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百事待興 重整旗鼓

九月十六日,陽光明媚的日子,中州鐵路局四處統設的招聘考點,鈴聲響過,附屬中學的校園裏靜悄悄的,隻有校門口像趕集一樣,停著各色車輛,來往巡梭著的大部分都是鐵路老職工,坐在警車裏的帥世才看了看不少還是父母來送的,心裏頗有感觸,一直坐在車裏未下來,癡癡地看著教學樓的方向,可不知是在擔心兒子,還是在擔心兒子的前程。

或者說,對於普通人而言,無所謂什麽前程不前程,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安寧的家庭足矣,四顧校門口這些焦灼等待的父母,哪一個不是抱著這樣的心思,可這些……帥世才回憶著,婚姻的不幸很多年才發現受傷最深的是兒子而不是自己,年紀越老越感覺到這份虧欠的嚴重,當有關事業和理想的**慢慢消退之後,僅剩下的恐怕也隻有家庭,隻有摯親,那怕能看到兒子立業成家,也於願足矣。

輕聲喟歎著,帥世才翻開帶著的警徽證夾,翻開,夾著的是一家三口的照片,恬靜的妻子、調皮的女兒,上麵缺了一位,很少回家的兒子……

此時此刻,帥朗蹙著眉,看到了第七道題“()供電係統指三相四線製變為三相五線製係統”,一看題腦海裏立時反饋回了信息:不會。

下一道“220V、100W的電烙鐵其電阻應為___Ω”,一看帥朗由撇嘴變成了撓腮,好像書上沒講過噯。再下一道“測量二次回路的絕緣電阻應使用__V搖表?”撓腮又成了咬筆頭,咬著筆頭,記得好像掃過一眼,500V還是5000V來著?這真是個兩難選擇,更何況還給了ABCD四個混淆答案。

“哎……爸呀,您這不是給兒子找不自在,是給您自己找不自在呀……”

看過N題之後,帥朗胡亂寫著,忍不住抬眼看著教室的窗外,雖然看不到父親,可知道父親肯定在那兒安靜地等著,不過考這麽多回,就沒給老爸帶回過好消息,這一次,恐怕又要往事重現了,本來文科的文秘專業都沒怎麽學好,何況跨科來考理工類的東西。

又是一道難題,改變交流異步電動機轉速給了四項選擇,多選,改變定子繞組的磁極對數;改變供電電網的電壓;改變供電電網的頻率;改變轉差率……改得帥朗頭暈眼花,實在後悔沒聽大牛的勸告,整個骰子上考場,搖他娘個ABCD碰運氣,據大牛說,他就是那樣考試通過的。

不過帥朗知道大牛的家庭背景和一般人不一樣,就不上考場沒準都能通過,可自己父親就不一樣了,既耿且直,很少會跟誰說好話,就再說好話也當不了錢花,當不了禮送,誰鳥你那茬?

隱隱地,帥朗有點擔心,倒不是擔心自己考不上進不了鐵路行業,隻是有點擔心考個一塌糊塗,讓父親的老臉再一次掛不住。

篤…篤…輕響了兩聲,是監考的輕叩了下桌麵,提醒發呆的帥朗注意,帥朗一驚,又保持著正襟審題的嚴肅坐正了,眼瞟著剛剛給自己提醒的那位,這也是一個很讓人難堪的事不好意思說出來,是個女人,二十五六的女人,而且是高中同學,不知道這妞什麽時候早進鐵路局了,人家都成監考了,咱還是撅著屁股當考生,這可讓人情何以堪?

更難堪的是,帥朗從進門就發現了這個監考同學,第一反應是下意識地捂著半邊臉裝不認識,那妞就是上高中時拽人書包、拉人自行車、堵人回家路,非要死纏著跟人早戀的那位,結果被老爸知道了抽了兩皮帶,踹了N腳。

時過境遷,快十年了,現在看起來有些事多可笑,帥朗眼瞟著這位還沒有想起名字來的女同學,長發、製服、身高中等、身材顯肥,臉圓嘟嘟地很有喜色,絲毫不用懷疑再過若幹年,和大院裏那些腰粗臀寬的大嬸沒啥兩樣……帥朗有點納悶,明明不是國色天香嘛,怎麽那時候我看著就鬼迷心竅了!?

在曾經的可笑中回味了良久,又左右看看同樣的考生,有四五個叫得上名來,有八九位看著麵熟,剩下的就不認識也沒準是和自己有差不多相同經曆的失業青年,現在的工作這麽難找,有些畢業一年、兩年甚至更長時間都等著機會進鐵路係統,人越多,事也就越難了。以前隻要是子弟,到年齡扔給你一身衣服就能上工,現在不行啦,連火車上打掃衛生的乘務員都有大專文憑,招個工三考五審折騰你好幾個月連個好工種都攤不上……

越想,帥朗越覺得自己考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越想,帥朗也越覺得沒有必要,這麽多年風裏雨裏經曆了那麽多,其實放開眼界,很多路都是通的,何必非要考工?這次根本就不想參與,就不說別的,靠著飛鵬公司一年銷售就能掙不少,更何況還有工藝品的生意,中州這麽大地方,實在是能挖到錢的地方太多了……可是,帥朗心裏隱隱地有點不忍,有點不想讓父親失望,隻不過又沒有能力給父親希望,實在是為難。

就在這種左右為難和忐忑不安中,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了,鈴聲響了,帥朗像被電擊一樣激靈了下,好多題還沒來得及做呢,不過做也是白做……咧了嘴,貌似身上某個部位很疼的樣子,扔下卷子,起身,捂著半邊臉,逃也似地出了考場。

考場裏,依次收卷的兩位監考,那位女監考到了帥朗的桌前,收卷時有意的多看了兩眼,不過看到的結果讓她和帥朗的表情一樣,咧著嘴驀地被逗笑了……後半頁題,都空白著。

帥朗逃也似的出了校園,出了大門,看著一輛越野警車,父親正站在警車之前。帥朗調整了下情緒,正正身子,小跑著向著父親的方向奔來,第一句自然是老生常談,帥世才邊開著車門,邊問著兒子:“考得怎麽樣?”

“就……就那樣吧。”帥朗有點心虛,搪塞了句。

“你一說這句話,我就知道不怎麽樣。”帥世才笑著道,不像責備。發動著車,鳴著喇叭,校門口圍的人多,一時開不出來,帥朗悄悄瞥著父親,不像以前那樣罵兩句,反倒讓帥朗覺得心裏不自在了,沉吟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喊了聲:“爸……我那個……”

“怎麽了?”帥世才側了下頭,看著兒子有點緊張地表情,這倒安慰上了:“沒事,這就是些理論知道,將來參加工作了慢慢學習嘛,爸連警校都沒上過,不照樣當了二十幾年警察!?”

“不是,爸……”帥朗糾正著:“我要是考不上呢?那題特別難。”

這是打預防針了,帥世才笑了笑,頭也不回,駕著車拐上了路麵,隨手一把摸著兒子的後腦勺斥著:“你是怕爸失望是吧?”

“啊對……爸你知道我不是學理科的,這玩意不是臨陣磨磨槍就管用的。”帥朗道。現在年紀大了,帥朗倒覺得老爸挺可愛了,不像以前那麽可惡,三句不對拳腳就上來了。

“我知道,對你來說確實有難度。”帥世才笑著道,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歎著氣說著:“你小考一門不及格,中考三門不及格,高考隻有兩門及格……爸從那麽大的一個一個打擊中過來的,你覺得我還會失望麽?”

像句玩笑,不過聽得帥朗是苦臉愁眉,實在掛不住了,訕訕無語,帥世才也無語地笑了笑,安慰著:“沒事……爸當年招工進城,也和你差不多,什麽都不會,不也一步一步趟過來了麽?現在上職稱、定銜那樣也得考試,爸是一樣都沒考,我不否認考是一種能力的測試,但考出來的能力,代表不了你在現實生活中的能力,就咱們鐵路公安處,誰敢說你爸我差了……我徒弟帶的徒弟,都是警官大學畢業出來的。”

很豪氣,不過帥朗聽出點味道了,湊上來笑著弱弱問著:“爸,那您不參加考試,是不是怕考得太差丟人呀?”

一愣,一噎,帥世才伸手給了兒子一巴掌,旋即父子倆嗬嗬笑著,這場橫亙在父子倆之間的考試問題,很快煙消雲散了。像是隨意地說著,帥世才提醒著兒子:“你都快成家立業了,爸也不逼你幹這幹那……考不上,你就做你的生意,我帥世才的兒子,我想不至於血本無歸吧?不過要萬一考上了,或者局裏真給照顧,你就回來啊,說不定將來在鐵路上混個一官半職,也不錯嘛,你覺得呢?”

“哎對……就是……”

“那說定了……”

“嗯,說定了……沒事爸,就考不上,咱過得也差不了,現在我倒覺得您當年不讓我進家門是對的啊,您很英明啊,否則我現在還是啥也不會,朝您要零花錢呢……”

“那當然,當年鐵路局在咱們信陽招工,你奶奶舍不得我走,我也不想進城,你爺爺直接給了我倆巴掌,他說呀,男娃不去吃苦,將來不會享福,硬是把我趕出老家來了……”

“是不是?爸,這麽說,你以前也是被趕出來的?”

“你以為呢,不讓你吃幾年苦,你哪知道家裏難。”

“嘿嘿,那您不早說,我以為你娶了後媽,嫌兒子礙手礙腳呢。”

“你還不夠礙手礙腳?給我添了多少堵?對了,今年監考裏麵那姑娘你還記得麽,薛小藝,薛局長家姑娘,現在都到局人事處上班了……當年你這個臭小子調戲人家,讓局長家太太到乘警大隊指著鼻子罵了我一頓,哦喲,這人丟得,我差點都沒臉去單位了……”

帥朗吐著舌頭訕笑了,不敢搭這茬了,父親是一種無奈兼可笑的口吻說這些往事的,帥朗能感覺到當時應該確實很丟人,要不回家就不會皮帶抽得那麽狠了。

同樣是時過境遷,心境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帥世才不經意地瞥到兒子此時樸素的裝束,顯得有點土氣的發型以及很關切表情,暗暗地道,孩子確實大了,穩重多了。

不多會,到了市區,聽著父親要去同行單位辦事,帥朗到了中原書市下車,等到下車喊著父親等了等,帥世才奇怪地看著兒子奔進了一家商店,不一會兒抱著一包東西奔出來,敲著車窗,卻是一包小孩的吃食,說是給妹妹的,一堆吃的裏麵還夾了條中華煙,一看煙,讓帥世才不悅了,嫌貴;兒子也不樂意了,貴就少抽點,抽好點唄……倆人僵持了幾秒鍾,一個蹙眉不要,一個瞪眼非給,互視間突然相視一笑,似乎又回到之前的對立情緒了,帥世才幹脆收起來,拍拍兒子的肩膀,給了嘉許的一眼,啟動著車,一路走了。

這事,終於過去了。帥朗步行著到了中原書市門口,拔著電話,不一會兒就見得程拐一身肉顫著出來了,剛看到帥朗,仿佛見到了外星人一般,撲聲笑著捂著肚子,半晌起不來。帥朗上前幾步,朝著這貨肥臀一踢,程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起身,拽拽帥朗的衣服,又灰又土的夾克,褲子是洗得發白的牛仔;又摸摸帥朗的腦袋,剃了個老土的平頭,看得程拐一時不明所以,嗤笑著問:“我說,帥朗,你不是回解放前參加考試了吧,怎麽搞成這樣了?”

“你懂個屁,我爸看見我這個樣子,他高興,他放心……明明咱就是個樸實的鐵路子弟,要扮個炫富二B回去,那不找抽麽?”帥朗道,這一次,是刻意地回複到以前的落魄樣子,別說,挺管用,老爸就喜歡這種飽經風霜的樣子。程拐剛止住笑,又忍不住嗤了幾次,跟著走了幾步,是要讓他送回景區的,邊問著帥朗:“那車呢?”

“沒開。”

“你不能這樣啊,你車放著省油,淨沾我便宜。”

“我沒法開,你不知道我爸呀?我開那車回來,他能不懷疑我的車來路不正麽?”

“你那車是來路不正……”

“滾你媽的……來路正的好幾十萬,傻B才買呢。”

朝著倚車門的程拐踹了一腳,把這貨直接踹駕駛位置上了,上了車,程拐還被今天的所見樂得合不攏嘴,可不知道才兩天沒見,就成這德性了。駕車上路,看著帥朗自得其樂的樣子,這才想起正事來了,開口問著:“哎,考得怎麽樣?”

“少問這個讓我不好意思回答的問題啊?你說怎麽樣?”

“不對呀?看你樣子挺高興的啊。”

“我高興和考試有屁關係?那考試淨折騰人呢,一大張卷子,我好歹也看了好幾天書吧,就沒發現一個我會的,全是蒙的,蒙都沒蒙完……”

“嗬嗬……我說嘛,你丫要考得上,太沒天理了,再說考那玩意幹嘛呢?出滿勤才兩三千塊,還沒景區擺攤掙得多……”

帥朗笑了笑,不做評價,有些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要讓程拐這號無孔不入的貨來看,那點薪水自然看不在眼裏了,不過要讓上一輩看,靠著鐵路啃公家,總比在家啃老強吧?再怎麽說也是偉大的國企,工資能發到你進太平間以後的十個月,那叫什麽?那才叫一輩子有依有靠了。

“哎,今兒上午光華廠的打電話了,有村裏幾個人到廠裏進貨了……他們出了兩千多,村裏人嫌貴,沒多進……”程拐匯報著這個消息。帥朗笑了笑沒有回答。

聯盟的事不出意料結成了,吳奇剛的貨源被炸,現在還被封存著;羅少剛進的貨便宜盤回來了,村裏人的貨被收回來了,低價隻持續了不到一周,猛然間村裏人突然發現東西好賣了,價格上來了,可貨卻缺了;再回頭找貨源,得,隻剩黃河工藝品商鋪一家供貨了,村裏的存貨全部被老皮介紹的外地司機收走了。這下子有點鬱悶了,因為價格的緣故,不少人到廠裏嚷著要貨,不料廠裏開始惜售了,價格和景區批發持平,把散戶全檔回去。也正如之後帥朗和廠家商量的,即便是有大戶能投得起資,可經曆過那麽一次風波,誰也不敢貿然在這個上麵扔錢,再說模具的開發成本也不低,輕易未必有人敢來嚐試。

於是,景區的市場批發順理成章地回到了黃河工藝品商店手裏。

這趟幹得不賴,程拐每天計算著出貨,營收,越來越向好的勢頭發展,心裏免不了要憧憬下未來了,笑著問帥朗道:“這趟你可賺翻了啊,全出完貨我算了算,七十六萬七的存貨,按現在的市價甩出去,就批發價都翻一倍,別說你那店裏倆活寶,一天零售都給你出萬把塊……”

“你又有想法了?”帥朗揶揄地問著。

“沒有沒有……兄弟我以為唯你馬首是瞻啊,我沒說嘛,誰他媽坑你是他瞎了眼了,我敢有想法麽?我還怕你回頭坑我一家夥,我哭都找不著地方呢。”程拐道著,說到此處想起個人來了,提醒著帥朗道:“麗麗昨天晚上找我,好像……”

“好像想回來繼續幹是不是?”帥朗接著問,程拐點點頭,默認了。就聽得帥朗像呻吟一樣歎了口氣道著:“回來就回來吧。”

“喲,你肚子沒我的大,肚量挺大的啊,真願意?”程拐不大相信。

“咱們之間就不說人品好壞的話了,都不怎麽樣,不過這倆搞旅遊出身的,那嘴皮子著實厲害,下一步我想擴大工藝品的銷售,覆蓋到中州周邊的所有景區,這倆人用得著……”帥朗道,程拐點點頭,不知道是佩服帥朗的肚量,還是很服氣帥朗眼光,偶而瞥了一眼,怎麽著看,也不覺得帥朗這身土氣的打扮可笑,隱隱間倒讓他覺得有點敬服的感覺了……

車出了市區,上了景區路,路過黃河賓館時候,倆人不約而同地朝那個後院看了一眼,什麽也看不到,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或者發生過也被掩蓋了,包括真相。

“吳奇剛因為非法儲運煙花爆竹被拘留了七天,罰款三萬元。景區的門店今天門還關著。”程拐突然莫名其妙說了句,似乎在擔心後事。

“既拘留且罰款,那就證明他根本沒有官麵背景,不足為懼,和咱們了解到的一樣。”帥朗道,嘴角撇撇,很是不屑,此時篤定的表情,哪還似考場上的六神無主。

送走了兒子,幾乎是沉浸在那種天倫之樂的幸福中,帥世才把車停到市局大院,下車進樓時,臉上還掛著未盡的微笑,掏掏口袋,中華煙,硬的好幾百呢,本來準備見熟人發一支的,現在倒覺得有點舍不得了,畢竟是兒子孝敬的……摩娑了幾下,又裝回口袋,沒舍得抽。

三樓,刑偵處,敲敲李處長的辦公室門,進門那位還戴著老同誌客氣地起身,握著手:“喲喲,可算把您這位反騙專家請到了,十一點多了,先吃飯,吃完飯,參加一下我們碰頭會……不過可不能藏私啊?”

咦,帥世才愣了愣,手裏拿著公文包,詫異了下,還以為隻是送點相關的案卷和資料,奇怪地問著:“李處,我…我參加你們的會?”

“天下警察是一家嘛,你們鐵警向來眼光高,是不是還看不上我們……”李處長開著玩笑,幹脆攬著不容分說要下樓,帥世才被搞得糊裏糊塗,追問著:“這到底怎麽回事?沒說我參加什麽會呀?”

“本來沒有,不過省廳的許處聽說您來,就邀請了,跟你們鐵路公安處打過招呼了,這次的案子很特殊,新人對這些江湖道道他們未必了解,有個老同誌給他們點點思路,說不定會事半功倍啊。”李處長笑著,很客氣。經常遇到這種客氣,帥世才一聽單位知道,這倒沒話可說了,鐵警和地方聯係很緊密,共辦的案子不少,一聽這話隨口問著:“什麽案子,李處?”

“你聽說過《英耀篇》嗎?”李處長突然問了句,看著帥世才,帥世才一驚,一愣,李處長霎時笑了:“一看就知道,我們找對人了。你這位反騙專家,不至於不了解這本被奉為騙術聖經的奇書吧?”

“嗯,我研讀過,殘本我有七八種……不過,裏麵根本沒講什麽騙術。”

“那說什麽得此奇書,名揚天下,是以訛傳訛嘍。”

“也不盡然,所謂騙術到了極致講究大騙無術,英耀篇所述,純粹是識人度心的法子,也就是教你看人下菜的門徑,隻要揣摩通這個,當騙子太容易了……”

“哈哈……我就說嘛,咱們警隊裏的奇人異士,不比專家差,昨天來的參案警員,連英耀篇什麽玩意都沒聽說過,省廳研究室給的資料,懷疑這根本是個傳說,因為裏麵沒講什麽騙術,看來你得給他們好好上一課……”

李處長笑著,倆人並肩下了樓,就在局食堂請客,吃著功夫,倒圍上來一幫子辦案民警,圍著帥世才問上了……

“在中國近代的幫會中,南方的江相派、北方的一貫道,都有自己一套關於行騙的理論,堪稱神騙的代表,其中尤以江相派組織嚴密、行事詭密……”

帥世才對著一幹基本不認識的警界同行開講了,在市公安局多功能會議廳,周繞著現代化的設施,麵對著熠熠警徽和一張張年輕、活力的臉,讓帥世才在講這些旁門左道時稍顯局促,直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市局和省廳怎麽會對這個消亡已久的江湖門派感興趣,清了清嗓子,側麵拔著筆記本上的文檔,緩緩說著:

“據傳說江相派的祖師爺是大名鼎鼎的劉伯溫,洪門五祖之一的方照輿也是江相派尊奉的開山祖師,洪門中人把綠林好漢稱為‘將’,而江相派自號‘相’,意思就是江湖宰相,以此區分文武之間的界限,江相派的首領稱為大學士,以下有狀元、榜眼、探花、翰林、進士等同級別,凡得師門真傳者出身就是翰林,大學士又稱‘師爸’,由各房弟子民主推舉,這個稱呼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意思,他們的構造框架基本類似於傳銷組織金字塔型的結構,等級很森嚴,上下級之間是單線聯係,有固定的隱語,這樣有利於保持組織的神秘性,更有利於逃避政府的打擊。在這一方麵,他們做得是相當成功的,在上世紀初幾十年內,江相派是個傳說中的存在,甚至於在解放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沿長江兩岸幾省仍然有江相派徒子徒孫在活動,他們相對嚴密的組織甚至於一度躲過了政治高壓……”

果真如李處長所料,在場聽著的,仿佛都是聽天書一般,既有興致盎然,又有不諳曆史的懵然,饒有興味地看著一臉皺紋開講的帥世才,可不知道這等江湖秘辛從何而來。

翻過了一頁,帥世才定了定了定心神,繼續說著:

“清末民初,是江相派的極盛時期,其騙術也臻於完備,比如後來流傳下的隱語,有班目,指看相;問丙,指算命;紮飛,指拜神;等等此類,資料上有……他們的規矩值得大家了解一下,主要有三,一是不能泄露騙術;二是隻騙財,不騙色;三是不許做瓜火水……意思是不能做死顧客,否則會暴露江相派的騙子嘴臉,使行內人士無法以行騙為生……正因為有了這些規矩的約束,江相派才成就了一百多年的極盛和延續。

我收集了不少民間秘術,資料的第十三頁到第二十二頁有,大多數都出自於江相派,比如,竹藍打水、油鍋取物、方形雞蛋、入木三分、字入碑石、神書萬符、神像醉酒、空掌招蝶、招集天鵝、群鼠入籠、魚投羅網、聚蛇驅蛇、紅花變白、木狗自行、槍彈自出、頃刻開蓮、煙霧隱遁……等等,總四十多種;用於施術的有三十多種,比如:金針浮水、燃帕不毀、線灰懸幣、火柴相搏、死灰複燃、抽簽占卜、牌定吉凶、旋針定位、燃香請神、神家尋鬼、無常逃命、紙龜遊水、燈煙化蛇、鬼火隱蹤、妖鬼顯形等等,如果你對些不了解的話,即便放在今天,也是非常有蠱惑性的。比如,這個煙霧隱遁,我曾經在我們信陽鄉下見過人作法,就在大院裏的招神,做法的踏罡步鬥,念咒作法,不一會竟在他所踏周圍升起迷霧,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見了……其實也不難,用芒硝和飛羅粉研極細末,踏罡步時均勻地灑在露水上,一會兒就大霧蒸騰了,再用狼糞、鱔魚骨按比例拌勻,一點燃,它起煙時真像個圓筒,所以就看不到人了……”

帥世才介紹被幾次善意的笑聲打斷了,不少人在看到資料上收集的這些民間秘術,倒比看案卷興致還大,不少道聽途說的秘術被老帥細細一解釋,有些是化學的方法,有些純粹是中醫的方法,有些是物理的方法,不少警銜不低的指指點點“千杯不醉”的介紹,是用赤小豆或綠豆的花粉、葉,陰幹磨粉,據說長飲不醉,這玩意要真管用,那以後應酬可不害怕了……

一時間,氣氛熱鬧了,不少人是第一次接觸民間的秘術,不過要沒有詳細介紹地話,還真覺得神奇得很,特別是年輕的幾位,直說這玩意學兩手,回頭嚇唬人一點問題都沒有,怪不得是神騙幫會,比如驅蛇抓蛇逮老鼠那幾招,擱現在都未必有人能學會。

熱鬧中,有一位顯得不那麽興趣高,是位來自省廳的督察,直接問著帥世才:“帥師傅,那傳說中的英耀篇呢?”

“既然你說傳說,那它就是傳說了,因為沒人見過它的真本……江相派的秘傳代代都是口述,一般弟子與英耀篇是無緣的。”帥世才道。

“那這本,是假的嘍?”督查舉著份拍賣廣告,上麵的正是一份《英耀篇》的照片,吃飯的時候討論過了,不過沒有結果,帥世才搖搖頭,無法確定,隻是略有懷疑地說道:“江相派的規矩是內不傳親、外不傳友……也就是說繼承衣缽的弟子和師爸必須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開始我覺得很納悶,後來我想,應該是他們開宗立派的是想到了後世的事,為了防止子孫代代都當騙子而設了這麽一個規矩,這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一脈相承的,各代大學士的姓氏都不一樣……現在莫名其妙地傳出來,我還真確定不了。”

“那內容呢?你提供的資料上有《英耀篇》的殘本,這是真的假的?”李處長舉著一摞資料問,正坐在帥世才的對麵。

“這個內容我認為真實性很大,這是省文化館一位去世的老同誌留下的,他在文革時候被下放勞改無意中窺知了江相派的秘辛,這位研究社會科學的就用心記了一部分……之後錄入了近現代社會幫派史研究專著。”帥世才道。

“帥師傅……”有人在發言,是市局刑偵處的,翻著資料幾分狐疑地問道:“那這內容要是真的,和傳說中大相庭徑了啊,大家看,什麽初貴者誌極高超、久困者誌無遠大,聰明之子,家業常寒,麵拙之夫,財終不匱;什麽眉精眼企,白手興家之人,什麽碌碌無能,終生工水之輩……什麽破落戶究極不離鞋襪,什麽新發家好炫金飾……這什麽跟什麽呀?”

轟堂一笑,傳說中的騙中聖經,如同市井流傳的順口溜一般,那有真言真傳的奧妙可尋,一笑,連李處長也忍不住笑了笑,或許在這個時代,已經無法理解這些東西的奧妙了,更或許,本身就是偽作。

“你錯了,你念到的就是騙字真諦。”

帥世才也笑了,笑著一指,反駁道,眾人一凜,俱是觀望著,就聽老帥很篤定的解釋著:“我可以這樣跟你解釋:騙子必須掌握從表像到內心的心理分析方法,這和咱們刑偵上看人的眼光是一樣的,比如初貴者誌極高超,你可以理解成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者財路享通那種誌得意滿,這種人的外在表情很容易捕捉;聰明之子,家業常寒,這和自古英才出寒門一樣……還有,破落戶究極不離鞋襪,是說家道中落的人,免不了還要打腫臉充胖子搞一身好行頭;新發家發炫金飾更容易理解了,對比一下現在炫富的潮流,不管官二代、還是富二代,都有這個通病……我揣摩了很多年,在我認為,當時江相創始,社會生產力低下,文化水平也不高,在那個時代,能寫出這樣直指人性的東西已經很了不起了,大家別忘了,江相派是神騙為代表,也就是以看相、算命為謀生手段,所以《英耀篇》的本質,是在於教人察言觀色,看人下菜,從這個角度上講,我覺得它的可信度還是挺高的……”

述者侃侃而言,聞著頻頻點頭,時代的差異造成觀感上的差異是正常的,用現代的眼光當然未必能全盤接受來自傳統的東西,又何止《英耀篇》?

“對了,老帥……”李處長聽著,揚揚手裏的資料問著:“你不是江相派的吧?我怎麽覺得你對江相派很有同情。”

又是嗬嗬一陣笑聲,帥世才笑著隻當個玩笑解釋著:“談不上同情,我接觸騙術以來,對於盜亦有道多了一層理解……首先聲明,暫且不從法律意義上來審視它。在中國的民間文化中,比如阿凡提的故事,比如夜半雞叫、比如小時候學鬥地主老財的故事,騙子往往被認同為與官僚、富人作對並取得勝利的一方,因此,我們社會對於騙子文化體現出一定程度的包容性。真與假、實與虛、誠信與欺詐,自古就是中國哲學的重要範疇,騙既是一種社會的主體行為,也是一種文化現象,它和儒家的誠文化是同源同根、共生共長的……也正因為他們這種膠合狀態,他們之間又是相輔相承的,既便是騙文化演變也善從主流中吸引成長要素,所以它們既相斥、又相容……江相派發展就是一個實證,雖然他們以行騙為生,但他們內部組織紀律,騙財不騙色、做活不做死、傳外不傳親、組織內部要誠信以待,不得欺師滅祖……等等之類,都表現出他們對誠文化的吸納,也正因為他們在社會上並無大惡,也才能存在如此久的時間……相比於現在我們所接觸的一些根本沒有底線、沒有廉恥的詐騙案,這些在特別曆史條件下,不得不以神騙為生的群眾,是值得我們同情的。”

底線,似乎觸到了警察從業的底線,在場的足在二十餘位,都沒有接這個話頭,人心向來是最複雜的組織機構,剝開法律和執法外衣,都有很多人性的東西在內,而帥世才所說,所謂“騙”有幾分它的合理性就有點讓人理解不了了,會議室後座的兩位,是續兵和範主任,兩個人有幸旁聽了老帥的介紹,續兵想了個人,悄悄附著範主任耳朵小聲道:怪不得小帥那麽賊,是不是當爹的教壞了……

咳了幾聲,是主持這個會議的李處長,打破著尷尬,出聲詢問著在座參案人員誰還有異議,那位省廳來人,一位年輕三十左右的督查,不經意一眼好像掃到了帥世才肩上警徽,抱著懷疑一切的態度問著:“帥師傅,既然您說江相派的組織很神秘,這些秘辛你如何得知呢?還有,在吃飯的時候,我聽你說江相最後一位師爸,也就是黑幫頭目,姓古,叫古學輿,對吧……這也是傳說?我們掌握的情況是,姓吳,是隔代的遺孤……這件事對我們很重要,您確定?”

是省廳反騙中心的沈子昂,在破獲銀行卡詐騙案時打過交道,隻不過那案子成了夾生飯現在扔在刑偵支隊暫時沒有下文,範主任對這人不大感冒,悄聲引用英耀篇對續兵說著:“瞧見了沒,我覺得英耀篇還是有現實意義的,你看沈督查就是就是‘初貴者誌極高超’,了不得了啊。”一說,續兵手握拳舐在嘴上偷笑,不過下意識裏,有點傾向於老帥的介紹,能以一個普通乘警大隊長的身份坐到這裏,本身就能說明問題。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有點刁鑽了,明顯地全盤置疑帥世才的介紹,而且強調“黑幫”頭目,也在明顯地給帥世才難堪,似乎從警察的嘴裏不應該聽到對此類形為同情的話,在座的微微變色,有點覺得省廳這位咄咄逼人,畢竟是個案情相關的旁枝介紹,這麽置疑兄弟單位的人有點說不過去。

李處長正想圓個場,不料帥世才毫不介意地笑笑道著:“你如果僅僅耿於姓氏,就沒機會抓到真正的騙子,那個騙子都有幾個乃至十幾個化身,姓什麽在騙子的世界裏從來不是件重要的事……關於你問我如何知道這些秘辛的問題,我本來不想回答,不過看您的興趣挺高,那我也可以告訴你……”

帥世才的聲音很緩,語氣很凝,似乎在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情,無形間引起了眾人的重視,就見得這位平時笑容一臉的老警肅穆了,肅穆到悲催的程度,緩緩說著:“江相派在新中國成立以後基本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壤了,盤距在各地的門徒樹倒人散,各奔東西,僅是零星見諸於村裏鄉間,最後一個宗師姓古,名學輿,古學輿是他的真實名字,也是他隱姓埋名以後的名字,落戶的地方是湖北麻城市郊區,其人散盡了所斂財富,甘心做一位茶行的茶商,直到一九六六年……那一年叫‘紅八月’,全國範圍內的破四舊開始……因為多年兵荒馬亂,中國人凡家中有點積蓄的都存些金子,防備動亂年月衣食無著。但在革命小將看來,金子是資本家或地主或任何反動派的象征。許多人在抄家被抄出金銀首飾,因而被活活打死。

已經是茶商的古學輿最終沒能免俗,給兒子存了點積蓄,就因為這些私藏的金銀手飾,被紅衛兵抄家抄出來之後,他的兒子、兒媳一對被當場活活打死,就地挖了個坑掩埋。古學輿後被送進監獄判了無期,在服刑六年之後,懸梁自盡……”

寥寥幾句,把會議室一幹聽著的警界同行震得鴉雀無聲,卻不知秘辛之後還有許多的不辛,都怔了。要這樣說,怨不得帥世才對些人抱以同情態度了。

“……古學輿服刑的地方正是信陽十三裏橋勞改農場,其時中州省文化館那位文館長也下放在此,兩個人因為共同的境遇成了莫逆之交,所以才有江相派的秘辛和英耀篇的殘本傳世,這位文館長熬到了平反,之後致力於社會學的研究,不過他研究的東西也被看作旁門左道,沒有專著出版,隻散見於各類文獻的引用,現封存於中州檔案館……我在二十年前開始研究騙子和騙術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江相派,因為查到的這份檔案我還專程走訪了這位老人,在他的印象中,古學輿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學者形象,很有些急公好義的古人之風,在獄中處處照顧他們這些身體多病的右派和走資派,為此不惜得罪看守……我一直懷疑的是,像這樣一位堪破世情的神騙宗師,怎麽會懸梁自盡?而且會選在服刑六年之後。在問到他的死因時,文館長說,懸梁?懸什麽梁?我們夏天住草房,冬天住土坯房,那有梁?至於怎麽死的,那時都是朝不保夕,死了連家屬通知都來不了,誰還在乎那個……”

沒人說話了,很多雙複雜的眼睛都盯著緩緩道著往事的帥世才,似乎,他給了這個騙子一個讓人同情的理由,盡管這份同情帶著複雜的成份,帥世才看了看置疑自己的那位,接著道著:“……那場乾坤倒轉、江河逆流的浩劫不知道掃走了多少民間的奇珍異寶,禍始於此;更重要的是它造成了多少人間悲劇,我查檔的時候無意間查到了一份各地公安局匯報紅衛兵查抄成果的存檔,黃金、銀元、美鈔、古董最終都不知去向,誠與騙、對與錯、真與假、善與惡,有時候,不是那麽容易分得清的……”

帥世才緩緩地扣上了筆記本收拾著手邊的東西,投影旋即一片空白,在同行注目的眼光中,結束了這次讓他並不情願的介紹。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裏,在各自目光的相對中多有迷懵,似乎心裏固有的是非界限,被這一番話全盤混淆了……

與市局這個保密程度較高的會幾乎同時開的也有一個會,不過是個公開會,召開的地點卻是在黃河景區派出所,規格也不算小,分局陪同,市局四位副局長其中之一帶隊,辦公室、督察處、政治處、宣傳部七八個非一線部門都來人參與了,因為宣傳部要全程攝錄過程的原因,各部室還淨抽調了些模樣很對得起觀眾的警員,於是連和此事不太有關的方卉婷也被拉到了調查組隊伍裏充數。

事情不那麽繁瑣,會場上一群警員靜坐著,聽著會議下首坐著的那位白所長匯報情況,其實就是因為搶生意,經營門店的找人打了截客的商販,截客的商販呢,回頭又結夥砸了門店,捎帶上了其他經營戶,雷聲雖大,雨點卻小,現在這年頭別說村裏人砸門店,就砸警車、圍攻地方政府都不稀罕,之所以能拉到處理日程上,恐怕是因為四A景區的緣故。

白所長的口才不錯,情況報告寫得中規中矩,時間、地點、事由、經過論述的清清楚楚,而且有大量提取的現場監控證據。根據這些證據以及目擊證詞,派出所對涉嫌非法儲運煙花爆竹以及尋恤滋事的經營戶吳奇剛給予重處,五龍村參與鬥毆滋事的,分別給予行政拘留七到十五天不等的治安管理處罰。念了一長串的人名,匯報完了,攝錄停止後,分局的劉局長又對市局一行解釋了一大攤實際情況,景區這個敏感地區向來是個治安難點,白所長在景區工作八年成績是有目共睹的,特別是處理警民關係上很有獨到之處,比如這次的事就不好處理,重了吧,生怕引起當地村民和派出所警民關係緊張,輕了吧,又不足以服眾,維護治安大局。白所長和景區管理部門以及村委多次協商,妥善處理此事,並對造成的損失的商戶予以妥善安置,總的來說,處理結果是令人滿意的……今人滿意的結果,就是沒人找麻煩唄,主要是村裏人不鬧事,上麵就默認這個處理結果。

之後的招待也是令調查組滿意的,白所長在黃河民俗苑酒店招待了調查組一行,吃完了飯還要安排調查組擇日不如撞日,幹脆到景區遊覽一番,看看現在的治安環境。分局長陪同市局的,白所長陪同著一幹成員,出酒店時好容易地逮了空檔,方卉婷追上了白所長的腳步出聲問著:“白所長……白所長,還認識我嗎?”

“哦……?”白所長稍稍詫異下,調查組就倆女警,一位是政治處那位做思想工作的老太太,這一位倒是長得蠻可人的,不過不認識,方卉婷笑了笑提醒:“您忘了,我上次和刑偵上的來您這兒提過人。”

“哦……對對對,有這麽檔事,那上晚上,我還真沒看太清,你穿上警服我還真認不出來了。咦?你怎麽進了調查組?”白所長隨意問著。方卉婷笑笑道:“臨時拉人湊個數唄。”

“嗬嗬……那正好,趁這機會,好好在景區玩玩,這才下午兩點,坐上電瓶車,到天黑裏能把景區轉個遍……”白所長誠邀著,對市局的來人還是蠻客氣的,這段時間,就這事是大事,湊數來所裏調查的可不止一拔了,每次都這麽招待下來的。

“誰呀?”白所長一問,一問想起來了:“你是說帥朗?”

“對……”方卉婷迎著白所置疑的眼光,莫名有點心跳。

“哦……他呀?”白所長看著方卉婷欲說還休的表情,隱隱地有點明白了,不過說起這個人多少有點牙癢癢的感覺,自打出事就溜得不見蹤影了,出第一次事還勸這貨見好就收,激流勇退,誰知道答應的好好的,回頭又出了更大的事,人家是以退為進,倒把自己扔激流裏了,不過這話隻限於他的猜測而無法證實了,想了想說著:“應該還在景區,就五龍景點那個黃河工藝品商店,出那檔子事後我還沒見過他。”

“那他是不是也受到殃及了。”方卉婷緊張地問著,那段錄像看過,受殃及的門店不少。

“嗯,應該是……”白所長說了這句,頓覺嘴裏有點異味,咬著牙根、點了點頭,忙著招呼上前麵的領導了。

方卉婷聽得怔了怔,同樣的話聽在她的耳朵裏,不知道拔動了那根心弦,莫名地一下子讓她的心情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甚至於隱隱覺得心裏有點不安的感覺,不過同樣也說不清這種不安來自於哪裏,就像身邊親朋摯友有什麽難事而自己無力援手的那種不安。

片刻,很有主見的方卉婷拿定了主意,告辭了遊興頗濃的同事,獨自乘了輛電瓶車,鬼使神差地朝五龍景點來了……

……

在景區這個地方,你能對茫茫人海有一個從意會到體會的飛躍。乍到景點,看著擁擠下車一隊隊的遊客,讓方卉婷倒吸了一口涼氣,停車場,車滿為患,人在夾縫裏鑽來鑽去;景區路,大巴綿延了兩公裏之外,像豎了一堵車牆;一抬眼,沿黃河母親的巨幅雕塑向下、觀景台、台階直到自己身處的小廣場,處處都是人,不時地還能看到金發碧眼或者一身漆黑的外國遊客,下車伊始的方卉婷有點後悔了,整整身上筆挺的警服,穿著製服站在擠攘的人群裏,實在顯得不那麽自然,好像自己是個異類一樣,接受著過往詫異的目光。

看看時間尚早,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在如織的遊客中走了幾步,左前方十三點,一家標著黃河工藝品商店的,關著門,門上寫著此房轉讓的牌子,方卉婷記得這是出事地,右前方、九點方向,同樣是黃河工藝品商店的牌子,應該就是了……前行了幾步,在一輛大巴停車邊上,在即將接近目標的時候,方卉婷躊躇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遠遠地看著。

是距離產生了美?方卉婷揣度著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有點難圓其說,倆個人雖然相交泛泛,可點點的的都能讓她咂摸良久,在機場路,在那幢不知名的居民樓頂,那個猝來的激吻,那個讓她幾乎迷失的激吻,那個充滿野性、刺激和激動的吻,從未讓她對一位異性有過如此心跳感覺……仿佛有魔力般,離得越遠,那種感覺會越強烈。

爽是爽了,可人也嚇跑了,每每再見到局裏、隊裏那些一臉愁容、不苛言笑的同事時,總能讓方卉婷加深那個嘻皮笑臉的印象,和身邊這些千篇一律的比起來,他的確是個讓人又恨又喜歡異類,調出了專案組回到了市局,除了偶而在公安局門口見到過一次再沒有交集,那次方卉婷倒記得這貨駕著是奧迪拽得跟誰家很二的二代一樣,要是還一直那樣,方卉婷覺得自己不見不想也罷,不過今天聽到了門店殃及的事,心裏那份被埋藏已久的牽掛莫名地萌動了。

他怎麽樣了?不會有事吧?方卉婷心裏想著,知道老帥家不過個窮警察,小帥也不過剛剛創業,要是攤上點這事,說不定會賠一大筆,那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不啻於滅頂之災。

心裏想著,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向著門店的方向走來,不過越近走得越慢,不是正進店的方向,而是在店的周圍巡梭,不時地看著店裏,進出的遊客不少,三三兩兩或者前後一群,偶而有拿著精致的小玩意出來的,有戴著花樣的草帽出來的,方卉婷從遊客的間隙往裏麵看了很久,不大的門店,根本沒有看到帥朗的影子。

微微的失落,恐怕又要擦肩而過了,不過也不錯,方卉婷看著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秩序,而且生意看樣挺紅火,失落後又莫名其妙地放心了幾分。無聊的踏著步子,沒有進店裏,而是繞到了一側,站在綠化帶的邊緣,看著頭頂的雕塑和觀景台上如織的遊人,此時,心靜了,其實就是有點放不下心而已,方卉婷有點奇怪,既非親朋亦非好友,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為他擔心。

驀地,一聲叫罵響起,方卉婷覺得無比無比耳熟,側頭,走了兩步,這才發現在門店之後還別有玄機,窄窄的通道還有容納一輛人力三輪車,此時四五個人正從一輛電瓶車小車上卸貨,一看其中的一位,方卉婷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進胸腔裏了……

是帥朗,正捋著胳膊指揮扛貨,邊扛邊罵著:“快點、快點……跟你媽沒吃飯似的……黑子,一會兒再拉一車過來啊。”

兩幫工應著,眨眼指揮的也親自上陣了,一拉馬步,騰騰騰三箱直抱懷裏,進了門店,一車貨不大會卸完了,打發走了車,帥朗拍拍身上,不經意抬頭的功夫,恰恰看到了伸著脖子,在偷窺的警裝方卉婷……下意識地反應,沒有意外驚喜,反而吱溜一聲,倒退著鑽回店裏了……一旁看著的方卉婷撲哧聲笑了。

“打電話了,一會兒就來了……大牛那兒也忙著呢。”帥朗胡亂應了句,現在的倉庫放在鐵路貨倉了,遠是遠了點,不過安全係數高了,程拐負責協調、小皮負責運輸,雖然磕絆不斷,可好歹能運營起來了,現在心裏揪的不是這事,而是剛剛門口嚇了他一跳的事,站在後門口呆了片刻,帥朗伸著腦袋,悄悄伸出來,脖子極力拉長了點,於是,看到了警服正裝的方卉婷,還站在原地,抿著嘴笑著,伸著食指勾勾,示意帥朗過來……貌似帥朗還有心理陰影,半天挪不開步子,方卉婷走了兩步,隔著幾米喊著:“哎,不至於沒出息成這樣吧?怎麽?怕了?”

說話著,一彎手腕,握了小小的拳頭,另一手撫著,揚了揚,很得意的笑著。

“切……”帥朗呲眉瞪眼,出來了,出門撇著嘴斥著:“嚇唬誰呀?我那是不跟你一般見識,你打我還打上癮了是不是?又來找茬來了?”

“嗬嗬……一看你就心虛,說,犯什麽事了?”方卉婷背起身,審問嫌疑人的口吻,不過臉上笑著,任誰一看也是故作姿態,不過這姿勢對於帥朗可不起什麽作用,警察要有事找你來,不會落單,也不會穿得這麽正式招眼,一問,帥朗上上下下打量著方卉婷,圓邊警帽藏著烏發,一身肅穆的警服掩飾住了嬌媚,不過更增添了幾分英氣,英氣裏身材凸凹感覺會更具**力,要不怎麽叫製服**呢?

一瞅,二瞅,看到方卉婷白皙清秀的臉色時,帥朗眉眼一擠,不知道想到什麽個情況來了,嘻嘻笑著。一刹那方卉婷的心情全破壞了,知道這貨沒想好事,氣咻咻地說著:“我怎麽一看見你,就有想揍你一頓的衝動。”

“是不是啊,認識這麽久了,看見我隻有暴力衝動,沒其他衝動?”帥朗順口就來,嘻皮笑臉了,方卉婷果真衝動了,揚手而起,不料帥朗早有防備,連退兩步歪頭斜眼一指:“敢動手我今天不客氣啊,穿警服了不起呀?”

“哎……你怎麽就沒點長進,還這得性?”方卉婷手一動既收,沒有暴力衝動的心思,反而有點失望,一放手,又有慣有的兩手叉在胸前,很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帥朗,帥朗倒被這態度搞懵了,活這麽大,但凡警察找上門,不是自己犯事就是別人犯事牽扯到自己身上了,剛剛還以為又有什麽事,不過看這樣,好像不像自己想像的。

咦?不會是真關心吧?不至於呀?帥朗突然間泛起個奇怪的心思,不過馬上否定了,警察就即便有關心,也是對嫌疑人有所目的的關心,這玩意可消受不了。

“笑什麽?我很可笑嗎?”帥朗斥了句,翻白眼了。

“不可笑……”方卉婷止住了笑,僅僅地表情止住了,眼睛還在笑著打量著帥朗,問著:“我聽說景區出了點事,殃及某些人了,我還不太相信……不過一看你現在落魄的打扮倒是有點像了,損失大不大?”

雖然有點挖苦,可也不缺關心,帥朗心裏一緊,眼骨碌碌轉著,確定不是在誘供之後,一拍巴掌有話說了:“你還好意思提,這都是你們警察不作為的結果,讓這些壞分子混進景區,又是儲運煙花爆竹,又是擾亂治安環境,搞得我們這些正當生意人惶惶不安,損失能不大嗎?賠了十幾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