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逃亡,不顧一切

那日,她和林陌在給院子裏的桃花樹澆水,唐藍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來不及做好準備,水壺掉在地上,濺了滿身的水,都不曾發覺,隻聽見唐藍慌張的說;“許慕辰家來了一些人,砸了很多的東西,揚言一天後再看不見你,就帶走許慕辰。”

那場麵,連一向大膽的唐藍都恐慌,兩個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她不能指責安,因為知道這幸福來的多麽不易,可是,卻心疼那個隱忍的傻小子。

心裏的恐懼直抵心尖。還是來了。

不多想,拉起唐藍的手就跑,衝出了院子,才恍然想起什麽,看著一旁的神色肅然的林陌說;“你不要去,他們隻是要看見我。”

多麽怕,再出去後,就沒有機會一起回到這裏。怕都等不到來年的滿院春色。怕再不能一起相擁而眠,怕這些天的一切都像泡沫,一旦出這片天地,就統統的碎了。

“尹安,在哪裏,我都和你一起。”他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執起她的手,堅定的說。

在哪裏,都和你在一起。

如果可以想到後來那麽多的事情,還會不會信誓旦旦的說出這樣的話呢?最動人的情話,在無法實現的時候,往往成了最傷人的匕首。

來不及感動,就被唐藍拽著跑了很遠。

胡同裏,見她回來,很多人走站在門口看著,不知道她究竟是惹了什麽事,剛才那些人凶殘惡煞的樣子還在眼前。

院子裏,她遠遠就看見許慕辰彎著腰在收拾房間,眼淚再也忍不住,這場麵多像小時候無數次出現過的場景。她帶給他的總是災難,他卻始終甘願。

許媽媽從裏麵出來看見她,冷了臉色總到麵前,厲聲說;“尹安,自問我們家待你不薄,許慕辰更是不用說,你能不能善良些,不要做了壞事後,承受的卻是我們家許慕辰,還有不到兩個月他就高考了,你能不能不再招惹他。”

尹安一言不發,她是他的媽媽,她說的起她,何況一切都是事實。

許慕辰衝過來,惱怒的喊了聲:“媽。”

許媽媽卻不依不饒的質問道;“怎麽,我說錯了麽?”

沒有想到有一日,她看她的目光是這樣的不屑和厭惡。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向溫良的許慕辰會突然說;“媽,你如果再這樣,高考我看也不必了,我已經可以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所有人都驚愕了。為許慕辰的這份隱忍的決然。

響亮的巴掌揮到他過去,尹安想也沒想的就站了過去,不過一巴掌,她能做的也有隻有這些。許媽媽震驚的看著她,然後發了白色,狠狠的轉身進了屋子。

林陌的手在身下握成拳。這人若不是許慕辰的媽媽,他必不放過她,而他和她都欠了這個少年。

許慕辰目光糾結的看著她,竟發現說不出一句話,良久後,林陌看著他,說;“許慕辰,對不起。”

可一向內斂的許慕辰卻發了火,他低沉的吼叫道;“既然知道對不起,又什麽要回來。”

該怎麽說出他的心疼。

沒有人說話,為什麽要回來,因為他們不能做到就在彼此的世界,真的不管不問。若用生命裏那些重要的人為這份情做鋪墊,以後又怎會有幸福快樂可言。

“快走吧,他們剛走不會想到你們會回來這麽快,但再不走難保他們不會回來。”半響後,他平息了情緒,冷靜的對他們說。

林陌卻笑起來,一拳砸在他的肩頭,說;“既來了,又怎會回去。”他從不與人多做親密,許慕辰卻是他真心欽佩的一個人。

這種感情其實是很矛盾的。

“林陌,如果就此離開,我可以當作這一切從未發生過。”所有人都轉過頭,看著一襲紫裙的沈繁畫。

她從門口走進,笑著說;“我想明白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而我要用一生和你培養。”較輸贏也好,真心愛也罷。她絕不放林陌和尹安在一起。

從十五歲那一年,她就決定要一生與他一起,否則,就怎麽會在那個年紀就會勇氣做了那麽大的堵住。

林陌冷笑起來,眸光陰冷,笑說;“沈繁畫,是你高估自己了。”

頓了頓,他接著說;“比你有條件的女人不在少數,我若和老爺子說,我不願和你訂婚,讓他再尋家世高過你的又如何?假使不作再尋,若沈立行承認尹安也是沈家的女兒又如何?”沈繁畫變了臉色,她倒真沒有想過這一層。

所以,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那好,據說林老爺子會在這兩天會到,到時候你就去說吧。”沈繁畫說。然後轉身,優雅的離開。

要沈立行承認尹安是沈家的女兒,總需要些時間去走法定的程序,何況也未必他一個人同意就行。

“林陌,你說如果安成了沈家的女兒就可以了麽?”唐藍問。

尹安的目光也期翼的看著他。

林陌搖搖頭,說;“老爺子選中沈繁畫,更多也因為她的性格,而安,不適合做林家的下一任女主人。”否則,他又何須如此揪心。

她的眸光暗了暗,是自己沒有用麽?

“而我林陌的女主人卻隻能由我自己選。”他的眸光掠過所有人,最後定格在安的身上。

打通丁叔的電話,一時間,心裏卻做了決定。

逃亡。

和私奔一樣,是華麗又充滿忐忑的旅程。

她說;她願意。他便不再猶豫。能夠彼此在一起,又何必在意是以怎麽的形式,是在哪裏,對這一切,她早有認知,早便決定。她要的隻是他而已。

許慕辰擔心的眸子在她充滿幸福和向往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隻要她的選擇,能讓她感到幸福。他依然願意在默默祝福的身後,抱歉的是他沒有能力護她一世的周全。

人聲鼎沸的街道,十幾輛機車酷酷的擺成一排,為首的車子上坐著一個男子。

俊如神抵。

耳垂上小巧的鑽石閃耀著誇張的光芒。

她伸出手在自己的唇上響亮的吻上,然後遞到他的唇邊,問;“這有毒,你敢不敢。”

然後,放肆的笑出聲。

他長長的手臂伸出手隔著機車大力攬過她,覆上她的唇。

“這毒,想必比你那厲害。”他說。他們是兩個同樣驕傲不可一世的人。

果然,這毒不淺,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親愛的,帶我走。”含住他耳垂上的鑽石。跨上機車,抱住他的腰身,機車轟隆作響。身後是一群孩子張楊的恭賀聲。

還有,人群中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與恥笑。

許久後,許慕辰都會想起那一幕,甚至在整個小城都引起了轟動。

十幾輛機車上的男子穿著同樣的衣服,戴著同樣的頭盔,一個女孩子,雜亂的頭發在風中飛揚,眼角是燦爛的笑意,向為首的男子伸出自己的手。然,十幾輛機車後都坐著一個女生,一樣的短發,一樣的服飾。接著,一起啟動,狂奔離去。

這便是林陌說的逃亡,丁叔是林陌母親從小的管家,所以,他隻忠於林陌,而距林老爺子到的時間還有一天,其他的人並不敢貿然對林陌行動,所以,他便在最後時刻,策劃了這場華麗,迷離的逃亡。

十輛車在上了公路後會各自開往不同的方向。頭盔下同樣的服飾和發型。

林陌斷定調來的人手不夠,即便是追,也無法十輛一起追。而他賭的便是一個契機。這契機,在人,也在天。

無疑他是個十分睿智且果斷的人,對她亦是用了十足的心,這樣想來,盡管心裏還是難過的,可更多卻是欣慰了。

畢竟,他隻是希望尹安幸福。

隻是,為什麽在她走後,他每晚在夢中都會看見她滿臉爬滿淚的臉,心整日的驚悸,那麽忐忑不安,仿佛她不是去赴一場幸福的約定,而是一場毫無預料的險境。

而唐藍在尹安走後的第二天,便去辦妥了飛往法國的班機,走前,她說;“許慕辰,你不要送我,我怕我會不舍得。”

彼時,她的心思他已經懵懂。

“阿藍,尹安離開了,你也要離開,從此,我們三個人就是各自一方了。”不是不難過的,曾經相依為命的歲月,突然那麽美好。

她笑著流出了眼淚,問;“你也舍不得我麽?”

他點頭,發現喉嚨裏亦是一片灼熱。

想起初遇時,她還是一個富家千金,卻非得打扮成小太妹的模樣,整日的和尹安廝混在一起,開始時,他並不喜歡她,直到後來,看見她對安掏心掏肺的模樣,才覺得感動。

這些年,她亦是經曆了許多的事情,再不是從前的富家女。

“許慕辰,再不走,我怕我會愛上你。”她上千用力的抱住他。這個少年,溫潤,隱忍,卻又尖銳。總能讓她心疼。

可他心心念念的卻是她最好的姐妹,她自問,她對他無能無力。

情竇初開,她愛上了程遠,卻是,君生我未生。而許慕辰,又多像是年少的程遠,卻又早心有所屬。

他的手輕輕的環住她,溫和的說;“誰都會有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就像安和……林陌。”

“那麽,除了安,你以後會有麽?”她在他的懷裏,舍不得離開。

他沉默良久,如實的說;“不知道。”畢竟,她已經根深蒂固,要拔出來,會疼,會流血。

三萬英尺的高空,飛機帶著她漸漸將那個小城拋在身後,越來越遠,仰起頭,關上頭頂的小燈,眼前一片黑暗,她像是看見十三歲的安和她,橫行霸道,張牙舞爪的模樣。

忍不住笑起來,然後,就掉下了眼淚。

一切,都回不去了。

看見尹安,是在初中開學典禮上,全校的學生都穿著校服乖巧的坐在觀眾席上,隻有安,染著紅色頭發,穿著白色破舊的襯衫,在人群中格外的醒目。

不曾想,她竟和她分得了一班。

她依舊是紅色的頭發,白色的襯衫,上課睡覺,和老師頂嘴,行為特立獨行,偏她羨慕,沒事的時候就打量著她,買了東西賄賂了身邊的同學,有人告訴她,她是出了名的壞孩子,打架,逃課,頂嘴,都不在話下。

可她有幾次分明看見她靠著樹,在操場上抽煙,表情落寞,十分的滄桑,那煙也是獨特,長長的,夾在她的手指間,別提多麽風情了。

一天上課,後麵有字條傳來,竟是她的,寫著;小妞,你沒事老看我做什麽。

回過頭,她目光稟列,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後來,她又聽人說,她的家裏很窮,媽媽還是個瘋子,她對越發的好奇起來,體育課上,她像是凶猛的小獸,一個人跑完四千米,中間不停歇,到達終點後,她就地躺下,像是死了一般,很多人議論紛紛,卻沒有上前看看,大家都不喜歡她,卻又沒有人敢惹她。

直到有一天終於忍不住,在她跑完四千米後,她遞了瓶水給她,小心翼翼的問;“我想和你做朋友,好麽?”她睜開眼,靜靜的看了她樹秒,然後笑起來,接過她的水。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笑容,那麽涼薄,似沒有一絲溫度。從此,她們就真的成了朋友。

她才發現她的孤單,雖然身後總是一大群混朋狗友,可更多的時候,她是看見她獨自一個人抽一根細長的煙,神情落寞,而煙蒂落地時,她臉上便又揚起看似明媚的笑。

記得有一天,她也學著她的樣子買來煙抽起,她隻看了一眼,便給奪去,冷聲問;“你會麽?”

她惱了,以為她是看不起,她卻又說;“如果可以,永遠都別抽煙,我不希望你抽煙。”她紅了眼眶,隻覺得心裏很難過。

學校裏很多的人嘲笑她,每次老師說要買資料時,她總是埋在桌子上睡覺,而她卻偷偷交了兩份錢,她拿到資料,會疑惑的問;“學校做了善事了啊。”

她看著她,滿是心疼,才知道其實每次睡覺,她不過是裝模作樣,隻是因為交不起學費,小小年紀,卻也是有驕傲的。

從此,隻要她買東西便會自覺的帶了兩份。

她心甘情願跟在她的身邊,被別人說成壞孩子,而事實上,那些壞孩子卻都是很真誠的,大家會一起最壞事,會一起承擔,誰受了委屈便一起出頭幫忙,這些都讓她感到溫暖,大家知道她是富家千金女,卻不知道她的爸爸並不怎麽愛護她,而她的媽媽成了一個自怨自艾的女人,家庭的溫暖她鮮少有過,隻是幸運的是她並不貧窮,她沒有遭受過暴力,她不需要費心會想生計,她隻是孤獨。

而認識許慕辰,是在一個晚上安宣布要退學,大家都為她踐行,許慕辰來要帶她回去,安一直是很桀驁不馴的一個人,可她看得出對於許慕辰,她很乖巧,即便是她的小男友也沒有這個少年漂亮。

第一次見到尹安打架是在一個晚自習上課前,她聽同學說她在廁所和兩個女生打起來,她慌亂衝過去看,她像一隻獸,臉上被指甲劃破了也毫不在意,把兩個女生按在身下狂打,她在門前怔住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

“要是我以後再聽見你們說唐藍的壞話就滅了你。”她從兩個女生身上起來,站在一旁,惡狠狠的說。

她完全沒有想到她是為了她打架。心裏是漫無邊際的激動和溫暖。

轉身就走,眼淚掉了一路,那時,她就發誓,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她就是她這輩子最親最親的姐妹。

初三快結束時,出了發廊事件,滿城風雨,可她就是堅信她不是那樣的人,在操場上,那麽多人圍攻她,肯出來站在她這邊的隻有她和那個漂亮的少年,她願意把責任都替她擔下,她卻紅了眼眶,仰起頭,大義 凜然的說要退學,那種決絕的模樣,嚇到了很多人。

就在她以為她不回來上學的時候,一個星期後,她來了,問她原因,她說她一個叔叔來接走了她的媽媽,而她也覺得隻有上學日後才可能有個好出路。

一路走來,她們始終都在一起,盡管在她的家庭發生了重大變故時,她依然在她的左右不離不棄,那時,她便想如果沒有她,後來她會怎樣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她,她漸漸變的堅強起來,而這麽多年,許慕辰也一直在她的左右,想來,她是幸福的,畢竟她身邊一直有了許慕辰,那麽溫情的一個少年。

高一,遇見程遠,是她的精心設計,有著和許慕辰一樣的溫情,也是她父親生意上的重要夥伴,她對自己父親的恨在心底像火山一樣,有了出口便洶湧而出,可誰曾,她害了的還有程遠,也是那時,她遇見了林陌,此後,她一直在想,當時若不是為了幫她,那麽,是不是就不會遇見林陌,不會有了以後的那一切。

重重的闔上眼睛,有些事情,不能再想,多想,越痛。

機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睜開眼來,發現整個機艙都陷入一片黑暗,身邊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所有人的身體都左右搖晃,彼此碰撞,氣氛變的緊張,焦慮,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種逼近死亡的危機。

播音台裏斷斷續續播發著什麽,她沒有聽清楚,耳旁嗡嗡作響,心裏並不是十分的驚慌,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死亡。

死亡,她在十六歲那年,就已經看過一次了,因此,並不十分的懼怕。

耳旁想起安清脆,涼薄的笑聲,還有程遠最後失望的眸子,許慕辰隱忍的眉眼,那些歲月近在咫尺,卻再也回不去了,臉上一片濕粘,發覺自己到了生命的最後,她舍不得的還是身邊的這幾個人。

尹安在哪裏?現在過的還好麽?會想到她麽?還有程遠,還有許慕辰,他們都會不會偶爾想到自己。

頭狠狠的撞在了某個堅硬的地方,短暫而尖銳的疼痛後,意識開始渙散,她才忽而覺得害怕,為什麽最後身邊空無一人。

迷留之際,她聽見尹安的聲音,她說;“阿藍,快來,我在這裏等你。”

在一片混亂的尖叫聲中,她的聲音是無比的清晰。她不再那麽害怕了。她不知道自己和她之間最後的結局是分離,還是重聚。

命運那麽強大,她不能做什麽,唯有任其安排。

第十五:;有情未必終老

許慕辰以為從此和尹安便是相見無期,卻不料在大學開學後的一個月,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找到他,而那時,他已經隨著父母搬離了原來的城市,住在考上大學所在城市裏的一個小區。

當警察拿著一張照片給他時,刹那間,他震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手指冰冷,顫抖的厲害。他多怕,她會因為少不更事,或者性格中的衝動而闖出任何的事情。

“她......怎麽了?”他問,壓抑不住自己變了調的聲音。

警察看了他一眼,問;“你認識她?”許慕辰僵硬的點頭,從沒有這一刻害怕過,怕從這個陌生人嘴裏聽見任何會令他害怕的消息。

“兩個半月前,在H市的一條高速公路轉彎出,發生了一場車禍,重型機車和大貨車相撞,在那場車禍中,我們發現了她和一個男生,然後一起送進了醫院,直到一個星期前,這個女生才清醒過來,卻喪失了記憶,不記得這場車禍,卻記得一個叫許慕辰的人,所以,我們查到了你。

車禍,失憶,蘇醒。

他像經曆了一場從死到生的過程。

卻記得一個叫許慕辰的人。這一句話,讓他的心狠狠的顫了顫。

“那一起送進醫院的男生呢?”他直到那一定是林陌,難道也失憶了麽?

“不知道,在進醫院的一個星期後就不見了,至於其他,我們也不是很清楚。”

他必是被林家的人發現後帶走了,許慕辰想。

警察走前給他留了醫院的具體地址,再三告誡讓他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過去,其實不用任何多說,他早是迫不及待的到她身邊。

從小到大,她從沒有離開他這麽久,原以為有林陌在身邊不用多擔心,可如今,她隻是一個人,並且是一個失憶的病人。

卻不料到,許媽媽激動並嚴厲的製止。

她說:“許慕辰,當時的事你也看見了,她注定就是一個不安分的人,她會毀了你,我絕不允她進許家的門。”不管他如何的為她辯護,不管他如何的為她解釋,許媽媽卻依舊始終堅持。

她說;“許慕辰,隻要有我,就絕不會有她在。”

他厲了臉色,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個毫無愛心並且鐵石心腸的女人,怎麽忍心她獨自一個人在冰冷的醫院。難道,她受的還不夠麽?以為從此可以幸福,不惜花盡心思,最後卻仍不如所願。

“如果真的不準她回來,那麽,我便和她離開。”他態度決然,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總之一句話,他絕不會棄她於不顧。

在他的決然下,許媽媽終究還是妥協了,她說:“讓她回來已是我最大的極限,但必須是許家養女,你妹妹的身份。”

在所有的轟轟烈烈歸都消散之後,安最終安安靜靜的成了許慕辰的妹妹。

失了憶之後的尹安像是一種重生,變了性格,不再是以往的囂張乖戾,變的安靜而美好,笑起來的時候彎下眼睛,明媚的模樣,在家裏修養了一年她轉到許慕辰所在大學裏的高中部,並且變的愛學習,且十分乖巧。

就連許家的父母都覺得不可思議,曾經那麽叛逆的一個人,怎麽會在突然間脫胎換骨,可每日見到的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他知道她並喜歡和他的父母一起住在家裏,所以每日拚了命的學習,連跳三級,隻為早日畢業,爭取可以盡早盡快的照顧好她。

如今,她不叫尹安,叫遲小米,是許慕辰給重新取的名字,她的身邊隻有許慕辰一個人。

他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偶爾她會惡作劇的整他,他亦是慣性的寵溺和溫柔,從不舍大聲罵上一句,唯一讓他覺得擔憂的便是她乖巧的表象下,又是自閉的,封鎖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臉上也時常會出現憂傷而落寞的神情,對此,他無能無力。

盡管這樣,可卻不妨礙他們美好又單純的生活。

直到林陌的出現。

他像個幽魅,在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又突然出現,他們毫無準備,猝不及防,隻能任由他生生的打亂了他們原本的生活。

許慕辰從沒有像這樣恨過他,曾經他以為他是可以帶給尹安幸福的人,可後來的一幕幕,他給的幸福終是比傷害要多,在她重新生活後,他又這樣突兀的出現。

雨停了。

抬起頭看向外麵的世界,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空氣裏有一股濕潤的氣息。

低下頭去看她的臉,如今的她已漸散去了曾經的尖銳,睡著的時候很安靜,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嘴角圈上還有細細的絨毛,像一個惹人憐愛的嬰兒。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手臂早已麻木到沒有知覺,他稍微一動,怕不小心會驚醒裏懷裏的她。

究竟是尹安還是遲小米。不敢再想,以後不敢再想,索性閉上眼睛。

“許慕辰。”她動了身體,坐起來,語氣是剛睡醒的模糊,臉上卻有倦色。他睜開眼睛,身體和手臂卻動彈不得一分。

“他走了麽?”她問,目光複雜。許慕辰的心沉了沉,點點頭算作回答。

“許慕辰,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很長。”她坐到一邊,手指絞在一起,語氣很是深沉。

他的心像是被提到上來,不得安生,在最深處的恐懼一點一點聚集起來。都記起來了麽?

他曾經問過醫生她是否會有再恢複記憶的時候,當時醫生說;如果遇見很強烈的刺激,或許能記起也不一定。那麽,現在都記起來了麽?

“夢裏有什麽?”他緊張的咽著口水。

不管多久,隻要遇見和她有關的事,他總是會回到最初忐忑,像不諳世事的青蔥少年一般。

“夢裏有你,有唐藍,有林陌,有尹安,有許多的人和事。”她輕輕的說。

仿佛還在想著夢裏發生的一切過往。原來,真的有尹安,

可是,很難想象,乖乖女遲小米竟是曾經飛揚跋扈的尹安,還有那段太過囂張的歲月,可盡管那樣的歲月是生動的,卻在經曆過這兩年後,如今回過頭,居然覺得當初的生活是千瘡百孔的,每一步都走的那麽費力。

胸口一窒,悶悶有些疼。

那些,畢竟曾都那麽深刻。

“許慕辰,最懦弱的一直都是你,何必非要站在身後。”她說,目光深沉,有些哀痛。

他仰頭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她的話似若有深意。何必非要站在身後,他苦笑不已,該怎麽說,站在身後隻為讓她需要回頭時就可以看見他。以為夢醒後的遲小米又會成為尹安,可真的是這樣麽?她剛才的樣子又不似當初的尹安。

翌日早起許慕辰就看見已經起床做好早飯的她。就連許家父母都吃了一驚。

在飯桌上,她忽然就站起來,大家仰起頭愣愣的看著行為奇怪的她:“許爸爸,許媽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這麽多年的照顧,謝謝你們包容我的不懂事,謝謝你們一家一直為我做的一切。”她退後一步,深深的彎下腰。

許慕辰握著杯子的手不斷收緊。是在告別麽?

許爸爸反應過來後,起身拉了她,緩緩的說;“其實,我們也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說的話並不假,這麽多年,若沒有一絲情分是假。

而人多少是有私心的,當成自己的孩子,事實卻並非真是自己的孩子。

她輕輕的笑了,轉過頭看著許媽媽,真誠的說;“許媽媽,如果以前你對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請你多多包容,更謝謝你的包容,今後,我盡力坐到讓你喜歡。”

她說不出話,一股熱氣一直衝到了胸口,險些掉淚。當初是真的想過要好好對這個孩子,動機不對麽?還是當時的她太極端。 然,這兩年她的變化,她是看在了心裏。

其實,有心結的或許是她,怪她把自己的兒子的心都搶了去,甚至不惜要離開她這個母親。

“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許媽媽裝作生氣的說。

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有一個人去邁出一步呢?許慕辰想。可若是當初的尹安,絕對不會是這邁出第一步的人。

“小米。”他遲疑的喊。

兩年來的第一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叫她什麽。

轉過頭,迎著光線,她的目光明亮,輕笑著問;“很奇怪,是不是?”她的敏感一如既往。

許慕辰點頭。

“其實,這個世界上,真正有關係的人都未必肯對你好,何況沒有關係的人呢,所以,不該感謝麽,不管什麽關係,至少對我好,這是事實。”她說。

這些現實透徹的邏輯的確是尹安的,可這明媚的態度,卻是尹安不曾有的。難道一個人失了憶後也會失掉曾經的某些性格麽?

不知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還是她毫無意識的自言自語,她接著說;“何必非要追究那些細枝末節呢,沒有非要對自己的好的人,沒有非要讓自己滿意的事情,很多的事情都不是個人所能決定,何必搞的憤世嫉俗,累自己還饒了他人。”

許慕辰還來不及驚訝,頓了頓,她接著說;“過去的尹安,就是太把自己困在了黑暗的地方,其實朝著有陽光的地方,自然會看見明媚的事情,然而,她不肯,固執的覺隻有在自認為的黑暗地方才安全。”

“其實,有許慕辰在的地方,才最安全。”曾經困擾了尹安十七年的事情,就在一個晚上,遲小米就想的透徹了。

其實,讓她想透徹的是許慕辰。是許慕辰這些年傾盡所有,一無所獲卻仍然美好的樣子。

“許慕辰,我去和路幽說昨天的話不算數,可好?”臨到分別的路口,她回過頭看著他。

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可她已經狡黠的笑著跑開了。

下一秒,用驚喜若狂來形容想來也不算過分。

或許他會誤會吧,她想,可是路幽卻並非許慕辰想喜歡的人,既然這樣,她又何必非要她和他一起呢,事情由自己而起,自當由自己去結束。

若以後他遇見了自己的想喜歡的人,她會怎樣呢?想來,也是會舍不得的吧,誰知道呢,那還有些遙遠,不是麽?在操場上,路幽看著她,神色淡然,開門見山的問;“遲小米,許慕辰要你和我說什麽麽?”

她伸手攏了攏耳邊的短發,有些歉意的說:“是我要和你說,讓你做我嫂子的事情,不算數。”

路幽變了臉色,問;“遲小米,說出去的話豈有收回來的道理,何況是許慕辰自己點了頭的。”

“許慕辰本不是我哥哥,你怎麽會是我嫂子呢。”她說。

路幽眯起眼睛,她話中若有深意;“遲小米,你到底要說什麽?”

“你不是我嫂子,至於還是不是許慕辰的女朋友,是你和他的問題。”吃小米說。

“許慕辰不是你哥哥,那是你什麽?”路幽譏諷的問。

“許慕辰從來就不是她的哥哥,許慕辰是喜歡了她十餘年的男子。”路幽和吃小米一起回過頭,是沈繁畫,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

“我勸你還是算了,世上的男子並不止一個許慕辰,何必心心念念不會屬於自己的人呢。”她說,含著笑意。

她怔怔的看著她。仿佛這些話不該由她說出。

“路幽,他永遠不會喜歡你,不管你用哪一種方法,所以,別把自己弄的太狼狽,適時收手,還不失優雅。”沈繁畫看著眼前貌美的女生,多像是曾經的自己。

最美的四個字;適時收手,不失優雅。她是到最後輸的一點不剩的時候才明白。有些遺憾。

但總歸還年華正美。

小島上,她們並肩而坐,氣氛是從未有過的和諧。

沉默良久,她看著她喊;“尹安。”

“我想,你叫我遲小米更好。”

“在那場車禍中,其實我想,尹安就已經死了一半。”

沈繁畫怔怔的看了她片刻,隨著她的目光看向了盛開正好的荷花池,對於她,忽然間,看不懂了。

半響後,她問;“這兩年,你和他過的還好麽?”

沈繁畫輕笑兩聲,反問著;“你呢?過的好麽?”

她點點頭,她接著說;“這兩年你不在他身邊,卻一直在他心裏,我一直在他的身邊,卻不在他的心裏。”這樣,算是好還是不好呢?

可時過境遷,如今的她不恨她了,感情的事,從不由人。她卻突然看著她,十分認真的問;“那你還會不會繼續在他的身邊?”

沈繁畫笑起來,嘲諷的問;“你擔心什麽,你一直在他的心裏,從來都是。”

以為已經想的透徹,以為心已經足夠堅定,可這樣的話即使由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說出來,心也會有短促的疼,手指彎起,抵住手掌,她說;“沈繁畫,我希望你一直呆在他的身邊。”

說的十分認真,說的十分艱難。

沈繁畫詫異的看著她,隨即笑起來,譏諷的問;“兩年,你變心了麽?”

她亦不解釋,挑起嘴角,笑容有些苦澀,做了個深呼吸,她說;“沈繁畫,我想,你愛他定不比我少,自今,我才明白,其實老爺子是對的,你是最適合他的。”沈繁畫並不明白。

“那早在兩年前,你為什麽不放棄。”她問。

問完了後,又覺得自己的愚蠢,搖搖頭,語氣淡然的說;“安,我自問愛的絕對不比你少,無奈的卻是他隻愛你。十五歲那年,是我和他第一次相見,在一場酒會中,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見了他,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十五歲的孩子,能懂什麽,可當時我就確定自己要他,酒會中間他立場,我跟著他離開;

林家的後花園,有一個巨大的遊泳池,當時他就坐在遊泳池邊上的方桌旁,我隱在小花園裏看著,找不到過去的理由,又不想失了女孩子的矜持,就在我很苦惱的時候,從後門闖進來幾個人,操起棍子就打在林陌的頭上,然後把他推進了池子裏,當我反應過來跑過去時,池子裏的水已經快被染紅了,我大聲的喊救命,心裏慌的不得了,想回去找人,卻又怕等不到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心裏的念頭很堅決,就是他一定要活著,於是我就跳進了池子,十五歲的我即使懂水性又能怎樣呢,隻能拚命的拖著他,怕他沉下去,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第一句問的就是他怎麽樣了,後來,林家老爺子就找到了我爸爸,要我們訂婚,說很欣賞的我的聰明和魄力。”

一口氣說完這些,心裏還是十分的苦澀,那麽小的年紀,就認定了他,這麽多年,他卻始終沒有放她在心上。恨,怎能不恨。兩年的時間,不長,也絕不短,尤其是用兩年的時間花盡心思在一個人身上。人生有多少個兩年可以這樣不顧一切的勇敢呢?

尹安也沒有想到沈繁畫怎麽會和自己說這些,想起當初敵對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那時一定想不到,兩個情敵會坐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談話。

“可是,再聰明又怎樣,再有魄力又怎樣,最後他不還是愛上了你,不漂亮,不聰明,甚至很像一棵野草,卻是這樣的野草在他心底種植的這麽深。”語氣裏有淡淡的譏諷。

突然看向她的目光越發灼熱,問;“你可知道,這兩年,他幾乎拚盡全力要掌控林家,其中原因,想必不用我說,但你不知道的是,他為你曾差一點廢掉一隻腿。”

也正是這樣的決絕和堅定,讓她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他的心裏,隻有她。心髒抽緊,幾乎不能呼吸,一口氣硬生生的憋在心底,悶的生疼。

看吧。他們總是受傷。是為彼此。

“他的成長很是迅速,即便連老爺子也沒有料到,五百多天的時間,他幾乎可以掌握林家一半的生意,想日後好以此和老爺子談條件,一切還是因為你。”沈繁畫苦笑。

那日,賓客喧嘩,天甚好。

她盛裝出席。

早在此前,老爺子已經背地裏告知她,借那日的酒會,讓林陌和她把婚禮暫且辦了。

十九歲的年齡,是有些早,而較之她這些年的心,絕不早。

酒會上,他亦是一身正裝出席,眉梢眼角,莫不是絕代風華,她看的清楚,廳裏的女生都偷偷的打量著他,心裏越發的開心,這樣一個男子,是她的,是她的。

一番客套後,老爺子走上台,目光掠過她,在台下,她手掌裏是一片冰冷的汗液。

老爺子說;“趁今天的酒會,林某就再次宣布一件事情,眾所周知,林家的獨子林陌,如今已算正慢慢接受了林家的生意,今天呢,也算是他的婚禮典禮,一時興起,會場並沒有所做布置,大家就權當先見見我的媳婦。”

她看見他眼眸半眯,嘴角微揚。然後,朝台上慢慢走去,經過她身邊時,無意一瞥,卻寒意逼人。

台下是瘋了般的議論。

他從容不迫的看了眼退讓至一旁的老爺子,說;“事先不知道父親的意思,所以沒有帶女朋友過來,不過他既然說先認識,那再次告訴大家也無妨,我林陌的未婚妻,是沈家的二小姐,尹安。”

她怔住,甚至不敢呼吸。怕錯聽了他最後的話。就連一向沉穩的老爺子都變了臉色,沒有想到,他竟然敢公然抵觸他。

台下議論開來。

沈家隻有一女,叫沈繁畫,在十五歲時便和林家的獨子訂了婚約,如今,怎麽變了?

賓客提早散盡。

老爺子沉聲問;“誰許那私生女進我林家的門,又是誰許你自作主張。”

他臉色不變,眉眼輕促,不緊不慢的說;“她是我林陌的妻子,我認便可,再者,自作主張的是你。”如今的他,褪了兩年前的青澀,變的越發沉穩,內斂。

老爺子的迅速出手,他卻更快一步退了回去。厲聲問;“如今不比當日。”

繼而輕笑著說;‘你是生意人,自是最會算帳,不妨和你說,在林家對外的貿易生意有八分之八十在我手裏,你若不要,也無妨,你若要,就以此換一個尹安。

雲風幾十年,最後落得和自己的兒子談條件,老爺子氣極,一揮手,有數十人從後台出來。

林陌冷笑,目光環視一圈,眼底是堅決的,堅決到決絕。

他問;“要我的命麽?”

老爺子冷哼兩聲,緩緩說;“要你的命作甚,敢和我談條件,那就先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吧,單是會做生意有什麽用?”這個兒子,的確優秀。卻有軟肋,他必先看過他的能力,才能有所抉擇。

她在一旁,心驚肉跳,平日裏雖知道他伸手不差,可麵前是數十人,且都正直壯年,手裏有握有一根細長的鐵棍。

她隻覺得眼花繚亂,看不清楚他是怎麽打鬥的,隻看見他白色襯衫上的血跡越來越多,胳膊上,後背上都有了傷痕,促目驚心的紅。

而地上睡倒的人也逐漸加多,他的目光至始至終的堅決,波瀾不驚。

再看時,他手裏多了根棍子,身後隻有兩人,可她看得出,他就快要體力不支了,臉色蒼白,整個身上,無一不是傷痕,卻每下手都是十分的力。

聽見他發出沉悶的聲音,她捂住心髒,看他單腿半跪在地上,目光血紅。還有一人在他身後,情況也不比他好多少,看見棍子從眼前掠過,她不多想就衝了上去,攔下那棍子。

“從此,我不再是你的未婚妻,我是沈繁畫,和你無關,和你林陌毫無關係。”她忍住喉嚨的疼痛,大聲的喊叫。整個心髒被碾碎成一片,疼的無以複加。

她以為她隻是要他,最終的目的隻是要和他在一起,可是,當他滿身傷痕,半跪在地上,目光依舊堅決時,她就知道自己投降了,她輸給了自己的心,她沒有辦法看他就這樣倒下去。

為另一個女生。

她不要他了,隻要他好好的。原來,她愛的比想象的要多。

“你的人隻剩下一個,如果加上你是一對,即使我廢了一條腿,也絕不退讓。”他的目光掠過她,陰狠的落在老爺子身上。他堅韌的意誌力,是讓他詫異的。

不說一句話,他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然後走出去。

他笑了。

她走過去,艱難的扶起他坐在沙發上,哭著問;“為了她廢掉一條腿,值得麽?”

他目光平靜,柔聲反問:“為了並不愛你的人耗了所有的心思,值麽?”可能在那一刻,他對她有了絲憐憫,連語氣都變的溫柔了。

她的哭的不能自製。值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仿佛已經習慣去愛他。從十五歲那年就這樣,可如今她放棄了,她做不到無動於衷的看他這樣傷痕累累。

最後,還是為他。她從來不覺自己是個心軟且善良的人,可愛上了一個人,再多的高人指點,仍是走投無路。

“我們都太有心思,所以在一起會累,處處算計,何必呢?你會更需要個全心全意隻想對你好的人。”他仰靠在沙發上,眉眼轉柔。

是因為想到了那人。深深做了幾遍深呼吸,才走出那天的故事,她看著安,說;“他這樣愛你,不是麽?”

是的,他這樣愛她。她理所應當感到開心,並給與同等的感情,可是,心裏卻極其沉重,沒呼吸都會感到劇烈的疼痛。

“你瞧,在他受到傷害,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並不再,且毫不知情。”安仰起頭,怕一不小心,眼淚就會掉下來。

一個人獨自撐過最難熬的時刻,那感覺,她懂得的。

她語氣裏的嘲諷和痛楚,沈繁畫不懂。

“沒有人知道,我一個躺在醫院裏流產時的孤獨,血從身體裏大量的流出來,那種恐懼,讓我連做了一個星期的噩夢,夜不能眠,隻有我一個讓你,疼著,哭著,然後睡著,每天就這樣重複。”安的聲音突然變的很空曠,悠遠,雙臂環抱住自己,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十分的瘦弱。

沈繁華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流產,一個人。

那樣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十七歲少女的身上,的確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連許慕辰也沒有,事情過去了,再說也沒有什麽意義了。”尹安說,聲音漸漸模糊起來。事情發生了兩年了,可每一次想起來,顫栗感仍舊直抵心尖,久久無法平複。

車禍後的第二個星期,她就醒了,其實,那時她並沒有失憶。後來醫生告訴她,肚子裏有了一個小孩,準備怎麽做,能怎麽做呢,林陌已經走了,悄無聲息,若不是醫生交給她一個存有大筆錢的存折,她幾乎都要覺得那場逃亡是夢幻一場。

孩子自然是要做掉的,整個過程,醫生和護士對她都是很冷漠,不屑的,想來也是,小小年紀就懷了孕,除了一張存折外,身邊沒有一人,大家都自然的認為她是做了小三。可她寧願自己是做了小三,至少心裏會好受點。

可她懷的是自己心愛的男人的孩子,那個男人不在,她隻有殺掉孩子,那時,她是恨林陌的。他怎麽就能這麽放心的走掉呢。

血斷斷續續的流了近一個星期,她的病床前始終是空的,身體很痛,心裏也很痛,起初,連上廁所都是十分的艱難,那是這一輩子都沒有經曆過的絕望,枕頭哭濕了一片,累了後就睡過去,醒了再接著哭。

同病房的一個女人看不過去,罵著:“舒服的時候見人,怎麽出了事情就你一個人。”

“小小年紀怎麽就這麽不自愛呢,現在受罪了吧。”她是不自愛麽?

不,她隻是太愛那個男人,以至於那樣的絕望,那樣灰暗的日子裏,她都不曾後悔把自己交付與他。在醫院的每天晚上,睡著前,她都會想,第二天醒來,也許林陌就在自己身邊了。

可麵對的是無休止的失望。後來,她就昏迷了,再次醒來她的記憶裏就沒有了林陌,關於他,是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都是美好的,和那個美好的少年。

他叫做許慕辰。

她的語氣空曠,表情隱忍,乍看之下像是說別人的事情一般,可沈繁畫看見她眼底的沉重和痛楚。

她的確不像是兩年前的尹安。

是不是每一個經曆過傷痛,長大的了人都會變的更加的沉默,內斂。

沈繁畫愣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問,她看見的是林陌那樣深沉的愛。似乎並不等她回答,安接著說;“在這一段感情,和歲月中,我們都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害,如果繼續相愛,那麽以後呢?”

她像是反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如果繼續相愛呢,那麽以後呢?

他們都願意拚死維護對方,寧把所有的傷害都攬到自己的身上,結果呢?都受了傷害。

沈繁畫以為,少了她的介入,少了老爺子的幹涉,從此,他們就會歲月靜好,可事實呢,似乎並不是她以為的這樣。

“我一直固執的以為,我和他之間的結局絕不會是分離,可憑什麽呢?我憑什麽這樣認為呢?”她笑起來,明亮的臉像破碎的陽光。

模糊了所有的情緒,看不清表情。

“好了,上課了,我們回去吧。”沈繁畫說。

這樣的氣氛太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尹安略有驚訝的看她,目光直接,卻少了幾分尖銳。我們……

她們竟然可以用到我們兩個字。時間真是奇妙,改變的事情太多。

相視一笑。

從操場後繞回去,在教學樓下,又遇見了和那天早上同樣的情景。

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站了兩排,見到她,變彎下腰,恭恭敬敬的喊;“少奶奶好。”

同校的學生看見她也都躲了起來,遲小米是偽乖乖女,並且和黑道有聯係,誰還敢和她扯上什麽關係。

林陌還真是和從前一樣。

想起那時,他固執的讓她說;你是我的。

心裏有幾分黯然,到最後,誰會是誰的呢,年少輕狂罷了。

發覺,竟是自己老了許多似的。

然,這一次她沒有再躲避,走過去,隨便問一個人;“林陌呢。”

那人恭敬的看了她一眼,答;“少爺下午會過來。”

下午就要見麵麽?

不過兩年的時間,她就變的膽小了起來。

不想自欺,心裏是想見的,迫切的想要見到他,卻又怕。怕一見麵,就粉碎了好不容易做下的決定。

可感情的事終歸是要有一個結果。分離也好,重聚也罷,都是可以接受的,而真正讓人煎熬的是等待並不確定的過程,是心裏的煎熬。

想到這,心裏又堅定了些,看著最前麵的人問;“你一定知道你們少爺的聯係方式吧?”

那人點頭,她接著說;“那麽,你問過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穿的衣服,如果記得,就穿著它來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

告別也需要一個好的告別,彼此都在心裏記得最美好的樣子,不好麽?眼淚掉了一路,模糊的眼前都是他和她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們一起過吧。

——從今天起,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都會過去的,沒有關係。

——我想,這輩子即使不圓滿,也隻能是你。

——有沒有和你說過,其實,讓我感到溫暖的是你。

——尹安,不管在哪裏,我都和你在一起。

這些話,還言猶在耳,說忘了一切,其實,不過是怯懦。

記得太清楚,最後,究竟是忘了還是記著,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他為她差點廢掉一條腿,她為他流掉一個孩子,算起來,誰也不欠誰。

就這樣吧。也隻能這樣。

等在路上的許慕辰,看見她時,笑的明朗,迎上來。已經兩年的習慣了,他總是等她然後一起回家。

“許慕辰,你喜歡路幽麽?”她問。

果然,他又蹙起了眉,輕斥道;“小米。”

她仰起頭,笑的無辜,聳聳肩說;“那就好,要不然就成了我拆散了一對鴛鴦。”

他看了她幾眼,想問的話卻又問不出口。最後還是她說;“許慕辰,你想說什麽就說。”

“小米,你既然都想起來,那麽可想好要怎麽做?”其實,他很怕她會選擇和那人離開。因為知道不會阻止。

低下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她說;“許慕辰,我不知道我把你當成了什麽,是哥哥,又不是,可我總是在危難的時候想起你,或許我很自私吧,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是的,很放心,卻不會有那種怦然心動,忐忑不安的情緒。曾經,她一度追尋的,在他身上都沒有。可隻有他,不曾讓她受過傷害。

“當成什麽都不要緊。”他看看她一眼。是不要緊,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願就是可以每天照顧她,看見她,如今,還奢求什麽。

他不是不貪心的人,隻是不敢。

回到家,卻意外的見到沈立行,和許家的父母坐在一起。

她愣在了門口,沒有想到還會再見這個男人,她幾乎都要忘了的男人,即使下午才和沈繁畫說過話。

許媽媽招呼著;“小米,這個先生說你是爸爸。”

她表情淡然的走過去,坐在沙發上,說;“是有血緣關係。”可他配不起爸爸兩個字。

沈立行微變了臉色。

“小米,別任性。”許爸爸說。

她冷笑著看向那個男人,目光略有譏諷,他甚至不及一個沒有血緣的人。

許媽媽看出了些端倪,拉著許爸爸站起來說;“我們出去買些菜,你們慢慢聊。”門,輕輕的關上。許慕辰上樓。

氣氛太過於沉寂,兩人沉默許久,還是她先開了口;“有什麽說吧。”

“你和林陌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說,看著眼前已經和他十分疏遠的女兒,心裏是難過的。

他欠了那個女子,還欠了她的女兒。能做的太少,可終歸還有。

“你要想和他在一起,爸爸會去林家說清楚,你是沈家的二小姐,這手續,我們趁早辦了吧。”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

多好笑,如今都想他們在一起了麽?當初,窮途末路時,都在哪裏呢?兩年的時間,不長,想明白一些事,卻是足夠了,錯過一些事情,也是夠了。

“若早在兩年前,你肯出現,或許我真的會感激你。”她由衷的說。有些錯過,就是錯過,輸給的或許不是時間,而是心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傷口,誰知道呢?

他蠕動著嘴巴,她冷冷打斷:“我沒有怪你,從此,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並不想和他有任何的關係。

他讓她失望,對於這樣的懦弱的人,她從心裏是漠視的。

“我給你媽媽修了個墓,入了沈家的祖墳,墓碑上寫的是沈立行的亡妻。“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這樣做,她會不會對他的態度好些。

不料想,她的身體輕輕鬥起來,咬住唇,伸出手指著他,大聲的喊道;“滾,你給我滾。“

他詫異的看著她。心裏也生出怒氣,再怎樣他也是她的親生父親。

“滾,你給我滾,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滾。”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手指向門。身體還是抑製不住的抖。

許幕辰從樓上下來,怔怔的看著有些失控的她,以往的經驗告訴她,此刻她的情緒十分緊繃,稍一觸動就是不可收拾。沈立行亦站起來,臉色鐵青,眼底有怒氣不斷的凝聚。

他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她居然是這種態度。

“從此以後,不要在任何人麵前提起尹臨這個人,你,不,配。”她目光冷冽,一字一句說。

沈立行的嘴唇顫抖著,半天扔下一句;“不可理由。”就大步頭也不會的走掉。

尹安身體僵硬的站了片刻後,癱坐在沙發上。十分努力壓抑的身體還是在輕微的發抖,她從來沒有這麽悲憤過,即使在臨離開的時候,也沒有。這個懦弱且自以為是的男人,她為尹臨覺得不值,最美好的年華愛上了這麽一個男人,並為他生了孩子,葬送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最後落下的隻是亡妻。

嗬,尹臨要是在天有靈,會不會覺得是太悲哀呢。

亡妻啊。他用這兩個字買了尹臨的一輩子,到頭來,還一副獻寶的神情。

遇人不淑,莫大的悲哀。遇人不淑,且彌足深陷,更是大不幸。

這個徹頭徹尾的自私男人。

膝蓋圈起,雙臂緊緊環住,把頭埋在中間,像嬰兒在子宮裏最原始的樣子,眼淚決堤,從小聲的哭泣,到最後的壓抑不住,喘不過氣來。心裏悲傷的無以複加,連自己也覺得詫異,隻是這委屈怎麽也停不下來。

他想,那些傷口還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以為忘掉了,卻會在不經意間,由一件毫不相幹的事情想起,然後不能自抑。埋的深,是不想再讓別人看見,借此以為,也許自己就會不記得了。

夜靜。

樓上的房間很安靜,她半靠在**,神色茫然,哭了一個下午的眼紅腫的不像話。

隻有這樣,心裏才覺得舒服些,很多次,心裏沉寂憋悶的她都像拿刀子狠狠劃破自己的皮膚,卻顧忌許幕辰。她不敢再讓他有一點的擔心。

已經努力過的很明媚,很安靜,很乖巧,可心裏被壓製出的野獸還是偶爾會脫了疆,在心裏狂奔,攪個天翻地覆。抽屜裏是整整一排的香煙,平時她上了鎖,不敢讓許幕辰知道,自己也十分的節製,可這兩天心裏太過煩躁,時常有不能呼吸的感覺,情緒大起大落的控製不了,赤腳走到窗台前,熟稔的點上煙。

依舊是細長的卡碧,從抽煙開始便是她,不曾換過。其實,多怕麵對新的變故,多怕接受不熟悉的事物,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裏的不安全感,有時甚至能顛自己。

——你說,兩個殘缺不全的人能拚湊出一個圓滿麽?

當時,她以為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