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影

薑臨紹留在客棧照看紫官,他拜托阿洵的事情,便是希望他盡快找到失蹤的竊香門主靈素。她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希望。阿洵問薑臨紹:“為什麽去找人的是我不是你?你不怕紫官再纏著你,又讓你尷尬嗎?”

薑臨紹牽緊了紫官的手:“她要什麽,我都會給她,我若不在她身邊,哪裏放心得下?”如此這番折騰,薑臨紹像是開竅了不少。阿洵便吹著口哨走了。他一路走一路想,靈素要尋找的光明,究竟是什麽呢?

也許順著這條線索,就可以找到她也說不定。

他找了六天。

第六天他在客棧裏聽人談論起藏彌火山的岩漿,說是有人看到火山附近有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試圖一點一點攀到火山口。阿洵丟了銀子拔腿便向火山跑去。那個失魂落魄的女子,果然是靈素。那個時候她已經站在火山口,仿佛可以感覺到自己被一片火紅的亮光包圍著,那亮光,就像她幼年記憶中的朝霞伴著豔陽。

靈素縱身一跳。

一個強健的臂彎突然攬住了她。她的身體像一葉孤舟,輕輕**回,額頭撞進對方結實的胸口。

“你是誰?”

“在下……”阿洵望著懷裏目不能視的女子,此刻她的高傲**然無存,有的隻是驚悸,是嬌羞,是欲遮還露的瑟縮,他忽然覺得,這還是第一次,到了書裏這麽久,第一次在對別人說起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竟產生了幾絲猶豫。

他道:“在下,薑辰峰。”

如果可以坦白地告訴她,我叫阿洵,是不是其實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靈素聽阿洵講了事情的經過,激動的情緒稍稍抑製住了。畢竟饕餮指隻是一個共性,染在不同的人身上,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反應,雖然他們最終都不免奔赴同一個結局——瘋狂而死——但時間有長有短,表現也各有不同。

靈素是竊香門的門主,自幼就熟知饕餮指的危害,此刻她經過阿洵的一番提醒,冷靜下來,有些如夢初醒的感覺。她強行歸整了自己的理智,對阿洵道:“我有辦法可以暫時緩解饕餮指對我和那位紫官姑娘造成的迷惑,但是,最根本的辦法,還是得找到拂曉,奪回饕餮指,我們身上的魔咒才有可能徹底解除。”

阿洵立刻又帶著靈素馬不停蹄趕回客棧。一路上,他們風餐露宿,阿洵對靈素的照顧極為體貼周到,他怕她再度受饕餮指的影響,離開他自己去尋找光明,便時不時都抓緊了她的手,她的手柔軟而光滑,用世間任何的詞都難以形容,每一個觸碰的瞬間,他心中那沸騰的、沉醉的感覺。

靈素問阿洵:“究竟光明是什麽模樣的?”

阿洵不知如何形容,隻好反問:“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嗎?”靈素搖頭,道:“是一場意外,導致我雙目失明的,六歲以前,我看見過碧空、豔陽、彩虹,還有許多腐骨山的自然風光。”阿洵看靈素那副憧憬又惆悵的模樣,不禁替她心疼,靈素卻又忽然問:“薑辰峰,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

阿洵愣住了:“如何看?”

“用手——”靈素伸出她的雙手,“對於我們失明的人來講,有時候,雙手就是眼睛,甚至有可能看得比眼睛更清楚。”

阿洵略作猶疑,牽過靈素的手,放在自己英俊的麵容上。靈素欣喜地用指腹輕輕摩挲起來。可是,那天神般的輪廓,哪裏是屬於阿洵的呢?那是屬於薑辰峰,靈素記住的,也隻會是薑辰峰。她心滿意足,笑道:“我可以斷定,你必是一個俊朗非凡,英氣逼人的男子。”

阿洵一聽,苦澀地笑了。

回到腐骨山飛鶴客棧。靈素很快替紫官鎮壓了饕餮指,紫官如夢初醒,怯生生地望著薑臨紹,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都記得。

記得自己是如何說盡肉麻的情話,瘋狂地追逐,以及,就連深夜都不願獨自睡去,纏著薑臨紹,薑臨紹隻好給她講故事,幾天幾夜,他講遍了他所知道的故事,然後她終於支撐不住,在他的懷裏睡著,他也便摟著她,靜默地坐著。

想起那一幕一幕,紫官感到麵頰像火燒似的。

薑臨紹卻故作鎮定,隻問靈素:“現在我們要如何找回饕餮指呢?”靈素道:“饕餮指在竊香門,一直是以九曲玄冰鎮壓的,我可以利用九曲玄冰與饕餮指之間相生相克的聯係,將饕餮指召回。”

“可是,竊香門已毀於那場大火了。”

靈素搖頭道:“九曲玄冰是無堅不摧的,拂曉可以火燒竊香門,但卻燒不掉玄冰,玄冰拔地而起,更加帶不走,它依然會在那間石室裏。”這樣一說,眾人的眼睛裏才又多了些光亮。事不宜遲,他們便急急地往竊香門而去。

靈素雖然看不見火災之後的廢墟,但那些焦土的氣味熏得她陣陣難受。哀傷之中阿洵的手再度覆蓋過來,指腹輕輕在靈素的手背上點了點,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九曲玄冰果然完好無損。

九曲玄冰可以感應饕餮指的大致方位,並且,配合靈素的法壇及咒語,也可向饕餮指發出指令,命其歸位。

靈素便就地起了壇。

寂靜的石室裏靜謐陰森,隻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和靈素喃喃念出的咒語。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再一炷香。

第三炷香燒盡的時候,靈素的額頭突然紅光一閃,她猛地睜開她如枯井般的眼睛,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一軟,昏倒在地。

醒來時,靈素的麵色極為蒼白,四肢也疲軟乏力。她虛弱道:“饕餮指如今還在葉荒城裏。這是九曲玄冰感應出的。可是,拂曉也定是怕我會用玄冰號令饕餮指,所以,她在饕餮指上做了手腳,我一旦施法找到饕餮指並強行將其召回,便立刻受到反噬之氣的侵襲,我是中了她的圈套了,沒想到她竟這樣深思熟慮,狡猾歹毒。我想,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多一次法了。”

靈素倚在阿洵的懷裏,楚楚動人的眸子裏,雖然無光,卻因為那閃爍晶瑩的眼淚而變得嫵媚生動,阿洵看著她,安慰道:“你不必急,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拂曉拿了饕餮指,無非是想害人,我們便看看哪裏有怪事發生,一路追尋,定然能找到她。就算與她硬拚一場,也一定要奪回饕餮指。她一介女流,哪裏是我們的對手,大哥,你說是吧?”

薑臨紹麵色沉重地看了看靈素,附和著點頭:“是的。靈素姑娘不必太憂心了。”

靈素虛弱地一笑,閉了眼睛,又昏昏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清早,他們便買了馬車,離開腐骨山,趕回葉荒城。

阿洵一路都小心翼翼照顧著靈素。剛進城,便又聽見百姓們議論城裏瘋狂的怪事。看來拂曉果然在這裏。

他們誰也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她為什麽要用饕餮指恣意害人。可是,他們卻漸漸發現,這段時間以來,所有因饕餮指而瘋狂死去的,全都是年輕美貌的女子。個中巧合,莫非別有蹊蹺?

阿洵終日揣度著事件當中的因果緣由,夜深人靜時,他獨自走在清冷的長街上,天空漸漸飄起了淅瀝的小雨。

一柄油紙傘撐到麵前。

靈素依舊很虛弱,麵色蒼白,隻是,這幾天的調理倒讓她可以落地行走了。她微微笑道:“我覺著似要下雨了,出來找你,這雨竟真的來了。”阿洵苦笑:“我縱然能看見漫天烏雲,卻不及你的敏感心細。”

“老天爺奪走了你的某些東西,便會用另外的東西做補償,我看不見,但心卻是澄亮的。”靈素莞爾一笑,與阿洵並肩走在長街上。

細雨無聲。

風吹著客棧門口的紅燈籠。

客棧門內突然傳出一陣哀哭,呼天搶地的,將阿洵和靈素都嚇了一跳。隻聽客棧裏的人大聲喊著:“女兒呀,你從不貪財的一個人,怎會吞金自殺呢?”阿洵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便敲開了客棧的門,見客棧老板的女兒橫躺在地上,已沒了氣息。

他學著薑臨紹的手法,運功在死者的額頭輕輕一抹,紅色蛇形的印痕一閃而逝。

又是饕餮指!

這女子不是吞金自殺,而是,長久的壓抑,使她對金錢充滿了想愛而不能的隱忍,饕餮指激發了她內心真實的欲望,為了將黃金據為己有,她瘋狂到不顧一切吞食掉它。阿洵和靈素都明白這其中的因由,但誰也不便說破,隻悲哀地看著客棧老板,白頭人送黑頭人,對拂曉的怨恨又深一層。

阿洵突然想起拂曉在樹林裏說的那句話,她說,如果靈素死了,她找到她,便可以美餐一頓。那麽,眼前這客棧老板的女兒,是否能夠引來拂曉的現身?

她會來吃她嗎?

阿洵悄悄地拉過靈素,在她的身邊耳語一陣,他們沒有離開,而是在客棧裏租了一間客房。客棧老板一家就住在後院,他們將女兒單薄的屍體停放在屋內,用白布蓋著,然後又匆忙地籌辦後事去了。

阿洵站在窗口,居高臨下,密切注視著後院的動靜。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夜越來越深。

淅瀝的雨也越下越大。

黑暗中忽然有一道人影閃出。——沒錯!拂曉!她真的來了!阿洵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推開窗,飛身落下,穩穩地站在拂曉麵前。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