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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活過來後,覺得憔悴了許多。我想感激所有的家人,就跑到哥哥家道謝:“真難為你們天天跑到醫院,對要死的人說那麽多廢話。”哥哥們奇怪地看著我,說:“老四,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了?這不都是應該的嗎?”

我開始推著嶽母到河畔散步,看夕陽西下,看湖光秀色。我把嶽母推到河畔深處的叢林裏,呼吸著樹葉的空氣。嶽母說:“你活過來後變得善良了,不像過去那麽刻薄。你從來沒有喊過我娘,總喊我媽媽,今天求你,能不能喊我一聲娘。”我嚐試著張了張嘴,說:“不行,我喊不出來。”嶽母絕望地說:“為什麽?我不是你娘嗎?”我說:“我隻能喊你媽媽,我不能喊你娘。”嶽母傷心地說:“我知道,誰也填補不了你娘在你心裏的位置。”

我和盼盼重新在**親熱,做得竟然很笨拙,好像一個運動員幾年後再上運動場,所有的動作都不規範了。每動一下身上都出很多的汗水,而且都覺得是在勞動,沒有過去的,快感。

盼盼說:“過去你沾這事跟打了嗎啡似的,不折騰我一個小時不罷手,你現在怎麽啦?”我說:“活過來後好像沒什麽欲望了,心態像個老人。”盼盼哭了,說:“我沒想到你能活過來,真的,你要再不睜眼,我就放棄你了。”

盼盼撲到我懷裏,孩子般地嗚咽著。我的手指在她光滑的後背上遊動,她的皮膚像緞子,像駿馬的脊梁。我對盼盼說:“我死了倒好,你能再找一個比我好的男人。”盼盼堵住我的嘴,說:“你再也不能說死。我看著你躺在**那樣子,我才知道你對我多重要。你知道後來我說你什麽,我說我恨你,要把你殺了、副了,把你蒸嘍、剪嘍、騙嘍。我說你快死啊,你死了,我立馬再成個家,我說那麽多氣話是為了讓你醒來,因為你這人嫉妒心最強,其實你這人最怕死,我越這麽說你,越能激發起你活過來的欲望……我覺得這比我開始說愛你有分量。”

盼盼說不下去了,我用力抱住盼盼,然後慢慢地**,兩個人都很用心,都很投入,但我卻失敗了,失敗得一塌糊塗。盼盼不高興,但是忍著問:“你怎麽了?”我說:“我也不知道。”

敏打電話找我,約我到蘭閨房酒吧。我看見她在高椅上坐著,姿勢很優雅。從死亡的邊緣上猛然間回來,我不太適應。我坐在她身邊,慢慢地喝著啤酒。轉眼空啤酒罐擺了7排,敏沒有問我什麽。

"龐主編退了,劉副主編要上了,可今天他跟我翻臉,六親不認了。”敏簡單地把過程敘述了一遍,我聽聽無非是她逼著劉副主編說愛她,劉副主編就是不開這個口。劉副主編拍了桌子,讓她滾蛋,從此不要再來往。敏跟進來的熟人寒暄著,顯然在這裏她是常客。

酒吧裏的樂隊演奏著浪漫的樂曲,激**中透著舒緩,舒緩中又透著讓人難以抑製的振奮,振奮中又回旋著無窮的絕望。敏說:“我聽過原版《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的牒片,也就是《神秘園》的音樂。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淒美,仿佛在追尋一個遊**在月色中的幽靈,能把人帶到遠古,又拋向渺遠的將來。我沒有理會樂曲,從醫院出院後我的情緒一直沒有緩過來,總是灰暗的。

敏看我沒有接話茬兒,又把和劉副主編的事情說了一遍。敏說:“我想告他,反正他的把柄都在我手裏,說一聲就讓他的主編挪挪窩!”我忙說:“別價,他當上這個主編也不容易。”敏呷著咖啡,說:“你怎麽總記得別人對你的好處?他對你可一直是嫉妒,你就得好好懲罰他。”

我沒吭聲,我看到敏穿著一件領口很低的上裝,能看到一片雪白。我想起在二連浩特的一夜,血在發熱。我說:“你還自己一個人住呢?”敏笑了:“你**我?”我很尷尬,醜陋地笑著。敏說:“你是不是總想著我們在二連浩特的浪漫?”我說:“難道想也有錯?”敏站起來說:“你這人總是朝後麵想,不想前麵。你的生活方式需要改變,需要注入現代的意識。”我也隨著站起來:“我大病一場,你就到醫院看過我一次,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敏從服務生手裏接過大衣生氣地說:“我到醫院去過多少遍,你老婆從來都沒告訴過你吧?我看著你躺在病**號啕大哭,你老婆也沒有通知你吧?我覺得你怎麽那麽小氣,跟劉副主編也差不多,男人都一樣。”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感到身上特別的冷,風拍在臉上像刀子在割。我獨自在街上走著,覺得很孤獨。

春去夏來,天氣暖烘烘的。劉副主編接替龐主編的職務,他把中層幹部作了調整。出乎意料的是,我被任命為攝影部主任,老主任調到新聞部當主任,而敏被提拔為專刊部副主任。大家對提拔我都沒什麽反應,而對敏的提拔則頗為驚訝。敏實在不是當領導的料兒。劉主編和敏做了什麽交易不得而知,很多版本在流傳。

周末,敏打電話約我,說要到附近的上台山轉轉。她開著車,到了上台山,夕陽已經掛在山頂上了。敏輕車熟路,很快就拐進了一個幽穀。車在一個開闊的地方停下來,敏很高興,把草根拔下來在嘴裏咀嚼著,表情那麽香甜。

我走到山坡上,滿山遍野的青翠,清風吹來,風把天上的雲彩吹得一塊兒也沒有,像水洗的一般。我躺在山坡上,居然聽得到飛瀑的聲音。

敏乖乖地躺在我的懷抱裏,像一個純淨的嬰兒。她說:“上台山連續幹旱十年了,今年入夏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雨,把渴了十年的山終於灌滿了。我這個人陰性強,沒水不行。上台山有了水,我才有了來的興致。”

我沒理會她的滔滔不絕,而是靜靜地躺著。風吹動著我的頭發,補充著我腦子的空間。我的心平靜了,城市生活的嘈雜和功利遠去了,像是入到一麵鏡子裏,感覺到眼前的疊疊層層在風聲中逐漸消退。

有人在山坡那端唱歌,歌聲很悠遠,也很有感情。

歌詞是:

風慢慢來,雲悄悄散去,月亮出來了,月亮就是一個圓盤,你端著它可以喝酒,舉著它可以當鼓敲。月亮是你的妹妹,不管你愛不愛它,它都離不開你……

敏在親吻我,我的嘴裏有了濕潤。

山風吹拂我,我有了生靈。

夕陽跌入了山那端,可我心裏有一輪明月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