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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說:“你該找朋友們聚聚了,你死的時候,你那些朋友們都來看你,都圍著你說了好多的話。特別是你表哥從北京趕來,他給你講了許多笑話,包括一些葷故事。可你像死屍一樣。表哥對我說,我這些笑話連死屍都能樂,老四徹底完了。”

我想,是該找朋友們聚會了,我出院以後喪失了很多記憶,碰見一些朋友叫不出人家的名字。一想會朋友我就發懼,我不喜歡湊熱鬧,總想自己清靜清靜。我發現活過來後,我孤獨了。

我想躲開寂寞,便和虹去了一次電影院,周圍都是愛男戀女們,自己這歲數夾在裏麵有些尷尬。盼盼說:“你去北京散散心,找你表哥聊天怎麽樣?”我去了北京,表哥已經住進了高層住宅,還是一個人過日子,他說:“與佐佐木已經離婚,和山本家族的牽扯終於結束了,這也可能是天命。”他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住在一起,那個女孩子是學京劇旦角的,動不動就教表哥擺蘭花指。表哥說:“你不是喜歡跳舞嗎?晚上咱們出去玩玩。”於是,表哥怕我一個人寂寞,又約了幾個朋友到舞廳去玩兒。我進去後發現,裏麵黑燈瞎火的,一個空調吹出來的風早被大家的狂熱分解了。沒跳幾個曲子,我就喘不過氣來,疲憊不堪地逃出,表哥追出來說:“大家玩兒得正痛快,你怎麽悄悄跑出來呢?”我實話實說:“一大夥人蹦來扭去有什麽意思?”表哥看看我說:“你小子到了陰間轉一遭,怎麽帶回來那麽多邪氣?”

就在我對人生感到惶惑時,二哥和二嫂終於離婚了。我跑去詢問,二哥說京劇團不景氣,幾乎沒有道具可做,二哥做人很努力,就成了演出部的主任,安排劇團在鄉下演出什麽的。二哥對我說:“你二嫂就是衝我發牢騷,好像除了牢騷什麽也不會了°我每次疲憊不堪地回到家,進門就看不到好臉色,閑話淡話一大堆,煩得我也常常和你二嫂吵架,一吵就說出傷人的話,氣得你二嫂也沒法。”

聽起來,兩個人都想把煩悶推給對方,但誰也不想接受。彼此都想撕對方的臉皮,都撕得血淋淋的,最後隻得無奈地提出離婚。

我對二哥說:“你要是死過,你就不這樣了。你進家門幹嗎?要跟自己最親近的人過不去嗎?”

他鬱悶地歎了口氣,說:“在京劇團不論哪個頭頭有火都和我撒一通,我隻得壓著火聽。可我也是人啊,我心裏的火不能撒在單位,還不能撒給自己老婆嗎?”

我勸二嫂:“都這麽大歲數離什麽婚啊?”她說:“就因為歲數大,才決定離婚,我不再受他的罪了,我想臨死前過一份安靜日子。”

在沒有綠色的冬^^,他們離婚了。分手時,我二哥堅持不回頭,可還是忍不住回首。他發現離婚的二嫂也正含著熱淚凝視著他。

沒多久,二哥在朋友的幫助下,去加拿大找自己的女兒,他說女兒永遠都是自己的,老婆很有可能就是別人的。為二哥去加拿大,我爹很不高興,說放著好日子不好好過。其實,我爹是舍不得二哥走。眼睜睜地看著大哥去世了,二哥再走,他身邊就剩下三哥和我了。

二哥臨行前,我們一大家子在飯店送別,嶽母因為有病沒去。二嫂在我和三哥再三邀請下也勉強去了,我爹對她很冷淡,盼盼卻和二嫂有說有笑的。

席間,盼盼對我說:“給你們李家當兒媳婦太難,不把女人當女人。”我說:“怎麽了?”盼盼說:“咱們有一個月沒親熱了,你是不是真的**了?”我沒說話,盼盼說:“你要是不愛我就說話。”我也在琢磨:我是不是真的不愛盼盼了?

二哥喊來虹,喊來三哥的孩子,把兩個孩子擁抱在懷裏,讓孩子先和他告別,我們都沉默了。二哥眼角一熱,大家眼圈也紅了。這頓飯吃得很鬱悶,二哥在門口擁抱著我說:“照顧好咱爹,我給咱爹留了一萬元,那是留給他看病的,咱爹摳門。我昨天去墓地看了娘。你放心,我會回來的,明天你別去機場送我了。不要惹爹不高興,由著他過日子。他都那麽大歲數了,活不了太久了。”說到這兒,二哥“哇哇”大哭起來。

兩個月後,二哥在溫哥華寄來信,信中說:“四弟,你我分手的情景至今讓我心痛,那時我還未意識到再次告別親人會成為嚴峻的現實。轉天早上,當車子停在門前,裝上行李,我終於感到末日降臨,眼淚再也止不住。我與你的擁抱,其實是我對爹和娘的擁抱,是對我生命的擁抱,對生活的擁抱。那年咱娘去世,當晚,我看到咱娘的遺像,難以抑製,一時間把遺像擁抱在懷裏,覺得身體充滿了溫暖。我擁抱咱娘的遺像時,也有擁抱生命的感覺。”

讀著二哥的信,我的淚水也溢了出來,我尋找著我娘的遺像,我也想擁抱我娘,擁抱生命。同時,我也感覺到李家的人氣開始衰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