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頭

時間慢慢進入了溧陽市最熱的七八月,正午時分,雙腳踩在亮的發白的地麵上,鞋底仿佛要融化一般。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偶有幾個也蔫頭耷腦,或迅速躲進開著空調的商場裏避暑。

顧傾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抬頭望向展館上方掛著的橫幅——“第十三屆國際冰淇淋、高端甜品展覽會”。

饒是本就奔著展會而來,看到這橫幅顧傾還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甜膩膩的冰淇淋加蛋糕,還能開成一個展覽會。

一進展館,冷氣便夾雜著甜香撲麵而來。展館中的人竟然還不少,多數都是年輕小姑娘。她們三五成群的聚集在攤位前,一人叼一個冰淇淋,對著攤位上擺放的精致糕點品頭論足、嬉笑玩鬧,神情好不愜意自在。

顧傾今日來卻不是來購買甜品的,他想要添置一些製作甜品的設備,也想多學幾種甜點花樣。畢竟自家那個少年,統共也就這兩樣愛好。

參加展覽會的商家自然最高興的就是見到顧傾這樣的大主顧,一個個熱情的不得了,又是演示、又是請試吃、又是送小禮品的,偏偏那些禮品又粉嫩可愛的不行,倒把顧傾這個大老爺們搞得哭笑不得。

手機適時響了起來。

顧傾剛一接起,就聽到小堂妹顧姍姍興奮的聲音,“哥,我和艾馨姐到溧陽市了,你快來接我們。今天要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哦!”

顧傾愣了愣,隨即歉意道:“姍姍,我今天在S市,恐怕沒辦法招待你和艾小姐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帶你們去吃大餐補償。”

“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說服我爸媽讓我過來的!”顧姍姍哀嚎一聲,特別不甘心,“哥你去S市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啊!S市離我家那麽近,早知道我們就不來溧陽了!”

顧傾又笑著安撫了兩句,顧姍姍才隻能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哥,你去S市幹嘛呢?”

顧傾往周圍看了一眼,緩緩將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那邊廂,顧姍姍掛下電話,臉上的表情還有些微妙和難以置信。

站在她旁邊的艾馨心中焦急,忍不住問:“姍姍,顧大哥他到底去S市幹嘛了?什麽時候回來呢?”

顧姍姍砸吧了一下嘴,語氣有些夢幻,“我哥說,他去參加冰淇淋甜品展銷會了。我去,我長這麽大,都不知道S市還有這種展會。最不可思議的是,你知道我哥是去幹嘛的嗎?他說他去學做新式甜點,順便購買一些做甜點的儀器。艾馨姐你能想象嗎?我哥那可是尖峰特種兵出來的,等閑三五個人他勾勾手就能幹掉,轉行金融也是兩年就升任主管,這樣的人居然跑去學做甜點,洗手作羹湯。你說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顧姍姍其實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但艾馨卻沒有笑,眼中有著化不開的憤懣和委屈。

但這並非是為她自己,而是替顧傾感到委屈。

是啊,顧大哥那樣厲害的一個人,應該在外麵廣闊的世界肆意馳騁,建立一番事業,得個J省傑出青年或者鑽石王老五、霸道總裁這樣的殊榮。而不是因為一點救命之恩就蝸居在小小的鄉野別墅,替人打掃房子、煮飯洗菜,做著保姆才會做的事情。

顧姍姍見艾馨臉色難看,不由也斂了調笑,“艾馨姐,你怎麽了?”

艾馨聲音沉沉道:“我知道顧大哥是為了誰這麽做,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聽艾馨說宋淮把顧傾當仆人使喚的事,顧姍姍有些遲疑,“可,可我聽我爸說,顧大哥是在宋教授家裏做管家啊!平日也有兼職玩玩股票和基金,我覺得做管家也沒什麽啊……”

艾馨搖頭,“現代的管家有哪個需要替四肢健全的雇主穿衣洗漱?哪個二十四小時都沒有自由?在印度的時候,為什麽宋教授隻是得了個肺炎,卻要顧大哥冒著生命危險送他去機場?難道宋教授的命值錢,顧大哥的命就不值錢嗎?還有那個傅警官,口口聲聲都說顧大哥是宋教授的仆人?你不覺得,這樣的雇傭關係,對顧大哥來說太不公平了嗎?”

顧姍姍呆滯了好半晌,臉上的錯愕,慢慢變成了憤怒,“對啊,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時在印度我就覺得很奇怪,哥哥對姓宋的那麽好,可是姓宋的對哥哥卻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完全沒有好臉色。現在被你這麽一說,還真像是主人對仆人那居高臨下的態度。憑什麽啊!我哥這麽優秀,要被他隨意使喚?”

艾馨道:“我聽說,宋教授曾經對顧大哥有恩。顧大哥重情重義,會留在宋教授身邊當管家,還任勞任怨的,應該也是為了報恩吧。”

“什麽恩要賣身來報?”顧姍姍握著小拳頭,憤憤道,“艾馨姐,我們現在就去宋淮家裏問問他,他到底給了我哥什麽恩惠,要這麽不依不饒、纏著我哥不放的!大不了我們湊錢給我哥還債就是了!”

艾馨輕輕點了點頭,不過想起當日在美容院見到過的瘦弱少年,還是忍不住道:“宋教授是有真本事的人,姍姍你別對他不敬。隻是在顧大哥這件事上,我也覺得宋教授做錯了。唉……希望宋教授能放過顧大哥吧。”

* * *

顧傾掛下電話後,又談了幾個儀器的價格,基本敲定下來後,去了趟洗手間。

剛從洗手間出來,迎麵一陣香風撲來,差點一頭撞進顧傾懷裏。

幸好顧傾眼疾手快,將人扶住,又後退幾步卸去衝力,才避免了這樣的尷尬。

顧傾鬆開手低頭望去,這才發現與自己相撞的是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女。

明眸皓齒、皎若秋月,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時候,兩頰自然出現淺淺的梨渦,顯得格外俏皮可愛。

少女穿著一件新綠色的連衣裙,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身後,用白色的緞帶綁了個公主發型。身上也沒有什麽首飾,隻在耳垂上墜了兩個月牙狀的精致耳釘。

少女的衣著打扮很簡單,但顧傾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衣服和那耳釘價值都不菲。行止雖然匆忙,舉手投足之間卻仿佛自帶雍容優雅。

“不好意思,請問男廁所裏現在有人嗎?”少女氣喘籲籲,語氣急促,可一雙眼狡黠靈動,並沒有多少焦慮害怕之色。

顧傾搖了搖頭。

少女立刻眼前一亮,將一旁“清潔中”的牌子拿過來掛上,迅速衝進男廁所,鎖上了門。

臨關門前,她朝著顧傾舉手作揖,滿臉祈求,“這位帥哥,行行好,要是待會有人過來找我,你就說沒見過我。千萬別讓他們把我抓回去了,拜托拜托!”

說完,也不等顧傾反應,砰一聲就關上了門。

片刻之後,幾個穿黑西裝西褲、戴著墨鏡的男人急匆匆跑來,在每一個拐彎口四下張望。

看到顧傾站在廁所門口抽煙,其中一人跑過來詢問,描述的果然是剛剛那少女的長相。

顧傾往緊閉的廁所望了一眼,猶豫了三秒,搖了搖頭,“沒見過。”

黑西裝男人們很快離去,顧傾將煙蒂按滅在垃圾桶上,舉步離開。

剛走出沒多久,廁所中的少女就小碎步追了上來,“帥哥,剛剛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幫我擋一下,我現在肯定被抓回去了。我叫李婧,你叫什麽名字?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顧傾停下腳步,看著少女亮閃閃的雙眸,“吃飯就不必了,玩夠早點回去吧,免得家人擔心,也免得那些保鏢不好做。”

少女愣了愣,“你怎麽知道那是我家保鏢。”

顧傾笑笑沒有回答,少女卻雙眼發直地盯著他,喃喃道:“哇,你剛剛不笑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帥了。現在笑起來,更是帥的慘無人道,特別像那個好萊塢明星……哎哎,帥哥,你別走啊!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順便留個電話號碼嘛!”

顧傾無奈地搖了搖頭,腳下步伐加快,轉瞬之間,就已經把小姑娘甩在了身後。

回到展館,顧傾與商家談定了價格,又付了定金,才匆匆離開。

現在是下午兩點多,如果趕上了火車,他還能在晚飯飯點前回到別墅。

在顧傾離開沒多久後,一個穿著綠色連衣裙的小姑娘蹦跳到商家麵前,笑眯眯問:“大叔,你能告訴我剛剛那個帥哥的姓名、電話和家庭住址嗎?”

“哎呀大叔,你看我像是壞人嗎?我就是看上那位帥哥了,想要倒追他……如果你肯把資料給我,你這裏做出來的甜點我都包圓了,你看好不好?”

幾分鍾後,小姑娘拿著寫了名字、住址和電話號碼的紙條,露出狡黠的笑容。

顧傾提著剛從超市買的大包小包緩步走在起伏空寂的馬路上,心中思索著應該把買車提上日程了。

宋淮的別墅周邊設施不錯,空氣清新,小鎮的菜場、超市離得不遠,白天也會有好幾輛公交車經過。但地理位置終究太偏了些,偶爾要去市中心和車站機場,都隻能打的或坐公交,實在不太方便。

在拐入前往別墅的小道前,顧傾無奈地停下了腳步,轉身道:“這位小姐,你到底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風拂過兩旁林蔭,發出沙沙的聲響,某棵粗大的香樟樹後,慢慢探出一個小腦袋。

李婧戴著鴨舌帽和墨鏡,可是一張白嫩的小臉還是曬得紅撲撲的,汗水從她的兩頰不停淌落。那身原本清涼飄逸的連衣裙,此時已經被汗水浸透了,皺巴巴濕噠噠地半貼在身上,顯得格外狼狽又可憐。

李婧腳步有些虛浮地走上前來,可憐巴巴道:“帥哥,你家是不是快到了?能請我進去喝杯水嗎?我好熱也好渴啊,要是再在陽光下站五分鍾,我怕我就要昏倒了。”

顧傾眯了眯眼道:“你調查過我?”

“別說調查這麽嚴肅嘛!”李婧依舊笑吟吟的,沒有半分被抓包後的不好意思,搓著手指道,“我就是使了一點點美人計,跟展覽會的老板套出了你的資料。顧傾,這個名字真好聽,傾國傾城,跟你的長相特別配!”

小姑娘捧著臉,看著男人俊朗的眉目一臉花癡。

顧傾頓時哭笑不得,當真生氣也不是,斥責也不是。

李婧纖細的手指按壓在太陽穴上,單薄的身體晃了晃,俏皮的聲音帶上幾分虛弱,“使完美人計,我可能要用苦肉計了,我想我大概是中暑了。”

顧傾早看出她的身體不舒服,剛剛的說笑都是強撐的。也難為這小姑娘在三十八九度的高溫下,還跟著他從S市來到溧陽。明明嬌生慣養的,曬了一路還中暑了,卻也沒哭鼻子。

他歎了口氣道:“底下的別墅是我現在居住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就跟我回去喝杯涼茶,去去暑氣吧。”

……

顧傾扶著搖搖欲墜的李婧剛走入別墅,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憤怒喊:“你這個人到底怎麽回事?家裏有客人來了也不管,把我們撂在這兒一晾就是半天,連杯茶都不給喝。有你這樣待客的嗎?……算了算了,這些我也不跟你計較,我哥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麽辦?真要讓他給你做牛做馬一輩子……”

顧傾第一時間就認出來那是自己的小堂妹顧姍姍。

很快有另一個溫和的聲音勸道:“姍姍,你別這麽凶跟宋教授說話,我想他也一定不是故意的。宋教授,我能冒昧問下,顧大哥到底欠了您什麽恩情嗎?就算您真的有恩於他,我想也不需要用這樣……這樣折辱人的回報方式吧?或者,您可以提出一些要求,隻要顧家力所能及的,一定願意補償您。”

顧姍姍:“沒錯,你想要什麽,劃下道來。我顧家雖然錢不多,可欠你的肯定會還的。我勸你最好不要挾恩圖報,欺負我哥,否則我顧姍姍跟你沒完!”

顧傾溫和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他扶著李婧進屋,開門的聲音很快驚動了屋中的三個人。

顧姍姍一看到他,立刻像小鳥一樣撲過來,“哥,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都等你一下午了,三個多小時,連杯水都沒喝過呢!”

顧傾看了顧姍姍一眼,神色冷厲,讓顧姍姍熱情的動作一下僵在原地。

艾馨原本也是滿心歡喜,想要迎上去關切顧傾,卻在看到挨靠著他的美麗少女時,錯愕又黯然地停住了腳步。

李婧的目光卻是掠過兩個美女,落在沙發上。

那裏坐著一個少年,皮膚雪白,眉目俊秀,密長的睫毛如小扇般低垂著。他的膝蓋上放著個筆記本電腦,正在自顧自地敲擊著什麽。整個人清清靜靜,與喧鬧的世界隔離開來,宛如自成一副美麗的畫,還是那種最勾人的美少年漫畫。

李婧雙目發亮,一下甩開顧傾,三兩步坐到了少年身邊。

“天哪,現實中怎麽會有長得如此秀氣的少年,簡直像水晶和白玉雕琢而成的。這臉蛋皮膚,簡直比我的還細嫩光滑……”李婧一邊說,一邊伸出祿山之爪往少年的臉上摸去。

顧傾被嚇了一跳,連教訓妹妹都來不及了,身形如閃電般竄到李婧麵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從宋淮身邊拖開了些。

李婧一臉懵逼,顧傾幹咳了一聲,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少爺不喜歡別人碰他,你離他遠一些。”

開玩笑,顧傾可還記得第一次見麵他揪住宋淮衣領,被電的渾身僵直的場景。李婧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如何能受得了這樣的電流穿身?若是把她電出個好歹,麻煩就大了。

顧傾鬆開李婧,又看向宋淮,“抱歉,少爺,我妹妹她……”

今日他要抱歉的事很多,回來晚了,帶了個陌生女孩回家,自己妹妹跑來宋淮家裏蠻橫指責,樁樁件件都不是一個仆人應該給主人添的麻煩。而他自從與宋淮簽訂主仆契約後,似乎一直在給他添這樣那樣的麻煩。

宋淮連眼皮也沒抬,視線依舊黏在電腦屏幕上,清清泠泠的聲音卻傳了過來,“我餓了。”

顧傾立刻會意,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就往廚房走。

“哥,你幹嘛要聽他的?像個仆人一樣被使喚來使喚去,不覺得很氣憤嗎?”

顧傾停下腳步,望著自己義憤填膺的小堂妹,“有什麽話,等吃完飯再說。如果你們不願意留在這裏吃飯,也可以去一公裏外的鎮上。”

喝著涼茶的李婧立刻舉手道:“我我,我堅決要留下來吃!”

顧姍姍看著顧傾冷淡的眉眼,氣的渾身發抖,“哥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和艾馨姐是為你打抱不平哎,可你這是什麽態度?覺得我們多管閑事嗎?好啊!既然你自甘墮落,願意給人當牛做馬,那隨便你!艾馨姐,我們走!”

艾馨連忙拉住顧姍姍,“姍姍,你別這樣,顧大哥不是這個意思。你忘了,在印度他可是舍命救了我們倆……我們怎麽能不管他呢?”

聽到印度兩字,顧姍姍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如果沒有堂哥相救,她此刻或許還在異國他鄉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以前她對堂哥或許沒太深的感情,可經曆過印度生死劫難後,才覺察出誰對她是真正的好。也因為把顧傾當成了自己的親哥哥,所以知道顧傾被宋淮當仆役一樣使喚時,才會那麽憤怒和難過。

顧姍姍紅了眼眶,抓著顧傾的衣擺,期期艾艾道:“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麽說你。可我真的不明白,你要報恩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麽要給他做仆人。到底什麽樣的恩,非得用這種方式才能還呢?”

顧傾看了宋淮一眼,他的神情非常專注,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手中的鍵盤隔幾秒就會被敲擊一下,仿佛對周圍的爭吵毫無所覺。

可顧傾卻知道,少年是討厭吵鬧,更討厭餓肚子的。隻是因為這些是他的家人,所以少年才忍耐了下來。就像他會因為蔣越而輕易原諒宋明中想要殺他一樣。

宋淮是一個遠比外表看上去更溫柔的人,隻是他的溫柔很少表現出來,也隻願意對身邊的人展露。

顧傾輕輕吐出一口氣,眉眼中的戾氣緩緩褪去,他看著小堂妹,聲音平靜:“在我成為殺人嫌疑犯,眾叛親離的時候,是少爺替我洗清了冤屈。在印度我為救你們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是少爺趕來救了我們三個。姍姍,你覺得,兩次救命之恩,我應該怎麽還才不覺得虧欠?還是說,你認為被通緝或被當成實驗品的生活,要比現在更好?”

顧姍姍怔住,緩緩鬆開了抓住顧傾衣擺的手。

顧傾的那句“眾叛親離”讓她滿腔的憤怒都變成了愧疚和自責,“對不起,哥,那時候真的對不起!”

顧傾無所謂地笑笑,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走進了廚房。

他會和宋淮簽訂主仆契約,當然不僅僅是因為想報恩,而是在那段灰暗的日子,世態炎涼、兄弟背叛讓他的一顆心幾乎腐朽死亡。如果不是抓到了宋淮這根救命稻草,如今他或許已經走上了另一條歧途。宋淮對他的意義,不是一句救命之恩就能概括的。

顧傾進入廚房後,顧姍姍就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到了沙發上,艾馨與她說話,她也仿佛聽不見,隻是時而用目光偷偷瞄宋淮。

艾馨咬著下唇,躊躇了好半晌才坐到宋淮身邊,輕聲道:“宋教授,當初多謝你教我整容修複技術,我從中獲益良多,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

宋淮慢吞吞地抬起頭,看著艾馨的臉,“你如果真的獲益良多,怎麽調整自己的眉眼臉型還留下那麽多痕跡?醜死了,還不如你原來那張臉順眼。”

艾馨的臉一下子僵在原地。

一旁的李婧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連神不守舍的顧姍姍也清醒了些,狐疑地看著艾馨的臉。她覺得艾馨姐長得很漂亮,而且是非常自然的那種漂亮。難道不是純天然,而是整容的?

艾馨眼中浮起一絲羞憤,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宋教授,我一直很尊重你的學識修養,但請你不要避重就輕,用其他話題來轉移矛盾焦點。顧大哥剛剛說你對他有救命之恩,他願意做牛做馬報答,這是顧大哥有情有義。但你怎麽就能坦然接受呢?”

宋淮奇怪道:“我為什麽不能?”

艾馨猛然提高了聲音,“你不覺得這樣太無恥,太自私了嗎?顧大哥明明應該有更好的前程,可卻被你綁死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

“哎,我說這位小姐,你誰啊?就來質問人家。顧大哥自己都不介意,小妹妹也不說話了,卻要你一個外人來打抱不平?”李婧終於忍不住打斷艾馨的咄咄逼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顧大哥老婆呢!可我剛剛聽著怎麽好像你跟顧傾也隻見了兩麵而已,非親非故的,他做什麽決定,怎麽報恩,要你來指手畫腳?”

“我……”艾馨一下子語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想要再說什麽,可是卻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任何立場,甚至,剛剛顧傾的行動已經表明了,他跟這個小姑娘都比與自己親近。

艾馨從前二十幾年一直是懦弱自卑的性格,一直到最近半年,容貌變得漂亮後,在眾人的奉承討好下,她才慢慢變得自信、開朗。

可此時此刻,麵對李婧的詰問,顧姍姍狐疑的目光,和被揭穿的整容事實,艾馨隻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打回了原形。就像是全身的衣服都剝光了展現在人前,那樣羞恥,那樣醜陋,那樣絕望。

她猛地站起身來,隻匆匆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有事情要先走了”,就衝出了別墅大門。

又過了半個小時,顧傾從廚房出來,擺開了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麵。

在客廳中沒有看到艾馨的身影,他也沒問什麽,反倒是顧姍姍走到他身後,積極道:“哥,我幫你一起準備吧。”

顧傾看了她一眼,顧姍姍訕笑,“哥,我知道錯了,一會兒我就去向宋教授道歉,你就原諒我好不好?我都好久沒吃你做的菜了,現在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顧傾點了點她的腦袋,笑罵了她兩句,顧姍姍立刻笑的如春花般燦爛。

李婧靠在沙發上,看著親昵互動的兩人,露出一個有些虛幻的笑容,“真好啊,兄妹倆是沒有隔夜仇的,以後也總能長長久久地相互陪伴。”

宋淮啪的一聲合上書,側過頭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良久,直看的李婧頭皮發麻,“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宋淮注視著她的眼睛,仿佛自語般呢喃了一句。

剛剛還嬉皮笑臉的李婧卻是猛然瞪大了眼,臉上的笑容隨著血色一起褪的一幹二淨。

“宋淮,如果我這次做的香蕉奶油凍能成功,你就命令顧傾和我交往好不好?”李婧歪著頭,雙眸閃亮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一本正經地問。

本就是妙齡少女,長得又是那樣唇紅齒白、秀色可餐,用軟軟糯糯的語氣懇求時,根本就沒有人能拒絕。

隻可惜,她求的人是宋淮,宋淮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翻了一頁書,權當她的話是耳旁風。

顧傾剛剛泡好兩杯奶茶,將其中一杯遞到李婧麵前,目光溫和,“今天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是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

李婧怔了一下,半晌才含糊道:“嗯,我前幾日感冒了。”

顧傾搖了搖頭,將她的奶茶取走,換了一杯薑茶,“以後生病就別過來了,來回奔波容易加重病情。”

李婧的家在京南市,離溧陽並不遠,開車來去隻要兩個多小時。自從那日在甜品展覽會相遇後,李婧就常常過來,有時是司機送來的,有時是自己打車來的。一來就會在這裏待一整天,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去。

其實顧傾和宋淮都很忙,往往李婧來了也沒空招待她。李婧也不覺得被冷落了,有時候自己坐在沙發上喝茶看書,有時候跑到廚房裏做做甜點,偶爾也會耍賴似的纏著宋淮,讓他答應顧傾和自己交往。

宋淮總是嫌棄李婧煩,卻從來沒趕她走。李婧做的甜點味道自然沒辦法跟顧傾比,可宋淮還是會一點不落的都吃掉。

就這樣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多月,李婧成了別墅的常客。在宋淮和顧傾麵前,小女孩許多本性也不再遮掩。

李婧喝了一口紅糖薑茶,被薑味辣的直吐舌頭,悻悻道:“我也沒辦法啊,自從前幾天感冒後,奶奶就把我關了起來,這不許做,那不許幹,連學校都給我請了一個禮拜假。我一個人在家裏都快悶死了,今天好不容易避過保鏢偷偷跑出來,也想不出還能去哪,所以隻好跑你們這來了。”

顧傾一邊給宋淮布茶點,一邊隨意問道,“看來梅董事長很寵愛你?”

李婧的奶奶叫梅若蘭,在京南市也是個數得上號的名人。三年前,因為一場車禍,她的媳婦兒子去世,丈夫癱瘓。在公司和李家都風雨飄搖之際,梅若蘭毅然接掌了家族產業,成為星華集團掌舵人。雖然是一個年邁老婦,本身學曆也不高,卻把公司經營的有聲有色,如今在京南市也是排行前幾的龍頭產業。

“何止是寵愛,應該算是溺愛了吧。”李婧微微笑著,神情有些恍惚,“自從三年前那場車禍後,奶奶似乎就特別害怕我和妹妹會離開她。尤其對我,真是寵的沒邊了。我在李家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每次我生病,奶奶簡直比自己病了更難受。”

李婧抿著唇,有些自得,又有些歉疚:“因為奶奶特別偏心我的關係,萌萌都跟我賭了好幾次氣了。唉,溺愛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啊,萌萌根本不知道她姐姐我過的有多辛苦啦!不過也沒辦法,誰讓我比萌萌更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呢!”

顧傾失笑:“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過小姑娘笑起來的時候,梨渦淺淺,眉眼彎彎,黝黑的杏眼亮晶晶的,仿佛點綴著星光,確實非常有感染力。

李婧歎了口氣,故作老成道:“你不懂啦,奶奶是對我特別偏心,可是也對我管的特別嚴啊!不許爬樹、不許參加網球社、不許談戀愛,總之,所有可能會讓我受傷的事,她都不許我做。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隻被關在籠中的小鳥,錦衣玉食,卻沒有自由。”

顧傾看到小姑娘眼中顯而易見的落寞和孤單,忍不住想要安慰兩句。

隻是,還不等他開口,李婧已經抬起頭,雙目亮晶晶地望著他,“所以顧大哥,你看我都活了十八歲了,還被我奶奶拘束著連初戀都沒有,要是哪天因為意外死了,那得多虧啊!為了拯救可憐孤單的美少女,難道你不應該良心發現,答應跟我交往嗎?”

顧傾嘴角抽了抽,在她額頭上彈了彈,“小丫頭,你做我的侄女我都嫌小,別再開這種玩笑了。”

說完轉身走進了廚房。

等顧傾的身影消失後,整個客廳都陷入了沉悶的靜寂中。許久之後,客廳中才響起小姑娘低低的聲音,“宋淮,你是怎麽知道我得了那個病的?”

宋淮終於抬頭看向她,有些生氣道:“所有學科裏,我最討厭的就是醫學,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要用這個時代的醫學手段治療麻煩的要死。你不要以為每日來我麵前晃,我就會幫你治療!”

李婧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她呆呆地坐在沙發一腳,雙手抱著膝蓋,緩緩將頭埋了進去。

宋淮低頭翻了一頁書,就聽到小女孩甕聲甕氣的聲音,“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這什麽破名字啊,那麽拗口,我到現在都不能沒有磕巴的念出來。可是,我卻得了這樣的病。”

“剛知道的時候,我覺得這就是個笑話。我才十八歲,可以跑可以跳,從小到大除了小感冒,就沒有生過大病。在學校裏,我能參加一千五百米比賽,被同學們稱讚是運動場上最靚麗的風景線。這種病跟我有什麽關係啊?”

李婧抬起頭,眼圈紅紅的,單薄的身體微微發著顫,“宋淮,我真的很不甘心,我……我不明白為什麽是我?我不抽煙、不喝酒,按時作息,孝順奶奶,沒有做過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為什麽這種倒黴的事要輪到我呢?奶奶已經失去了那麽多親人,要是連我都走了,她……她怎麽撐得住啊?”

李婧再也忍不住,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下來。

宋淮的手指在書頁上卷了卷,終於還是啪一聲合上,將厚厚的書籍丟到一旁。

他嫌棄地看著哭的滿臉淚痕的小姑娘,“你別以為掉兩滴眼淚我就會替你治病。”

李婧垂淚嗤笑道:“你吹什麽牛啊,國內最頂尖的專家醫生都判斷我隻能活幾個月。你的口氣好像你想治就能治好一樣。就算你是厲害的中醫,能一眼看出我的病症,也不可能治得了絕症啊……”

宋淮皺眉道:“我不是中醫……當年我雖然想過要學,但中醫早就失傳了,能找到的資料寥寥無幾。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的皮下出血症狀那麽明顯,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出來。”

李婧狐疑道:“你唬我的吧?醫院的專家都是反複看了報告才確認的,你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屁孩能一眼看出來?”

宋淮冷笑:“我不止能看出你的病,還知道有人在對你進行長期催眠。”

李婧一怔,隨即掏著耳朵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催眠?你不會是科幻小說看多了,得妄想症了吧?”

宋淮麵無表情道:“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回憶一下,這幾個月來你是不是時常感到精神恍惚,明明做著某件事,突然驚醒卻想不起為什麽要去做?你的瞳孔時常渙散,下意識撫按太陽穴,那正是因為一個人接受長期催眠超過一年半載,身體無法承受導致的後遺症。”

李婧臉上不以為然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臉上,“這些,這些難道不是生病的症狀嗎?宋淮,你不要危言聳聽嚇唬我。”

宋淮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是白癡嗎?哪個庸醫告訴你再障的症狀是這些?”

“沒有人告訴我……可……可催眠根本是不可能的。”李婧反駁,“我身邊一直都有保鏢,學校裏也總是跟夥伴在一起。你也說了,這是長期催眠才會出現的症狀,我要是被人折騰了一年多還毫無所覺,那我豈不成死豬了?”

宋淮搖頭道:“催眠本質上隻是一種意識的短暫替代,很難真正影響到人的精神狀態,也不會讓人產生不適。隻是,長期催眠又是另外一種概念,它需要安靜的環境和漫長的時間,不是公共場合能完成的。”

隨著宋淮淡漠清冷的嗓音緩緩吐字,李婧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

“所以,能對你進行長期催眠的,隻可能是你身邊親近信賴之人。”

* * *

李婧走後,顧傾收拾完廚房,才端著一個布丁出來,“少爺這半個月來一直在研究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的治療方法,為什麽在小婧麵前反而說不肯幫她治療呢?”

宋淮端起布丁舀了一勺送進嘴裏,才哼哼道:“我當然不能讓她提早知道,否則豈不是又多了一個你和蔣越這樣的煩人精,覺得隨隨便便就能使喚我,讓我做這做那的?”

顧傾忍笑:“少爺說的是。”

幹咳了幾聲壓下笑意,才又問道:“那你給小婧的耳釘是?”

宋淮道:“微型腦電波雙向傳感器,在受到外部刺激時會自動做出應激反應,激發潛能,保持意識清醒。而且,一旦她的下丘腦分泌恐懼等負麵情緒的應激激素,我這邊的傳感器就會發出傳訊報警。”

顧傾神色凝重道:“少爺是覺得小婧身邊會有人對她不利?”

宋淮奇怪,“我怎麽知道?我又不認識她身邊的人。腦波雙向傳感器本就有這些功用,我做的時候完全按腦中記憶圖紙,也懶得改動,做出來的成品功能自然也是一樣的。”

顧傾失笑。不過在他看來,若是李婧的家人在對她進行催眠,倒也不一定是想害她。或許是小姑娘有什麽心理疾病,家人不願意她擔心害怕,所以才用催眠替她暗中治療。

顧傾擔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少爺,以後像微型腦波雙向傳感器這種超越現代科技的東西,還是謹慎些再拿出來的好。你要替小婧治病,我也不反對,但我想還是讓蔣越再送幾個專家醫生過來,替你打打掩護。”

宋淮又被顧傾說教了,有些不高興,他覺得自己已經遮遮掩掩夠小心夠憋屈了,可對上男子溫和堅決的目光,他還是悻悻道:“我知道了。”

顧傾微微笑著,又摸了摸自己的耳釘,低聲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請求少爺。”

宋淮瞪他,這人要求怎麽那麽多?

顧傾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紅,但還是道:“少爺以後設計這種實驗品,能不能別再做成耳釘的模樣了。和Black Oath長得太像,看別人戴著,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沒錯,宋淮設計的雙向腦波傳感器,長得幾乎和Black Oath的契約物一模一樣。顧傾看到李婧戴上的時候,整個人都要不好了。他的Black Oath是摘不下來的,要是與李婧一起出去,別人看到一對的耳釘,百分百會認為他們是情侶。

“都說了我是按圖紙做的,外形什麽樣又不是我選的。”宋淮不耐煩道:“你怎麽要求那麽多啊,比婆婆媽媽的蔣越還麻煩!”

吃完了最後一口布丁,宋淮一丟碗碟,起身上樓。

顧傾看著少年消失在樓上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夜晚十點,李婧坐在書桌上前,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皺起了眉頭。

掌心擺著一枚樸素的耳釘,材質非金屬非寶石,線條流暢,表麵有細小的精致花紋,但造型卻又很不起眼。像李婧這樣出生名門的小姐,要是平日這種首飾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可是,宋淮卻告訴她,佩戴這枚耳釘能防止有人繼續對她催眠。

李婧總覺得宋淮這人神神叨叨的,明明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樣子,講起催眠這些專業知識時身上卻有一股凜然不容反駁的氣勢,唬得自己不知不覺就被嚇住了。

臥室的門被推開,奶奶端著杯牛奶進來,看李婧全神貫注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的樣子,忍不住數落道:“不是讓你不要熬夜嗎?熬壞了身體,可是你自己的。”

李婧連忙放下紙筆,把日記本合上,才接過牛奶,乖巧地笑道:“奶奶,我馬上就睡了。”

李婧的奶奶梅若蘭今年六十五歲,皮膚白皙,保養的不錯,可臉上到底有了許多歲月的痕跡,眼角額頭有細碎的皺紋,頭發花白,背還有些馱。

奶奶年輕時可是個大美人,李婧曾看過家裏的老照片,剛剛生下爸爸的奶奶和自己至少有七八成相像,自己也是出了名美人不是嗎?

李婧一邊偷笑一邊想,當然,就算現在老了,奶奶也是最高貴、最美麗的女人,永遠都是。

她在三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失去了母親和爺爺,爸爸雖然幸存下來,卻很快有了後遺症,至今都臥病在床,不願見人,這一年甚至連她們兩姐妹都很少見到了。

是奶奶一手支撐著公司,還要悉心養育她和妹妹李萌,眼見著短短三年奶奶的白頭發和皺紋就多了很多,李婧的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

奶奶看李婧喝了牛奶,又囑咐了她幾句,這才轉身出了房間。

李婧拿出日記本正要繼續寫,房門卻再度被敲響。

這一次來的是羅醫生。羅醫生是李家家庭醫生羅永昌的兒子,三年前剛剛從美國學醫回來。因為羅永昌忙一個課題,無暇再照顧黎家人的身體,就由他的兒子羅醫生暫時接替了這個位置。

李婧在很小的時候就跟這個帥帥的醫生哥哥認識,小時候常常跟在大哥哥後麵到處跑。多年後重逢也完全沒有疏離感,再加上羅醫生醫術高超,為人溫和,所以李婧早就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親哥哥。

“小婧,這是你要的詳細報告。”羅醫生看著她,眼裏閃爍著憐惜的光芒,“我看還是告訴你奶奶吧?再不……”

羅醫生正說著,李婧的眼角餘光突然瞥到從自己門口路過的妹妹李萌,她的心跳了跳,連忙將病曆塞進抽屜中,衝羅醫生笑道,“羅叔叔,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的情況我自己心裏有數,但還是要拜托你替我保守秘密。”

羅醫生一臉無奈地看著她,但最終沒有說什麽,隻是歎著氣摸了摸李婧的頭就轉身離去。

兩次的打擾讓李婧決定今天先不寫日記了,她深吸了幾口氣鎖好抽屜,準備去洗手間洗把臉,再補做個麵膜。

一打開門,卻見原本應該已經路過走遠的妹妹李萌正臉色蒼白陰沉地站在門外,死死瞪著她,雙目中沸騰的都是怨恨與悲痛。

“李婧,啟軒要跟我分手了,他說他喜歡的人是你,現在你開心了?”

李萌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帶著無限的悲傷憤怒,“從小到大,我什麽都不如你,長得不如你漂亮,學習成績不如你好,爸爸媽媽和奶奶都更疼你,卻把我視若無物。”

“好,先天條件比不過你,我都認了!我比不起,躲還不行嗎?爸爸和奶奶讓給你,老師同學的崇拜讓給你,李家小姐的風頭也讓給你……可我什麽都讓了,為什麽你卻還不肯放過我?”

“啟軒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我好不容易能跟他交往。你卻偏偏單獨約他出去,跟他在法國餐廳吃飯,讓他迷戀上你……李婧,我到底有哪裏對不起你?為什麽你要把我僅有的都搶走!”

聽著妹妹痛苦的嘶吼,李婧的臉色變得蒼白,她走上前靠近妹妹,訥訥地想要張嘴說話,最終卻隻是沉默無聲。

“李婧,我恨死你了!”李萌狠狠一把推開李婧,轉身跑回自己房間,“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李婧被推得一個趔趄撞在牆上,眼看著妹妹離去的背影,她淡淡苦笑著,臉色卻比紙還要蒼白。

洗完了臉,從浴室回來,李婧也沒有了做麵膜的興致。她在**躺下來,看著天花板上幽暗的夜燈發呆,慢慢地意識模糊,似是進入了夢想。

突然,左耳處有一陣轟鳴般的“劈啪”爆裂聲響起,讓她猛然驚醒。

李婧坐起身,摸著發燙的耳垂,再也沒有了一絲睡意。

就在此時,輕微的敲門聲響起,緊接著,門被從外麵輕輕推開。

李婧倒頭躺回**,裝出熟睡的模樣,強壓製下粗重的呼吸與砰砰直跳的心髒。

隨著那微不可聞的腳步聲與呼吸聲靠近她的床鋪,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恐感覺,從她的脊柱升起,讓她遍體生寒。

* * *

其實,李萌小時候是很崇拜姐姐李婧的。

李婧長得漂亮可愛,又性情開朗。跟著姐姐,總有人會給姐姐各種零食和玩具,而姐姐又會毫不猶豫地分給自己。李萌自己的性格內向沉悶,李婧卻是坦**勇敢,小時候哪怕有高年級的男生欺負自己,李婧為了保護自己,也會把對方揍得頭破血流。

李萌不知道,這種崇拜和依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嫉妒與不甘。或許,是從爺爺和媽媽車禍去世後吧。從那以後爸爸再也不管她們,而原本就偏心的奶奶,對姐姐越來越好,卻絲毫都不關心她。

甚至有一次,李萌和李婧一起發燒生病,李婧被奶奶照顧的無微不至,可是直到李婧病好了,奶奶都不知道自己也曾生病哭泣過。

李萌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怨起了李婧,她在家裏搶走了自己所有的親情,在學校裏又讓自己隻能作為“李婧的妹妹”這種附屬體存在著。所有人都喜愛李婧,卻沒有人關心李萌。現在連自己好不容易交往的男朋友,也被李婧勾引,移情別戀。

李萌氣的渾身發抖,惡狠狠瞪著一旁低垂著眼簾看不清神色的李婧,“你……李婧,你居然向奶奶告狀!你怎麽那麽惡毒啊!”

她一邊指著李婧,一邊用沙啞的哭音朝奶奶喊:“你的眼裏從來就隻有姐姐,什麽時候有過我了?明明是她搶我的男朋友,奶奶你為什麽不指責她,反而來罵我?我也是你的孫女啊,為什麽你的心能偏到這種地步!”

奶奶皺了皺眉,雙目淩厲地看著歇斯底裏的李萌,斥責道,“王啟軒的事你姐姐早就跟我說過了,兩人隻是剛好碰上,所以一起在咖啡廳喝了杯下午茶,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更何況,你現在才幾歲,談戀愛本來就不對,你還覺得自己有理了?整日不學無術,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難怪成績怎麽都上不去。為什麽你不能向你姐姐好好學學呢?”

“她不是我姐姐!!”李萌紅著眼,大聲嘶吼道,“既然你那麽討厭我,那我走好了,就當奶奶沒有我這個孫女,這樣你們就開心了!”

奶奶氣的臉色通紅,手邊的抱枕舉起要朝李萌砸過去,李婧連忙衝過來一把抓住奶奶的手,輕聲道,“奶奶,萌萌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跟她生氣。我想她最近一定是太煩悶了,不如讓她去鄉下江爺爺那住幾天散散心。反正現在是暑假,學校也沒有什麽補課的安排。”

奶奶聞言皺著眉頭還沒有說話,李萌卻已經大笑起來,“哈哈哈……李婧,你終於露出你的真麵目了。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想趕我走嗎?好,我走就是了,我會一輩子住在鄉下永遠都不回來,這樣你滿意了?”

李萌哭著跑回了房間。她把自己的東西胡亂丟進行李箱打包起來,眼淚卻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落下來。

李萌趴在**哭了好久,才拖著行李箱下樓。奶奶一個人打理著公司向來很忙,所以隻是給李萌安排了送她去鄉下的司機就離開了,樓下隻有李婧一個人抱著抱枕,安靜地如洋娃娃般呆坐在沙發上。

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她臉上,白皙的皮膚仿佛透明一般,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李萌完全把李婧當空氣,拖著行李箱就往外走,可李婧卻突然叫住了她。

“萌萌,你能聽我最後說幾句話嗎?”

李婧的聲音沙啞顫抖,帶著明顯的虛弱,可李萌卻隻覺得她是裝出來的,絲毫不覺得憐惜,反而恨之入骨。想到這幾天看她臉色不好,還在為她擔心的自己,簡直像傻瓜一樣!

李婧閉了閉眼,“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放心吧,你以後大概也見不到我了……”她最後一句話含在嘴裏,聲音極為虛弱。暴怒的李萌這會根本沒在意她說了什麽,隻急著想離開這個不歡迎自己的家。

李萌緊緊咬住牙齒,雙目狠狠瞪著她,卻因為怨恨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自己從前最敬愛的姐姐,如今竟然真的要把自己從這個家裏徹底趕出去!

李婧仿佛沒有看到李萌要吃人的眼神,她拿出一個耳釘遞給李萌:“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去鄉下想要把你接回來,記住一定不要跟著回來。那個李婧,或許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李婧了。如果你不得不回來,那就戴上這個耳釘,去XX路XX棟別墅找一個叫顧傾的人,也許他能救你……”

李婧的聲音顫抖嘶啞,眼中仿佛沉澱著難以言喻的悲傷與希冀,讓李萌有一瞬間的恍惚。可是,很快她就清醒過來,一把打開她的手,冷笑道,“你說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顧傾,難道是你喜歡的人?嗬嗬,你喜歡的人知道你正腳踩兩隻船嗎?”

李婧的目光閃了閃,仿佛有光芒在碎裂,可是她很快凝神靠近李萌,飛速拉開她行李箱拉鏈,把耳釘丟了進去。

“你幹什麽!!”李萌氣急敗壞地想要去開行李箱,卻被李婧一把按住。

她朝外麵叫了一聲,讓司機進來直接把李萌的箱子搬去車上。

李婧冰涼的雙手死死扣住李萌的手腕,啞聲道:“萌萌,記住,不要再回來,求你了……”

“滾開!”李萌狠狠一把甩開李婧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向她嘶吼,“李婧,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眼看著李萌哭著衝進車裏,被推倒在沙發上的李婧才捂住臉,眼淚無聲地從指尖漫溢出來。

一個月後。

“星華集團掌舵人梅若蘭女士去世,其子李廣海重病在床,十八歲少女李婧成為新一代掌舵人……”

看著電視中正實時播放的新聞,李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半個多月前自己剛走的時候,奶奶還是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去世?為什麽沒有人通知她?

李萌甚至懷疑新聞中所說的“星華集團梅若蘭”隻是個跟自己奶奶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就在她六神無主想要自己回家確認真假時,一輛車停在了江爺爺門前的水泥路上。

一身黑色連衣裙的李婧戴著墨鏡從車裏走出來,三兩步就走到了李萌身邊,一把抱住她哽咽道:“萌萌,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姐姐來接你回家。”

李萌還有些呆呆地回不過神來,身體僵硬的不行,李婧在她耳邊哽咽道:“萌萌,奶奶已經死了,爸爸臥床不起,以後就隻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以前姐姐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姐姐向你道歉,你跟姐姐回去好不好?”

這時候的李萌,早已忘了李婧曾告訴她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回李家的話。

* * *

顧傾走入實驗室的時候,就看到宋淮對著一片沒有起伏的波形圖發呆,秀氣的眉微微蹙著,神色很不高興。

顧傾輕輕歎了口氣,眼底也浮現起一絲隱憂。

自從那天宋淮把微型腦波雙向傳感器給了李婧後,小姑娘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顧傾也曾嚐試去京南市李家拜訪,可是卻被告知大小姐出國旅遊還沒回來。

顧傾又找傅清平查了李婧的出入境記錄,竟真的有她去美國洛杉磯的行程。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是又太不正常了。

李婧得的是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如果不接受治療,頂多再過一兩個月就會開始內髒出血,危在旦夕。這種時候,李婧竟然還有心情去國外旅遊?

還是說,是她的家人偷偷帶她去國外治病了?

自從小姑娘不來以後,一開始宋淮還會不高興地數落她言而無信,說好的香蕉奶油凍也沒有做給他吃。到後來,李婧的消息完全斷絕,那雙向傳感器送回來的波形圖變為了一片死寂,宋淮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小姑娘。

隻是顧傾偶爾進實驗室的時候,會看到他對著波形圖發呆,周邊也會散落著幾本醫學書籍。

顧傾將目光從角落裏那本《苯中毒引發的再生障礙病變》書籍上收回來,走到宋淮身邊,低聲道:“少爺,今天天氣不錯,不如我們去外麵走走吧。”

宋淮神情懨懨道:“我不喜歡出去,穿鞋討厭,走路討厭,噪音更討厭。”

顧傾輕笑道:“前幾天我剛剛買了新車,少爺不想坐一坐嗎?平陵廣場那有一家甜品店,招牌的海底椰豆腐花評價很不錯,我做不出來他們的味道。車子就停在甜品店外,少爺隻需要走幾步就能到。”

宋淮眨了眨眼,很是權衡了一番利弊,才隨顧傾下樓。

一個小時後,兩人坐在平陵廣場的銘記甜品屋中,桌麵上隻擺著一盤海底椰豆腐花和糖不甩。

宋淮的眼睛直勾勾盯在菜單上,難以置信道:“為什麽我都出來了,還不能吃個痛快?”

顧傾耐心地把糖不甩中的糯米團子分開,隻留下三顆給宋淮,笑容是萬年不變的清和溫雅,如沐春風,“少爺你這個禮拜攝入的糖分已經超標了,所以現在這頓透支的是明後天的份額,如果你執意要多吃,那麽下個禮拜的甜點也要減半了。”

宋淮:“…………”突然覺得被坑了,那他到底是出來幹什麽的?

顧傾看著少年鬱鬱不忿的表情,有些好笑,正要說話,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經過自己這桌旁邊。

顧傾的叫喚讓那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嬌美清純的容顏,纖細的身材,烏溜溜的大眼睛,果然是李婧沒錯。

她今天穿著一身黑色緊身連衣裙,脖子上係著一條同色絲巾,頭發鬆鬆挽起,看上去嬌美之餘又平添了幾分嫵媚。

李婧回過頭看到顧傾和宋淮,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驚喜道:“顧大哥,宋淮,你們也在這裏?好巧啊!”

顧傾神情有些恍惚,時隔一月,他也曾費心找了好久,卻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突然在這裏碰到小姑娘。

“確實好巧。“他看了仰頭望著李婧,卻沉默不語的宋淮一眼,又道:“最近怎麽沒來玩了?”

李婧歉意道:“前段時間我出國旅遊了,回來後又有許多事情要忙,一直騰不出空閑去溧陽。當初我走的倉促也沒來得及通知你們,聽說顧大哥你還去我家找過我,真的很過意不去。顧大哥,宋淮,你們不會怪我吧?”

少女的聲音婉轉動聽,但話語中的疏離和客套卻撲麵而來。

顧傾的目光落在她戴著的珍珠耳環,微微皺了皺眉,卻很快舒展開,輕笑搖頭:“怎麽會呢?旅遊玩的開心嗎?”

“還不錯啦!主要是去散散心。”小姑娘笑著回答,隨後指著前方不遠處已經站起身的男孩笑道,“有朋友在等我,顧大哥,我先過去了,改日再去找你們。”

直到李婧走遠,顧傾才收回目光,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小姑娘,為什麽給她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

他看向宋淮,見他依舊神情淡然地低頭吃著豆腐花,仿佛對剛剛的那個插曲毫無所覺。

……

午睡過後,顧傾給宋淮端來了下午茶,又把一份本地報紙遞到他麵前,“少爺,你看一下這個新聞。”

報紙的的財經版麵上赫然用大字寫著:“星華集團掌舵人梅若蘭女士去世,其子李廣海重病在床,十八歲少女李婧成為新一代掌舵人”。

標題勁爆八卦,下麵的內容卻詳細分析了梅若蘭去世對星華集團股價的影響,以及星華其餘股東對李婧掌舵是否會有疑議,股東分裂對星華集團未來走勢的幹預等等。

因為現在網絡媒體發達,已經很少有人會看報紙了。顧傾倒是訂了幾份早報,卻也沒怎麽細讀,以至於到現在才注意到梅若蘭去世的消息。

顧傾忍不住道:“少爺不覺得很奇怪嗎?梅若蘭,也就是李婧的奶奶是四天前去世的,可我們昨日見到李婧,她的臉上卻沒有半點難過的痕跡,甚至幾天前還在國外旅遊。而且,昨天的李婧,說不上來為什麽,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宋淮把報紙丟在一邊,“她不是李婧。“

宋淮卻很執拗,“反正她不是!“

顧傾沉吟道:“少爺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宋淮蹙眉思索了一陣,才道:“因為磁場不一樣。”

“磁場?”

宋淮思索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該怎麽解釋。

“人隻要在進行生命活動的氧化還原反應,就會產生生物電信號,而電子的傳遞和移動,又會形成生物磁場信號。每個人的磁場在每個時期強弱不同,但是磁場的形式卻不會有太大改變。比如說,A和B之間能相互吸引,產生磁振,那麽這種磁振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失。可是,李婧的磁場卻是徹底改變了。”

“磁振嗎?為什麽我感覺不到呢?”

宋淮挖了一勺甜點塞進口中,才緩緩道:“我對自己的身體做過一點改造,是天生的磁融體,以此增強我身體各個器官的自我調節功能。普通人隻能對特定的人產生陰陽磁振反應,如果你有興趣,我也可以給你改造一下。原理就跟你們人類練了氣功,增強自身磁感和磁融性從而強身健體差不多。”

顧傾啞然失笑,正要拒絕,忽然底下傳來門鈴聲與叫喊聲:“XX路XX棟別墅,顧傾,請接收快遞!”

* * *

“萌萌,姐姐讓王嫂做了你最喜歡的西米露,吃完就早點睡覺吧。你看你都那麽瘦了,臉色也不好,要是再熬夜病倒了怎麽辦?”

李萌在李婧的緊迫盯人下,不得不把一整碗的西米露喝下去。

見李婧想把她攤在桌子上的紙筆都收起來,她連忙伸手一攔,冷聲道,“這可是我的功課,做不完開學被老師發現,姐姐能替我挨處罰嗎?”

李婧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眸帶著幾分讓人窒息的壓迫力看著李萌。

李萌屏住呼吸,目光停留在李婧的衣服上。黑色的半身裙,暗紅色的短袖襯衣,還有仿佛永遠綁在脖子上的絲巾。從前如少女般披散下來的長發,現在總是鬆鬆垮垮的挽著。姐姐她,仿佛一下子從明媚的少女,變成了優雅成熟的淑女。

李萌的心砰砰跳的厲害,可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隻是固執地按著自己的作業。

最終,李婧隻能歎了口氣,溫柔道,“好吧,我也不逼你了。但如果萌萌一會覺得困了就早點睡,學習雖然重要,但身體更重要,別讓姐姐擔心你好嘛?”

直到李婧離開,臥房的門被牢牢鎖上,李萌才鬆了口氣。

這幾天李婧的緊迫盯人和掌控欲,讓她有種窒息般的壓抑感,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爆發。

回到李家,她才發現奶奶早就下葬了,她沒能見奶奶最後一麵,也沒能參加她的葬禮,而李婧,她年僅十八歲的姐姐卻輟學接管了星華集團。雖然李婧和羅醫生都解釋說奶奶得的是傳染病,為了李家的安危,也為了星華集團的穩定,必須馬上火化,可李萌對他們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

李萌總覺得家裏的一切都變得很奇怪,尤其是李婧。雖然兩人鬧了許多年矛盾,可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即使從一個學生變成了一個撐起家業的人是會有變化,但姐姐這種緊迫盯人的態度真的太詭異了!簡直就跟奶奶之前對姐姐做得一模一樣。她是被奶奶的死刺激到了嗎?

李萌煩躁地將作業都推到一邊,準備了睡衣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正要去洗澡。突然,指尖被什麽戳了一下,痛的她發出一聲低呼。

針頭?不對,是……耳釘!

這是……李萌一下呆住了,她突然想起來,臨去鄉下前那天李婧拉住她,說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話,然後把這個耳釘扔進了她的行李箱。

李萌當時氣的半死,到了鄉下後卻把這東西忘得一幹二淨,沒想到它竟掛在了其中一件衣服上,到今天才被發現。

看著手中的耳釘,李萌耳邊不由自主響起了李婧曾對她說過的話。

“萌萌,去了那邊就讓江爺爺給你辦理出國留學手續,不要再回這裏來。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去鄉下想要把你接回來,記住一定不要跟著回來。那個李婧,或許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李婧了。”

一股寒意從脊椎處冒起,讓李萌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緊緊握著手中的耳釘,無措地喃喃道,“李婧,你說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那個李婧已經不是我認識的李婧了?難道你被鬼上身了?被穿越了?這麽玄幻的事你讓我怎麽相信。我們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誰能告訴我?”

——如果你不得不回來,那就戴上這個耳釘……

這個耳釘真的能告訴我真相嗎?李萌深呼吸了好幾下,終於還是顫抖著雙手將耳釘戴了上去。

隨著“哢噠”聲響,虛掩的房門被重新鎖上,輕微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離。躺在**的李萌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終於緩緩睜開來。

她把手從毯子下拿出來,看到掌心都是晶瑩的冷汗,雙手此刻再也控製不住,一直在顫抖。

羅醫生,催眠!如果不是姐姐給的耳釘,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每日如親哥哥般寵溺她們的羅醫生,笑容溫暖又柔和的羅醫生,竟然會趁她將睡未睡之時來對她進行催眠。

可是,羅醫生催眠了她竟然隻是問她今天做了什麽。事無巨細,包括去過哪,見過什麽人,他像警察盤問犯人一般整整盤問了被催眠的李萌半個多小時才離去。

李萌裝作自己被催眠的樣子,用平板的聲音如實回答,再加上房間裏燈光昏暗,羅醫生看不清李萌的表情動作,這才將他騙了過去。

李萌的心裏仿佛有隻貓在抓撓,她有害怕有驚恐,可更多的卻是對未知真相的渴望。

終於,她悄悄走出房間,赤著腳朝羅醫生的地下實驗室走去。

半夜三更,走廊裏靜悄悄的除了昏暗的夜燈,什麽人影都看不到。李萌強忍著想要退卻的恐懼,沿著樓梯一步步朝下走去。

“……已經搞定了,不會有問題的。”

“你還敢跟我說沒問題,被一個小丫頭換了病例都不知道,你這個醫學教授到底是怎麽當的?”

李萌剛下樓梯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姐姐和羅醫生對話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氣急敗壞,和她從前對著羅醫生溫和親近的語氣截然不同。

前方實驗室的門虛掩著,從門縫中透出白色的燈光。李萌屏住了呼吸,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著光源靠近。

透過窄窄的縫隙,實驗室內的情景慢慢映入眼簾。隻見穿著醫生服的羅醫生正彎腰湊在李婧身邊,上方吊著好幾個血袋,看來是在給李婧輸血。

“這種鬼一樣的日子,你到底要我忍受到什麽時候?手術前你不是跟我說不會有任何問題嗎?”李萌聽到姐姐這樣說著。

羅醫生揉了揉眉心,無奈道:“我也沒想到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這個病會對我們的手術有那麽大影響,竟然連一個月都拖不過去。你放心,下次絕對不會了。”

李萌正奇怪地默念著那個拗口的病名,羅醫生突然側過身,將坐著的李婧完全暴露在李萌麵前。

那一瞬間,李萌幾乎本能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瞪大驚恐的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姐姐。

李婧還穿著白天那條黑色的裙子,露出修長的小腿。可是此刻,那雙小腿卻根本不像白天那樣瑩潤光潔,而是如幹枯的樹枝一般,隻有皺巴巴的皮包裹著骨頭。幹枯的不隻是雙腳,還有她**在外正輸著血的手臂。或者說,她那修長的脖子上,黑色絲巾以上的部位依舊是如少女般柔嫩的肌膚,可是絲巾以下,卻統統仿佛行將就木的老人般,褶皺枯萎。

這種反差,這種詭異的斷層,讓李萌看得毛骨悚然,幾乎無法抑製自己湧到喉嚨口的尖叫。

隨著血液慢慢輸入李婧體內,她幹枯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膠原蛋白。

就在這時,一旁被李萌忽略的角落中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羅醫生,救救我,快給我血,我也要血……”

李萌的的耳邊仿佛充斥著嗡嗡聲,再也聽不到屋內任何的對話。她僵硬地轉移視線,視線落在實驗室的角落。

那張臉分明是她的爸爸李廣海,可是就和李婧一樣,他脖子以下**的肌膚統統幹癟枯萎。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正在輸血的李婧,眼中充滿了仇恨、嫉妒和貪婪欲望,那眼神仿佛是最殘酷凶狠的野獸,早已沒有了一絲身為人的良知。

月黑風高的夜晚,她一個人不知道跑了多久,眼淚一次次湧出眼眶,又一次次在她臉上幹涸,可是卻無法衝淡她心底的惶恐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