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G市在很多年前,還是一座古老的城市,青石鋪的地麵,四合院子,四處都是清脆的樹木,晨曦空氣間彌漫著一股青草的幽香,透過薄霧,天,山和雲似乎都融成了一體。

故事從這裏開始。

那時,許慕辰7歲,和許多人一起住在大四合院子。

連日來,細雨蒙蒙,青石板路上縫隙裏長出青的苔蘚,散發出清香的,濕腥的氣味,路上越發的滑了起來,大人們更是不敢讓自家的孩子出去了。

許慕辰清楚的記得,尹安來的那一天,連日的陰雨突然就放晴了,天空藍的透亮。

尹安有個很漂亮的媽媽,穿著青城人們都沒有見過的漂亮裙子,走起路上輕輕搖曳著臀部,可是,她的爸爸著實不怎樣,矮矮的個子,還挺著個大肚子,頭發油亮油亮。

猶記得那時,大人們最喜歡坐在一起討論,那個漂亮的媽媽怎麽就會找了個這麽醜的男人呢?

尹安的眼睛很大,很清澈,可是,看人的時候很稟咧,一點也不像六歲的孩子,院子裏其他的孩子都不敢同她說話。

“你媽媽呢?”尹安手裏提著一個塑料袋,站在許慕辰麵前。

那是他與尹安一次說話。

他站在她麵前,表現的很拘謹,恍惚的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媽上街去了。”

尹安點點頭,把手中的塑料袋,塞給他,說;“這是我媽媽給你媽媽的。”

說完,她就走了。

他還愣在原地,沒緩過神,那個驕傲的女孩子,和他說話了?

他低頭打開塑料帶,滿目的鮮豔。

“對了,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她站在他麵前,突然問。

他嚇了一跳,手中的塑料帶掉在了地上。反映過來時,他眼睛睜的大大的,說;“當然是男孩。”

那時,他第一次有受傷的感覺,竟有人質疑他男孩的身份,男孩是多麽了不起的呀。媽媽常說,他是男子漢呢。

尹安看著他氣鼓鼓的樣子就笑了,她的笑容很明亮,很明亮,明亮到他都忘了她剛才質疑她身份的事。“男孩子原來也會有這麽大的眼睛和白的皮膚。”她自顧自的疑惑,伸出手在他的臉蛋上捏了捏。

然後,眯起眼睛,恨恨的說:“討厭,你竟然比我還漂亮。”

臨走時,她還瞪了他一眼。

許慕辰的眼淚啪啪的掉了下來,從他懂事以來,他的漂亮的樣子,都是大人們喜歡的,誇獎的孩子,怎麽在她的眼裏,就成了討厭呢?

她是個怪的孩子,他是如此想。

那天,尹安拿來的是一條很美麗的裙子。

尹安的媽媽總有許多美麗的東西,她總是不吝嗇給院子裏其他的媽媽,因而,大家漸漸都熟悉了起來。可是,那個漂亮的女人神情總是寂寥的,少言寡語。而,尹安是許慕辰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孩子,例如,她小小的年紀便做了整個院子裏孩子的首領,包括平日裏,那些飛揚跋扈的男生在她麵前都是乖乖的。

事情的由來是這樣的。

那天,院子裏的大人們都在午覺,幾個調皮的孩子決定去偷鄰家院子裏的石榴,安聽見後,走過來,仰起頭,俯視著大家說:“我和你們一起,這事,我比較在行。”

孩子們麵麵相視,最後一致同意,最壞事嘛,多一個不多。

“我也去。”一向老實的許慕辰從家門口走出來說。

尹安像一個神秘的磁體,總是無限的吸引著他,他就想和她一起玩。

孩子們驚訝的看著他,乖孩子模範要和他們一起做壞事?

“好啊,好啊,許慕辰也去。”其中一個孩子歡呼道。

有了許慕辰這個好孩子墊背的,還怕什麽?

就這樣,一群孩子們,開始策劃了起來,爬牆的爬牆的,看風的看風的,接石榴的接石榴,一場轟轟烈烈的事情就這樣開始了。

許慕辰從沒有見過爬牆這麽快的女孩子,像個猴子一樣的安脫掉了鞋子,小小的身體迅速的就爬了上去。

沒有一個人比得過她。

他站在牆頭下麵,接著安仍下來的石榴,一個接一個,他一邊接著,一邊抬頭擔心的看著站在牆上伸手矯捷的尹安

“小偷,偷石榴的小偷。”院子那端,出來尿尿的孩子見到偷石榴他們,大聲喊道,並跑回屋喊著同院的其他夥伴。

聽見喊聲,其他的孩子一晃神,從牆頭上摔了下來,摔在了站在下麵的人身上。

隻有尹安鎮定的拍了拍手才順著台階從牆上下來。

那邊已經來了幾個孩子,手插腰,氣勢洶洶的看著他們地說:“小偷,你們是小偷,我要告訴你們的媽媽。”大家慌了,麵麵相視不知該如何是好?手潛意識的摸上自己的屁股。

許慕辰的臉刷下紅了,小偷?很難聽,不是麽?

尹安從後麵站出來,癟癟嘴,說:“沒出息的家夥們。”

大家傻了眼。

“大不了我們幹上一架,輸了的話石榴給你我們還白白挨頓打,贏了話我們拿走石榴,你們就什麽都別說。”她睜著圓圓的大眼睛,語氣頗為豪爽。

瞧,這哪裏像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又哪裏像個女孩子。

許慕辰默默數了下自己的同夥們,才5個還有一個小女生。而那邊是七個男子漢呢?

想必,那邊也是一樣的想法,想了想後點頭答應下來。

幾個孩子一哄而上扭打起來,就連一向乖巧的許慕辰都拚起了命,盡管這樣,畢竟實力懸殊,每個人身上都帶了彩,漸漸的體力不支,孩子們想要撤退,即使告訴媽媽也不過是屁股挨頓打,比較一下,還是認輸吧。

大家抱起頭,那個樣子表明認輸,投降。

那邊的插著腰笑,臉上的彩反而光榮了起來,像是戰利品。

“丟人。”尹安秀眉蹙起,格外的鄙視的看了眼自己的同夥。

然後,以雷人的速度撲上去,伸手就在為首的男孩子臉上一拳,與他扭打在一起,那些男子漢們,見一個女孩都這樣,越發的不好意思起來,想了想後再次撲上去。

“還打不打?”尹安看著那個被她打的男生問。

從沒有見過這樣凶猛的女孩子,活像個小獸,齜牙咧嘴,渾身都是刺。

那邊的孩子們不說話了,頓時跑開。安插著腰,咯咯的笑起來,聲音很清脆,很響亮,回響在四周。

回響在以後許慕辰所有的記憶裏,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是應該快樂的,不是麽?

此後,院子的孩子便都佩服起了尹安,服貼貼的跟在她的後麵,而安更是越來越不安分,帶著一群人偷東西,打架,搶地盤,好不威風他們成了這一帶的小霸王,而安就是小霸王的頭。瘋狂而放肆。

可是,有一天,你若是看見這樣的一個人躲在角落裏,無聲無息的哭泣,那會是怎樣的光景。

那是尹安搬來的第二個星期,整個院子裏的人都從屋子裏跑出來,他們聽見尹安的媽媽和爸爸在吵架,有盆盆罐罐摔碎的聲音,和安媽媽執拗的哭聲和她爸爸罵聲。

那時的許慕辰不知道婊子,賤女人,這些詞的含義,他們都是由尹安的爸爸嘴裏說出來的。

“我打死你,我打死了這個賤人,滾啊,你給我滾。”裏麵,尹安的父親咆哮著。

“會不會打出事啊”許慕辰聽媽媽擔憂的問一旁的大人。

“就是啊,可是,門鎖了,我們想拉也進不去啊。”

“媽媽,會打到安安麽?”許慕辰仰起頭,滿眼的擔心。

“是啊,多小的孩子,作孽了作孽了啊。”許媽媽說著,搖搖頭。

大家慢慢的散了去,許慕辰也被媽媽硬拉著回了屋,他不死心站在門前遙看著。

尹安呢?她會不會也被打呢?

直到暮晚,許慕辰才看見挺著大肚子的尹安父親從裏麵出來,他瞪了站在門前的許慕辰一眼,然後離開了院子。

靜下來的大院子,一時間有些可怕。

許慕辰迫不及待的進了尹安的家,一片狼藉中,他看見尹安的母親那個漂亮的女人衣衫林亂,披肩散發的坐在**,神情呆滯,**在外的身體上布滿青紫。

尹安蹲在一個角落裏,抱著膝蓋,瘦弱的肩旁一下一下的**。

他默默的蹲在她的身邊,陪著她,難過的想要掉眼淚,那時候,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心疼。

許久後,她緩緩的起來,看見身旁的許慕辰也並不驚訝,走到她的母親,她說;“我們是不是還要一直過這樣的日子?”

她平靜的不像個孩子。

尹安的母親不說話,隻是一個勁的流淚,看著安的目光竟是疼惜和歉疚。

“如果他死了呢?如果他死了呢?”她問,聲音很冷。

那時,她很小,那時,她的恨那麽強烈、許慕辰看見安的母親睜大了眼睛,變了臉色。

好好的人怎麽會死了呢?許慕辰也害怕起來。

“怎麽會呢?他還不能死,他死了我們怎麽辦呢?”尹安裂開嘴笑著說,這麽小的年紀,怎麽會有這麽悲涼的神情呢?

說完,她走到屋子中間開始收拾那一片狼藉。

許慕辰想,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了當時的情景,她瘦小的身體在一片狼藉中,蹲下去,再起來,蹲下去。

反反複複。

對了,忘了說,尹安的母親叫臨,許慕辰是這麽聽尹安喊的。

第二日,尹安見到他,第一句說的便是;“昨天我哭的事情,不許說。”她又像一隻小獸了,看人的目光散發著稟咧的冷光。

“你以後你哭的時候,我要陪你在身邊。”他說。

她瞪大眼睛,說;“長出息了啊,許慕辰,你敢和我講條件。”

她作勢伸出拳頭要打他,他咧開嘴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他喜歡這樣的安安,這樣放肆明亮的安安。

可,許慕辰沒有想到的事,那樣的爭吵並沒有一次就完結了,一個星期裏總有五天,有時是安的父親喝多了酒,有時是安母親的衣服穿的漂亮了些,總之有無數的理由可以引發一場暴力的爭吵。

尹安的目光也越發的稟咧起來,神色冷漠。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尹安十三歲,在這六年的時間裏,許慕辰看見尹安躲在角落哭的次數越來越少,他記得有一次爭吵,尹安的父親拿起板凳砸向尹安的母親,站在一旁的尹安隨手操起地上的酒瓶砸了過去。

許慕辰在窗外看著,那一瞬間,他被尹安周身散發出的強烈的恨意嚇住了。

酒瓶砸偏了,砸到了那個男人的肩膀上,男人瞪著眼睛衝向她,張口就罵;“小婊子,媽的,敢打老子。”

甩手就是一耳光,尹安的嘴角滲出血。許慕辰比尹安的母親快一步衝到尹安的麵前,像母雞把她護在後麵,戰戰兢兢的看著安父親。

“婊子,那你不就是瞟客麽?一個瞟客張狂什麽?”尹安夾雜冷笑說。

那時,許慕辰還不太懂這些話的含義,尹安卻過了同齡孩子該有是思想。

尹安的父親額上青筋暴起,眼睛像魚眼一樣的瞪大,他伸出手從後麵拎出瘦小的尹安,狠狠的說;“媽的,老子摔死你,摔死你這個小雜種。”

臨衝過來,尹安摔在她的身上。

她沒有哭,目光緊緊的看著那個男人,她說;“你不會老麽?你沒有老的那一天麽?”

許慕辰看見那個男人似乎有些泄氣。踢了地上的尹安一腳,罵罵咧咧的走了出去,在地上扔了一遝錢。

臨坐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她已經沒有了剛來時的美麗,臉上充滿著生活給予的滄桑。尹安撿起地上的錢,站起來,看著臨說;“哭什麽?要的不就是這些,為的不就是這些麽?”

她與自己的母親間完全是成人化的形式,感情亦是涼薄的。

生活已經將她們改造的麵目全非,感情是奢侈的,她隻知道她們是彼此的唯一,她們相依為命。

那時,尹安也不過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啊。

尹安沒有想到臨會突然搶走尹安手裏的那些錢,然後用力的撕碎,拋起來,滿屋子都是被撕碎的紅色的百元鈔票。

“他是我的命呀,他給了我命啊,我怎麽會隻為了這個,怎麽會?”開始時,臨是嘶吼的,可是到了後來,臨的聲音越來越小。

尹安呆呆的看著臨,她從來沒有見過臨這樣的表情,很久以後回想起來,那是絕望,悲戚。

許慕辰也被嚇到了,這個漂亮的女人從來都是沉默,安靜甚至有些隱忍的。

“這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麽?”尹安問,聲音卻弱了起來。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尹安的性格就已經成型,愛憎分明,有棱有角。

“安,你不要恨他,你不要恨他,他是個好人,他在我臨危時,給了自己的腎,安,他是個好人。”臨看著尹安,目光期期艾艾。

她從來沒有說過這些事,這都是她一個人的事。可是,尹安不能恨他啊。

若不說震驚該是如何?那樣一個凶神惡煞的人竟會做這樣的善事,尹安是不相信的。可是,臨又絕不會說謊。

“如果那時你知道會這樣,或許你會選擇去死,總比這漫長的折磨要痛快吧。”尹安說話總是淩厲的。

臨的臉色有些變化,她低下頭說;“不管我的選擇是如何?可他選擇犧牲自己救我,是他選的啊。”

臨是個太善良的女人。尹安張了張嘴想說;既然選了如今就不要這樣,可終究忍了下來。或許其中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吧,否則,當初那樣情深的舉動,如今怎麽會變到這個地步?

看了看出神的臨,尹安不再說話,彎腰,低頭,重複那些每次爭吵後都會動作。

許慕辰走過去,站在她身邊想幫著一起收拾,尹安突然抬起頭,罵道;“還不走,還沒看夠是不是?這笑話是不是比電視裏演的還要生動。”

許慕辰愣住了。

尹安扔掉手裏的東西,大力的把許慕辰向門外推,邊推邊說著;“滾啊,滾。”她的聲音很小,卻砸在了許慕辰的心上,生疼。

抬起頭,看見尹安眼角晶亮的淚珠,剛剛堅硬的心瞬間又柔軟起來,他想起她曾經揮著拳頭,說:“我哭的事,不許說。”

小小的年紀,她就長了尖銳的獠牙,可她要保護自己,不是麽?

“我要告訴那些孩子你哭的事。”許慕辰說。

尹安抬起頭怔怔的看著他,一時間沒反映過來,一向受欺負的人,要反抗了?

“我們說好條件的,我不告密,你要我陪著。”他說。

她愣了愣,臉上的表情有些動容,低下頭,說了句;“卑鄙。”

他的表情那麽溫和,他的目光那麽清澈,他有著陽光一般的溫暖,她拒絕起來多費力。

盡管,尹安還是恨那個男人的,可是,再吵架時,她不再拚命的對抗了,她會拉著臨跑出去,然後滿院子裏的人都出來,那個男人悻悻的罵兩句便不再打了。

隻是,那個男人開始酗酒了,幾乎夜夜喝,夜夜醉,醉起來便打,他總是說老婊子,小雜種,每說一句打的越厲害。

尹安睜著明亮的眼睛,稟咧的看著他。

他轉過身,鞭子便揮到安的身上,她不再掙紮,隻是看著她,而臨會在第一時間衝過來,躺在尹安的身體上麵。

“叔叔,我給你送酒來了。”許慕辰嘩的打開門,手裏高舉著一瓶酒。

那個男人揮鞭子的動作定格住了。

他轉過頭,臉色不善的說;“誰讓你來的?”

許慕辰眼底閃過一絲畏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尹安,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是別人給我爸爸的,爸爸說他不喝酒,讓我給你送來。”

這酒不是他爸爸的,而是他用自己的零用錢買的,他想他那麽愛喝酒,送酒給他,會不會讓他心情好些,就可以不用打尹安了?

“擱那。”終歸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扔下鞭子,重新做到桌子旁。

尹安扶著臨站起來,然後朝門口的許慕辰走去,在他旁邊,她頓了頓說;“喝,哪天非喝死你。”

語氣不知是憤怒還是關心。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許慕辰拉著尹安飛似的跑了出去。尹安爬到牆頭上,在上麵揮手喊著許慕辰一同上來,他沒有辦法,隻得縱容她,並在一旁陪著。

夜晚,天空像染了墨一樣的深藍,星光很微弱。

“打到你了麽?”許慕辰關心的看著尹安。

尹安看著他,一雙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她說;“傻了吧你,我這麽厲害,他怎麽可能打到。”

她每次都這樣對許慕辰說,沒心沒肺的樣子,然而,晚上洗澡時,她便看見自己身上未愈合的舊傷又添了新傷,密密麻麻,似乎沒有好的那一日了。

有時,她看著看著,就會蹲下去,水從頭頂流下,流到臉上,落到嘴裏有點鹹,大概是眼淚吧。

可尹安會固執的說那是水,隻是水。

在她眼裏,眼淚是可恥的,哭是懦弱的。

流淚的應該是那些在父母掌心裏的千金小姐,而她憑什麽呢?無需那麽矯情。

許慕辰心疼的看著他。

“許慕辰,昨天我和我媽說,我說我帶她走,留他一個人孤獨終老。”尹安**著的小腿垂下牆下麵,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動著。

許慕辰大幅度的轉身,差點掉了下來,他說;“安安,你要走麽?”

尹安點點頭,恩了聲說;“我很想走,可是她說她不和我走,她說等我長大,可是,長大還要很久呢。”

許慕辰放心的呼出一口氣,他說;“安安,你不要走,我保護你。”

尹安轉過頭看著他,這些年未曾覺得,這個一直在身邊任由自己欺負的男孩,怎麽突然就長大了?

她本想說,就你,憑什麽。想了想後,她沒有說,而是笑了笑,重重的點頭,這個男孩,從一開始不就用弱小的力量在幫助自己麽?

在尹安的心裏,他的分量已經隨著時間根深蒂固,人隻有到分離,才能方知重要。

許慕辰咧開嘴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比天上的星星的還要明亮,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巧克力糖給尹安。

“許慕辰,原來你每天把買早飯的錢都用在了這裏啊,許慕辰,你腦子有毛病吧,吃一塊糖,能有什麽用,不吃飯就長不高,知道麽你,以後不許再買了。”她巴巴的說完這些話,卻還是把巧克力塞進了嘴裏。

許慕辰安靜的微笑著看著她,她不知道,他就是喜歡看她吃糖時滿足的模樣。

這些年,都是如此,以後,想必,也是如此。

你得相信,這世上就有那麽一個人,注定要遇見你,注定要對你好,沒有緣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而許慕辰還不懂情字時,就對尹安一往情深的好。

白天,尹安依舊是那個張牙舞爪的壞女孩,在學校裏罵著髒話,和一群看似不良的學生走在一起,許慕辰就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

他知道尹安心裏的孤僻,他知道沒有好學生願意和她在一起玩,她那麽叛逆,她和老師頂嘴,她不懂掩飾,喜歡和討厭都是那麽清晰。

她在數學課上看小說被老師趕出去時沒有一絲尷尬,那麽自然,特立獨行。

體育課上,她比所有的女生都厲害,四千米的長跑,她一圈又一圈,不喝水不停下,不喊累,抵達終點,她就像死了一樣躺在地上。大家都在一旁議論紛紛,所以,即使尹安有多麽壞和叛逆,沒有人敢和她找事,能一口氣跑下四千米的女生,多少讓人有些忌憚的。

許慕辰的目光從樓上看下去,心一抽一抽,疼的漫無止境。

大家都說;“許慕辰,你為什麽要和這樣一個壞女孩走這麽近。”

沒有人知道隻有許慕辰知道她是多麽艱難堅強的活下去,並讓自己看起來很好,很快樂。

以為生活可以從此無波瀾的過下去。

暴力,已經數年了,她越來越覺得習慣。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許慕辰與她的關係會在某一個時刻起到質的變化,生活總帶給人猝不及防的變化。

在尹安剛上高中那一年,她成了許慕辰的妹妹,那一年尹安十六歲,許慕辰比尹安大兩歲。

無休止的爭吵也結束了。因為,那個男人死了,死於酒精中毒。

葬禮上,尹安沒有流一滴眼淚,隻是臉色沉重,臨一如既往的隱忍,不發一語,隻是她越發的滄桑了,看上去很蒼老,不如剛搬來時的樣子。

臨在葬禮上隻不斷的重複著一句話;說她是小雜種,是小雜種,要不是這小雜種,你連個送葬的人都沒有,你不能生,我得為你留個送葬的人啊。

原來,尹安不是這個男人的孩子。

他打了她這些年,也撫養她這些年,尹安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繼續恨他。

可是,她是誰的孩子呢?

“我是誰的孩子?那個生的我男人是誰?”尹安走到跪在地上的臨麵前,半蹲下。

這些年,她再也沒有喊過爸爸,與她而言,那或許是一種諷刺。日子久了,她也就忘了爸爸或父親這兩字到底該有什麽意義。

臨沒有回答尹安的話,她隻是不斷重複著那一句話,尹安沒有再問,她想起那個臨說他是她的命時的那個表情,想必,他死了,她是很傷心的。葬禮結束後,尹安看見**的存折,是那個男人留下的五千塊錢。

尹安說;“他留了五千塊錢,是不是可以說明他也沒有那麽壞。”

許慕辰伸手手放在她的頭上,尹安始終是個善良的孩子,她在替自己找一個原諒他的理由。

可這五千塊錢,終歸沒有派上用場。

臨瘋了,是的,她瘋了,原本就日漸瓦解的意誌力,在那個男人死後,一瞬間就崩離支析了。

他活著,打她,罵她,折磨她,她得堅強得支撐下去,現在,沒有人再會折磨她了,她突然間就失了所有力量。

尹安變賣了家裏所有可以換錢的東西,包括那個男人生前留下的酒瓶,捏著換來的三百二十塊錢,安看著坐在門前一會哭一會笑的癡傻母親,她想,這些錢,能不能給她看好呢。

“他說會對我好,他說我到哪裏他就到哪裏,他說一輩子對我好。”臨抬起頭看著安,一邊說一邊笑,眼角卻滑下了眼淚。

她時而清醒,時而癡傻。

尹安的心尖銳的疼起來。

她不知道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怎麽會看上那個醜的男人呢?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怎樣刻骨銘心事,以至於她能忍受他多年的折磨。

他死了,她瘋了,嘴裏還天天念叨著,還會流眼淚。

一個瘋子,也知道難過?

十六歲的孩子帶著一個老瘋子該如何生活呢?整個院裏的人都開始擔心起來。

“大夥們,今兒我不在了,你們都要好好的,改明有時間我還是會去看你們的。”路邊的大排檔,一張破圓桌子上零散著放著酒瓶,幾個男女歪斜著坐在一起。頭頂有煙霧冒出。

“尹安,你他媽的沒良心說走就走,把我們放哪裏啊。”一個染著黃色頭發的女生突然站起來,指著安的鼻子罵道。

“阿藍,你有點出息,姐又不是死了,隻是不能和你們在學校混了嘛。”尹安低下頭,拿起酒瓶給自己的杯子裏倒滿酒。爾後,仰起頭一飲而盡。是不能了,她還有個瘋子老媽,需要照顧,她得去賺錢。

她來不及念完初三,來不及升上高中。

叫阿藍的女生看了看尹安直接拿起酒瓶喝了起來。

“安安,如果有需要我們都會幫忙,你還小,不上學去幹什麽呢?”坐在尹安旁邊的一個男生說。

尹安放肆的笑起來。

“咱在學校也不見就上學了啊,阿卡你別跟我裝正經。”尹安哼笑一聲。太多的情深意重,她承擔不起。

場麵突然安靜了,站在遠處的許慕辰看見滿桌子的人都站起來,杯子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仰頭一飲而盡,紛紛摔下杯子,她們相互摟在一起,頭抵著頭。

他感到喉嚨有不斷上升的灼熱感。

原來這些在老師家長眼中的壞孩子,有著比他們熱的心和情,至少活的真誠。

“安。”他溫和且不動聲色的拿掉她手中剛剛點燃的煙蒂。

他看準時間過來,他可以縱容她的胡鬧,是因為知道她孤單。

可是,抽煙傷害身體。

“許慕辰。”尹安仰起頭。

她不知道他怎麽永遠都知道自己在哪裏。

“安安,很晚了,我們回去吧。”他說。

其中一個男孩子站出來,他皺起眉頭看著許慕辰,說;“我們在給安安踐行呢,你是誰啊,別搗亂啊。”

“同學,很晚了。”許慕辰簡潔說。

他性格中尖銳的部分開始有所顯露。

“我是安安的男朋友,我會送她回去,你別他媽的少操心。”那個男生站出來走到尹安的身邊,摟住她瘦弱的肩膀。

許慕辰的眸光暗了暗,他看著尹安。

“阿單,不許你這麽說許慕辰。”尹安轉過頭,厲色說。

叫阿單的男生麵有不滿,卻礙於尹安稟咧的目光而不再說話。

“安安,和我回去。”許慕辰說。

他可以有許多的理由,例如臨一個人在家,她還沒有吃飯,例如......

可是,他隻想看,尹安會不會和他回去,他不勉強。

尹安翻翻白眼,還是決定和許慕辰一同回去,她說;“大家先玩,我都走了。”

“尹安,你要和他走,我們就分手。”阿單說。

多老套的情節。他太不了解尹安。

尹安轉過頭,笑的無辜,她說;“我討厭威脅。”然後,拉著許慕辰的手。

大大小小的身影在路上的下被拉長然後分離,再重疊,然後在分離,重疊,反反複複。

“喂,你害我失戀了呢。”她嘟起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麽可愛生動,許慕辰的心毫無預警的慌亂了。

猝然,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唇。

心髒衝破胸膛。直到觸及到她驚愕的大眼睛時,他才慌忙離開,然後,大步離開。

她聽見他說;“我的初吻補償給你了嘛。”聲音壓抑的有些變了調。

身後反應過來的尹安蹦蹦跳跳的追上去,恨恨的喊道;“許慕辰,許慕辰,那也是我的唇吻耶。”

誰也沒有看見,那個純淨少年最美麗的笑容。

他們都是初吻,多好。

多好。他們都是彼此生命中最初的美好。

“安安,你要退學麽?”許慕辰問。

尹安點點頭,無所謂的說;“是啊,我成績反正不好,何必還浪費錢呢。”

“安安,初中的學費都已經交完了,最後一學期,上完吧,拿個畢業證也不負三年的時間和錢啊。”許慕辰說。

他竟然沒有阻攔自己,尹安有些奇怪。“許慕辰,你支持我不上學?”安問。

“上完這學期。”許慕辰堅持,目光平靜的看著她,不動聲色的堅持著。他眉眼如畫,像是畫中的少年,高高的個子,唇上有一圈細細的絨毛。嘖嘖,好俊俏。“有個畢業證你好歹找工作容易些。”尹安抿起嘴,想了想,對啊,反正學費都已經交了。

好吧,她點點頭。

要不,退了學找不到工作,用什麽養活臨和自己呢?

單純如她,怎能看的透許慕辰背後的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