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尖不商 不利不往

景區路18.5km處,兩輛紅色的消防車斜靠在黃河賓館的後院牆外,雙人合架的消防栓噴射著白練似的水龍,最後一絲火苗被壓滅了,被水練衝得狼籍一地的包裝箱“嘩”裂開來,金閃閃、明晃晃的紀念章,和炸開的雕塑殘片、玻璃碎片靜靜地躺在地上,偶爾還有不多的地方還在冒著縷縷清煙。

“嚇死俄咧,中午吃完飯剛躺下,‘轟’就炸咧……”一位胖肚腩的爺們在跟了解情況的消防中隊警員講著,腳上還套著賓館的拖鞋,行李也沒拿就奔出來了。另一位搶上來說著:“不是‘轟’地炸了,這通通通通幹了好幾響,我正看《亮劍》李雲龍炸城樓那段呢,一開始都沒聽出來……後來冒出煙來了才知道……”

“嗨,民警同誌,這到底怎麽回事嘛,大白天就有人扔炸彈了,我們好容易出來自駕遊一次,別整得我們回不去了啊……”

“就是,黃河景區還四A景區咧,鬧啥呢?”

“嘿嘿……四條A,不正好一顆炸彈麽?”

“……”

倆位消防隊警員草草記錄著,主要是詢問起火時間以及尋找當時的目擊證人,火場正對著黃河賓館的後窗,應該有不少目擊證人,雖然是雜七雜八的地方話,不過還是從中提取到了不少有價值的信息。不一會兒,這兩位出了賓館大門,小跑著到了後院口子上,現場已經開始清理,向著中隊領導敬禮,把大致的情況一說,好在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好在沒有建築物坍塌或損毀,每年中州火災有數千起,像這樣的,在專業人士眼中看來,毛毛雨嘍。

“起火點和炸點可以找到,就在這兒……”

一位拿著相機的現場勘測員指著貨堆中央,又指指一地碎屑解釋著:“堆放物已經清理,除了石雕、紀念章、掛件以及一些玻璃製品,還堆放了大量的煙花爆竹……這些都是爆炸後未充分燃燒的紙屑……”

“爆竹!?”支隊領導蹙著眉,氣壞了,一聽說爆炸,連區長、區分局以及市消防支隊都驚動了,敢情是爆竹。

“對,起火點引燃了外包裝箱,導致了起火後的爆炸……這就是為什麽聲音很大,而破壞很小的原因,僅僅是把炸點周圍的工藝品包裝箱損毀了二、三層,後窗上的玻璃震裂了幾塊,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損失……”,勘測員說著,有點萬幸。

“原因呢?”支隊領導道。

“這個……還在查找,如果單單是起火點,那原因相對要容易,可難的是起火之後還有爆炸,現在沒有發現用於引爆的電氣裝置或者明火介質……支隊長您看,從這兒到賓館七層,中間這些房間裏,隨便那一個窗口扔出個煙頭來,都可能造成這樣的後果……”

勘測員很中肯地比劃著距離,又指指了管理不善的後院,這兒充分能說明國人素質,方便麵袋、煙盒、衛生紙甚至帶紅的衛生巾,煙頭自然是附拾可見了,看得幾位消防隊的領導直皺眉頭,勘測員又指指鍋爐:“還有這兒,咱中州的氣候秋冬幹燥,鍋爐房離貨堆的距離不到七米,爐渣口正對著堆貨的方向,在這樣一定的區間之間,比如出渣的時候風吹起來的火星、比如溫度聚到一定程度引起自燃,都有可能發生起火……”

“是不是人為原因呢?”領導問。

“根據對目擊者的走訪,起火現場當時沒有發現有其他人在場,如果點燃的話,從接近的兩米高貨堆上跳下來,還要翻過兩米七的牆,後窗上這麽多眼睛一定會有看到的,當時第一個來救火的保安證明,門是上鎖的,一般沒有賓館的進貨,後門是不開的,而且夜裏還有值班……當然,我們也考慮的引爆之類的可能,不過在起火點和炸點周邊,均沒有發現電氣裝置以及燃燒介質,所以人為的原因,暫且可以排除……”

“好,勘測一下現場,仔細點……”

支隊領導擺著手,打發走了勘測員,這些東西還是蠻有說服力的,不過這樣有說服力偏偏又給領導找了點難題,對呀?原因呢?踱了幾步,從賓館裏奔出來的中隊倆小隊長迎著上來,不迭地說著:“肖支隊長……我們來遲了一步,沒想到,真沒想到,給您添麻煩了……”

“少打哈哈……”支隊長臉上嚴肅,瞪了酒意盎然的這倆人一眼,估計這倆位屬下是從酒場上被拉下來的,遮遮掩掩的,連製服都沒有穿,讓支隊長好不生氣,一指火場:“這可是四A景區,你們平時工作怎麽做的?大白天,幹道旁邊起火,有多少全國各地遊客看著?中州的形象還要不要,我們消防隊的榮譽還要不要?這充分地證明你們平時疏於防範管理……”

“不是,肖支隊,這家是個私人賓館,我們的整改通知書已經下了,人家屢教不改,我們基層的工作也難做呀?”一位中隊長的訴著苦。另一位補充著:“是啊,肖支,從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七月份,我們一共給這家單位下達了四次整改通知,舊鍋爐改造、消防設施存在問題、以及兼職消防安全員的設置,他們一樣也沒報上來……”

咱們中隊工作一般都有譜,整改通知那是挨個下,不為別的,就為出了事有個搪塞的借口,不著火啥都好說,一著火也有的說:整改通知都給你們下過了,沒好好遵照執行吧!?

“哦……是嗎?”支隊長眼睛一亮,然後又“哦……”地長舒了一聲。支隊長踱步著回到了車上,遠遠地看著,並和兩位現場指揮的隊長小聲說了幾句。

過了一個小時,現場勘察完畢,有個最適合也是最可能的理由,從後窗扔下來的煙屁股引燃了貨堆,導致起火爆炸……主要事故責任人名單上出了一個人名:黃河賓館經理郝運來……違反煙花爆竹管理條例,非法儲運易燃易爆物,還得加上違反消防管理製度,拒不執行消防部門出具的整改通知雲雲……

郝經理剛回賓館就被民警傳喚走了,邊上車邊對著圍觀人喊著:“那貨不是我們的,真不是我們的……就租給個朋友放點東西,誰知道他擱的是二踢腳雷炮……民警同誌,您聽我說,真不是我的,我冤呐,我比竇娥還冤,他的東西放我這兒爆炸了,我還有責任吧?我是受害者呀……現在訂的房都快退完了,我找誰說理去……你們不能不查清楚就抓我呀!?”

那不行,想當初消防隊的上門都不接待,這會消防中隊的有話說了,一位說:你冤什麽冤,你看看你們那滅火器哪年產的?能當古董賣了吧?另一位說:鍋爐統一整改,電氣電路自查,你們幹了麽?就知道起火了叫我們來滅火是吧?還有一位嗆了句:你把這麽多炮仗放自家院子裏,還說冤得慌?

消防中隊的鐵麵無私,一句也通融不得,再叫囂你是阻撓公務啊,愣是把一肚子委曲的郝經理給帶上警車,一溜煙走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景區派出所接到消防中隊的通知,核實景區黃河工藝品店一位叫吳奇剛的經營者,據說涉嫌非法儲運煙花爆竹,要求派出所協查傳喚此人……

派出所這場早亂套了,電話鈴響個不停,是區分局在詢問事件經過,一聽又是景區轄地五龍村的村民鬧事,立即指示要嚴肅處理,絕不能姑息。不過每次聽到是老百姓鬧事,分局的都不來人,這些人可不跟抓違法犯罪一樣,你敢抓一個,就能有一群來圍攻派出所。隔了一會兒,又有電話來了,卻是市公安局辦公室的,一聽白所長當頭潑了瓢涼水,事鬧大了,居然有好事之人把現場的錄像傳網上去了,說是黃河景區發生騷亂,網警正忙著刪除網頁呢,市局把電話打來了,先是問事情經過,問完經過又要個詳細報告,還說隨後要有調查組下來調查事情經過……

白所長放下電話,全身發涼,瞪著眼,可不知道為啥喉嚨裏那口氣就是喘不過來。所幸起火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在黃河賓館現場剛鬆了口氣,又遇到了這事,實在是有點焦頭爛額,踱步從二樓所長辦下來,立時又被五龍景區一幫子經營者圍住了,質問撲麵而來:

“白所長你們管不管,村裏人欺負我們可不止一次兩次了啊,光砸我們的玻璃,不砸他們村人的……”

“我們的櫃台可全被砸了,我可看見是誰了,就腦袋上有個瘌頭的……”

“他們存心是不讓我幹了,我們就賣特產,沒惹他們呀?”

“還有我們店員受傷了一個啊,腦袋被磚頭塊砸了……”

“不行,嚴懲肇事者……這次絕對不能姑息。”

“……”

一堆人吵得白所長頭昏腦脹,揚著手:“好好,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我們正在調查經過,一定嚴肅處理,大家按次序,做好筆錄。還有玻璃要盡快安裝好,五龍景點是中心,是咱們景區對外的窗口……”

白所長叫著民警,把一幹義憤填膺的店主往辦公室請,剛走幾人,白所長看著人群裏那個大胖子,一把揪住了,瞪著眼,仿佛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你叫什麽來著?”

“田園……”

“你來幹什麽?”

“我們店玻璃也被砸了……”

“你們……”

“啊,我們把店又盤回來了,準備轉讓出去吧,結果上午就出事了……”

“那……”

白所長想起個名字,不過喉嚨一緊,沒說出來,眼珠子轉悠了一下,沒吭聲,一揚頭:“去吧,做筆錄去吧。”

人一走,白所長心有所思,隱隱地懷疑到了什麽,不過一切都不像預料中那個樣子,或者都是自己根本無法想像的樣子……什麽樣子呢?就像所有警察在心底都產生過的那種無力感,你覺得就是他,可你根本沒辦法。

“小程、薛子、二方,車開出來,跟我走……”半晌,白所長做了一個決定,叫著屬下上了警車,所裏這幾位參與事件的處理了,姓薛的匯報著:“所長,不好查,監控上都調出來了,就是村裏人打砸的,我看了看,瘌頭、地蟲子、三溝子、毛蛋、鐵杵……基本就這一群鬧事的……都是些刺頭,不過這次好像不是他們先動的手。”

“不是他們先動手?”白所長愣了。

“嗯,是群外來的人,錄下來了,直接從吳奇剛的店裏奔出來先動手打人了,估計是搶得他們沒生意,急火動上手了,不過都扣著長沿的帽子,跟咱們維持杆路的工人樣,最多拍了半個臉……他們這一打,得了,村裏人正好有借口鬧事了。正好把平時看不順眼的店麵都砸了一通……”

“嘖嘖嘖……”白所長無語了。

不一會兒,到了景區,一大半門店都關門歇業了,即便是環衛把現場清理了不少,還是留下了肆虐的痕跡,特別是陽光下窗戶上黑洞洞的窟窿看著觸目心驚,瞅著窟窿往裏看,不少店裏櫃台上也是大窟窿小窟窿,誰招上這事算誰倒了血黴了。

到了最北那個兩間的門店,這是受害最大的一家,窗戶上沒窟窿,不過也沒有玻璃了,進門看著屋裏一堆人在討論著什麽,霎時住口了。

“誰是吳奇剛?”白所長問了句,有點明知故問之嫌,問時已經看到了居中而坐、臉色煞白的吳奇剛戰戰兢兢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對著幾位警察說:“我是。”

“你涉嫌非法儲運煙花爆竹,現在依法對你傳喚……跟我們走……”白所長麵無表情地說著,一張公務臉。

“啊?我們賣工藝品的,那有煙花爆竹?”吳奇剛愣了。

“不是這兒,是黃河賓館,根據郝運來的交待,那些存貨是你的對吧?”白所長問。

“是啊。”吳奇剛機械地回答,不料一回答猛地覺得不對,還沒吭聲,白所長一揚頭:“帶走。”

“啊?不是我的……我們就存放點工藝品,爆竹是他們的吧?”吳奇剛慌亂間隻能亂推諉了,待要辨白,兩位民警已經站到了他麵前,無奈之下,搖著頭,直跟著兩人出來了。吳奇剛一出來,不知道是早等在那兒了還是偶遇上了,一群村裏娃娃大喊著,黑蛋,就是他打你爹。

然後是點點黑影,叭叭唧唧在吳奇剛身上炸開花了,登時一片黃白之物沿著額頭、領子、衣襟流下來,地上留了一片片碎裂的殼,雞蛋,正宗的黃河柴雞蛋,隻不過糊了吳奇剛一臉一身,這位白麵帥哥當著這麽多圍觀的人,哪受過如此羞侮,一口氣上不來,氣得兩腿一軟,話也說不出來,一屁股坐地上了……

“去去去,誰家娃,這麽小就學壞了……”民警斥著,那扔雞蛋的一群娃娃嘻笑著又鑽得沒影了。這邊忙把吳老板扶到警車上,好歹啟程了。

車一走,躲在景區四處的娃娃們又聚攏起來了,結夥往村裏奔著,半路上,都奔到一輛貨廂前停下來了,伸著髒髒的小巴掌,老皮眯著眼,你的、他的、還有你的……一張一張五塊錢紙幣分著,分完了一群娃娃呼哨著奔走了。老皮待人走了很遠,才哈哈笑著摸著電話道:

“吳奇剛被派出所帶走了……”

“知道了,老皮你到村口,大牛可能快到了,這事全靠你了……”

帥朗扣了電話,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放著手刹、發動著車、回頭瞥了眼窩了好多天的程拐,這貨正啃著雞腿,這麽大事,仿佛就像沒事一樣,忍不住帥朗問著:“喂,這麽大事,你丫怎麽一點都不緊張?”

“緊張什麽?”程拐不屑道。

帥朗臉上肌肉抽搐著:“這麽大事,丫的要被警察提留住,得判你好幾年呀。”

“你不好好學習,懂個毛呀?它要不爆炸,頂多就是賠上幾千鞭炮錢,誰也不覺得那玩意能當炸彈用呀?他要爆炸,這個起火點和炸點根本就無跡可尋了,作案工具都炸碎了,我就不信誰能想到是玻璃點火……就即便是能想到,沒證據怎麽定罪?就定罪大不了三兩年光景,我蹲號子,你發工資啊……”程拐吃完了,開著車窗把雞骨頭一扔,前襟衣服蹭蹭油手,撇撇嘴,很有成就感地道:“怎麽樣,兄弟這一手不賴吧?”

“哪兒學得,以前沒見你這麽聰明過。”帥朗問。

“嗬嗬……書上學得唄,你以為哥們白經營書了,世界十大禁書,你看過幾本?我有原本……槍械原理看過不,製槍的模具圖哥們都有……《鎖》看過不,公安部內定的教材,這玩意我們進貨不超過一百本,出手都是高價……甭說這玩意,我能給你配個真炸彈出來,你要不?”程拐道著,看來真是各走各的路,各在各的路上已經走到對方仰望的高度,對比成長這麽迅速的程拐,帥朗還真是落下風了。

“得,我還想多泡兩年妞呢……幾年沒深交,沒發現你成黑社會了啊。”帥朗詫異道。

“是‘澀會’黑、不是黑‘澀會’……沒聽過從來英才出草莽嗎?淹沒在民間的奇人異士多了,哥們再成長幾年就算一個了……嘎嘎,你別緊張,沒事,消防隊隻要無法證實是人為縱火,那回頭肯定是找賓館的麻煩,罰他們幾萬都是輕的。賓館為了省錢,在這個上麵肯定渾身毛病,一大堆擺著呢,不過他們肯定死活不承認那玩意是他們的。吳奇剛呢,肯定也不承認那玩意是他的。所以呢,甲以為是乙的、乙以為是甲的,這扯皮事,他們慢慢扯去的,坑老子一下也不讓他們好過,就當給消防事業做貢獻了,讓消防上罰死他狗日的……”程拐笑著道,混跡市井日久,看來有些事能揣摩個八九不離十了。

“服了……看來我還是淺薄了點,不過說好了,查我頭上,我第一個把你扔出來。”帥朗笑著道。

“嘿嘿……你以為澀會能這麽公正呀?就這麽點屁事,爺花上十萬塊,看守所都不用進就能回來,你信不?”程拐不屑道,這態度倒上讓心神不守的帥朗寬慰了幾分,程拐聽得一直問自己,反過來了,側側身問著:“說好了,生意盤回來,四六開……你把兄弟當馬前卒使了。不能白使啊。”

“這個嘛,你就不如我了。”帥朗笑著道。

“這我相信,你腦袋長得比別人多根弦,這次錢從那兒來?要撈不上一把可虧大了啊。”程拐道。

“你笨呀,還在生意上嘛,要是把貨源全部控製了,你覺得會怎麽樣?”帥朗問。

籲一聲,程拐瞪眼,吸涼氣,揣度著,這肯定好,景區不像其他市場還有老客戶,隻要控製貨源,價格回複的周期會很短,不過問題多多,程拐詫異道:“我有點懂了,你是先收了羅嗦的存貨,少給了兩萬七……再炸了吳奇剛的存貨,可村裏人呢?”

“已經開始收了,這些天消耗了不少,都是價格低的殘次品,好東西還都存他們手裏出不去呢,大牛、老皮,正在村口收貨,憋了他們十天出不去,都快憋出病來了,我估摸著,便宜兩三折收回來很正常,說不定價格更低……”帥朗道,因為這些,籌了不少錢,眼前掠過個俏影,是杜玉芬杜姐,這位劍膽琴心的紅顏知己一聽用錢,二話不說全力支持。

“哦,明白了……攪得村裏人和景區商戶幹架,你在屁股後收貨,丫的,這人坑得有水平,坑了還落個好……”程拐慫著膀子,縮著腦袋,評價了句,笑看著帥朗,問題又來了:“那廠家呢?人家是傻瓜?被你忽悠得存了那麽多貨,回頭價格一漲,不給他們找好事了?”

“是啊……可他們不知道價格將要漲高,所以現在,還是買方市場,我說了算……現在就是去找他們談,成敗在此一舉了。”帥朗道。

“吹JB吧你,廠家能買你的賬,那幾家好歹也幾百萬資產呢。”程拐提著異議,半信半疑追問著:“要是他們不買你的賬呢?”

“你個傻B,這是環環相扣的,收回貨來,我們等於有比廠家成本價更低的貨源,他要敢競爭,起碼的人緣優勢和價格優勢都不占,我說了算……他要不敢競爭,還是我說了算。否則他的貨隻能爛在手裏了……雕塑、紀念章也就隻能景區出售,離開景區,那東西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堆破爛,加上村裏人短時間之內肯定不敢對這個生意再有非份之想,所以他們貨出不了,要不這兩天發了瘋似的找我?哈哈……”帥朗笑著道,一連番的算計,快接近尾聲了。

車輕快地駛過中原路、華西路,到了裕華酒店,門廳口上站著位風姿卓約的女人,正是多日未見的杜玉芬,迎上來,眼亮著看著帥朗,很像久別重逢的喜悅,帥朗問了句到齊了嗎,杜玉芬笑著點點頭,兩個人狀如第一合作時,瀟灑地進了酒店……

此時,老皮正帶著村裏幾家囤貨的主出了村口,大家夥用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翻身大解放的表情,迎接著這個臨時組成的車隊。現在景區打得亂七八糟,別說做生意,不被砸了攤就不錯了,再說村裏不少人都參與了,傳說派出所要這次要動真格的抓人呢,個個人心惶惶,哪還有心思做生意……於是乎,成箱成件未開封的貨流水般的從村裏開始往外運了,換回來收貨的一摞或厚或薄的錢,個個是被剜了塊肉那般的心疼表情。

也就在此時,吳奇剛正坐在派出所單獨地的詢問室裏,臉似苦瓜、心比瓜苦,機械地重複著一句:“真不是我的,我真的不知道……我這麽大了,玩什麽炮仗?要不就是賓館的,他們經常開個業慶個典什麽的要用……真不是我的。”

不管是郝運來還是吳奇剛,越矢口否認,越像推卸責任,這事一時半會問不出個所以然了,派出所又轉了個話題:“那下午的打砸事件呢?是你們先挑起來的啊……錄像上顯示,你們店裏的人出來先動手打村裏人了,之後才引發了村裏人報複行為……這些人都是誰?這個隱瞞不了啊,近兩天我們聽說一直有人到你的店裏來,是不是準備不少時候了……”

啊?又來個屎盆子,吳奇剛麵對不苟嚴笑,分析嚴絲合縫的警察,一肚子冤曲,俱化作一聲重重的歎息,派出所不遠就是黃河,看來就跳進去都沒那麽容易洗幹淨了……

同樣也在此時,中州市南城區消防中隊的事故情況說明草稿,從打印機裏噴吐而出了……於九月七日中午十二時四十三分發生於景區路142號黃河賓館的火災勘察情況如下:……事故主要原因為,賓館違規大量存放煙花爆竹以及易燃化學類工藝品,現場勘察存有二十七箱煙花爆竹類易燃易爆物品,且事發地為賓館的後院,鍋爐、未燃盡的煙頭、爐渣等明火較多,之前我隊曾四次向該賓館下達《火災隱患整改通知書》,該單位在鍋爐改造、布線以及消防設施等方麵均存在重大隱患……建議對主要事故責任人郝運來按《消防治安管理條例》依法處理,並追究相關責任人的事故責任……

文印員送給了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正在接中隊領導的電話,接了電話,拿著稿子,在第一句之後按電話的指示加了一句:起火原因經鑒定為入住客人扔下的煙頭所致(因入住房客受到驚嚇集體退房,現正在調查。)

不管怎麽樣認定,責任人郝運來都跑不了了,倒也不介意在專業的角度給他扣個屎盆,主任寫完,一扔給文印道著:

“打印出來,給中隊長送去,等著看呢……”

杜姐很漂亮!

進門沒幾步,帥朗心裏泛起個讓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的念頭,看到杜玉芬黑色的西裝、深灰色的裙,能感覺到被包裹著的熟女豐腴,側眼能看到杜姐束緊而沒有贅肉的腰,於是泛起了這個念頭,眼往上瞟能見到柔滑絲順的烏發剛剛及肩,和雪白襯衫成了鮮明而耀眼的對比,幾步之間,帥朗這個念頭卻是更熾更盛了。

很不該泛起的念頭,杜姐已經是三十掛零年紀了,基本能劃到高不著低不就的剩女行列了。不知道是因為這次杜玉芬借錢了,還是因為杜姐本身就漂亮,反正這個念頭有點揮之不去。雖然見到漂亮女人,對於帥朗總免不了生出點齷齪想法來,不過這次還真沒有,就覺得漂亮,就覺得美……有些女人一看會讓你不由自主往床的方向想,而另一些女人不管怎麽看,你都不敢或不願往那個方向想,在倆個人的交往中,帥朗感覺到杜玉芬越來越傾向於後一種了。

“看什麽?我怎麽覺得你什麽時候都賊頭賊腦的?”杜玉芬不經意瞥眼,正看到了帥朗偷瞟的一幕,笑著道,帥朗卻是順口接著:“不至於吧?這麽聰慧個頭腦,怎麽會賊頭賊腦?”

“得了唄,你硬從飛鵬公司割走一塊市場,不明其中就裏的,看著眼紅的很呐。現在公司都傳遍了,前兩天聽說你被擠走了,今天又聽說你們店被砸了……都幸災樂禍看著你走背運呢。”杜玉芬笑著道。

“嗬嗬……是嗎?那你還借給我錢?”帥朗問。

“我那不叫借錢,叫投資……風險投資啊,在你身上還是值得的,誰也不敢否認我的投資眼光,對了,回頭和你商量投資回報的事啊。”杜玉芬開著玩笑。

“那賠了呢?”帥朗揚頭疑問著,看著杜玉芬嫣然一笑,一笑很神秘地道:“你賠不了,要賠你早溜了……你根本不敢扔這麽大數額。”

“我是說真賠了呢?這段我可真走背運著呢。”帥朗笑著強調。

“那就沒辦法了,又被你綁一條賊船上了,自認倒黴唄。”杜玉芬笑道,絲毫不介意。

倆人相視一笑,進了電梯,恰巧隻有倆人,按著去十三樓商務會議室的樓層,杜玉芬此時想起會議室的事了,警示著帥朗道:“帥朗,你做好心理準備啊,上麵那幫子快吵翻天了,我粗粗問了下,好像都是被你坑了的。”

帥朗此時眉毛眼睛一擠,樂歪嘴了,沒回答。

於是杜玉芬詫異了,笑了笑,帶著幾分不相信地問著帥朗:“我就奇怪了,這些小廠家裏最少的也壓了幾萬,最多的積壓了二十幾萬,雖然都不多,可合一起也不是個小數目,你一分錢訂金沒付,他們怎麽就相信你,還都給你做產品……教教姐,你是怎麽辦到的?”

“嗬嗬……我就說了說,是他們鬼迷心竅了。”帥朗道。

其實騙人騙人,不在於騙子的高明,而在於被騙之人的貪心,而且對於做生意的人,倒不介意這種手法。杜玉芬看著西裝革履,渾然不似當時景區所見那個短褲人字拖的帥朗,自從進了飛鵬,見麵的機會很少了,每每一見對於她仿佛有點驚豔感覺似的,比如這一次,還真不知道帥朗是怎麽著把這些廠家忽悠上道了。看著帥朗神神秘秘壞壞笑著的表情,知道這貨沒幹什麽好事,於是很促狹手刮了刮帥朗的鼻子,不再追問了。

一刮,淡淡的香氣鑽進帥朗的鼻子裏了,很溫馨的感覺,也很親密,卻不像情人或者戀人間的親密,有點像姐弟倆的那般親密,帥朗怔了怔,覺得這感覺很好……可轉眼又覺得不好。

叮聲電梯到了樓層。剛踏出電梯門,杜玉芬一把拉著帥朗,沒進甬道,而是轉身到另一側的安全出口,帥朗詫異地被拉著走了幾步,到了門口,杜玉芬一站,很正色,不開玩笑的那種表情,細細打量著帥朗,爾後才鄭重地小聲道:“你們的事姐知道了,有些話,我一直想告訴你……”

“什麽事?”帥朗疑惑了。

“就是你在景區工藝品生意出事的事,羅少剛、黃國強他們……”

“哦,那事呀,快過去了……”

“胡說,你看看你……”

杜玉芬顯得有點嗔怪,似乎在嗔怪帥朗不知道愛惜自己,幾分憐惜端端帥朗的下巴,嘖著嘴道著:“眼睛紅得快殷出血來了,臉上一點光澤都沒有了,氣色可比以前的差遠了……哪還像以前的帥朗,那時候多高興啊,我每天看著你都樂嗬。”

“嗬嗬……沒事,杜姐,這不都快過去了。”帥朗微微的感動泛起在心頭,輕輕地拉著杜玉芬的手,那隻手感很好,不料他剛拉著,杜玉芬驀地就抽回去了,然後是剜眼盯著,抿嘴笑著。

一盯,一笑,兩人幾乎是同時想起來了,那隻白皙小手曾經被帥朗無良輕薄過,帥朗訕訕地笑了笑,此時有點找不到那種曖昧的感覺。杜玉芬似乎僅僅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隨即又輕撫過帥朗肩頭,有點感慨地說著:

“別太在乎那事了,有良無商、有商無良,大部分情況都是如此……出了那事,我怕你一直在悲觀裏出不來,早就想找你聊聊了,不過你一直忙著沒時間……今天和廠家這事,要是談不下來也別灰心喪氣,真要不行還有飲料生意,真沒有生意了,還有杜姐呢……”

“是不是呀?這話我怎麽聽著像包養我呀?”帥朗心裏暖暖的,不過嘴上可沒說好話,杜玉芬嗔怪了眼:“我是說幫你找活幹的,這麽大人讓我養著?你可好意思?”

“那好,沒辦法了,我一定找你……不過現在咱們是不是得會會廠家了,辦法還沒用完呢……”帥朗指指商務會議室的方向,杜玉芬這才止住了話題,不過拉著帥朗還是小聲的安慰著,估計是擔心帥朗想不開怎麽地,帥朗雖然心有打算,也被這些淨是關切的話聽得心有所動,有時候你沒放心上的人,對方卻一直把你放心上,有時候無意中的朋友莫名地成了知己,那種感覺,不管怎麽說總是很好的。

到了標著商務會議室的門口,倆人的親昵樣子自動消失了,嚴肅、正裝,杜玉芬儼然又成了那位不苛言笑的白領姐,稍稍一頓推門而進。

隨著一進門,屋裏圓桌坐了大多半,煙霧繚繞的空氣裏,十二個廠家倒來了十四個人,先是一愣,跟著立馬炸鍋亂套了……

“帥老板,終於肯出現了啊……”有人是諷刺。

“我們石粉廠那三萬尊光成本都二十多萬,可是一點沒摻假,這麽多訂貨我們衝著咱們關係好,一分訂金沒收,帥老板,做人不帶這樣的吧?一聲不吭不給個交待了……”有人在訴苦。

“是啊,帥老板……我們草編廠可是街道辦的小廠子,草帽可印成五十年代樣式了,您要是不提貨,可全得砸我們手裏……”有人有點怒意了。

“帥老板,衝著咱們這麽長時間交情,您總得給句痛快話吧?想壓價、想換訂貨下家,您也打個招呼呀?”有人攀交情了。

“就是……把我們請這兒什麽意思?”有人質問了。

一人一句,嘴快的早插了兩句了,有質問,有無奈,有懇求,反正什麽情緒都有。帥朗步態穩健地坐到了首座,臉不紅不黑的坐下,杜玉芬卻是嫌煙嗆得慌,徑直到窗前開窗門,待回頭時,帥朗也嘴上叼了支,很拽地“叮”一聲,響著ZIPPO火機脆聲,斜斜地點上了。聽著這些人的牢騷和質問,仿佛和自己無關一般,很沉得住氣。

最坐不住的光華廠何廠長站起來了,想生氣又生不出氣來的那種尷尬表情,擺擺手:“帥老板,我們一直覺得你可夠意思,您給句痛快話,真不要我們自己想辦法……不能這麽折騰我們嘛,都是小門小戶小廠,這麽來幾下非把我們折騰倒閉不是!?”

一說,眾口附合,質問語氣頗濃,不過帥朗知道,說什麽真不要,他們自己想辦法那是虛的,恐怕在座的都怕自己說那句話,這爛市的玩意真變不成錢,可隻能當廢銅爛鐵破草鞋了。何廠長一帶頭,眾人的眼睛巴巴地瞧著吊兒郎當樣子的帥朗,不過好在沒生氣,也沒有擺譜,也沒說不要,隻是稍顯為難地樣子出來,不少廠家暗道著壞了,要壓價……不過既然請到這兒來了,肯定心裏都有譜。

“我要,全部要!”帥朗來了個大滿貫,全包了,在場不少臉色稍鬆,卻不料這貨臉色一變,苦苦地說著:“不過現在實在沒錢……真的,不騙你們,王八蛋才騙你們,誰想查我賬戶我把明細單給他,隻剩不到一百塊錢啦……”

杜玉芬看著帥朗裝腔作勢,使勁咬著嘴唇怕笑出聲了,在座廠家來人,不少明顯地看到了喉嚨重重地噎了,都想到可能會壓價了,可沒想到這位更幹脆,直接“沒錢”一句交待了,猜著心思估計也知道,想白要賒貨……

行嗎?廠家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帶著賠得最多的是光華廠的何廠長石粉廠秦廠長,剛剛眾說紛紜也猜了八九不離十,心裏都有點底了,不過僅限了能在價格上讓多少,可沒有白給這一說。

不少人的眼睛直往秦廠長身上盯,一瞅就是賠得最多的也是帶頭的,四十多歲年紀,看著挺老成持重個人,很客氣地說上了:“帥老板,咱們別開這個玩笑啊,您的身家我們也知道點,您進貨量多少這是有目共睹的……在座都老大不小年紀個人了,價格什麽的好商量,都當得了家,拖了幾天了,好歹今天得說成一章吧!?”

很客氣,很委婉,不委婉不行呐,幾十萬和麵子那個重要不用想都知道,不客氣都不行,不料帥朗聽得這話根本不動心,搖搖頭:“價格上我從來不討你們便宜……我真沒錢了,你們怎麽不信呢?我說讓你們加大產能,哎,你們相信;我說讓你們提高產量,哎,你們相信;我說讓你們降低質量糊弄村裏人,哎,你們相信……現在我說我沒錢,你們怎麽不相信了呢?”

帥朗寥寥幾句,奇聲怪調,把數日來的事給了個總概,不少人臉上發燒,有點被人當白癡牽著脖子走了一趟的感覺。杜玉芬可不知道此中的詳情了,看看在座那位年紀都不比帥朗小的眾人,有點懷疑,帥朗怎麽著又把一群老大不小的廠長忽悠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沒音了,好像這事就是自找的,還真怨不著誰,廠家幾位都有點尷尬。稍靜了下,聽得敲門聲起,進來的卻是賓館的服務員,幾盤水果、飲料、煙,很上檔次的果盤架著擺到了桌子中央。廠家來人中使著眼色,那位中分頭甭亮的何廠長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問著:“帥老板,咱們不兜圈子了,您給個解決辦法怎麽樣?我們聽您的……”

“是不是呀?你們信得過我,我信不過你們呀?”帥朗欠欠身子,笑著挖苦道:“我知道大家心裏不好受……可大家想過沒有,今天的局麵是怎樣造成的,我們專為景區做的產品設計,大家明知道我找小廠家就是為了保密,回頭有人訂你們同樣的貨,敢情還沒人吱個聲……我大把掙錢的市場丟了,大夥就覺得我好受是吧?就我不好受,我可沒找過大家麻煩,對不對?現在大家不好受了,是不是應該反省反省了,咱們一條船上的,都是些小人物,還是條破船,勁不往一塊使,那遲早還不得翻船……”

像上課,講得蠻有派頭,座下一幹三十、四十到五十不等的小廠來人,都聽著沒敢打斷,不過心裏泛著嘀咕,似乎今天好像不是壓價,要壓價早說出來,何至於揭以前的爛事非讓大家臉紅一下;也不像撂下不管,否則就沒必要通知大家來了,直接玩消失不更好?要不……還要貨,隻是給大家敲個警鍾,在座的不少揣摩到了這兒了,希望又上來了。隻要有一線希望,誰也不介意聽幾句難聽話。

好容易把道理講完了,帥朗抿了一口水,清清嗓子,看著眼睛都期待地盯著自己的廠家來人,慢條斯理地掏著口袋,好不容易把一張皺巴巴的打印紙掏出來,展開,給最近的草編廠遞過去,示意著往下傳閱。

“是啊,咱們之間發生的事充分證明,沒有點保證是不行的,隻收你們貨值百分之十的保證金,你們現在就降百分之十都出不了貨,這個金額還是挺合理。你就全銷售出去,銷售成本也得占到百分之十吧?”帥朗無動於衷的說道。

“那你這出貨到什麽時候了?”何廠長問。

“一個月,最長不超過五十天,要不你們賣。”帥朗道。

噎了何廠長一家夥,旁邊沒看的,卻是自行從何廠長手裏拿走了,秦廠長身邊又是湊了幾個瞧著,一瞧更有愕然的事了,驚聲問著:“還要代管我們的模具!?”

“是啊,防止你們私自加產出貨……你們誰再偷偷產出一批來,誰受得了。”帥朗道,又噎了一句。

模具的開發還有有難度的,而且價格不菲,因為加產的貨就不值得專門開發個模具了,不過再怎麽說也是廠裏的東西,給了訂貨方可是聞所未聞的。

繼續往下傳,看者不是愕然就是不屑,要不就是有點冒火。條件很明確,乍看就像欺負人,不但讓廠方按積壓產品的百分之十交納保證金,還是代管紀念章、沙漏、雕塑的生產模具,而且給的出貨時間是六十天,差不多好處全占了,這擱誰好像也接受不了。一圈傳完了,杜玉芬暗暗觀察著,心裏暗道著恐怕是沒戲了,本來以為帥朗會壓價吃進這些貨源的,可沒想到帥朗會出這麽苛刻條件,那一紙協議傳回來,在座的都屏息訥言了,看不到誰臉上有讚同的意思。

這可比壓價吃貨狠多了,要是答應這條件,那等於人家立於不敗之地,責任和風險全部轉嫁到廠家頭上了。

僵了!?肯定是僵了……杜玉芬有點擔心,看這樣子,心裏畫了個好大的問號,有點覺得帥朗想得過於簡單了,畢竟在座的都是年紀一大把、人老成精的人物,好處淨自己占了,人家能滿意麽?

於是,煙霧繚繞的房間,空氣像凝滯一樣,廠家的除了置疑倒也沒有追問,不過肯定不會同意。帥朗欠欠身子,掐了手裏的煙,看著麵前這些大哥大叔,還是一副無利不起早,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德性,好多事就毀在這個上麵,因這事憋了好長時間的話,噴出來了……

“各位大哥大叔,我知道你們心急變現,可我確實沒錢……咱們還從沒錢開始說起,我之所以這麽說是有原因的,從昨天開始,我裏裏外外籌了一百八十多萬,全部用來幫大家救市了,這麽大人情,不至於在場沒一個人領情吧?”

救市?救哪兒的市?給誰救?廠方的互看著,都沒接這一茬。杜玉芬這會倒暗自鬆了口氣,剛才看僵得幾乎劍拔駑張了,虧得在場都是些上年紀的,還沉得住氣,不過一聽一百八十萬又暗笑了,滿打滿算連自己的加上帥朗的不過湊了七十多萬,帥朗這兩嘴一吧唧,翻了一倍都不止。

看眾人不解,帥朗摸著手機,調到了傳回來的圖片上,剛剛現場發回來的,又依次遞給旁邊的往下傳閱,一傳、二傳、傳著看到的,都是幾分不解,幾分愕然,再加上幾分詫異,是收貨的現場,那地方不少人認識,指頭一拔,屏幕一變換,近景能看到村裏人送貨、遠景能看到七八輛大貨廂,甚至於有的廠家一看包裝就知道是自己廠裏的產品。

帥朗邊傳閱著邊解釋著:“本來想把這單生意交給村裏人經營,不過看情況恐怕不行,大家也知道了,零售快逼近批發價了,再跌跌就到成本價了,爛市了……所以呢,我還是覺得把貨收回來自己經營的好,這麽著我的情況基本就和大家一樣了,甚至到今天晚上,我可能比在坐的各位都難,我手裏的存貨要比各位手裏積壓的還多……”

帥朗苦苦地說著,一副小白菜苦水長,苦過沒爹也沒娘,那表情讓不諳真相的還真能生出幾分同情,隻不過在座的可沒有同情感覺,都怔了,很嚴重地發了下怔,都是生意上的老油條,這辦法豈能不懂,放手收村民手裏的存貨,都是售不出去的積壓貨,那價格自然可想而知,爛市之前抄底,說不定低過成本價都有可能,有這麽便宜的貨源,怨不得人家根本不搭理你廠家了……

上當了,上了大當了,光華廠何廠長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暗暗叫了句苦,這是一直唆導著廠家在上遊提升產量,讓上下遊貨源全部積壓,然後乘勢低價回收,回頭這麽巨量的貨源馬上對廠家形成威脅,廠家不動,人家就坐地開售;廠家要動,馬上拉開競爭架勢,廠方一無市場二無渠道,連最起碼的價格優勢也沒有了,誰勝誰負一看便知。

在場的不吭聲了,此時才明白了這位帥老板殷勤幫著廠裏出貨的意義何在,虧得廠裏還花了不少招待費,敢情到最後人家才下了個狠手,連本帶利要全挖回去。

杜玉芬笑了笑,雖然無從知道這其中的許多關節,不過以她對帥朗的了解,基本猜得出帥朗拿捏住廠家的要害了。

於是劍拔駑張的氣氛被一句話消彌得無影無蹤,廠方幾位有驚訝、有心虛、有愕然,更有看得遠的顯得很心痛了,恐怕這單生意,賠是賠定了,賠得估計還少不了……

何廠長吭聲了,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抱著幹脆撕破臉的態度,何廠長指責著:“你真要這麽逼我們,大不了大家一起降價出貨,我們沒無所謂,開一天就幾萬枚。”威脅,反向威脅上了,廠家紛紛附合,再怎麽著你也是銷售商,難道能壓得住我們生產商,一句話,大不了綁一塊賠,誰怕誰?古風石料廠這位老成持重,可一下子也壓不住眾口一詞。

帥朗隻等一堆牢騷發完,嗬嗬笑著,道:“我收貨不到原進貨價的六成,甚至更低,有些東西半價就收回來了,而且收的都是你們第一批出的貨不是後來出的閹割次品,所以你們不是賠錢的問題,要賠本才能跟我持平……還有啊,市場、渠道、零售都在我手裏,我想來想去,各位好像連賠的機會也沒有啊?”

挖苦,很嚴肅的挖苦,一針捅到點上了,剛剛說氣話的幾位霎時如鬥敗的公雞,從**落到低穀,一下子頹然了。

坐在旁邊的杜玉芬看著情形,悄悄地伸著手,伸在的帥朗搭起的二郎腿上,輕輕地捏了捏,帥朗微微側頭看著,杜玉芬微微搖搖頭使著眼色,倆個人幾乎心意相通,杜姐人向來厚道,那是別逼人太甚的意思,隻不過帥朗此時心裏得意之情很熾,瞥眼瞧著杜玉芬的手,促狹似地一欠身子,放下手,跟著捉著杜玉芬的手,趁機連摸帶捏揉了若幹下,這場合發作也發作不出來,杜玉芬有點臉上發燒地不迭抽回來。

即便是捏著,帥朗也是一臉嚴肅莊重的表情,杜玉芬看著這個裝腔作勢的家夥,忍不住伸腳在桌下踢了帥朗一腳,用鞋尖踢的。

沒反應,這貨特能裝,被踢得明明疼了,反倒像準備打破僵持一般說著:“各位,咱們談來談去,我就奇怪了,大家難道就想著賠錢了,不想掙錢?”

咦?一語點醒夢中人,古風廠秦廠長猛地省悟,這是純粹扯破臉,何至於還花這麽大代價到這兒請大家一起坐下來,生意生意,講究雙方得利,要是沒有一點好處,總不至於讓大家答應那麽苛刻的條件吧,一念至此,打著圓場:“各位,大家聽聽帥老板怎麽說吧?反正現在形勢也明了,大家也不用藏著掖著,我表個態啊,我們廠積壓最多,三萬尊,按成本算都有二十七八萬……要按帥老板您的意思,保證金也無所謂,不過三、兩萬,模具呢,也可以給你,反正是你們訂做的……不過我們怎麽辦?萬一有個差池,我這個當廠長可怎麽跟股東們和廠裏幾十號老少爺們交待?”

“對對……秦廠長說的有道理……”

“這保證金倒不多……就是理說不通嘛。”

“要不按銷售提成算也成呀?總得有先後順序吧?”

“都別亂了,聽帥老板的……”

“不是一直聽我的,主動權一直就在你們手上,我並沒有越俎代庖的意思。提點苛刻條件隻不過為了防止有人私下出貨,我收的這批貨一個月應該能出個七七八八。接下來,我還不得找你們要貨?總不能我自己開廠生產吧?我的意圖很明顯,要不咱們綁一塊一起掙錢,大不了時間稍長點,不過是個長遠生意;要不大家拉開架勢競爭,誰也掙不了錢,在座的各位真聯合到一起和我競爭,輸的肯定是我,可結果恐怕大家都不願意看到,剛才發回來的照片就有,景區因為村裏人搶生意,已經亂成一鍋粥了,選擇還在大家手上,大家說怎麽辦吧?”

用意明顯了,這是要結成一個同盟,共同操縱價格漲跌,隻不過互視幾眼,有點不確定了,畢竟都是些小戶小廠,可從來沒有幹過類似的事,如果真能幹成,那自然是有利可圖,隻不過大家互視間都很喪氣,明顯達不到這個水平嘛。秦廠長老成點,馬上提問著:“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怎麽能保證其他廠家不加入進來競爭?咱們在坐的可都是小廠,能在夾縫中生存下來就不容易了,真要有其他廠家進來怎麽辦?”

是啊,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正因為操縱不了市場,才有了小廠家各自為政,撈點算點的經營方向,不料帥朗對此早有準備,笑著道:“這個簡單,你們總不會認為還有那個廠家生產的產品比我現在手裏的產品成本還低吧?在我們清倉期間,我占據絕對優勢。第二,現在景區市場這麽亂,價格已經抄底了,短時間,誰也不敢進這個亂局。第三,現在村裏人拚命降價出貨,有一周時間或者更短時間就會出現缺貨,一缺貨價格肯定上漲,給我兩個月甚至更短時間,咱們的手裏的存貨都按原價出得去,當然,前提是大家結成攻守同盟。第四,這單生意做完,咱們又成了輕裝上陣,到那時候,相當於十幾條小舢板綁成了大船艦,從出廠到銷售是直配,中間環節都沒有,任何一個大廠家想來我們景區競爭,他也得掂量掂量吧?再說景區誰說了算,大家到現在難道還沒有看出來……”

這幾句,聽得廠家幾位有點熱血沸騰了,美好的前景眨眼間被描繪出來了,真要那個樣子,那可不是一單兩單生意的薄利了。說話著帥朗又點上了支煙,派頭很足,口氣很大,不過此時沒人懷疑這個口氣有點過了,能把十幾個小廠忽悠得積壓,轉個圈回來再把村裏積壓的貨低價回收,然後再坐下來和廠家談條件,這彎彎繞即使有人想得出來,也未必辦得出來。

稍稍沉默了一下下,廠家幾位都看著領頭的何廠長和秦廠長,似乎等著這兩位指示方向,其實來時就結成廠家聯盟了,商量著他要是不要貨,以後在這行當裏把他的名氣傳出去,不給他定貨。卻不料形勢逆轉,來掣肘人家,反而自己被束著手腳了,但束著手腳又給描了個海市蜇樓,還真讓人心裏七上八下蠢蠢欲動了。

這是個大問題,一說眾人心裏一沉,多少有點擔憂了。帥朗笑著解釋著:“嗬嗬……這個你們就不用考慮了。第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短期內從這次賠錢的陰影中他們走不出來,輕易未必敢動。第二呢,就是模具問題了,開發一個相同的模具怎麽也得幾大千吧,那十枚紀念章模具當時我們花了兩萬多,這要攤薄到誰的第一批貨的成本裏都低不了,村裏不是沒有有錢人,可有這個眼光的人還暫時沒有,就有,我想他也不敢選在這個爛市的時候投資……對了,還有句話,我不是刺激大家啊,真要一拍兩散,我覺得像我這種經銷商,隨便再可以找幾個廠家合作不是問題吧,何廠長?中州作五金工藝品有一百多家吧?你們雖然做得比較好,可這紀念章的難度,不至於隻有你們做得出來吧?”

輕飄飄地給了個威脅,既是說服也是威脅,微微地刺激了何廠長一下,有點不悅的何廠長閉嘴了,不過想想,似乎也確實如此,人家隻要有銷量,還怕沒人搶著供貨。

“好,我們給你保證,錢吧,也不算多,模具吧,放著也是放著,也可以給你……那你給我們什麽保證?”有一位銷售科的說話了,帥朗一瞧卻是做沙漏掛件的玻璃廠家來人,這位略帶質問的口氣,看著帥朗。

另一位幹脆撂話了:“是啊,這保證金合起來也有十幾萬了吧?這錢回不來怎麽辦?再有,你把手裏的存貨出完了,別家有了價格低的,你把我們甩了怎麽辦?還有,你明知道這些東西出了景區都是滯銷貨,你的貨出完了,你趁機壓價怎麽辦?坦白地說啊,帥老板,我們不太相信什麽協議,如果真有誠意的話,我個人也覺得你這個辦法可行,可保證方麵,是不是顛倒了?”

“對,顛倒了,是你應該先給我們保證才對。”草編廠那小戶插上來了。

一言既出,附合紛紛,大家都看著帥朗,當務之急自然是出了手裏的貨,後話嘛,可以慢慢講。做生意的都有下意識地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帥朗知道拋出去的**還不足以打破廠家的心理底線,一掐煙頭,貌似要結束談話似地說道:“條件就這麽多,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看著各位一直以來對我很客氣,今兒我都懶得坐下來說這麽多話,現在終端為王的時代,你們進超市銷貨,還得走後門送禮呢,嗬嗬……至於保證嘛,我可以給你們打個欠條,簽個協議都成,不過僅限於這個,其他的嘛,我倒是可以給你們點……杜姐……”

“咱們剛才認識過了,今天我來呢,是受帥老板和林總之托,還有個小事要辦,資料上有,今後我們飛鵬公司的營銷禮品、年終禮品和明年的年慶禮品就在大家中間招商了,要求都在上麵,誰的設計通過,我們就從誰家訂貨,每年年節此類工藝禮品的消耗我們公司在一百萬到一百五十萬左右……下麵有我的電話,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聯係……”

一個飛來的驚喜,這才是個真正的大**,飛鵬飲業的牌子有多大,在座的恐怕都知道,唯一不知道林總有人悄聲問哪個林總,立時遭到了被問著的白眼:林鵬飛唄,飲業巨頭。

這個重磅炸彈把在場的炸得有點幸福地暈乎了,都知道攤上這麽個大公司是個什麽概念,真要拉到生意,那其他生意都不用拉了,正詫異間,杜玉芬微笑釋疑著:“大家別猜了,帥老板本身就是飛鵬公司的人,而且和林總的私交甚好,這點小事還是辦得了的,關鍵看大家的設計能不能通過了。”

這個驚喜扔得既準且巧,炸得一幹耽於手裏積貨的廠家蠢蠢欲動,竊竊私語著,怪不得這丫這麽大譜,敢情屁股後還有那麽大的公司撐腰呢……怨不得人家沒把咱這小戶放眼裏,敢情人家那層次要比咱們高不少呢。

看著場合又被攪和了,帥朗起身了,擺擺手道:“好了,就這樣了。這事呢我不參與了,隻當最後送大家個人情了,我在二樓擺宴請大家一頓,這些天來大家請我都不少了,隻當還禮了……看得起我帥朗的,下來咱們一醉方休,要不願意呢,那就請便嘍,我也不敢勉強各位……告辭。”

很大氣的擺擺手,踱著老板慣有的公鴨步子,晃悠悠出了會議室門,杜玉芬安排了句,也笑著出去了,一出門,房間裏“嘩”地一聲,憋著話全噴出來了,估計又要被這事攪得六神無主了……

二樓,中餐廳,金碧輝煌的大廳,極盡五星奢華,金黃色調的空間,居中坐著帥朗和杜玉芬,杜玉芬斟著茶水,很揶揄地看著帥朗,像質問,又不像質問地問著:“你這可是害我啊,林總還不知道這事呢。”

訂了兩桌,還不知道有人來吃沒有,帥朗把玩著茶杯笑著道:“怕什麽?他們要不願意,就不必知道了;他們要願意,回頭再想法給林總說嘛,林總那麽大的攤,還在乎這麽點?真說不通就說他們的設計通不過……反正都是傾銷完存貨以後的事了,真看到了利益,他們到時候未必舍得甩我。”

還是忽悠,什麽飛鵬要做什麽工藝禮品純屬子虛烏有,跟著帥朗撒了這麽個謊,杜玉芬沒來由地覺得這事蠻好玩,每每一想帥朗氣定神閑的樣子,總是忍不住笑,又一次看著帥朗笑時,帥朗不樂意了:“嘖嘖嘖,笑什麽?這很可笑嗎?”

“可惡什麽呀?你不照樣當托了?反正是歪招辦正事,這個貨源隻要控製住,全盤就活了,否則各自為戰,你的投資也要完蛋。”帥朗笑著道,愣是又把杜玉芬拉到賊船上了。

“設想倒是不錯,用七十萬的資金做一個二三百萬的生意盤子……真能收保證金,你連流動資金也有了。”杜玉芬笑著點評著,不過下來好大一會兒了,還是沒見樓上的廠方來人,心裏有點不確定,小聲湊上來問帥朗:“他們要都不同意,那咱們可真瞎了。你可別騙來騙去,最後把咱們埋坑裏了啊。”

“嗬嗬,騙人和生意是一個道理。”

“什麽意思?”

“你得看準對方的心態。第一,想清貨,肯定不想賠錢清貨;第二,想掙錢,還想多掙往長裏掙;第三,還想著把生意往大裏做……咱給的遠景都切合想法了,條件對於他們的損害並不大,相反,還有利於控製出貨,屬於可以理解的範圍。可他們不同意,就等於他們自己先瞎了,你說他們能不同意麽?”

“切……別太得意啊,我覺得還是有點玄。”

“嗬嗬,放心吧,隻有沒想法的人咱才沒辦法,都是生意精,這裏頭的利弊他們權衡的估計比我都清……”

帥朗幾分得意的笑笑,側頭看著杜玉芬,杜玉芬被帥朗說得也放心了,抿抿嘴,給了個理解且支持的笑容,不知道是心情放鬆了,還是杜姐這笑容特別動人,帥朗突然間一轉話題臉色一正問著:“哎杜姐,你剛才是不是趁機非禮我,摸我腿呀?”

“啊?”杜玉芬喉頭一噎,差點把剛才喝的茶水嘔出來,那事她都沒質問,現在倒被倒打一耙了,氣惱地看著帥朗,帥朗一副賊相竊笑的樣子,端得讓杜玉芬臉上掛不住了,伸手,就要來個十八擰,不料眼光掃過門廳方向時,表情突變,跟著驀地站起身來,帥朗一回頭,笑了。

都來了,都來赴宴來了,當先進來的卻是帶隊的何廠長和秦廠長,估計商量的已有定論,正好,十四位,一個不少,表情變化也蠻大,隔著老遠笑吟吟迎上來,開口就客套上了,杜玉芬和帥朗相視一笑,看來都是心甘情願上賊船了,這若幹天來,第一次見到了帥朗臉上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