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計,入甕 』

“為什麽。”

她望著雲澤的背影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一切都脫出了應有的軌道。——雲澤將洛鳴辰帶回了王府,兩人把酒言歡一見如故,進而惺惺相惜比武切磋。然後,借著他救下自己王妃的由頭,雲澤將他留在府中敬為上賓——不過三言兩語,就將他收於帳下,許一個不錯的職位。

“什麽為什麽?”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悅,雲澤從兵書中微微抬起頭來,看看她,直到看清她眼中的執著,才喟然答道:“如織,你是明白人。”

“我不明白。”嘴上雖這麽說,但她心裏卻是虛的。——是,那件事之後,洛鳴辰已經不記得她了,可是她卻始終沒忘記過他的前因後果出身始末……

一個老奸巨猾的細作,以這樣“偶然”的姿態出現在敵國當權親王的麵前。說他沒有故意……莫說雲澤,就算是她,就算她真從月神廟的台階上摔下去跌壞了腦子,都不會信!

一如當年她隻身潛伏在燕京的計劃。洛鳴辰此來熾日城,定然又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籌劃。

他是老謀深算的燕國暗探,遊走諸國多年,唯獨從未涉足雲國。清風十六使裏沒人見過他,更不用說下麵的小將。——想必是信心滿滿,篤定熾日城裏沒人能一眼看穿他的身份,所以才敢劍走偏鋒,以這樣的方式出場吧?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嗬……他早忘了自己昔年曾經與她有過交集,雲澤也跟他有過一麵之緣——

如織想了很久,歎了口氣,斜過身子背對雲澤,口風漸漸軟下去,“其實你可以不給他這個機會。”

聽見這話,兵書後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淩厲。雲澤冷然一笑,“這機會可不是我給的,而是他一手設計的——失火,救你,遇見我。多麽天衣無縫的巧合,可……”

後麵的話他不必再說。

越是天衣無縫的巧合,就越是處心積慮的謀劃。

這是當年師傅教給他們的第一句話,她不會忘。

畢竟曾經,她也是那處心積慮去算計、費盡心機製造“巧合”的人。

微微一歎。

此刻雲澤心裏在打什麽算盤,她大抵是能猜到的。順水推舟。將計就計。請君入甕。就好比兩人博弈。洛鳴辰的棋藝確實天衣無縫。可雲澤卻借著一眼看穿的先機,把他引進自己的局裏……

她知道這是必然。換了三年前的她,想必也會這樣做。可是現在,本能的,她想要遠遠地躲開這可以預見的未來——

“他不記得當年之事,這已讓我們占盡了上風。明知他來者不善……找個軟釘子將其拒之門外,豈不省事得多?”她深吸口氣,“你知道,我不想當年的事重演。”

隔了這麽多年,她第一次在雲澤麵前提起“當年”。

果然,他聞聲蹙了眉,放下手中書卷,用力扳過她的肩膀。如星的烏眸裏閃著怒火,他正視她,一字一頓:“兩國交鋒,各為其主。”話鋒中隱隱透出幾絲寒意,雲澤深吸了口氣。“如織,你也曾是行在刀口上的人,無需我提醒你明白自己的立場。”

頓一頓,他突然放手,轉過身去不看她。

隻是聲線愈加凜冽。

“都為他死過一回了……難道你還放不下舊情?”

舊情。

區區兩個字,卻像是最尖銳的匕首,一刀斬斷彼此粉飾多年的相敬如賓——

溫情四分五裂。

她低了頭,眼淚倏地墮下來。點點滴滴,洇濕了繡鞋上綿綿不絕的纏枝蓮。

雲澤走過來,一把將她攬在懷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傷心。”手臂漸漸收緊,他的下巴抵在她發上,輕輕蹭著。似是解釋,又像自言自語。“我隻是忍不住……隻要一想到當年,一想到你所受的那些委屈,我就忍不住……”

如織澀澀笑起來。慢慢拭了淚,握緊雲澤的手。

原來,放不下往事的,並不隻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