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報紙的副刊版上登出一篇有關愛情和婚姻的討論,編輯拿過來幾篇文章給我看。我越看越膩,我對編輯不耐煩地說:“這還窮討論什麽,愛情和婚姻怎麽能分開呢?愛一個人就要和這個人結婚,隻有結婚了才能把愛持續下去發展下去。愛一個人,隻有通過婚姻才能分享愛情的快樂。因為是婚姻決定了兩個人能常廝守,而常廝守正是愛情能發展的重要基礎。我們不能嘴上說著愛你,而實際上卻和別人成為夫妻。隻有婚姻才能讓你的愛情持久,才能讓你的愛情發揚光大。反過來說,你不愛你的愛人,真的不愛了,或者說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都在演戲,怎麽也無法表現真實情感的那麵,那就考慮該解除婚姻了。”我滔滔不絕地說著,編輯聽得莫名其妙。

下班回家,實在不想那麽早就和父親在一起,想起他那麽早就拋棄我娘又和我嶽母勾搭就很惱火。閑著無聊,我又跑到街上那家著名的蘭閨房酒吧去消遣。酒吧播放著一首纏綿的曲子,我想起了敏,我突然感覺到和盼盼有了距離,說不上太熟悉她了還是開始厭煩她了。

我正想著,突然看到劉副主編和敏走了進來,兩人選擇了更為僻靜的角落。敏一改現代女人的裝束,簡單幹淨,沒有厚重的裝飾,就像春天在草地上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女孩,給人以純潔可愛的感覺。劉副主編對敏耳語著什麽,然後輕輕撫摸著敏的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隻有我那雙像狼一般的眼睛。劉副主編始終微笑著說話,而敏的表情冷漠,話也少,如一尊雕塑。我和敏接觸的時候,她很少這樣。一般都是她對我不斷地說話,給我講現在的新觀點,把我說得暈頭轉向。我有了惡作劇的想法,於是掏出手機,打給劉副主編,說:“劉副主編,我有個重要的事情想找你匯報,你在哪兒?”劉副主編拿著手機把身子轉過來,背對著敏,說:“我在外麵開會,已經很晚了,有事回頭再說吧。”我說:“都晚上了,開什麽會呀?咱們好長時間沒聊天了,我請你到酒吧坐坐?”劉副主編的眼神有些異樣,說:“哪個酒吧?”我歡快地說:“蘭閨房,你能來嗎?”我看見劉副主編緊張地巡視著,不安地和敏說著什麽,敏不經意地聽著,但沒有說話。劉副主編陰沉地對我說:“我沒時間,改日吧,你要說的究竟是什麽?”我冷冷地說:“我想問你和妻子關係怎麽樣呀?我怎麽也得知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劉副主編笑了,笑得很從容,說:“我和妻子很幸福。”劉副主編站起來,低頭和敏說了些什麽,突然甩手走了。敏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兒,呷著咖啡。我端著自己的雞尾酒和雞蛋三明治走了過去,坐在劉副主編的位置上,感到屁股底下還有他的餘溫。

敏給了我一個笑腐,說:“其實,我進門就看到你了。你怎麽變得鬼鬼祟祟的了?”我說:“你和我的領導生活幸福嗎?”敏說:“你問這個問題顯得你很愚昧,我很幸福,比和你幸福多了。”我被敏說得一怔,甚至讓她說得我很狼狽。我和敏分手的時候,敏告訴我:“你的攝影部副主任批下來了,估計你回家就有人打電話祝賀了。”我沒敢早回家,在道邊蹲在那兒看別人下圍棋。

回到家,天黑透了,見我爹沒什麽異樣的表情,嶽母依然愛叨叨,說最近市場的菜價怎麽嚇人,不如南方小鎮,想吃什麽自己就種什麽,一年四季總有新鮮菜。這北方到了冬天,就是大白菜和大蘿卜。

我進到臥室,盼盼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一部台灣電視連續劇,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有關係,三個女人還都不肯和他分手。一家人坐在餐桌旁邊,盼盼把兩個熱菜剛擺上桌,我說:“不等虹回來,咱們先吃吧!”盼盼很奇怪,問:“為什麽?”我咧著嘴笑:“不為什麽,我高興。”盼盼說:“你會有什麽高興事兒?虹馬上就要考大學,學校把她們當奴隸一樣使,這是一道很重要的分界,過了這個界,以後的人生就可能有質的飛躍。”我原本興奮的心情頓時冷下來,很掃興。覺得盼盼越來越像她母親,晚上天天不把閨女折騰到半夜不罷休。盼盼在虹身邊死守著,經常兩個人發生爭吵,我從中斡旋,卻總以失敗告終,弄得悻悻地躺在**,忍受著燈光的煎熬。時間一久,我患了失眠症,病狀還蹊蹺,非得等全家都躺下,燈黑了,聽到盼盼的鼾聲和虹的夢話才能勉強睡著。天不亮,虹床頭的鬧表就會叫起,鬧表是盼盼新買的,帶電腦的,挺先進,可以有好幾種選擇,什麽雞叫啊貓叫啊狗叫甚至驢叫。虹調皮,天天選擇一種,致使我每天清晨都在各種動物的呼喚中驚醒。

我說起提拔攝影部副主任的事,我爹比較高興,從櫃子裏取出一瓶酒鬼酒,他就愛喝這種高度酒。我嶽母沒說什麽,櫃子裏的酒鬼酒是下麵的區縣送給他的,誰都知道他愛喝酒鬼酒,於是誰想送他禮物,都選擇酒鬼酒。盼盼不陰不陽地說:“你能不能開開竅,世上哪還有你這麽木頭疙瘩的男人。吃喝嫖賭抽,你哪樣也沒沾過,一個腳踹不出兩個屁來。那副主任早就應該是你的,懂嗎?你沒必要這麽喜形於色的。”結婚後,我一直遭受盼盼這麽刻薄的嘮叨,很少還嘴。這讓盼盼惱火之極,她常說:“你能不能像男人打我一頓罵我兩句?”哪回我都說:“我爹說男人千萬不能動手打老婆,打了就有癮,挨打的也有癮,我怕打你有癮。”盼盼聽完氣得要命。

還沒吃完飯,虹背著書包回來。盼盼頭一句話就是:“快吃,吃完做作業。”我正刷碗的時候,電話一個個打過來,都是祝賀的。盼盼看著我忙碌著應酬著,過來對我說:“你滿足了我做女人的要求。”她把臉慢慢地貼在我的胸前,我的手上忽地感覺到一滴淚珠滴在了上麵,說不清楚是盼盼的還是自己的。就在兩個人分享著喜悅的時候,又傳來急速的電話鈴聲。我接過盼盼遞來的話筒。對方說:“我X,你小子憑什麽當副主任?你他媽的男不男女不女的跟太監似的,我不服氣你!"說完,對方就掛斷了。

睡覺的時候,我因為那個匿名電話而心煩,盼盼沒注意我的神態,反倒有興致地問我:“你聽人家電視上這對戀人是怎麽說的,那個男人對女人說,'親愛的,我一直把你當成是自己的一部分。‘喂?你呢?你什麽時候把我視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呢?”我心不在焉,沒答理她。盼盼饒有興致地追問:"喂,我在問你呢,到底我是你身體的哪一部分呀?”我不耐煩地說:“是盲腸!”盼盼突然把電視機關上,又把床頭燈關上,屋裏一片昏暗。我問;“你怎麽全關上了?”盼盼怨恨地說:“我給你點兒黑暗。我原本認為你有文化,平常斯斯文文的,這樣的男人最有感情,最體貼女人,沒想到我錯了,有文化的人最小心眼兒,自打我媽媽搬過來跟你爸爸一起住以後,你就有氣,對我愛搭不理的。”我打開床頭燈:“什麽愛搭不理的?我是有心事。”盼盼直愣愣地注視著我:“你說實話,你看上誰了?”我說:“屁話!有心事就是看上誰了?”盼盼直瞪著我:“聽說和你們報社的敏不錯,別是當真的吧?”我坐了起來:“你聽誰說的?”盼盼那張圓臉距離我越來越近,她喊著;“怎麽一說敏你就那麽激動?”我張了張嘴,又幽下,我說不出口。盼盼惱了:“我谘詢了一個律師,他說,如果我和你離婚,他有辦法使你把房子分給我一間。另外,我個人掙的錢,也能不給你。”我悻悻地說素“你那律師純粹是六畜!”盼盼“撲哧”笑了;“你怎麽也會罵人?”我從**跳到地上:“這是侮辱我,懂嗎?這個世界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中金錢和地位,也有不信這個邪的。這人與人之間更重要的是情感,懂嗎?這結婚就像穿新鞋,你要是哪不合適就換一雙。”盼盼也不甘示弱:“你這是什麽意思?別以為有文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最近咱們家能吃上螃蟹,能吃上蝦,能吃上你想吃的東西,你想帶著虹看美國大片,一張票十五塊錢,你不皺一下眉頭就買了,你自行車壞了,想打出租車,毫不猶豫地就敢伸胳膊攔了,你們報社為西部捐款,你張口就是一百五十塊,紅榜上也登名字,麵子也掙足了,這背後都是什麽?指著你報社那一壺醋錢,黃瓜菜都涼了。是我在單位承包有了錢,我沒克扣你們補貼,是我盼盼的能耐。”我惱怒地伸出手,指著盼盼的臉:“你開口閉口都是錢,下次你再提一個錢字,別怪我跟你急!”盼盼伸手也要抓我:“你敢?!”虹這時候走進來著急地說:“媽媽,我看事情不好,姥姥在她那屋裏來回轉磨磨,愁眉苦臉的,我進去了半天,她也不理我。”我忙問:“還有什麽異常現象?房頂上有繩子什麽的嗎?”盼盼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你少咒我媽!”

虹不大情願地走了。

兩人躺在**,聊著天。盼盼說:“還是有個男人好,晚上摟著他枕著他和他聊天,說親熱了想摸哪兒就摸哪兒,摸高興了就幹事兒,幹完事兒就舒舒服服地再睡上一覺。”盼盼用手撫摸著我的每一根肋骨,像是在彈鋼琴。我哼哼著也不說話,盤算著離我爹限定的時間隻有一天了,怎麽跟盼盼張口呢?聽盼盼說,嶽母曾在嶽父的墓碑前發過誓,終生不再嫁。果然後來有人說媒,嶽母連眼皮都不眨的。人生真是個迷,我爹當初和我嶽母做假夫妻時是不是真的動過情?現在是不是真的想彌補上?盼盼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我:“你有心事?”我忽地關掉床頭燈,打個哈欠說:“睡吧,明天再說。這人哪,最難辦的是男女感情,在這方麵,男人是披著狼皮的羊,女人是披著羊皮的狼……”

盼盼一掀被子:“敢情我是那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