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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知道爹去世的消息,在電話裏哭泣了許久。他抽泣著說:“我跟咱爹說回去,爹說沒事,能挺過去。我就這麽天真,我就這麽吝嗇,吝嗇飛機票,沒有回來見咱爹一麵。那天我去了教堂,拿出經經)默默地讀著,讀完心裏才釋然了一些。四弟,我要是孤獨了就去教堂,聽聽教堂唱詩班的音樂,就好受些。父母都到天堂了,他們能團聚了。我在加拿大,國內就你和三弟,你們比我幸福,想念父母了就能去墓地看看。”

我爹和我娘的骨灰盒合葬了,按照中國傳統的祭祀方式,兩個骨灰盒中間用一條紅綢帶係著。在送別儀式上,我們把父母和大哥的遺像也都擺在一起,看著他們笑眯眯的神態,瞬間潸然淚下。

我們的親人們哪,你們在那裏團聚歡樂,知道在人世間的我們是多麽愛你們、想你們?我抱著娘的遺像,瞅著我娘遺像的眼睛還是那麽深情,我想起我娘去世後那雙沒有合上的眼睛。擁抱著遺像,我感到身上溫暖了許多。我爹和大哥相繼去世,他們與我娘團聚了,從此我會感到周圍空落落的。我眼巴巴地看著我娘的遺像,卻不能和我娘交談,隻能默默地掉淚。又想起我娘彌留之際,那雙混濁的眼睛癡癡地看看我們,眼神裏充滿了留戀和深情。三哥抱著我爹的遺像,.我從旁邊看去,爹的表情竟然是幸福的,想必夫妻倆又在一起了,那是新的生命又在輪回。

去殯儀館,我以為我爹和我娘的骨灰盒會和我嶽父嶽母的同在一個寢室。沒想到我爹和我娘骨灰盒在一個區,嶽父和嶽母骨灰盒在另一個區。我去協調,想幹脆四個老人在一起。辦理手續的大姐微笑著對我說:“你父親是正局級,你嶽父是正處級。不同級別的在不同的區域。”我想去好好理論,三哥按住我:“算了,別壞了這個規矩。”我去嶽父和嶽母的寢室,盼盼也把兩位老人的合影擺在那兒。嶽父還是那麽莊重,嶽母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笑,恍惚中朝我們點著頭。盼盼朝兩個老人跪下,對我說:“你也跪下吧,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我輕聲祝願:“兩個父親和兩個母親都安心休息吧。”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輪白太陽,陽光溫暖著我。

上班後,劉主編找到我,通知我去蘭州工作一年,是報社領導決定的。我問他:“去蘭州幹什麽?”他說:“支援西部唄。”我問:“為什麽派我去?”劉主編笑著說:“派誰都會問這句話,別忘了,支援西部的都是優秀的人才。”我說:“我什麽也沒說呀?”劉主編回答:“你能說什麽呀。”他遞給我一張燙金的請柬,說:“我和我老伴結婚三十五年了,想舉辦個儀式,請你來拍照,沒有你也不熱鬧,我也請了敏,你注意,敏可能帶著她的男朋友來。”說完,他轉身走了,走到門口又回來了,拍著我的肩膀說:“作為同事說句心裏話,老婆就要和你一條心的,回家你就舒服,你就坦然。男人可以和別的女人風流,但同老婆還是安穩些比較好,說白了就是過日子,過一輩子的日子。”我問:“你現在和老婆能過一輩子嗎?”劉主編想了想:“婚姻在政治上就是一條船,越過險灘越不能跳下去。”

劉主編走了以後我的腦子很亂,下班後不知不覺走到蘭閨房酒吧。酒吧裏很鬧,很多人為一個女人鼓掌。我定睛看去——竟然是敏,她穿了一件紅色的裙子,裙子很短,露出修長的腿。鼓掌的那幫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敏好像是喝醉了,在那兒即興跳迪斯科舞,跳得很性感。我不願意再看下去,就在要走的時候被敏衝過來攔住,她抱住我的腰,與我貼得很近。她懊喪地說:“我沒想到這小子那麽狠毒,讓你去蘭州,他小子真下得去手。我研究現代人際關係那麽久,沒想到陷到他這麽個無賴的圈套裏。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害了你。”我說:“別這麽說,去蘭州一年也挺好的,換一個地方活著也很有趣。我準備在一年中走遍甘肅,那裏的敦煌、嘉峪關、酒泉都吸引著我。還有傳說的伏羲和女蝸、黃帝都在天水,天水的泉水多,水甜,洗多了能讓皮膚潔白。我跟報社定好了,拍攝一年的西部風情,你可以在報紙上看到我的蹤影。”說著,敏趴在我的肩膀上哭泣起來。我覺得自己像個小醜跳來跳去,找不到自我。

轉天就要去蘭州了。黃昏,虹很早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知道做什麽。虹對我去蘭州的事沒什麽反應,似乎還很高興。房間裏就剩下我和盼盼,我們相互對望著,我忍耐不住要摟住盼盼,盼盼下意識地往後躲著,悻悻地說:“你為什麽要答應去蘭州?”我說:“我無法拒絕,因為我想出去透透氣。”盼盼說:“你看看這個家,還像個家的樣子嗎?”我環視著四周,發現屋子裏沒有像樣的家具,床旁邊放著一台電腦和打字機。在窗台空中橫著的鐵絲上掛著她的乳罩,黑色的,在風中搖擺著。我看著盼盼,說:“你最近瘦多了,氣色也不好。”我內心也有些酸楚。盼盼無所謂地說:“我又算得上什麽?”我摟住她,覺得她的身體很虛弱。盼盼推開我說:“你總讓我想著你,知道我在日本培訓的時候是怎麽過的嗎?想你我就跑去看海,看風景,看日落。以後,我慢慢地能自己走回房間,承受沒有你的孤獨。”我用胳膊環繞住盼盼的身體。盼盼笑著說:“我是個沒出息的人,在你身邊慣了。晚上睡覺我還摟著枕頭,還在枕頭上畫你的頭像。”說著,盼盼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枕頭,個頭很大,上麵果然有一張臉,橫眉立目的。我猛地把盼盼擁在懷裏親吻著,兩個人扭成一團,想找個依靠都沒有,隻能抵在桌子上。我的手抓住盼盼的前胸,剛一碰到,盼盼就激動地大喊。盼盼推開我說:“你先別**我,我知道你在外邊早就有女人了。”我搖搖頭,盼盼說:“你一直在欺騙著我,你覺得自己裝得不錯,其實很假。”

我說:“我餓了,能不能吃點什麽?”

夕陽剛剛把夜色的大幕落下,城市就變得絢麗多彩。陽光雖然剛剛褪去,但燈光卻猶如白晝一般,把車水馬龍的街道和商店裝點得如寶石般剔透晶瑩。盼盼領著我在街頭尋找到一個小館,兩個人呷著啤酒,津津有味地吃著炸鴨子。盼盼喝啤酒喝多了,臉色通紅。回去時,我攙扶著她。盼盼興奮地唱歌,似乎忘記了剛才兩個人的不愉快。她胡亂地唱著革命歌曲,這時候我想起了嶽母。我也唱,唱著唱著,兩個人的嘴就銜接在了一起。小巷很幽靜,風中也散發著一種清香。我看明白了,原來兩人倚在一棵老樹下接吻,樹上的花香沁到肺腑。

回家的路上,我說喝多了要上廁所,結果在裏邊尿了人家一褲子,惹得人家險些要揍我。踉蹌地走出廁所,我發現盼盼蹲在地上嘔吐。我過去攙扶起盼盼,兩個人在小巷裏無拘無束地漫步。盼盼覺得不過癮,說:“現在街口正熱鬧呢,咱們到那兒去逛一逛。”盼盼攜著我走在悠哉遊哉的人群中,來到裝飾一新的街道。在流光溢彩般的步行街上漫步,肩上披著霓虹燈的**,步履忽地變輕了。世界有了色彩,夜色有了生命。盼盼似乎換了一個人,像個家庭婦女一樣在人群中歡笑地挑選著琳琅滿目的商品,我也沉浸在一種新的角色裏,街道上所有的商店都以不同的方式敞開了大門,每一家商店都經過了精心裝修,風格各異,都以傳統和現代的方式迎接歡笑的人群。我感慨地對盼盼說:“很久我們沒這樣了。”盼盼突然變了臉,說:“都是你王八蛋造成的,你還有臉說!”說完,扭頭就朝家裏走,路上沒有再說一句話,弄得我灰頭土臉的。

轉天一早,我悄悄地上了火車。在火車上,盼盼打來電話說:“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你要為我好好珍惜自己。”

我去了蘭州,當地報社的朋友問我想去哪兒。我打聽哪裏最清淨,朋友告訴我去嘉峪關的冰川。我獨自去了嘉峪關,驅車南行,兩個小時

以後到了一處冰川,那裏的景觀奇特。遠處眺望銀河倒掛,百練垂懸。近看冰鬥深陷,神秘莫測。走到山坡上,滿山遍野的青翠。清風吹來,風把天上的雲彩吹得一塊兒也沒有,像水洗的一般。我躺在山坡上,聽著飛瀑的聲音,把腦子裏的敏一點點兒地擠走。風吹動著我的頭發,補充著我腦子的空間。

我的心平靜了,像是入到一麵鏡子裏,感覺到眼前的層層疊疊在風聲中逐漸消退。有牧民在山坡那端唱起了歌,歌聲很悠遠,也很富有感情。

歌詞是:“風慢慢來,雲悄悄散去,月亮岀來了,月亮就是一個圓盤,你端著它可以喝酒,舉著它可以當鼓敲。月亮是你的妹妹,不管你愛不愛它,它都離不開你……”

聽完我哭了,再看湛藍湛藍的天空,覺得一切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