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幻,流年 』

初去燕京那年,她還不到十六歲。

年輕是最好的掩飾。剛過及笄之年的女子,過往清白,笑容甜美,柔弱無辜,不容易引起懷疑。雲澤說,比之行走諸國多年的清風十六使,她這樣初出茅廬的雛鳥,更有可能在燕京那種雲波詭譎的地方蟄伏下去。

也就有著更大的勝算和先機。

雖說年輕,但如織並非沒有經驗。說起來,她也可算是清風閣的傳奇——五歲正式受訓,十二歲第一次隨師兄去錦國便立下奇功。一年後開始獨自行走江湖,此後三載,經手情報無數,卻從未出過半點紕漏。

年輕,但卻老辣。每次出手都能又穩又準。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令人放心。身為細作的職責,對於國家的忠誠,時時刻刻都記在心上,看得比命還重。

所以,千挑萬選之後,雲澤親手將她的名字寫進了潛入燕京的名單。

馬車駛出邊境的時候,如織回頭望了一眼。

此一去,山河萬裏,生死一線。她是提著腦袋在刀鋒上跳舞的奸細,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這沃野千裏的故土,還有升平祥和的風物。

也想起臨走時候雲澤眼中絲絲縷縷的不舍。

他是清風閣的主人,是握著雲國全部暗衛與細作生死的璉親王。

同時是她青梅竹馬的大師哥。

雲澤對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但,國家為重,國事為大。那一點點小兒女的心思……淹沒在雲波詭譎的心機洪流裏,蒼茫微小如星塵。望著窗外漸漸遠去的風景,如織輕輕笑起來。打從幼年受訓的第一日起,她便知道,自己未來的生涯裏,不可能再有執手相攜的良人。

情字太重,她要不起。

師傅的遺言猶在耳際:如織。你心裏可以有的,隻是對國家的忠誠。

後來,她在心裏問過自己無數次。

是不是正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懷著這樣的絕望,所以才會在遇見洛鳴辰的那刻,突然想要握緊一星轉瞬即逝溫暖呢?

當年初見,他和她,彼此並不知曉對方底細。

她是父母雙亡的孤女,輾轉投親到了京城,可勢利的親戚們卻並不待見這個落魄小姐,百般的白眼和刁難。人情淡薄,舉步維艱。她隻得借助在城郊的一所道觀裏,靠著所剩無幾的菲薄家財,靠著針黹女紅的手藝,過些清淡如水的日子。

而彼時的洛鳴辰,他是溫文爾雅的貴家公子,偶爾途徑此處賞玩山水,卻不想在那一時那一刻,忽然便遇見了她。

遇見了,就是命中注定的在劫難逃。

兩顆年輕而悸動的心,碰在一起,恰如火勢因風而起,一路熾烈,很快便無法控製燃燒的方向。

漸漸,意亂情迷。

說過甜言蜜語,也有海誓山盟。他甚至那樣信誓旦旦的許諾:“如織,我會娶你。”

這一句,動了她的心。——最最貪戀溫情的時候,如織甚至有過放手的念頭。

除了雲澤,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她在燕京蟄伏的事。若是就此放手,斬斷那唯一的一線聯係,跟著洛鳴辰遠走漠北——

她很快就掐死了這個念頭。

那樣的背叛,她承受不起。倒不是承受不起清風閣的家法,害怕被人四海追殺,而是承受不了內心沉重的譴責。她無法麵對自己的忠心。畢竟,她,廖如織,生來便認定自己是要為國盡忠付出一切的人。

洛鳴辰的笑臉可以刻在記憶裏。這份風露情緣,可以意亂,可以神迷。但終究,她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任務,以及職責所在。

愛欲隻是一晌貪歡的醉夢。

醒來,她依然是廖如織,依然有自己的底線,依然要恪守忠誠,提了秀美的頭顱,在刀山火海中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