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素

夜已經深了,蒙蒙細雨綿密落下,印度的新德裏市區仿佛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黑紗下。

市區主幹道的公交車站有些老舊破敗,時值深夜,周圍靜悄悄的沒什麽人,唯有一個打著傘的女人站在路燈下,燈光將她的影子拉的很長。

十分鍾後,一輛公交在女子麵前停下,打開的車門發出吱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女人緩步走上公交車,手中的傘也同時收起來,露出一副清雅秀麗的麵容。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四十歲上下,但穿著一身素色旗袍,將她窈窕的身材勾勒的淋漓盡致。那張隻畫著淡妝的臉,柳眉瓊鼻,娟秀雅致,就仿佛款款從水墨畫中走出來一般。

女人剛剛走上公交車,數道熾熱的視線就迫不及待落在她身上。那些目光像是貪婪饑餓的狼,急切的想要將獵物撕碎,吞吃入腹。

車子顛簸著啟動,車廂內燈光暗下來,也將那些貪婪的欲望隱藏在黑暗中。

隨著車子慢慢駛入偏遠的郊區,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少。在一條荒蕪偏僻的公路旁有一個破舊的公交站台,這裏時常無人問津,連公交車司機都常常忘了它的存在。然而,穿旗袍的女人卻站了起來,用流利的英語要求下車。

公交車的刹車被緩緩踩下,輪胎與地麵摩擦的刺耳聲音再度響起。女人拿著傘不緊不慢地走向晃悠悠打開的車門。

旗袍下擺長到腳踝,可是開叉高度卻到了膝蓋以上,款款走動的時候,兩條修長美麗的腿左右交疊,白生生的宛如脂玉豆腐般展現在車裏僅剩的幾個男人麵前,就像是最濃烈的催情藥,刺激著他們本就沸騰的欲望。

咕咚,有人咽了口口水,身體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當女人的手扶著門沿準備下去的時候,終於有人撲過去,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粗魯又急切地將她拖回來。

車子的發動機熄火,公交車門卻被關上,司機的眼中和那些被欲望控製的禽獸一樣燃燒著熾烈的火,手腳並用從駕駛位爬出來。

車上傳出混雜的聲音,有粗重的喘息、興奮的低吼、還有囂張的咒罵,不過這些混雜的聲音隻持續了幾分鍾,就被一聲聲慘叫和悶哼取代。

大約一刻鍾後,公交車門發出“啪”一聲響再度打開。

穿著旗袍的女人從車上緩緩走下,白皙纖瘦的手腕上落下了一道青紫的抓痕,宛如白璧微瑕,說不出的刺目。但她卻毫無所覺,隻是微笑著撐開傘,身影依舊雍容美麗,緩緩消失在黑夜的細雨中。

公交車中一片死寂,車廂燈打開著,卻忽明忽暗,映照著四個男人**的身體。他們一個個雙目緊閉,口吐鮮血,身上的衣服被剝了個精光,手腳纏綁在一起,擺出一個又一個醜陋又滑稽的造型。

* * *

“靜孌姐,沒想到會是你送藥劑過來。從機場過來這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微笑說話的年輕男人實際已經三十幾歲了,卻有著一張不容易顯老的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帶著幾分憨態,看上去仿佛才二十出頭,特別引人好感。

此時他穿著一身白大褂,臉上戴著黑框眼鏡,將娃娃臉的稚氣遮掩了幾分,一身“白衣天使”的打扮讓人更想要親近和信賴。

曾靜孌將濕漉漉的雨傘掛起來,伸手慢條斯理地撫平了旗袍上的褶皺,才微笑道:“小羅你就不要笑話姐姐了,要說辛苦也是留在這裏跟蹤實驗進度的你更辛苦。”

羅醫生正要說話,突然看到曾靜孌手腕上的青紫,他臉色眸色沉了沉,“靜孌姐,你受傷了。”

曾靜孌不以為意道:“來這裏的公交車上遇到幾隻不老實的畜生,沒什麽,隻是看著嚴重,其實不過是淤青而已,一點都不疼。”

羅醫生歎了口氣,拉住曾靜孌進入醫療室翻出一管藥膏,修長的手指沾了藥,按在青紫的淤痕上慢慢揉搓。酸楚熱燙的感覺從手腕處傳來,讓曾靜孌微微蹙起秀眉,發出低低的悶哼。

羅醫生的手勢放輕了一些,一邊數落道:“靜孌姐你是不是又心慈手軟了?那些想要碰你的肮髒東西,也沒有處理掉吧?你和靜姝姐老是這樣,我會很擔心呢!”

曾靜孌收回滾燙的手,用另一隻冰涼的掌心捏了捏才笑道:“姐姐我怎麽說也大你十來歲,哪輪得到你這小鬼來擔心我?對了,這一次要做的實驗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千裏迢迢跑來印度,這裏我們沒有人脈,出了事情會很麻煩吧?”

羅醫生不滿地撇了撇嘴,起身用濕巾擦幹淨自己沾了藥膏的手才道:“因為這個實驗若是在國內做一定會引起大動**,我們現在可不能太高調引起他人注意。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樣觸目驚心的實驗,在這裏本就一直有人在進行,隻是目的和方式與我們不同罷了。我們的參與為他們提供了更先進的技術,這些人對我們可是非常歡迎的呢!”

曾靜孌臉色微變,連羅醫生都說觸目驚心?她沉聲問道:“到底是什麽實驗?”

羅醫生推了推眼鏡,動作看上去很成熟很精英,可是勾起嘴角一笑,整張臉又顯得特別稚嫩,“靜孌姐你在這方麵不擅長,我簡單給你解釋一下這個實驗的過程、原理和想要達到的效果,靜孌姐你有哪裏聽不懂的就打斷我,我會給你詳細解釋的。”

說著,他拿出幾份資料,對著曾靜孌緩慢卻條理分明地解釋起來。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而且從頭到尾臉上都掛著溫和的微笑,可曾靜孌卻是越聽越心驚,直到最後終於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小羅,你確定要做這樣的實驗?這會不會太過分了?那些人可都是無辜的啊!”

羅醫生輕歎道:“我就知道靜孌姐知道後會心軟,所以一開始才不想讓你和靜姝姐參與的。不過靜孌姐你有一點說錯了,我們的所作所為並不過分,反而對那些無辜的人來說,可能是一場救贖呢!”

曾靜孌欲言又止,秀美微蹙,顯然並不讚同羅醫生的話。

羅醫生將資料都收起來,輕輕晃了晃曾靜孌帶來的藥劑,才緩緩道:“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我們所做的隻不過是讓瘋狂和滅亡提前來臨罷了。”

“連日來,印度德裏發生多起小規模性侵、暴力事件。因未造成嚴重影響,當地警方進行了隱瞞。事件爆發後,引起全國民眾強烈不滿……”

顧傾從廚房端著早餐出來,見宋淮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著電視上播放的新聞,似乎很入迷。

看到電視播放的內容,顧傾皺了皺眉,拿起遙控器換到另一個台。主題沉重的新聞瞬間變成了其樂融融的巴拉巴拉小魔仙。

宋淮抬頭望向他,顧傾輕咳了一聲,難得地有些尷尬,索性把電視關掉,“一邊用餐一邊看電視對消化不好。”

宋淮撇撇嘴,看在眼前香甜的蛋糕麵子上,不打算跟他計較。至於那個電視新聞,他剛剛看了幾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唔……算了,反正跟他沒關係。印度什麽的,離他四千多公裏呢,太遠了。

顧傾看著少年埋頭苦吃的樣子,眼底掠過一絲笑意。這個小孩子,有些時候真的很好養活,連點脾氣都沒有;至於另外一些時候嘛……顧傾想起那些不堪的經曆,笑容微微扭曲了一瞬,轉身返回廚房去收拾了。

“請問,顧傾是在這裏打工嗎?”一個粗啞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從院子裏傳來。

宋淮轉頭,隻見一個頭發花白,身形有些佝僂的男人站在玄關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在一塵不染的地毯上踩出來的印跡,一臉不知所措。

見宋淮望過來,他更加慌張,連連道:“對……對不起,我馬上脫鞋……”

剛剛扯掉鞋子,就有一股難聞的腳臭味彌漫在空氣中,男人漲紅了臉,羞窘得恨不得立時有個地洞能鑽下去。

宋淮奇怪地看著這個欲進不進的男人,很是莫名其妙。

“叔叔,你怎麽來了?”從廚房出來的顧傾看到來人也是一臉詫異。

“顧……顧傾,你真的在這裏啊!”看到他,男人幾乎是喜極而泣,“我,我隻記得你跟我說過是在這片別墅區當管家,我……我找了好久,一家家問過來,總算,總算是找到你了!”

顧傾擦了擦濕漉漉的手,一邊解下身上的圍裙,一邊往門口走去:“叔叔,別愣在那裏,進來坐下再說吧!”

“不,不!這怎麽可以?”男人慌亂搖頭,“你看我身上這髒的,少爺家的家具都是高檔貨,一塵不染的,我進去,豈不是全給弄髒了。”

顧傾腳下一頓,轉頭看了一眼剛剛吃完最後一口蛋糕,正含著勺子巴巴望著他的少年,嘴角抽了抽。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闖進這別墅時看到的比垃圾場好不了多少的場景……那和高檔、一塵不染有一點點沾邊嗎?

顧傾輕咳了一聲,拿出一雙拖鞋讓男人換上,強硬地把人拽進來,嘴上笑道:“叔叔放心,弄髒了我也會整理幹淨。”

男人被顧傾強硬按在單人沙發上,卻是手腳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放,緊張地視線不停瞟向宋淮,生怕他一個生氣就把自己趕出去。

宋淮確實有些生氣,丟掉快被他舔穿的勺子和空空的紙杯,蔫蔫道:“我去實驗室了。”

說完,也不等顧傾反應就蹭蹭蹭上了樓。

男人慌張道:“顧傾,這位少爺是不是生氣了,我就說你不該拉我進來的,我們去外麵找個飯館說話多好?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脾氣都不好,更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東西,惹急了萬一把你開除,甚至找人打你一頓怎麽辦?”

顧傾摸了摸鼻子暗道:他要打自己一頓用的著找人,光那些電流攻擊,自己都“享受”過多少回了?

麵上卻絲毫不顯,隻是淡淡道:“叔叔放心,宋淮脾氣很好,不會隨意發火。倒是叔叔你今日特地找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聽到顧傾的問話,男人一下子將宋淮拋到了腦後,神情也變為極度的慌張和擔憂,“顧傾,這一次你……你一定要幫幫叔叔,叔叔隻有姍姍這一個女兒,她如果出事了,我和你嬸嬸也活不下去了,你可一定要救救她啊!”

男人名叫顧永福,是顧傾的親叔叔,他結婚三十幾年,如今也已經年近六十,卻隻有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女兒,名叫顧珊珊。因為是唯一的掌上明珠,顧永福夫妻對這個女兒很是溺愛,哪怕家境一般,對女兒的要求卻幾乎百依百順。比如顧珊珊喜歡旅遊,盡管費用昂貴,夫妻倆還是拚命節省,寧願自己吃一個月的鹹菜也要讓女兒得償所願。

顧永福一邊說,一邊擦著眼淚,悔不當初,“早知道出國旅遊是那麽危險的事情,我打死都不會讓她去。這個月初的時候,她跟我說,要跟著其他背……背包客去完成什麽深度遊。出發前,我和她媽媽千叮嚀萬囑咐,讓她每天給我們來個電話或短信報平安,可是,她卻很敷衍,嫌我們煩。”

“接下來幾天,她每隔兩三天還是會給我打個電話,最近一次打電話的時候,她說她在尼……尼什麽,對了,尼泊爾。可是距離上一次聯係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我和你嬸子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任何消息。打電話給她一直是關機,短信和微信也沒有回複。我們想了很多辦法,甚至輾轉找到了和姍姍一起出去的人,可是對方說,姍姍在很早的時候就和他們分開走了,他也不知道姍姍去了哪。”

“顧傾啊,叔叔我真的是沒辦法了,你以前當過兵,做過主管,路子廣,叔叔現在能求的也隻有你了!”

顧傾微微蹙起眉頭,沒有說話。

顧永福卻以為他不願意幫忙,眼中的希望慢慢變成了絕望,最終都化為無限的後悔與自責。

他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道:“叔叔知道,你被誣陷為殺人犯那次,是叔叔和嬸嬸對不起你,我們該死,我們狼心狗肺……可是,可是叔叔我隻有姍姍這一個孩子,我求你看在我們之間這點血緣上,看在姍姍叫了你那麽多年哥哥的份上,救救她吧!”

時間才剛剛過去一年,顧傾當然不會忘記自己被冤枉為殺人犯後,叔叔、嬸嬸和小堂妹那讓人寒心的態度。

顧傾知道叔叔家窮,也知道嬸嬸有些尖酸刻薄愛貪小便宜,叔叔唯唯諾諾在家中毫無地位,可他總以為那隻是無傷大雅的小缺點。

然而,在他被當做殺人嫌疑犯抓起來的時候,嬸嬸卻為了霸占爺爺留給父親的祖產向警方作證他從小性情陰鬱、有暴力傾向。在他被保釋出來後,嬸嬸更是帶著律師上門,罵他玷汙顧家門風,逼迫他簽下轉讓祖產的文書。

還有從前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甜甜喊哥哥,讓他幫忙買禮物的小堂妹,在知道他是殺人嫌疑犯後,那滿是厭惡和畏懼的神情,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顧傾長久地沉默著,顧永福則跪在地上哭的聲嘶力竭,幾乎背過氣去。

他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將人拉起來,“叔叔你報警了嗎?”

顧永福點了點頭,哽咽道:“警方已經聯係了尼泊爾那邊的大使館,他們確認姍姍從尼泊爾出境去了印度。然後警方聯係了印度那邊,卻沒有找到人,隻讓我們等……等消息,可是我真的很擔心。這幾天我和你嬸子時常做噩夢,夢到姍姍向我們求救,讓我們快一點!”

顧傾問道:“叔叔你想讓我做什麽呢?”

顧永福擦了擦眼淚,繼續道:“我查過資料,知道找國外失蹤的人,要自己過去才有一線希望能找到。可是我和你嬸子中文字認的都不多,更別說英文了,我們從來沒有出過國,也沒有護……護照,我們更沒有錢去國外找人。網上說,時間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顧傾,我知道你從小聰明,英文說的比姍姍都好,以前也經常去國外出差。你是見過市麵的人,還當過兵,身手那麽好,根本就不怕有危險。叔叔求你去一趟印度,幫我們找找姍姍好不好?”

顧傾再度沉默下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顧永福哆嗦著手,從懷中拿出一份捏的皺巴巴的文件,還有幾個本子,顫聲道:“這是你當初讓渡到我們名下的財產,我……我和你嬸子還沒有去做公證,現在就把它還給你。叔叔也知道這根本就算不得補償,但我們現在什麽都沒有……”

他擦了把眼淚,“所以我和你嬸子寫了一份保證書,隻要你把姍姍平安救回來,我們願意為你做牛做馬一輩子。將來你結了婚,生了孩子,我和你嬸子也會無償幫你來帶。顧傾你……你看看這份協議,上麵有我和你嬸子親筆的簽名,我們還按了手印的。”

顧傾接過顧永福遞過來的紙,那張紙皺巴巴的,因為沾染過汗漬而邊角微微卷曲,上麵的字歪七扭八分外難看,甚至文辭都不是很通順。可是這短短幾行字,卻寫盡了一對父母對女兒最深摯的愛。盡管那樣的愛並不是給自己的,盡管這些人曾讓他寒了心冷了血,此刻看著這薄薄一張紙,他卻也沒辦法不動容。

* * *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顧傾緩緩走進去,“少爺,中飯要端上來嗎?”

宋淮“嗯”了一聲,頭也沒抬,手上拿著根像焊接棒一樣的東西忙碌個不停。

顧傾猶豫了片刻,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下樓。

在顧傾離開後,宋淮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扭頭看著門口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來。

顧傾準備好了餐盤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本該在實驗室的宋淮坐在了客廳沙發上,腿上還放著他那黑乎乎不起眼的筆記本電腦。

“你怎麽下來了?”顧傾沒辦法不驚訝,剛剛他上樓的時候,明明發現宋淮的操作才剛剛開始,以從前的經驗看沒有個半天他絕不會從實驗室出來。

宋淮理所當然道:“因為你有話跟我說啊!我剛剛做的東西精密度太高,要集中全部注意力,要是你一會兒在實驗室裏跟我說,導致我製作失敗了怎麽辦?”

顧傾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你怎麽知道我有話跟你說?”

宋淮眯著眼睛看著他,沒有說話。

顧傾歎了口氣道:“好吧,我確實有話要說。少爺,我想向你請五天假。”

“五天?”宋淮的眉頭一下子皺地死緊,腦中自動換算一天等於六頓甜點,五天也就是他要錯過三十頓甜點,這讓宋大教授怎麽能高興地起來,“你要去做什麽?為什麽要五天那麽久?難道你不知道,主仆契約規定,你最長不能離開我超過七天嗎?”

顧傾怔了怔,這才記起自己和宋淮身上還“綁著”這麽個東西。他不由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釘,心中暗道:最長不能離開七天,若是超過七天呢?難道這個耳釘會給自己懲罰?應該沒有那麽變態的技術吧?

“我的堂妹在印度境內失蹤了,叔叔求到我的麵前,希望我能去印度把堂妹帶回來。”

宋淮打斷他:“可是我覺得你並不喜歡你那個叔叔啊!”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還讓他進屋,還要答應他的請求去做自己並不想做的事情。宋淮覺得許多人的思維都很難理解,有些複雜的感情更是讓他莫名其妙。

就比如說蔣越對宋明中,宋明中對阿青和宋明好,總是那麽口是心非、百轉千回,讓他這顆能高速運轉的腦袋一思考這些事情就麵臨當機。

顧傾看到宋淮眼中毫不遮掩的迷惑,苦笑一聲道:“是不喜歡,但有時候就算不喜歡也不得不去做。人就是這麽虛偽卻又感性的動物。少爺你的智商和情商統統給了專業知識,對於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不懂也是正常的,其實我也希望你這輩子都不必懂。”

宋淮被他這一番話給繞暈了,聽得更加迷糊,隨後又有些不爽,總覺得顧傾是在嘲笑自己傻,“就算你去了印度又如何,我看到過印度地圖,至少也有兩百萬平方公裏,就憑你一個人難道能在五天內找到你的堂妹?”

突然,他的聲音一頓,腮幫子微微鼓了起來,很是不爽地看著顧傾。

顧傾卻是微微笑了起來,走前幾步,在他麵前蹲跪下來,“所以,我找少爺不僅僅想要請假,也是希望少爺能幫我這個忙。我這裏有姍姍在國外用的手機號和微信號,少爺能幫我定位她最後開機的位置嗎?”

七天後,淩晨五點四十,手機鈴聲叮鈴咚隆響了起來。

傅清平在**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把被子蒙在腦袋上,想要假裝自己沒聽見,可是偏偏那鈴聲卻越來越響,宛如魔音一樣穿透他的耳膜直往他腦袋裏鑽。

“啊啊——!!”他大叫一聲從**蹦起來,滿臉陰沉的拿過手機一看,上麵顯示的是個陌生的號碼。

很好,隻要不是局裏的緊急電話,他非罵死這個擾他清夢的家夥不可!

“喂,你最好不是推銷的詐騙的沒事惡作劇的,否則我保證你下半輩子都會後悔打這個電話。”

電話那一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傅警官?”

傅清平一愣,總覺得這聲音雖然陌生,卻似乎在哪裏聽過,“你誰啊?”

對麵的回答言簡意賅,“宋淮。”

“宋淮?宋淮?”傅清平抓著頭發,晃了晃腦袋,“宋淮是哪個?我有認識叫宋淮的人嗎?”

突然,他的聲音一頓,猛地瞪大了眼睛,“等等!你是……溧陽市那個宋淮?製作流動電子蜂那個宋淮?收了顧傾那個倒黴蛋的宋淮?解決了美容院毀容事件的宋淮?”

對麵又是一陣沉默,隨後響起少年不耐煩的聲音,“你有完沒完,我就是那個宋淮。你來我別墅一趟,我有事想找你幫忙。”

“等等,我有什麽……”

嘟嘟——!

傅清平瞪大眼,看著已經回到待機界麵的手機,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小子,以為自己和那個腦子壞掉的顧傾一樣是他的奴隸嗎?這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是怎麽回事?自己會去理他才有鬼了!

四個小時後。

傅清平坐在宋淮的別墅裏,一邊目瞪口呆地打量這個到處是灰塵、外賣盒,髒的跟垃圾場一樣的客廳,一邊暗暗吐槽自己犯賤。

沒錯,他最終還是過來了,主要是這個叫宋淮的少年前兩次留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神秘,太詭異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樣的人背後還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他又會有何事需要自己幫忙。

傅清平握著一個空空的茶杯,輕咳了一聲道:“你連招待客人的熱茶都沒有嗎?”

宋淮茫然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茶杯,半晌才開口:“你可以自己去倒。”

他又不喝茶,根本不知道這屋裏有沒有茶杯茶葉。

“飲料呢?再不濟白開水?”

宋淮一邊操作電腦,一邊不在意道:“飲料喝完了,礦泉水廚房裏有一大桶,你可以自己去倒。”

傅清平捂了下額頭,又看一眼髒的已經有蒼蠅嗡嗡亂飛的客廳,“我記得顧傾現在是你的管家吧?他都不打掃一下的?”

宋淮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露出一雙黝黑清澈的眼睛。

可傅清平總覺得自己從這雙眼中看到了幽怨,“顧傾說最多五天就會回來,可是現在已經七天了。”

“什……什麽意思?顧傾不在?他去哪了?”

宋淮歪頭想了一下,“印度,德裏市。”

“他去印度做什麽?”

宋淮皺著眉頭,又想了一下才道:“顧傾叔叔來了,讓他幫忙找人,我替他定位到那個人在印度德裏市。他說五天就會回來,又準備了七天的食物,都貼了標簽,可是七天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回來,連我給他的衛星電話也接不通。我查了那個衛星電話消失的位置,從兩天前就沒有移動過。”

宋淮的敘述有些顛三倒四,抓不住重點,但傅清平還是聽懂了,神情有些凝重,“你懷疑顧傾出事了?”

宋淮搖頭,“顧傾死了或者重傷了,我都會知道。至少現在他完好無損。”

“那你找我來做什麽?”

“請你陪我去印度找顧傾。”

聽到少年平靜的話語,傅清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麽?讓我陪你去印度?等等,我跟你非親非故的,你憑什麽認為我會陪你去啊?”

宋淮抬起頭,目光凝在他臉上,半晌才慢條斯理道:“因為蔣越的電話打不通,其他人我都不認識。顧傾臨走前說,讓我不要隨便找其他人,有事隻能找蔣越。如果事情緊急卻聯係不上蔣越,就找你。你的手機號就是他留給我的。”

“顧傾讓你找我?”傅清平提高了音量,“為什麽?我跟他很熟嗎?”

宋淮微蹙著眉,努力回憶了一下,“他說,你是個好警察,會為人民服務的,而且你以後還想從我這裏拿到折扣產品。還有就是,比起找其他人暴露底細,你知道的反正已經夠多了,所以找了也沒關係。”

說完,宋淮還有點不放心,趴到茶幾上從一團亂糟糟的便簽紙中拿出一張,看了一眼才鬆了口氣,“我果然沒記錯。”

傅清平表情僵硬地站起身,走到那堆便簽紙中,一張又一張看起來,越看,他的神情越是詭異,嘴角都隱隱抽搐起來。

“我準備了七天份的食物,還有不容易壞的餅幹,不要獨自出去購買食物。如果一定要買,就打外賣電話,下麵的號碼是一間比較幹淨的中餐館,老板人很和氣,同意送飯的同時幫你帶一份隔壁的甜點。”

“吃完的外賣盒記得丟到別墅外的垃圾桶,不然會招蟲子。”

“這幾天裏沒有人拖地,絕對不可以赤腳走路,實驗室門口、樓梯、大廳廚房,我全都準備了拖鞋。”

“如果七天以後我還沒有回來就找蔣越。”

“也許有緊急情況找不到蔣越,你就打這個電話,是上次來過我們別墅的傅警官。他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好警察,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一些你的底細,也想要你發明的東西,可以讓他照顧你幾天……”

傅清平抬起頭,看著對麵眉清目秀的少年,目光說不出的憐憫。

這小子看著聰明又靈秀,年紀輕輕智商那麽高,都能發明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流動監控電子蜂了,沒想到在生活自理方麵卻比三歲小孩還不如。

照這些紙條上寫的,要是顧傾一直不回來,那個叫蔣越的也聯係不上,眼前的少年還真有可能把自己給餓死。

果然上帝打開了一扇門,就會給關上一扇窗嗎?

他站起身道:“既然顧傾讓我照顧你幾天,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假期不多,留在溧陽市肯定是不行的,要不你跟我回家住幾天,一直等到顧傾回來?”

宋淮搖頭道:“你沒聽明白我的話,我要去印度找顧傾。”

“為什麽?你不是說他現在沒事嗎?”

事實上傅清平也不相信顧傾會有事,顧傾這家夥的身手好到沒邊了,整一個深藏不漏,生死相搏的話三個他都不是這家夥對手。恐怕是在印度遇到了什麽麻煩,一時脫不開身,無法聯係宋淮吧。

宋淮鬱悶道:“因為顧傾不能離開我身邊超過七天,七天後,他就會……生病,十五天後,他會痛苦不堪。時間更久一點,他很可能會死。”

傅清平難以置信道:“你在開玩笑吧?你們是梁祝嗎?還分開就會死!”

宋淮從沙發上跳下來,赤腳踩在滿是灰塵和油汙的地板上,有些煩躁地走來走去,“我從來不開玩笑的!你信不信,這都是事實!”

少年越說越是憤懣,還帶著委屈,“顧傾走以前,我警告過他,但他也跟你一樣,以為那隻是個玩笑。還有當初簽訂主仆契約的時候,我也提醒過很多遍,我從沒有過任何欺騙和隱瞞。如果他死了,那也是他活該!”

傅清平張了張嘴,又閉上,對上宋淮那雙比水晶還透徹明淨的雙眸,一時間他竟然無法去質疑這話中的真實性。

難道,這是真的?宋淮手上有什麽黑科技,能讓顧傾真的成為他的仆人?主仆契約一旦簽訂,顧傾就不能離開宋淮身邊太長時間,否則就會死?

等等!等等!這信息量太強大太詭異了,他需要緩緩。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不去找顧傾,顧傾又不回來,他就會死?”

宋淮緊抿著唇瞪著他,不想說話,看他的目光像在看白癡。

房間裏一陣死寂,宋淮以為他仍舊不信,眉頭皺的越發緊了,臉上滿是憂慮和煩惱。他低頭輕輕踹了沙發腳一下,悶悶道:“主仆契約會在仆人死亡後自動終止,我不會有什麽損失。可是……可是顧傾死了,那些甜點就再也沒有了,還有很多、很多東西,很多聲音都不會再有。我……不想他死。”

然後,他抬起頭,望向傅清平,“我一個人沒辦法去陌生的地方,蔣越又聯係不上,你陪我去找顧傾好不好?”

那雙比黑曜石更剔透澄淨的眼中,帶上了一絲與少年格格不入的懇求。

傅清平想起第一次見到少年的時候,他身上就帶著那種與整個世界疏離開來的驕傲與肆意,仿佛他天生就是世間的中心,所有的榮耀與輝煌都應該圍繞在他身上。

可是這一刻,他卻顯得那麽卑微、那麽脆弱、又那麽渺小。

不知道為什麽心口微微一滯,想也沒想就脫口道:“好,我陪你去!”

話一出口,傅清平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好什麽好啊!那可是出國啊,至少得四五天吧,光是批請假條和出境申請單,都得煩死他!他是哪根筋犯抽了,才會答應宋淮啊!

傅清平付了錢,從出租車上下來,頓覺一陣熱浪伴隨著嘈雜的聲音和刺激的味道撲麵而來,讓他幾乎想要暈厥過去。

入目是一條熱鬧到讓他目瞪口呆的街道,視線所及之處烏壓壓的全是密集的人頭,除了人,還有汽車、卡車、突突車、人力車,甚至連牛、狗都有。各種他聽不明白的聲音交匯成強大的聲波攻擊,刺激著他的耳膜。街上的每一個縫隙都被擠得滿滿當當,他甚至有種自己要穿過這條街隻能從天空飛過去的錯覺。

出租車的司機探出頭來嘰裏呱啦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傅清平自認英語水平還是不錯的,卻完全聽不懂,甚至不確定對方講的是不是英語。

但司機的麵部表情和手舞足蹈,還是完美表達了他的意思。傅清平連忙從後車廂取出行禮,又從後排座位上將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拖出來,司機等不及他一句完整的道謝,油門一踩就揚長而去。

“宋淮,醒醒!”傅清平搖晃著依舊閉著眼的少年,“我真是服了你了,這一路上車子開的那麽顛簸搖晃,我都快吐了,你居然還睡得下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少年張開嘴,哇的一聲吐的滿地都是,就連傅清平的鞋子上也沾染了一些嘔吐物。

他們如今就站在德裏非常著名的月光集市旁邊,氣溫至少有三十八攝氏度。集市上的氣味在熱量的蒸發下飄**在空氣中,黏糊糊臭烘烘的,本就熏得人作嘔,如今再加上宋淮這一吐,傅清平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第一百零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麽要一時心軟答應陪宋淮來什麽印度。

但是看著宋淮臉色蒼白,虛弱又可憐的模樣,他的同情心立刻又蓋過了這種埋怨,“沒事吧?喝點水緩緩?我帶了不少蜜餞,還有避暑藥,等到了酒店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起來就好了。”

宋淮轉頭看了他一眼,因為剛剛吐過,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帶著委屈,看著說不出的稚嫩青澀,又惹人憐愛。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話,可發出的第一個音節沙啞的嚇人,連他自己都愣了愣,隨後就抿緊嘴不願再說話,眼圈似乎都更紅了些。

看少年如此模樣,傅清平連最後的一點不滿都拋到了腦後,他一個人拖著個碩大的行李箱,拽著搖搖欲墜的少年,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穿過了月光集市,來到訂好的酒店。

登記入住後,宋淮顯然累到了極點,隻喝了點水,吃了點酒店附近打包的食物就沉沉睡了過去。

傅清平卻站在窗口,望著遠處突兀的紅色圓頂建築,神情有些恍惚。

自己就真的跟著宋淮到印度來找顧傾了?可是茫茫人海,就算確定了大致位置,又豈是說找就能找到的?不說時間夠不夠,就連溝通交流都是問題。

一想到這些,傅清平就說不出的頭疼,他打算等明日起來,還是先去大使館詢問一下情況,至少讓大使館的人幫忙請個翻譯也好啊!

然而,讓傅清平措手不及的是,還沒等他確定好尋找顧傾的方案,第二天早上,宋淮卻發起了高燒。

* * *

“宋淮!宋淮!你怎麽樣?天哪,怎麽那麽燙,你不會給燒傻了吧?”

好吵,真聒噪,就和蔣越那個煩人鬼一樣,顧傾說話的時候就總是慢吞吞的,從來不會嘰嘰喳喳,吵得人腦殼疼。

宋淮皺著眉頭吃力地睜開眼,卻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扭曲,好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人,脫口就是三個字:“你才傻!”

傅清平嘴角抽了抽,“還能開嘲諷模式,至少沒變傻子。幸好我帶了退燒藥,先起來吃點東西,墊了肚子才能吃藥啊!”

宋淮搖搖晃晃地從**爬起來,傅清平買來的食物已經擺在桌上,刺鼻的香料味道夾雜著油煙氣撲麵而來,一點都不好聞,更讓人沒有絲毫食欲。

宋淮嫌惡地撇開頭,不願意吃。昨晚那點食物已經是他用了十二萬分的毅力,才強迫自己塞下去的了。

但麵上他還是沉下臉道:“你不吃飯沒有力氣,回頭怎麽去找顧傾?難道我千裏迢迢陪你來印度,就是看你在**躺屍,還要像老媽子一樣照顧你?更何況,你不是說顧傾不能離開你太久嗎?你在這裏多耽擱一天,顧傾就越危險,你就不怕他真的死了?”

傅清平每說一句,宋淮臉上的線條就緊繃幾分,神情說不出的怨懟委屈,但最終還是拿起筷子,勉強自己把難吃的食物塞進口中。

看著少年艱難咀嚼吞咽的模樣,傅清平鬆了口氣。

他以為服下退燒藥後,再好好睡上一覺,到了下午宋淮就應該痊愈了。誰知到了中午時分,宋淮的高燒卻越加凶猛,上吐下瀉,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汗浸濕了,昨天還蒼白的臉今天紅的像是煮熟的蝦子。

可是,他卻還在不停打著寒顫,身體蜷縮成一團,仿佛冷得受不了。

這一下,傅清平是真的慌了。宋淮並非是簡單的水土不服或者中暑,他的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嚴重。

偏偏這裏並非國內,他拿出手機查了半天,卻連家近點的醫院都找不到。最後還是在酒店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才找到一家距離酒店大約四五公裏的小診所。

診所很是破舊,上方一台泛黃的吊扇急速轉動著,不時發出吱嘎的聲響。大概因為是診所位置太偏僻的關係,裏頭隻有幾個光著膀子的男人,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看上去凶神惡煞。見傅清平抱著宋淮進來,他們隻是看了一眼,就自顧自不再理會。

傅清平隻當他們也是來看診的,也沒在意,讓醫生替宋淮量了體溫,開了藥,就將昏睡的少年安置在長椅上,匆匆趕去付款。可當他付款回來,卻看到那幾個男人圍在宋淮旁邊,扯掉了他身上的外套,粗糲黝黑的手正在他臉上和身上摸來摸去。一邊動手動腳,一邊嘻嘻哈哈說著什麽,哪怕聽不懂語言也能聽出他們口氣中的**與猖狂。

“你們在幹什麽?!!”傅清平爆吼一聲衝過去將人推開,盛怒之下甚至直接喊了中文。

那幾個男人罵了幾句髒話,嘰裏咕嚕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語氣吊兒郎當的,眼中卻滿是凶狠。

其中一個光頭男甚至伸出手來,又要往宋淮的臉上摸去。

傅清平臉色一寒,單手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男人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隨後被他一個過肩摔甩在地上。

幾分鍾後,診所的工作人員聽到動靜趕來,就見一個年輕瘦高的東方男子一臉不耐地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在他的腳下躺著四個哼哼唧唧爬不起來的壯男。

傅清平冷哼了一聲,也沒有跟診所的人打招呼,抱起依舊昏迷的宋淮徑直離開。

診所工作人員打了個哆嗦,臉上滿是猶豫,最終卻不敢反駁,進屋將傅清平剛剛填寫的資料拿了出來。

* * *

宋淮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寂靜而幽冷的地底。

寬敞明亮的空間中,擺放著無數的實驗器材,他可以每時每刻做他喜歡的實驗,可以有無數種途徑來實現他的構想。

在那裏他應該是快樂的,所有的儀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更新成最新款,他可以盡情享受實驗,不用擔心能量溢出會對周圍的人造成傷害,不用小心翼翼控製實驗現象生怕被人發現,不用發愁下一筆實驗經費該從哪裏獲取。

他應該是快樂的,可是……

宋淮茫然地望向四周,這裏有無數的器材,卻沒有甜膩的奶香,沒有蔣越嘰嘰喳喳的吵嚷,沒有雨水打在窗戶上的啪啪聲,也沒有顧傾溫和催促他去休息的聲音。

除了實驗,他一無所有。這樣真的是快樂嗎?快樂又是什麽呢?

“老師,我能去外麵看看嗎?”

“為什麽要去外麵呢?你想知道的,想學的,不是都能從超腦裏得到嗎?”

“可是,我想去看看和這裏不一樣的景色,那些古書上寫的川流不息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斷裂的山脈、幹涸的大海,甚至那些滿目瘡痍的戰爭遺跡,我從沒有見過。”

“淮思,你真的那麽想去外麵看看嗎?”

“是的老師,我能出去嗎?”

“當然……不能。看來給你用的AlpraX還不夠量啊!”

“老師——!”

“淮思,你要記住,你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欲望,那些隻會玷汙你的思想,讓你成為外麵那群自私、虛偽、肮髒又讓人惡心的蠢貨。你隻需要永遠這樣幹淨簡單地陪在老師身邊就夠了。”

宋淮猛地睜開眼,卻感覺腹中一陣翻滾,忍不住幹嘔了一聲。

眼前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的,仿佛籠罩著一層蒸騰的熱氣,看不真切。

他這是……在哪裏?是那個寬敞靜謐的實驗室,還是……

“喂,我警告你,你可別給我吐在背上啊!”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從遙遠的彼岸,慢慢進入他的耳中,“我真是腦子秀逗了,才會答應你小子陪你來這鬼地方。你說你一男人,怎麽也會遭人調戲?遭人調戲就算了,居然還來路上堵人,唉,我一定是出門沒看黃曆!”

說話間,宋淮感覺身體一陣劇烈搖晃,耳邊卻傳來一陣悶哼,背著他的人連退好幾步,終於支撐不住,跌倒在地上。

宋淮的視線慢慢聚焦,看到了轉身查看他有沒有受傷的青年。宋淮記得,他叫傅清平,是一個很年輕的警官,有些聒噪,卻很容易心軟。

一個飛踢過來,傅清平連忙抬手格擋,可馬上,一根棍子掃過來。傅清平當然可以躲,可他躲了,身後的宋淮就會直接被棍子掃中。

隻聽“砰”一聲響,傅清平整個人飛出去,重重撞在破舊的牆壁上,白灰撲簌簌掉落,伴隨著他額頭上流淌下來的鮮血。

傅清平似乎還想再爬起來,可是身體搖晃了一下,軟軟倒了下去。他又試著爬起來好幾次,卻都以失敗告終,樣子說不出的狼狽慘然。

嘲諷的大笑聲充斥在這偏僻無人關注的角落,幾個人朝著傅清平走去,手上都拿著胳膊粗細的鐵棍。

另外幾人則嘻嘻笑著,朝宋淮走過來。為首的光頭男手腕上綁著繃帶,**的胸膛肌肉糾結,慢慢靠近時視線落在宋淮身上,眼白處泛起詭異的猩紅,棕色的瞳仁深處則滿是凶殘、暴戾與興奮的光芒。

宋淮沒有點亮語言天賦,也不知道這些人在嘰裏呱啦說些什麽,他的目光忍不住朝傅清平看去。

那個年輕警官的身影被慢慢淹沒了,唯有灰色舊牆上的那抹鮮紅如此刺目,刺目到讓他像是吃到了變質的甜點一樣,說不出的窒悶難受。

宋淮皺起眉頭,輕聲呢喃:“早知道就不訂立主仆契約了,真的好麻煩。可是再麻煩,我也不要你們死。”

男人以為宋淮在哭泣求饒,哈哈笑著伸出手去摸他的臉。

隻是,手還沒有碰到,以宋淮為中心的位置突然有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無聲無息,卻籠罩了一大片區域。

圍著傅清平打算下手的幾人察覺不對回頭看來,就見宋淮身前的那幾人呆呆站立著,仿佛化成了石像。

他們大聲喊了一句,問同伴發生了什麽事。

然而,等來的不是回複,而是一聲接一聲砰砰倒地的聲音。

宋淮撐著牆壁,一點點挪移著身體讓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傅清平所在的方向走去。

明明看上去是個再羸弱不過的少年,那些五大三粗還拿著鐵棍的男人卻露出驚悸又恐懼的神色,不由自主往後退卻。

宋淮從他們身邊穿過,期間因為雙腳無力,甚至還軟了膝蓋,抓著其中一人的手臂支撐自己的身體,好容易終於來到傅清平身邊。

傅清平的意識已經幾乎喪失,半個臉都糊著血和灰塵,他迷迷糊糊看到宋淮的身影,幹裂的唇微微開合,隻能說出微弱而低啞的幾個字,“跑……宋淮,快……快跑……”

宋淮鬱鬱道:“我自己都跑不動,更別說帶著你。”

他轉身麵對那些覺得沒有危險,又慢慢圍攏過來的人。

粗壯的鐵棍輕輕敲擊著地麵,發出沉重的咚咚聲,像是示威,又像是給自己壯膽。

一隻筆筒型模樣的“手電筒”被他握在掌心,手指在金屬表麵上輕輕摩挲了一陣,終於找到了按鈕的位置。

按下的一瞬間,依舊無聲無息,卻有一道比普通手電筒亮千萬倍的白光再次閃過,化為無數流光穿透了對麵那些壯漢的身體。

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在光絲穿透身體的瞬間,這些人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包括眨眼和呼吸,隨後砰砰砰,接二連三倒在地上。

而宋淮手上的“手電筒”也化為了粉末,消失無蹤。

他那原本被燒的通紅的臉龐,在這一刻變得煞白,緊接著雙唇一張,哇的吐出一口血,身體軟軟倒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淅淅瀝瀝的雨絲從密布的陰雲中落下,雨勢慢慢變大,化為傾盆,匯成涓流,將地上的泥沙和血跡統統衝走,也帶走了一些不為人知,也不能為人知的東西。

宋淮是在一陣誘人的甜香中清醒過來的。自從顧傾離開後,他已經有許久沒有聞到過這樣新鮮的甜點香味了。

“宋淮,你終於醒了!”

宋淮一睜開眼,就看到傅清平驚喜的神情。隻不過他如今鼻青臉腫,額頭上還綁著繃帶,表情一大就痛的齜牙咧嘴,怎麽看都不像是驚喜更像是猙獰。

宋淮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卻努力一字一頓道:“甜點,我……聞到了。”

傅清平一陣無語,“我就沒見過九死一生醒來第一時間不是關心自己病情,而是想著甜點的。命都快沒了還吃什麽甜點?”

宋淮暗道:命快沒了,當然更要多吃點,否則豈不是虧大了。隻不過實在沒力氣說那麽多字,隻得撇了撇嘴表達不滿。

傅清平都要被他氣樂了,隻是還不等他說話,身後就傳來一個溫和悅耳的男子聲音,“你如今剛剛退燒,身體太虛弱,再加上長時間沒有進食,最好先喝點粥墊墊肚子,然後再吃甜點。”

宋淮愣了愣,男子的聲音並不熟悉,可是這溫和的語調,還有那循循善誘的口氣,都讓他有種顧傾回來了的錯覺。

他抬頭看去,卻很是失望地看到一個陌生男人。

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白T恤西裝褲,鼻梁上駕著黑框眼鏡,打扮的很是成熟穩重,可那張有些孩子氣的娃娃臉卻襯得他青澀稚嫩,甚至有些可愛。

傅清平道:“這位是羅醫生,和我們一樣也是J省的,這幾日剛好到這裏開一個醫療研討會。這回我們兩個真是多虧了他相救,才撿回一條命。沒想到羅醫生年紀輕輕,醫術卻那麽高超!”

聽著傅清平的誇獎,羅醫生笑的有些靦腆,“隻不過是恰好路過,手上又有對症的藥罷了。更何況,傅先生的傷也不重,隨便一個赤腳醫生都能治好。至於這位宋小弟,倒還真幸虧發現的早,否則病情再惡化下去,就比較麻煩了。”

傅清平越說越氣,他想起自己在瓢潑大雨中醒來,看到一地的“屍體”,嚇得命都快沒了。檢查後才發現那些堵他們的壯漢一個都沒有死,隻是昏過去了。可自己身邊的宋淮卻是真正的氣若遊絲、命懸一線。

傅清平顧不得身上的傷,抱起宋淮拚命往酒店跑,快到酒店的時候,他自己也一口氣上不來,再次倒在雨水中。幸好羅醫生路過救了他們。否則,傅清平可能還沒什麽,宋淮卻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傅清平大概猜到那些壯漢應該是宋淮用什麽黑科技弄昏的,他也知道,若是沒有宋淮,他們兩個昨日大概就交代在那偏僻的小巷裏了。可知道歸知道,一想到宋淮奄奄一息,口吐鮮血的模樣,傅清平就感覺一陣心悸後怕。

他跟著宋淮來印度明明是想照顧他、保護他的,可到頭來,他非但沒有照顧好人,反倒是靠著宋淮的保護才能活下來,這讓他的情緒怎麽能平靜下來?

羅醫生端著煮的香噴噴的小米粥從廚房走出來,微笑道:“索性現在燒已經退了,人也沒什麽事,傅先生就別生氣了。我看你也一天沒進食了,不如和宋小弟一起喝點粥如何?”

傅清平聞到粥香,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這幾天他要照顧宋淮,再加上這裏的食物實在不合胃口,根本沒有好好吃口飯。如今聞到久違的粥香,頓時口水橫流,難以忍耐。

“這怎麽好意思呢?讓你幫忙治病,提供藥物,現在連飯都吃你的……”

羅醫生失笑:“不過就是一點小米粥和袋裝榨菜,傅先生怎麽說的跟吃了我一頓滿漢全席似得。如果傅先生真覺得過意不去,將來回了J省,你們回請我一頓大餐就是了。”

“好好!就這麽說定了,等回了J省,我一定請你吃飯。”傅清平急吼吼地接過粥碗,狼吞虎咽吃起來,邊吃邊含混道,“你也別叫我傅先生了,叫我清平吧,先生先生的,叫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對了,他叫宋淮,算是我一個弟弟,你就直接叫他名字好了。”

羅醫生微笑地點點頭,視線落在慢條斯理喝粥的宋淮身上,“我以為所有喝粥的人都喜歡配鹹菜呢!每次出國,我帶的榨菜、老幹媽、豆腐乳都會被身邊的老鄉搶光。”

傅清平連連點頭,深覺遇到了同好,“沒錯沒錯,到了國外,我吃什麽都不香,還就是這些東西最對我胃口。你這個榨菜味道真不錯,什麽牌子的,等我回去也買幾包……”

傅清平笑道:“這家夥就是個怪人,嗜甜點如命。你就算擺個滿漢全席在他麵前,對他來說還不如一個蛋糕來的有吸引力。”

羅醫生臉上的表情有些錯愕,隨後低低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傅清平剛想數落宋淮幾句,就見他突然眉頭微蹙,手按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那裏有枚造型樸素,很不起眼的耳釘,飛機上剛發現的時候,傅清平還好好嘲弄了一番少年的娘娘腔。

傅清平見他臉色有些蒼白,不由緊張道:“怎麽了?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宋淮搖了搖頭,想要說什麽,見羅醫生出來,不由閉緊了嘴,摸在耳垂上的手也放了下來。

羅醫生把端著的東西送到宋淮麵前,溫和道:“你剛醒來的時候就說聞到了甜點的味道,我想應該是這個吧。”

隻見圓圓的白色碟子上擺放著幾顆金黃色的小球,樣子很普通,可是卻散發著非常濃鬱甜膩的奶香。

宋淮抽了抽鼻子,那雙在喝粥時意興闌珊的眼睛在看到碟子裏的奶球時卻瞪得圓溜溜的,如一隻覓食的小獸。

“這是印度非常有名的一款甜品,叫玫瑰奶球。不過,外麵賣的玫瑰奶球香精味太重,也實在太甜了,所以我就嚐試自己做了幾個。你若是不嫌棄可以嚐嚐看。”

宋淮哪裏會嫌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抓起一個奶球送入口中。濃鬱的甜香在唇齒間彌漫開來,雖然甜的有些膩人了,卻還是讓他空虛了好幾天的味蕾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宋淮眉眼彎彎,朝著羅醫生這個陌生人第一次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用過小米粥和甜點後,傅清平就要帶著宋淮告辭。

羅醫生住的酒店離傅清平訂的旅館很近,但檔次卻完全不能相提並論。酒店設施豪華環境優美不說,房間裏還配套有客廳、廚房和觀景陽台。隻是這樣的酒店價格貴到離譜,傅清平一個工薪階級怎麽住的起。

羅醫生卻攔阻了他們,“宋淮得的是病毒性肺炎,差一點就轉變為結核性胸膜炎,如今雖然退燒了,但還不能說完全脫離危險。為了安全起見,最好讓他今晚留在這裏打完剩下的吊瓶,我也好就近照看他的病情。”

傅清平為難道:“這怎麽好意思呢?就算宋淮是病人,也不能讓他老占著你的床啊!”

羅醫生笑著搖頭,“救死扶傷是醫生的本職工作,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看這樣,宋淮是重病患,床讓給他;你是輕病患,客廳的沙發你來睡,我在臥室裏打個地鋪……”

“別別,打地鋪當然我來了!那就謝謝羅醫生收留了。”

看著羅醫生轉身離開臥室,傅清平忍不住搖頭輕笑:“這年頭雖有無良庸醫,更多的卻是德才兼備、三觀端正的好醫生啊!嘖嘖,我果然人品一流,居然在異國他鄉都能碰到這麽個好醫生。宋淮,人家對你那可是救命之恩,你回去後一定要記得上門好好謝謝人家!”

* * *

夜深人靜,躺在**的宋淮倏然睜開眼,慢慢從**坐起來。

整個房間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耳邊能聽到的聲音隻有地鋪上傅清平那微微的鼾聲。

宋淮的手慢慢摸上自己發燙的耳垂,眉頭越皺越緊。

片刻之後,他掀開被子站起身,一路磕磕絆絆好幾次,才摸到臥室的門把手。

客廳中的光線倒是比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的臥室亮堂了不少,可出乎宋淮意料的,整個沙發上空****的,並沒有人躺在上麵。

宋淮在酒店套間裏轉了一圈,依舊沒有看到羅醫生,隻得回到熟睡的傅清平身邊,輕輕推了推,“傅清平,醒醒。”

呼——呼——,傅清平睡得格外香甜,對宋淮的推搡沒有半點反應。

“傅清平,我知道顧傾在哪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找?……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宋淮微微提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還抓住傅清平的鼻子捏了捏。

傅清平不耐的伸手拍開他作亂的手,翻了個身,繼續睡的跟死豬一樣。

宋淮鬱悶地輕輕踢了他一腳,隻得獨自離開。

* * *

漆黑的夜,這一片地麵因為剛剛下過的雨而顯得格外泥濘肮髒。

一隻腳輕輕抬起,貼在一個碩大的腦袋上,重重一踩,將那光頭直接按入了水窪中。

光頭發出一聲驚叫,連連求饒,聲音卻因為嗆入了泥水而斷斷續續無法連貫。

“昨天是你們在後街巷圍堵了一個青年和一個小孩嗎?”溫和的聲音緩緩響起,不疾不徐,用的竟是純正的印地語。

“是,是我們!”

“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麽?”

“我……我不知道……”

踩在光頭上的腳猛然用力,換來一聲痛苦的哀嚎。

光頭男嚎啕大喊,“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隻看到一道白光閃過,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不,不要殺我!”

“白光?”上方的人收回踩在光頭上的腳喃喃自語,“有什麽光線能讓人瞬間昏迷,卻無知無覺呢?嗬嗬,沒想到隨便撿兩個人都那麽有意思。”

他一腳將泥潭中的男人踢開,拿出一塊雪白的絹布擦了擦手,才微笑著轉身離去。

此時雲層被風吹散露出彎彎的月牙,清冷的銀灰鋪灑在這片髒亂的土地上,能看到那個光頭男人睜著大大的眼睛,張著嘴,神情永遠定格在驚恐絕望之下。

片刻之後,雪白的絹帕從半空緩緩飄落,落在他臉上,剛好遮掩住那張猙獰而扭曲的臉。

夜,靜寂無聲,卻又漫漫悠長。

“顧先生,顧先生,你怎麽樣?”

“嗚嗚嗚,堂哥,你別死啊!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求你別嚇我啊!”

“哥哥,你終於醒了,嗚嗚嗚,我還以為你……還以為你……”

顧傾將抱住自己的人往外扯了扯,聲音虛弱道:“姍姍,你冷靜點。”

一旁傳來另一個女聲,“對啊姍姍,你先別哭了,也別動顧先生。他剛剛受傷不輕,經不起你這樣大力衝撞和擁抱的。”

一邊說,一邊有雙手溫柔地托住他的肩膀和背部,“顧先生,你試著動一動,看能不能坐起來?剛剛我看他們踹到了你的背部,你沒事吧?”

顧傾掙脫對方的抱扶,撐著地麵坐起身,“放心,看著嚴重,其實隻是皮外傷而已。”

不過動作的時候,他還是皺了皺眉頭,身體因為極度的痛苦而**了一下。

顧傾的手按在左耳耳垂上,臉色蒼白,眼中的情緒複雜難明。

十日前,他向宋淮請假踏上了這片陌生的土地。一開始他是做好準備,無論能不能找到顧姍姍,他都最多隻會在德裏市逗留七天。倒不是因為那個主仆契約,而是他實在不放心讓家裏那個生活自理能力為負的少年獨自生活太久。

顧傾先雇人把宋淮定位的周圍地段全都找了一遍,卻沒有任何收獲。到了第六天,在他幾乎要放棄時,事情迎來了轉機。

顧傾在居住的酒店遇到一個熟人,是當初他隨宋淮去解決君悅美容院毀容事件時見過的一個女醫生,名字叫艾馨。

顧傾會記得她,還是因為宋淮懶得做毀容修複實驗,所以把手術方案直接交給了這個女孩。顧傾怕她會把宋淮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查了一份她的資料留底。

艾馨見到顧傾很是開心,拉著他聊了十幾分鍾,還要了他在這裏的手機號碼,才依依不舍地道別。

然而,讓顧傾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他就收到了艾馨的電話。電話接通後一片嘈雜,不時有長短不一的敲擊聲傳來。

顧傾學過摩斯密碼,所以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聲音代表的是“SOS”——求救信號。他的手機上有宋淮為他裝的定位係統,輸入艾馨的號碼,很快就找到了德裏市北部一座荒廢了許久的寺廟。

讓顧傾怎麽都沒想到的是,在這座黑燈瞎火,殘破老舊,早已被人遺忘的破廟裏,竟然關了數十個少女,有外國的,也有印度本地的,甚至其中還有三個是長相清秀的少年。

這些人手上腳上都被帶了鐐銬,有些關在寺廟破屋中,有些關在廟後原本用來養牲畜的棚屋裏。身上的衣服全都破破爛爛,**的皮膚上布滿青紫的傷痕,形容頹喪而絕望,很明顯被人虐待過。

饒是以顧傾的冷靜淡漠,見到這如人間地獄般的場景都忍不住怒發衝冠,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更何況,他還在這群人中找到了自己的小堂妹顧姍姍。哪怕這個堂妹再自私任性,那也是自己的妹妹。眼看著從小千嬌萬寵的小姑娘,落到如今這般被關起來隨意淩辱侵犯的境地,顧傾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然而,當顧傾尋了鑰匙,準備把人全部放出來的時候,卻突然感覺一道巨大的電流襲擊穿他的身體,緊接著,他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丟在一輛臭氣熏天的大卡車裏,旁邊還躺著幾具早已冰涼的屍體。大卡車就停在寺廟後頭,隨時都會運載著他們這些“屍體”離開。

顧傾心中說不出的僥幸,那道穿透他身體的電流無比強大,足以讓他心髒麻痹猝死。他還能完好地活著,隻是因為平日得罪宋淮時也常遭受電擊,他的身體已經慢慢適應了這種電流傷害。

這一次,顧傾不敢再托大,他潛伏在寺廟中慢慢等待機會,很快確認了這寺廟中的武力守備情況,還有換班時間。

顧傾詫異地發現,來這寺廟的人分為兩批。一批訓練有素,帶著武器,甚至為首的還有槍支,他們隻負責看守這裏的女孩和少年。

而另一批三五日才會來寺廟一趟。看穿著應該是舊德裏的貧民,他們被送進來的時候,一個個雙目赤紅,情緒暴躁,一看到女孩就瘋狂的撲上去發泄,事後卻完全沒有舒爽饜足的模樣,反而手腳抽搐口吐白沫,甚至當場死亡。

自己在卡車中看到的屍體,除了那些被**致死的姑娘,就是這些貧民。

隨同貧民一起來的,還有穿著白衣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的兩三個人,他們全程都在一旁觀看那群貧民施暴的場麵,筆下不停記錄。等事情結束後,他們會帶著熬過去沒有死亡的貧民離開,偶爾還會帶走幾個長相特別漂亮的女孩。

顧傾知道自己最應該做的是繼續隱忍在一旁等待機會,可是,看著眼前煉獄般的場景,聽著無辜少女痛苦淒厲的哀嚎,他又如何能忍得下去?

就在顧傾控製不住要動手的時候,那群貧民中卻有一人先爆發了。他雙目猩紅,神情迷亂,卻推開了被送過來的無辜女孩,反倒是轉身撲向那些寺廟的守衛,口中不停用英語喊著:“畜生!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這貧民的力氣極大,看上去細胳膊細腿的,竟能單手舉起一個高大守衛把人直接扔出去五六丈遠。粗壯的鐵棍,被他硬生生拗成了彎曲。十幾個裝備精良的守衛圍著他,卻被他打的節節敗退,隻能躺在地上呻吟,一直到第二批守衛衝進來,才將人製服。

顧傾也是暗暗心驚,看這貧民的骨骼肌肉完全不像是訓練過的,可是力氣和敏捷度竟然會如此可怕,哪怕自己單獨對上他,都會有些吃力。

這一番變故讓寺廟的守衛亂成一團,可那幾個穿白衣的人卻異常興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個貧民身上,寺廟裏的守衛也因為他的出現而少了大半。

廟裏的大動靜引來了外圍守衛的注意,眼見寺廟中的女孩跑得差不多了,隻剩下顧姍姍和艾馨還跟在顧傾身後,那些守衛氣的哇哇大叫,凶神惡煞的朝著三人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