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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的脾氣也變化無常,弄得我心情也很不好,常因為一點小事覺得煩躁,拍攝出來的照片也沒了往日的色彩。在報社,劉主編已經批評了我好幾次,有一回甚至在全報社的會議上點了我的名,說我的脾氣太暴躁,愛發火。我沒有解釋。

一個女孩子把她的繼父殺了,因為繼父幾乎天天晚上強暴她。我告訴敏采訪的時候不要用同情的詞匯,問題是這個女孩子是學法律的,最終沒有用法律而是用了刀子,她用刀子把繼父的**割下來喂鄰居家的狗,狗沒有吃。鄰居發現了**,還以為是豬腸子就扔進了垃圾箱。

敏釆訪那個女孩子時拍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冷漠的眼睛,瞳孔很大,像是河底下的黑卵石。我不解地問敏:“你拍她的眼睛幹什麽?”敏說:“那隻眼睛在告訴社會,小心點兒,男人!”我對敏說:“別這麽偏激,繼父和她沒有血緣關係。”敏說:“那好,我給你找一個血緣關係的線索,哥哥強奸妹妹?”我不高興地說:“咱們誰也別說強奸兩個字好嗎?”

敏拍的照片我沒敢發在頭版,而是放在社會新聞的末條,顯得很模糊。

晚上,盼盼把報紙扔給我看,說:“你瞧,這個繼父真是禽獸,怎麽能強奸自己的女兒?”我心事重重地躺在**,拿起報紙佯裝讀著。盼盼湊過來說:“現在的人怎麽了?動不動就殺這個別那個,哪兒出了問題?”我看到電視屏幕上有接吻的鏡頭,我指著屏幕說:*'就是那兒。”盼盼笑了:“拉不出屎來怨茅房。”虹在走廊裏複習功課,我喊她:“打聽一個唱歌的,認識嗎?”虹跑進來問:“誰呀?”我說:“張韶涵。”虹“撲哧”笑了:“你連張韶涵都不知道,你還當什麽攝影部主任呀?”我愣了:“我不認識張韶涵就不能當主任嗎?”虹說:“人家是台灣的小天後,人氣很旺呢。”我哼了哼。“過兩天她要到咱這兒開演唱會。”虹撲到我身上,急切地問,“能給我兩張票嗎?”盼盼的腦子轉得很快,忙問:“那張給誰?”虹怔住了,支吾著,“還沒想好給誰!”盼盼從**跳下來,揪住虹的脖領子2,'是不是給你們班的韓亮?”虹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盼盼冷笑著說:“你十來歲的小屁孩也懂得交男朋友了,說,你們怎麽回事?”虹哭了,說:“沒怎麽著「就是拉過手。”盼盼追問著:“除了手拉手還有什麽接觸?你不說,我就打死你!豁出去我坐牢了!”虹朝我懷裏靠著。“沒有了,韓亮說我的皮膚白,說跟他們家的蔥一樣。”盼盼揚手就給了虹一個嘴巴:“你勾搭男同學有本事,一到學習你就發驀,今天我讓你知道挨打是什麽滋味!”我終於忍不住起身製止住她倆的爭吵,虹抹著淚水走出了房間。

我對盼盼說:“你還沒到更年期吧?怎麽說激動就激動,說打人嘴巴就抽得山響。你看看你還像個女人嗎?像個母親嗎?”盼盼沒吭聲,好.一會兒才說:“人家韓亮他爸爸找我了,知道跟我說什麽嗎?說管好你們的女兒,到時候我們韓亮真要是和你女兒有了那事兒,吃虧的可是你們。我怎麽養了這麽不爭氣的孩子,我跟你談戀愛的時候,你摸我的**,我還罵你是流氓呢。”

盼盼在小屋裏越來越暴躁,因為近距離地和孩子生活,她總愛和虹發火,因為每月都有考試,而虹的成績總是時上時下。盼盼為了讓虹能有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就把電視機搬到了過道。我要看電視就得去狹窄的過道,一會兒這個過來,一會兒那個過去,把看電視的氛圍搞得像個大集市。於是,我也把邪火撒在虹身上。盼盼看到虹發胖,花了一千多塊錢買了個健美騎士擺在屋中央,天天讓虹在那拚命地練習。這樣,屋子就沒有任何空間了。晚上燈一關,每回上廁所,一家三口子都是跌跌撞撞,頭上碰疙瘩的事常有發生。更令人難堪的是偶爾我想和盼盼親熱一下,怕被虹看見,搞得像地下工作者接頭一樣。這樣,也會下意識地把某種情緒釋放在虹身上,孩子有時會眨眼問:“我錯在哪兒了?你們這樣無緣無故地和我鬧?等我上大學了,小屋裏就剩下你們,就會好起來了。”虹的這番話說得我們麵麵相覷,所有的情緒都被孩子的成熟感情淹沒了。

房子小了,人的心也變窄了。

三代人在狹窄的房間裏努力尋找著T種交流,但始終都在碰壁。

下班後,夕陽墜落得很快,天空有些蒙朧。

我突然想給敏打個電話,因為敏的肚子已經隆起了形,報社的傳言也如潮湧一般。新聞部的老主任對我說:“這是對劉主編叫陣呀,劉主編也是,和敏早點兒結婚不就完了。”劉主編依然不動聲色,就像沒事人一樣。敏也是,腆著肚子走來走去,見誰都打哈哈。我與敏很久沒聯係了,實在不好說什麽。因為我聽見資料室高副主任悄悄對我說:“都傳說了,別是你小子的種兒吧。”敏接到我的電話很吃驚,說:“我以為你不打電話呢。”我說:“到底為什麽?”敏哧哧地笑著說:“你們男人在關鍵時刻都躲了,我知道你怕他。”我說:“晚上有空嗎?”敏說:“我是值班主任,動不了身。”我說:“總要吃飯的吧?”敏說:“就在報社的食堂吃。我說:“我過去看看你。”

在報社三樓值班編輯室,我看到了敏,敏的肚子好像更大了些,走路都顯得有些笨拙了。敏說:“什麽時候走啊?”我說:“什麽走啊?”敏驚訝地說:“你下個月不是和劉主編去廣州開會嗎?”我敷衍著問:“廣州好玩兒嗎?”敏說:“我去過一次,就是太亂了。”我覺得敏的身上很香,剛開始還不覺得,待了一會兒就滲透到我的末梢神經,讓我暈頭轉向。我發現敏的頭發很黑,亮亮的,像是抹了一層油。我還看見敏的牙齒很白,白得如同一排象牙,具有雕塑感。我說:“我餓了,咱們吃飯去吧。”敏說:“食堂的飯你能吃?”我說:“跟你吃,吃什麽都香。”敏笑了,很甜美。我看著敏現在這個樣子,心裏變得有些酸。

我和敏到了食堂,已經沒人,兩個人剛坐下,劉主編走過來了,他對我說:“不是下班了嗎?”我哼哼著說:“看看敏。”劉主編對我說:“你到廣州的發言我剛才看了,還可以,我給你寫幾條要點,發揮好就行了。”敏端著飯菜湊過來說:“我到報社八年了,第一次能單獨和主編同餐,榮幸呀。”劉主編打著哈哈說:“什麽時候生呀?”敏說:“預產期是六個月後的今天劉主編說:“你這叫做先斬後奏啊。”敏說:“什麽意思?”劉主編說:“還沒結婚就生孩子,在報社也是第一宗呀。”敏說:“是有人不讓我結婚。”劉主編說:“誰有那麽大的權力?”敏隨口說:“你呀。”劉主編的臉色很難看,說:“現在打我靶子的人很多,你們都是我的老部下了,關鍵時刻要替我扛著。知道我老婆現在晚上睡覺吃十四粒安定,兩粒速可眠嗎?有時她看見報紙就哭,哭得昏天黑地。還天天給你們的報紙找錯別字,一找就是一整晚,畫得報紙亂七八糟的。”敏提醒說:“說你老婆不準確吧,應該是前妻。”劉主編長歎了一口氣:“其實她是個好女人,就是非得熱衷當主任醫生,為了這個職稱著急爬,結果遍體鱗傷。我批評她,她卻反過來害我。”

敏不說話,端著飯菜走到遠處的一個桌子。劉主編說:“敏是個惹眼的女人,好多男人都盯著她。”我說:“您這是什麽意思?”劉主編笑著說:“你太敏感了吧?”我沒吃幾口就離開了食堂,走出報社,意外地看見敏正等著我,她旁邊是i輛白色的小轎車。我也沒說話,鑽進她的小轎車裏,嗅著滿車廂的巴黎香水味兒。我問:“你不值班了?”敏說:“稿子發完了,劉主編已經簽字了。”我問:“誰的車呀?”敏高興地說:“我的我隱約覺得新車有文章,敏說:“今天我帶你去個新地方。”敏把我帶到一幢新房前,我們進到了一個單元房裏。裏麵沒有什麽家具,但滿牆掛的都是名人的字畫。其中一間擺放著一個酒櫃,每層都裝滿了各式的洋酒。靠近窗戶擱著一張碩大的床,柔軟而溫馨。敏說“你不要問這個房子是誰的,問了我也不想告訴你。”敏利落地打開酒櫃,從裏麵取出一瓶金晃晃的洋酒說:“這個走的時候你帶上,我知道你最近長毛病了,開始喜歡喝這洋玩意兒了。”敏把那瓶洋酒放在一個袋子裏麵,對我說,“他準備複婚了,市裏有人給他做工作了,說他沒有金剛鑽不要攬瓷器活兒。他那離婚的老婆自殺了兩次,其實都是裝的。”我說:“他老婆不同意離婚,能去辦手續嗎?”敏喝著酒,說:“可能是最後覺得不合算吧,這就跟做買賣一樣。”我陪著敏喝了一會兒,我勸敏還是把孩子做掉。敏堅決地說:“不,我要生下來。”說完,她笑了:“我越要生下來,就越會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這房子,比如錢,比如更高的職稱。”我說:“那會毀了你,你還要生活。”敏看著我又笑了,說:“生活是什麽,就是享受。”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著敏的笑聲,像是銅鈴在夜風裏撞響,撞得我昏沉沉的,然後混淆在有星無月的當空。再想想,這房間是誰給的?這車是誰給的?我覺得敏把我的想象空間都填滿了,一點兒餘地都沒有。

晚上,盼盼說:“咱們到水上湖廣場逛逛。”我隻好陪著她,盼盼的手始終沒有和我的手鬆開。盼盼說:“房子小,人的心也小了。天天咱們三口這麽擠著,沒有脾氣才怪呢。你看這廣場多大呀,覺得一點也不擁擠,自由自在的。還有咱們家那張床,太小了,翻個身就能掉下來。我看家具城裏有張大床,多舒服,也能有了浪漫,有了憧憬。”我想起在那間空房子裏的大床,嘎吱吱的,像個搖籃。為此,盼盼總是埋怨:“這破床的聲音比我喊的動靜都大,跟你真窮酸透了,我真是活見鬼了,當初你給我什麽好處了?”

此時,身邊的一對情侶在說著悄悄話,一個老人領著頑皮的小女孩在充滿被顏色包裹的燈光地麵上悠閑地踱步,小女孩掙脫老人奔跑著,顏色在她的腳下變化,燈光把她的人影弄亂了,折射出一個清新的世界。

盼盼說,“我想問個事情。”我很有心情地說:“問吧!”盼盼吞吞吐吐地說:“你是不是就愛我一個?”我沒回答,盼盼說:“前些日子有人說看見你和一個女孩子在外麵吃火鍋。”我不在意地說:“吃飯有什麽?”盼盼說:“是沒什麽,可人家說你親了人家一口。”我火了:“那是誹謗我,我是那種人嗎?”盼盼拽了拽我的衣角,我想起來了,那天我拍片得了什麽獎,晚上帶著敏去吃火鍋。我吃高興了,喝暈了,摟著敏逼著她親我。沒想到,就這麽簡單地和敏親了一下,還被人家看到了。我覺得我做不了什麽壞事,做了肯定有人撞見。

一群鴿子從廣場旁的小紅樓裏飛了出來,在地上追逐、嬉戲。我和盼盼走了過去,鴿子也不驚慌,而是友好地在我們的腳下吃食。那種安詳的感覺讓人陶醉,我頓時覺得生活美好了許多。盼盼幸福得不知道怎麽表現,就在我耳邊私語:“我要去日本了。”我驚訝地問:“你去日本幹什麽?”盼盼說:“我們單位和日本合資了,我去日本參加培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