宸的心頭閃過沉重的陰霾。他的武功已經廢了。縱然手腳能恢複,但沒有武功,這江湖就再沒有他的立錐之地。

他多麽想問一句,紫允,你願意以後都伴在我身邊,與我離開這是非恩怨交錯的江湖,過閑雲野鶴的平淡日子嗎?可是,他卻說不出口,他的心已經被自卑占滿。他隻能癡癡地凝望著麵前的女子,千言萬語,都埋在心裏。

此時,傅焉綺一直站在斜對角的角落裏看著,看著兩個人欲言又止的難受,她雙手抱胸,眉頭皺出幾道很深的溝壑。淩厲的眼神,似有說不盡的恨意。

就那樣,過了兩三個月。

這段時間,覓無痕一直在替明玉宸治傷。他並不知道他所醫治的是烈獄門的人,烈獄門和紅袖樓本是仇敵,木紫允說那少年是自己的朋友,他是怎麽也不會聯想到對方真實的身份的。

可他的醫術卻也不似傳說中那般了得,到了第三月伊始,明玉宸的手腳方有了些力氣,可以擔負輕微的重量,而走路仍是要靠拐杖。用覓無痕自己的話來說,神醫也是人,任何的病症,都要循序漸進,不可能一步登天。

而這段時間,木紫允也不斷接到紅袖樓信使的召喚,前前後後,已經有五次,都是催促她趕緊回揚州的。

她都置之不理。

始終也沒有離開十和鎮。

至於傅焉綺,她則頻頻地往返於十和鎮與烈獄門,她對木紫允始終充滿了敵意,眼睛裏總帶著不滅的煞氣。她甚至試圖要殺了木紫允,在某個冷雨淒風的深夜裏。她的九節鞭如凶猛的鱷魚,噴吐出能夠使人骨頭也結冰的寒氣。

木紫允的桫欏琴奏出最後的一個音符,手指剛好凍僵。

她們誰也沒能傷了誰。但傅焉綺知道木紫允出手的時候略有保留,她想她大概是顧忌自己和明玉宸份屬同門吧。她不由得恍惚地歎了幾聲。

當明玉宸能夠脫離拐杖,而行動自如的時候,早春又至。鄉野間不知名的花兒連綿成海。清香隨風而來。

那宅院裏,桃花隻露了些苗頭就倉皇地隕落。芭蕉不但沒有複活,反而是徹底地死去了。

木紫允覺察到自己的身體有異樣,她彈琴的時候無法將精力集中,手指澀鈍,時而還會有紊亂的真氣於血脈間遊走。

某一日清晨。木紫允起身不見了桫欏琴,她推開門,卻見覓無痕端正地立在院中涼亭,眼神輕蔑,嘴角帶笑,正細細地把玩著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