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頭02

為什麽?一個月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麽突然之間就全變了?奶奶死了,姐姐和爸爸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自己很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李萌隻覺得前路上充滿了絕望,她跑過公路邊的山坡時,甚至想著從這裏跳下去,或許就能解脫了。

可是腳步幾乎要邁出去的時候,她的眼前突然閃過姐姐那悲傷絕望又充滿希冀的眼睛,她的聲音沙啞顫抖,卻一遍遍在自己腦中回放,安撫著李萌瀕臨崩潰的精神。

——如果你不得不回來,那就戴上這個耳釘,去XX路XX棟別墅找一個叫顧傾的人,也許他能救你……

李萌咬了咬牙,狠狠擦掉臉上的眼淚,在漆黑的夜幕中繼續奔跑下去。

* * *

天蒙蒙亮,李萌感覺自己的腳幾乎要斷掉時,終於找到了姐姐所說的那棟別墅。

可是,還不等她拐下盤山公路,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

車就停在離她三米遠的距離,車門被呼啦一下打開,李婧在幾個高壯大漢的簇擁下朝李萌走過來。

“萌萌,你怎麽這麽淘氣,三更半夜離家出走,還跑到這種鄰市的荒郊野外,你不知道姐姐會擔心嗎?快跟姐姐回去!”李婧依舊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裙,脖子上係著絲巾,聲音溫柔動聽,看著那李萌的表情充滿了縱容與無奈。

李萌的眼中霎時充滿了絕望,她想也沒想就朝著那不遠處的土黃色別墅跑去。可是,還沒跑出兩步,身體就被人狠狠架住,朝著車上拖拽過去。

“我不要跟你回去,救命!救命啊!!”

李萌歇斯底裏的呼喊讓李婧的臉色變得鐵青,她朝那幾個壯漢一揮手,很快李萌嬌小的身體就被塞入車中。車門關上,隔絕了裏麵的怒罵與呼救,絕塵而去。

在房車離開大約三分鍾後,一個高大的男人緩緩走到剛剛發生過掙紮的地方。他皺眉站立了片刻,突然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枚不起眼的耳釘,隨後才快步離開。

* * *

李萌被一路捂著嘴帶回李家,直到被關進一個透明的,猶如容器般的玻璃房子中,她才被允許說話。

“萌萌,發生什麽事了?你為什麽要從家裏跑出去?不知道姐姐會擔心嗎?”李婧歎息著道。

“妖怪!你根本不是我姐姐!”李萌瘋狂拍打著玻璃,嘶聲厲吼,“你把姐姐還給我!把姐姐還給我!”

“李婧”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陰沉幽暗,緩緩道:“萌萌,別鬧了,你說我不是你姐姐,又會是誰呢”

李萌拍打玻璃的手一頓,由掌握成了拳,咬緊了牙關不說話。

“李婧”歎了口氣,柔聲道:“更何況,就算我不是你姐姐又怎麽樣?你不是很討厭以前的姐姐嗎?從小到大,她搶了你多少風頭,讓所有的男人都圍著她團團轉,你的親人朋友也都更喜歡她而不喜歡你。她走了不是更好嗎?”

“李婧”的話,突然讓李萌的心酸疼起來。

見李萌神情恍惚,“李婧”繼續誘導道:“我和你姐姐可不一樣,隻要你留在李家,像以前那樣乖乖聽話,我就會給你最好的生活。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然後,我就會和姐姐一樣,被你替換了身份,對嗎?” 李萌冷冷看著她,“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假扮成我的姐姐。你用催眠知道了她每天發生的一切,以為這樣就能完全偽裝成她。誰知道,她的身體卻是有病的,再生障礙性貧血,你用了她的身體出現了後遺症,甚至活不長久。所以,我就成了你的下一個目標,對嗎?”

“果然,昨天晚上你都看到聽到了?為什麽你沒有被催眠?”

“李婧”目光死死盯著玻璃房中的李萌,煩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黑絲帶,猛地站起身,卻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竟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隨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李婧”跌倒後,臉部的皮膚突然之間就由平滑嬌嫩,變為了蒼老幹癟,連烏黑的頭發都變得花白幹枯。

這種變化隻是一瞬,很快她的臉又重新恢複嬌豔如花,隻是**在裙子外的雙腿,卻仿佛漏氣的氣球般,一下子幹癟下去,變得如幹枯的樹枝一樣。

黑色的絲巾被她扯散了掉落下去,露出一道猙獰的呈完整圓型環繞脖頸的傷疤。

李萌驚恐地瞪大眼,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雖然隻是一瞬,可是剛剛……剛剛她看到了什麽?

那張一閃而逝的蒼老的臉,分明就是她的奶奶——梅若蘭!!

她突然想起姐姐在她臨走前的欲言又止,還有眼中那獻祭般的決絕與悲傷。

李萌一直想不通,如果李婧早就發現了羅醫生的不軌,知道有人要害她,她為什麽不報警求救。

可是這一刻,李萌全都想通了,原來是奶奶,是一直疼愛姐姐的奶奶,是姐姐最愛也最信賴的奶奶。不知道奶奶用了什麽方法,占據了李婧的身體,而李婧這個傻瓜,竟然毫不反抗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羅醫生!” “李婧”或者說梅若蘭口怒吼了一聲,很快,羅醫生推著輛輪椅走進房來,輪椅上坐著的正是李萌昨晚見過的“爸爸”。

此時的他變得更加憔悴,神色惶恐地瑟縮在輪椅上,整個身體都裹著厚厚的毛毯。

“爸爸,救我……”

李萌下意識地想要求救,眼前的人雖然從不疼她,不照顧她,可畢竟是她的親生爸爸。話剛出口,她的腦中卻想起了昨晚見到的那**裸的恐怖場景。

如果……姐姐都不是姐姐,那麽爸爸還會是真正的爸爸嗎?

果然,爸爸根本不理睬她,而是伸出幹枯的手,抓住梅若蘭的衣角,用蒼老沙啞的聲音一遍遍懇求,“若蘭,若蘭……你都已經換了新的身體,不如給我也換一個吧。若蘭,俗話說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可不能拋下我啊!”

李萌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顫抖地瑟縮在玻璃房角落,再也無法如剛剛那樣冷靜地與假“李婧”對峙。

這是怎樣一個恐怖的家啊,爺爺占據了爸爸的身體,奶奶占據了姐姐的身體,她的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統統都是假的。從此以後,她還能相信什麽?

梅若蘭嫌惡地推開男人,看著眼神空洞瑟瑟發抖的李萌,輕聲歎息道:“萌萌,你也不要怪奶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等你到了奶奶這個年紀,隻要還有機會年輕美麗地活下去,就算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也會在所不惜的。”

“三年前,麵對那個選擇的時候,我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梅若蘭永遠也不會忘記三年前的那個冬天,她正在家裏陪婧婧和萌萌練跳舞,處理車禍的民警打來電話,噩耗瞬間擊垮了她所有的神經。

手術是漫長的十幾個小時,可最終的結果卻是兒媳婦死亡,老公癱瘓,兒子變成植物人。

就在梅若蘭的世界徹底崩潰時,羅醫生出現了。

在那之前,梅若蘭一直隻是把羅醫生當做一個晚輩,甚至是一個仆人的兒子,根本就不放在眼裏。可是那日過後,她對這個有著一張討喜娃娃臉的青年的認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羅醫生說,他們的醫療小組一直在做一項新的研究,這項研究被許多國家秘密進行著,卻從來沒有公布出來。他會從美國歸來,就是因為這項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

這項研究的名字叫做HE**EN,又稱“頭部結合冒險“,用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換頭手術。

用精密的縫合技術,把癱瘓病人的腦子,轉接到腦死亡病人的健康身體上。再通過特殊的藥物改變血液循環係統,以身體的養分供給頭部,讓頭部的年齡與身體協調一致。

甚至,如果換頭術是在容貌相似的親人之間做,隻要動一個小小的整容手術,根本不會有人發現身體上的腦袋已經換了一個。

梅若蘭到今天還記得羅醫生在她耳邊說的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李老先生在這個年紀癱瘓,內髒器官肯定會快速萎縮,活不了幾年。你是想要一個健康的老公,還是一個要你把屎把尿,床前照顧的廢物,和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兒子呢?”

“相信我,如果你的老公自己能選擇,他也一定會樂意做這個手術搏一搏的。”

是的,羅醫生的話一點都沒錯,她的老公李富強醒來後,發現自己重回年輕,簡直欣喜若狂,甚至連兒子兒媳的死都拋到了腦後。

他開始每天花天酒地,在外麵左擁右抱,開始嫌棄自己這個比他老太多醜太多的老太婆。

梅若蘭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變得陰暗沉鬱,她無數次後悔自己曾經的決定,無數次想要把那個礙眼的腦袋從兒子身上摘下來。

直到,羅醫生將她的目光引導到李婧和李萌兩個孫女身上,他說:“你如果隻是憎恨李富強的無情無義,那就完全不需要後悔,隻要你找個比他更年輕更美麗的身體,然後拋棄他,那不是最痛快的報仇了嗎?”

是啊!她已經知道了,換頭手術是能成功的,李富強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她能找到年輕美貌的身體,讓自己永遠的活下去……

魔鬼的**是最甜蜜的毒藥,哪怕知道前麵是萬丈深淵,梅若蘭還是毫不猶豫地……把最親近的人推了下去。她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惡魔。

羅醫生的笑容更加溫柔:“第一個手術因為是實驗,所以不需要費用。但我們的研究小組需要大量的資金,所以不可能永遠免費下去。我們的換頭手術是全世界成功讓人保持永久青春的第一例,所以,手術費也是天價。隻要您付得起錢,我會一直留在李家為您全程護理,直到您完全滿意為止。”

沒錯,這哪裏隻是醫學手術,根本就是撒旦的黑魔法,需要天價手術費也是正常的。

為了這筆錢,梅若蘭開始轉移公司資產。

沒想到連老天也在幫她,李富強身上居然出現了手術的後遺症,身體供應不足頭部的血液,軀體迅速幹枯萎縮,讓他再也無法出去見人。

羅醫生告訴她:“手術雖然能讓人的頭與軀體完美結合,但軀體的血氣要同時供養身體的新陳代謝和頭部的年輕永駐,所以更需要時時小心保養調理,定期給身體輸入新鮮血液。”

“李廣海先生的身體本就在車禍中受過重傷,手術後雖然活了下來,到底傷了血氣。換頭手術後,李富強先生非但不好好調理,反而抽煙喝酒、縱欲過度,最終會被後遺症反噬也是必然的。而你隻要選擇的身體是健康正常的,再加上好好調理,每個月輸送400cc新鮮血液,絕不會變成如此。”

從此以後,梅若蘭就把人不人鬼不鬼的李富強關在家裏,自己徹底接手了公司。為了籌集大量的資金,她甚至利用公司替毒販洗黑錢,以此獲得巨額利潤。她要讓自己重獲年輕,重獲生命,哪怕為此將良知賣給魔鬼也在所不惜。

梅若蘭將這漫長的故事講述完後,輕輕歎出一口氣,她看著自己在輸血後重新恢複年輕的身體,斬釘截鐵道:“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仿佛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她又重複了一遍,“沒錯,就是值得的。“

隨後,她姿態優雅地站起來,走到玻璃房前,看著自己僅剩的孫女,“為了完美的進行換頭手術,從兩年前開始,我每個月都會給你和李婧檢查身體,每晚都會對你們進行催眠,詳細詢問你們每天經曆的事情。當有一天,我成為李萌或者李婧,我可以完美地扮演自己的孫女,誰都不可能懷疑到我。”

“隻是,我沒有想到,李婧那個死丫頭居然偷換了你們的體檢報告!”梅若蘭頂著那張漂亮的臉蛋,神情有一瞬的扭曲,“明明是她患了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她居然把這份體檢報告換成你的名字!”

“我原本隻要做一場手術就夠了,可以完美的獲得十八歲的青春,甚至還能留下一個孫女陪我一起到老。可是就因為這個該死的體檢報告,我卻要失去兩個孫女,和又一筆天價手術費!”

梅若蘭咬牙切齒道:“李婧這死丫頭一定是故意的,她怕我知道她的病以後不疼她轉而疼你,所以故意調換了報告。這樣的姐姐,死了就死了,你還想著她做什麽?”

“閉嘴!你知道些什麽!”李萌猛地站起身,蒼白著臉嘶聲厲吼,“姐姐早就知道奶奶的所作所為,所以才會讓我去了鄉下不要回來。那個傻瓜,那個笨蛋李婧,簡直蠢死了!她怎麽能那麽蠢啊!”

李萌此刻的痛悔,仿佛要將她的心灼燒穿。那樣絕望的姐姐,那樣破釜沉舟保護自己的姐姐,可是自己留給姐姐的最後一句話卻是——我恨不得你去死!

“嗚嗚嗚……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梅若蘭看著蜷縮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的李萌,耳邊不斷回響著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姐姐早就知道奶奶的所作所為。

不!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李婧真的早知道一切,怎麽可能心甘情願被取代?

羅醫生一把扶住因李萌的話心神恍惚的梅若蘭,提醒道:“董事長,你的病已經刻不容緩,如果再不更換身體,可能大腦部分組織會受到影響。”

梅若蘭猛地回過神來,她的雙眸含著晶瑩的淚珠,看著玻璃房中哭泣的李萌,終於咬牙道,“好,第二筆手術費尾款我半個月內給你結清,但這次如果你再給我出意外,我絕不會放過你。”

不能回頭了!從她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哪怕泯滅所有良知,她也一定要獲得成功!

梅若蘭剛要吩咐保鏢把李萌拖出來,卻見身旁的羅醫生臉色一變,猛地轉過身,同時按下了警報,“什麽人?!”

梅若蘭一轉頭,就發現這間保密措施做到最高等級的實驗室門竟然無解碼自動打開。

一個外表看上去二十八歲上下的高大男子緩緩走進來。

隻見他五官俊朗,身姿挺拔,眉眼粗看溫和,實則卻與人疏離。

“顧大哥?!”梅若蘭尖叫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你怎麽能擅自闖進我家?”

顧傾道:“我受李婧小姐所托,來送一件東西。另外,關於李萌小姐遭綁架和李家進行非法人體實驗的事情,我已經報警了。”

梅若蘭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咬牙道:“你在胡說什麽,我……我什麽時候托你送過東西了?我教訓自己不聽話的妹妹,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

顧傾斂去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冷冷道:“梅若蘭女士,恐怕你弄錯了,托付我的人是李婧小姐,而不是你這個殺害她的凶手。”

“你……你怎麽——!!”梅若蘭幾乎忍不住要尖叫出聲,隨後眼中掠過一抹狠厲,揮手道,“給我抓住他!”

黑衣保鏢立刻衝上去,想要擒住顧傾。但他們這些人又怎麽會是顧傾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撂倒在地。

梅若蘭臉色慘白,她轉頭想要問羅醫生該怎麽辦。可一看之下,卻發現原本站在她身後的羅醫生竟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

梅若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想起顧傾說他已經報警了,恐懼就像冒著泡的毒液在她心裏沸騰。

在那之前,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欲望、貪婪所蒙蔽,她拋棄了親情,拋棄了良知,把自己變得跟魔鬼一樣冷酷無情。卻從沒想過當麵臨懲罰時,她會那麽害怕,那麽不知所措。

顧傾緩步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眼中閃過深深的寒意與厭惡:“正好,距離警察過來還有一些時間,這個東西是李婧臨終前留下的,希望你能好好看看。”

* * *

李家客廳的75寸液晶電視被打開來,梅若蘭和李萌坐在沙發上,看著那碩大的屏幕,身體微微發抖。因為顧傾身上散發著濃重的煞意,就連李萌也感到了畏懼。

這個男人就是姐姐的心上人嗎?哪怕在將要赴死前也一直讓自己去找他。現在看來真的很優秀呢,姐姐的眼光果然比自己好多了,她也比自己值得更好的。可是偏偏……

李萌呆呆想著,巨大的電視屏幕突然閃了閃,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然後視頻中的影子緩緩後退,最後在屏幕前坐下來,赫然就是穿著白色連衣裙的李婧。

李婧對著鏡頭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才開口道:“一想到這麽蠢的視頻要被顧大哥看到,我就覺得好丟臉哦!可是,事到如今也顧不得了。”

“如果真的很不幸到了那一天,請把它交給我的妹妹和奶奶,或許,當你們找到我奶奶時,她已經不叫梅若蘭,而叫……李婧。”

梅若蘭猛地瞪大了眼,目光死死盯著屏幕上臉色蒼白笑容美麗的女孩,臉上泛起的已經不是震驚,而是讓她精神崩潰的恐懼。

“奶奶,你想做的事,你和羅醫生的計劃,我都知道了。沒有被催眠那晚,我偷聽到了你和羅醫生所有對話,包括你這三年對我的疼愛是為了占據我的身體。”

女孩用溫柔孺幕的聲音,輕輕道,“一開始我真的很害怕,甚至怨恨你的無情。可是,第二天,我看到奶奶戴著老花眼鏡,吃力的看著公司資料時,我才意識到,奶奶老了,活的很辛苦。而老,又是一個多麽可怕的字眼。”

“奶奶,從小最疼愛我的奶奶,比媽媽對我更好地奶奶。我到現在還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我有一次摔傷了腿沒能去參加文藝匯演,傷心的躲在被子裏哭泣。那時所有人都不管我,隻有奶奶穿上了厚重的小黃人卡通服,到我房間逗我開心。當我終於笑了,忘記了悲傷時,奶奶卻在卡通服裏被汗水浸透了全身,差點中暑暈倒。”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很多,要怎麽做才能回報奶奶的愛,又能阻止奶奶繼續錯下去。直到,我知道羅醫生為了賺第二筆天價手術費,偷換了我和萌萌的病曆。於是,我將計就計,讓奶奶以為萌萌得了重病,沒有了利用價值,將她送去鄉下。我願意付出一切回報奶奶的愛,可我更要保護我唯一的妹妹。”

“妹妹走後,我能感受到奶奶看著我的目光越來越迫切,恐懼讓我無時無刻不想逃離。可是,看著奶奶發根處又冒出來的銀白,我又是那麽心疼,那麽不舍。奶奶,我最愛也最愛我的奶奶,既然我無法親自揭發你,那就請允許我獨自承擔你的錯,讓你的犯罪在我這裏畫上終結。”

“萌萌,你一定認為我是個不稱職的姐姐吧?總是讓你生氣,讓你難過,欺負了你也不肯道歉,還自以為是為你好。可是,就算你再生氣我還是要說,你那個男朋友王啟軒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腳踩三隻船的垃圾,你絕對不許回頭去找他,聽到沒有!”

“萌萌,真的對不起,剩下你一個人,對不起,姐姐永遠愛你……”

屏幕上的視頻還在播放,可是李萌卻再也承受不住,跪坐在冰涼的地上,失聲痛苦,“姐姐……嗚嗚……姐姐……你這個傻瓜!你回來好不好?姐姐,你回來好不好!”

梅若蘭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目光直愣愣看著屏幕中與自己容貌幾乎毫無差別的女孩。

不知道為什麽,她腦子裏原本模糊的幼年時期孫女的影子,在這一刻突然清晰起來。

許多年前小小的包子似的女孩,抱著自己猛親,然後驕傲地宣布:婧婧最愛奶奶了。

長大後青春靚麗的女孩,每每有男孩上門,梅若蘭調侃她女大不中留,她卻斬釘截鐵地說:我才不要嫁人呢!如果我走了,誰來陪著奶奶,奶奶會寂寞的!

還有臉色蒼白的少女摟著她肩膀輕聲說:奶奶,我真想一直都陪著你。

梅若蘭捂著自己的胸口,突然感覺這裏像被錐子紮似得疼痛起來。

為了青春,為了欲望,為了虛無的利益與野心,她到底錯過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梅若蘭再也忍耐不住,雙膝一軟,猛地跪倒在地,任由冰涼悔恨的淚水爬滿她的臉龐。

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很快幾個配備槍械的警察衝進來,為首的青年厲聲道:“梅若蘭女士,我現在懷疑你跟李婧小姐被殺案有關,請你跟我回去接受調查。”

* * *

警察帶走了梅若蘭和李萌後,整座李宅就變得空****的,無比安靜。

良久之後,一個戴著眼鏡,有著一張娃娃臉的青年身影慢慢出現在客廳中,看著剛剛播放過李婧自拍視頻的電視,露出一個興味盎然的表情。

“顧傾,宋淮……”羅醫生低低呢喃,“真有意思,沒想到又見麵了。”

“我也沒想到,竟然還能與羅醫生見麵。”男子低沉的聲音從窗口傳來,讓羅醫生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一轉身,就見顧傾站在窗外,冷冷看著他,眼中的光芒深邃難明。

羅醫生的表情慢慢從驚訝變為了無奈的笑,“我似乎還是太小看你了。”

顧傾一個縱身從窗口跳進來,緩步走到他麵前,“從小婧口中聽到羅醫生的時候,我也想過會不會是你,卻又覺得太匪夷所思。看來兩個月不見,羅醫生在引發德裏暴亂之後,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目標。”

羅醫生推了推眼鏡,歎息道:“那天在印度,我確實感到有人窺視,也猜過是不是你和宋淮。真是遺憾,明明我一直隱藏的那麽好,沒想到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至於你說李家是我的新目標,那就錯了,你沒聽小婧說嗎?我從三年前就開始擔任李家的家庭醫生了。”

顧傾眼神冰冷,“小婧的病是你讓她患上的?”

羅醫生微笑道:“再生障礙性貧血這種病,隻需要一點化學毒物就能感染,想要人為造就,還是很容易的。宋淮也是做科研的,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這種高科技的研究費用可是一筆天文數字,如果不能從顧客手中拿到足夠的報酬,又怎麽能維持下去呢?”

所以就將人命當做能隨意玩弄的草芥,所以就讓一個小姑娘年紀輕輕就患上絕症。

顧傾幾乎壓抑不住胸中的憤怒,他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在印度用性激素製造混亂,又**梅若蘭進行換頭手術……還有,那個引發J省美容事故的羅醫生,也是你吧?你做這麽多,目的到底是什麽?”

羅醫生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哦,原來擺平整容事故的人也是宋淮。顧先生,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了,那個能治療脂肪溶解潰爛後遺症,能單槍匹馬將你從實驗室救出來,又能破解我催眠術的宋淮,到底是什麽人?”

顧傾上前一步,眼中迸發出森然的光芒,“你可以跟我回去,親自問問少爺。”

說話間,他的手已經如閃電般抓出。

羅醫生的反應也不慢,幾乎在顧傾上前的瞬間,就已經急速後退。

可是,他的身手終究無法跟顧傾相提並論,所以隻退了一步,就被顧傾抓住了肩膀。

鐵鉗般的五指扣在肩胛骨上,羅醫生痛的齜牙,耳中仿佛聽到了自己骨頭碎裂關節脫臼的聲音。

“我說,在印度好歹也是我救了宋淮的命,你下手不用那麽狠吧?”

顧傾手下一頓,羅醫生側頭氤氳笑道:“那時候的宋淮可是比一隻瀕死的兔子還要孱弱,如果不是我好心把他撿回去,他早就在雨中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了。聽說你留在宋淮身邊是因為救命之恩,如今宋淮也欠我一條命,你說……他該怎麽回報我呢? “

顧傾眼中掠過森寒的殺意,扣在羅醫生肩膀上的五指陡然收緊,手臂往空中一提,羅醫生竟被他硬生生甩了出去。

砰一聲巨響,夯實的紅木桌被砸出一道裂縫。羅醫生狼狽的從桌上滾下來,發出痛苦的悶哼。

顧傾雙手攪在一起,又慢慢分開,他的手指間竟出現了一條黑色半透明的細繩。

羅醫生被剛剛那一摔撞得暈頭轉向,沒注意到他的動作,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顧傾握著繩索的一端緩緩抽緊,羅醫生頓時覺得胸悶氣短,兩眼翻白,隻過了兩三秒就昏迷過去。

宋淮說,這個繩索的名字叫做Braeon,裏麵嵌合了一些微米級別的鐵電規則,最大的作用是捕捉和負重。現在看來,至少捕捉效果不錯。

顧傾彎腰準備將昏迷的羅醫生扛起來,卻突然臉色大變,身體迅速朝旁邊讓開。

一顆子彈貼著他手臂險險擦過,緊接著,一陣嗆鼻的煙霧炸裂開來。

煙霧彈!

顧傾心中暗叫不好,連忙捂住口鼻勉力睜開流淚的雙眼。

隻見一個纖細的身影動作利落地從窗口翻入,扛起昏迷的羅醫生,消失在濃濃白煙中。

幾分鍾後,顧傾用李家客廳中的風扇驅散了濃煙,從地上撿起一個小小的金屬彈殼,眉頭微蹙。

剛剛那個救走了羅醫生的人看身形應該是個女子,讓顧傾疑惑的是,他總覺得,這女子的背影他似乎在哪裏見過,可一時卻想不起來。

為了掩蓋宋淮在此事中留下的痕跡,顧傾不得已又請了傅清平幫忙。也幸好傅清平有個師兄剛好在京南市公安局任職,所以最終沒有把宋淮和顧傾卷進去。

除了謀殺罪名,警察還查出梅若蘭洗黑錢、貪汙受賄、非法集資等各項罪名,李家最終被徹底查抄,星華公司也由其他集團收購。

李富強和梅若蘭,在離開了羅醫生後,身體器官竟然迅速萎縮感染,全身癱瘓,口不能言,最終連臉部也重新變得蒼老,醫生判斷她們活不過三個月。

而當日在李家發生的一切,年輕的頭部與蒼老幹癟的身體,這種匪夷所思的離奇場麵,在調查無果後,最終被警察封鎖起來。

李萌被她在國外的叔父收養,很快就要遠走他鄉。在臨行前,她來到了姐姐信中提到的這個別墅。

“可能因為和奶奶沒有那麽深得感情,如果我是姐姐,我絕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經曆過許多事後的小姑娘變得極其沉穩,眉眼間除了悲傷,還沉澱著這個年齡不該又的滄桑,“如果是我,事先知道了,我會第一時間報警,阻止奶奶繼續錯下去。”

李萌痛快地說出這番話,卻又忍不住問顧傾和宋淮,“你們會不會覺得我太狠心了?”

顧傾正在給宋淮切蛋糕,聞言抬頭笑道,“如果是我,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男人的聲音溫潤磁性,卻不含一絲猶豫遲疑,這份肯定,讓李萌陡然綻放笑顏,兩個深深地酒窩出現在她清秀平凡的臉上,讓她整個人都變得魅力四射。

李萌又忍不住開口道,“現在想想都心有餘悸,世界上竟真的有這樣恐怖的手術,把一個人的頭安在另一個人身上,居然還能完好的活下去。不是說換個心髒都會出現排斥性嗎?怎麽換頭就不會呢?”

吃著蛋糕的宋淮撇了撇嘴,開口道,“心髒移植後出現排斥,是因為身體免疫係統檢測到異類器官並自發攻擊。可是,如果在手術前,就讓身體的免疫係統崩潰,甚至完全置換掉呢?就像卸載了殺毒軟件的電腦,別說是換頭,就算完整地換腦和骨髓都不是問題。”

“不過,用在你爺爺奶奶身上的置換免疫係統有很大缺陷,需要長期用化學藥物和物理輻射維持,一旦停止,身體機能就會整個崩潰。李馨患上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也是由於意外接觸了這類藥物引起的。”

李萌鬆了口氣,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親人,就算說她冷血無情也罷,她隻想好好地活下去。

李萌起身告辭,等快要走出門口時,突然回過身輕輕開口道:“雖然我的姐姐真的很笨,還是個無可救藥的聖母,可是,我為有這樣的姐姐而驕傲。謝謝你們,願意幫助她!”

“從今以後,我會連她的份,一起活下去。”

* * *

李萌走後,顧傾收拾了她的茶盞去廚房,出來的時候就見宋淮怔怔坐在沙發上,手中捧著奶酪布丁,卻罕見的沒有迫不及待地品嚐。

顧傾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和唏噓,又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撫上了少年的頭頂。

宋淮猛地醒過來神,不悅地瞪著顧傾,“誰準你碰我頭發的?”

顧傾揉了揉他的短發,輕聲道:“少爺,李婧的死和你無關,你已經做的夠好了,不需要感到自責。”

“誰說我在自責了?”宋淮不耐煩道,“我隻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她真的要與她奶奶做換頭手術,也可以來找我。我也說過,急性再障我能治療,她是太蠢了嗎?所以聽不懂我的話?為什麽要白白送死?”

顧傾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將宋淮擁入懷中,“這是小婧自己的選擇,從她奶奶放棄了人性,選擇青春和永生開始,她們家的悲劇就已經注定了,與你無關的。”

宋淮被他擁在懷中,第一次沒有激烈的抗議,沒有不悅的嫌棄,而是安安靜靜地輕輕呼吸著,仿佛睡著了一般。

就在顧傾以為他不想說話的時候,他聽到了少年低低的悶聲詢問,“如果我當初說願意給她治療呢?她還會去送死嗎?”

顧傾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我不知道。但是,少爺你給出的微型腦波雙向傳感器,其實已經給了她選擇的機會,不是嗎?她的遺言和心意,我們也替她傳達到了,我想對小婧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那日在見過梅若蘭假扮的李婧後,顧傾和宋淮就收到了真正的李婧寄給他們的定時快遞,裏麵是一個留下了李婧視頻遺言的U盤,同時也懇求顧傾和宋淮對自己的妹妹李萌施以援手,阻止奶奶梅若蘭繼續犯罪。

宋淮一把推開顧傾,氣急敗壞地撿起掉在沙發上的奶酪布丁,“都怪你,我才剛剛吃了兩口。”

顧傾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剛剛擁住少年安慰他的時候,沒注意到宋淮手上還端著奶酪布丁,如今自然是不能吃了。

他將已經髒了的奶酪布丁收走,在宋淮控訴又不舍的目光中,輕咳了一聲,“我替少爺再去做一份吧?你想吃什麽?還是奶酪布丁嗎?”

宋淮眼中的憤怒這才化為欣喜,他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才輕聲道:“我要吃香蕉奶油凍。”

顧傾一愣,隨即露出笑容,眉眼間都是溫暖與柔和,轉身朝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