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吃黑夜的妖 01
“唐陸大兄弟,還記得我嗎!”
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推開寵物店門,滿臉是笑,快步朝唐陸走來。
他張開雙臂,熱情地要擁抱唐陸。
唐陸站起來,先是一愣,反應兩秒才回憶起麵前這個人是誰。
“記得,你公司沒事了吧?”
唐陸不是很想和西裝男走得太近,往後退了兩步,和男人握了握手。
“大兄弟,最近忙嗎——”西裝男尷尬地在地上蹭蹭腳。
“挺清閑的。”唐陸請男人坐下。
“那太好啦,我這裏有兩張參觀門票,送給你啦,沒事兒多出去轉轉。”
“在哪兒參觀?”
“紅旗文化,線下體驗展。”
“那不是你們對麵的公司嗎?”唐陸一頭霧水,驚訝地望著這個殷勤的男人。
原來,唐陸很久之前被西裝男請去為他們公司看風水相,解決了點問題,之後再沒聯係過,今天男人突然來找他,邀請去參加街對麵紅旗文化的線下體 驗展。唐陸疑惑的是,紅旗文化和西裝男的公司是死對頭,他怎麽忽然來獻殷勤,其中必然有貓膩。
“嗨呀,還是什麽都瞞不住唐陸大兄弟呀,這次來其實是有個不情之請。”
“有什麽話直說就好。”唐陸很討厭拐彎抹角。
“最近紅旗那邊有點反常,我是想請你去給它們看看,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唐陸低頭,忽然又抬起來: “那也不對,依你的為人,應該希望對麵出事才對吧,為什麽他們出了問題,你反過來跟著操心?跟我談事情還是實話實說
比較好。”
唐陸盯著西裝男的眼睛,看得他臉上一片紅暈。
“啊對,是這樣的,最近吧,我就注意到,紅旗那邊,好多員工總是加班到深夜到淩晨,而且走出公司的時候, 一個個還活蹦亂跳的—“ 我忍不住插嘴: “這有什麽奇怪的,人家願意加班,說明他們政策好唄。”
“這還不止呢,你不知道,他們紅旗那邊,主張的就是從不加班,少加班,平時很少有人留下來,這幾天他們那兒人都跟瘋了一樣,天天幹到夜裏一兩 點。我還找人在他們公司打探過消息,說是他們新進了一台機器,那裏麵流出來的水,人喝一口,比十杯咖啡都提神!你說奇怪不奇怪?”
“那是機器的問題啊,人家靠的是科技,我們也無能為力呀。”我又忍不住反駁。
“不不,”西裝男擺手,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那個機器,你能點時間,就是你想熬夜四個小時,喝一口水,就能精神四個小時,想熬幾個小時 就熬幾個,隻要一過了點兒,立馬就犯困!我還特意讓人調查過,市場上根本就沒有賣過這種機器,哪裏有靠喝水就能控製人不睡覺的道理?是不
是 ? ”
西裝男越說越起勁,就好像仇人讓他抓住了犯罪證據一樣,兩隻眼睛冒賊光,吐沫星子橫飛。
我再無力反駁,聽上去確實有點邪門。
“這就是**裸的嫉妒,見不得別人好唄。”我心裏嘀咕道,
再看唐陸,他摩挲著下巴,從桌子上拿過那兩張門票,
“行,我去看看。”
我就知道,他對反常的事情沒有任何抵抗力。
西裝男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握著我的手,可勁兒地晃:“謝謝了,真謝謝了,報酬的事等你們解決了再聯係我。” 等西裝男走後,我一臉鄙夷地朝唐陸說:
“這種人的忙你也幫啊?看見別人過得好,就想在背後踹一腳的人最討厭了。”
“就當是散散心好了,我又不是為的人情,隻要違反常理天命的事,我就得管,而不是看對誰有沒有利益。這是驅魔師的基本職業素養。” 我點點頭,發現自己跟唐陸比起來,還是太容易意氣用事了。
線下體驗展在第二天白天,我跟唐陸中午抵達,在公司裏轉了一下午,整個一樓是漫展區,玩家們大多cos的是紅旗文化旗下的ip形象,沒什麽好看
的。
二樓一小部分作為工作開放區,遊客們可以參觀紅旗文化的員工日常。大多都是些畫師,寫手,或者編輯之類的,每天坐在電腦前,瘋狂趕期限,
其他地方便是不對外開放的了,我和唐陸吃了一下午零食,四處尋找西裝男嘴裏說的“有問題的”飲水器。
“隻有這一個飲水機,是給遊客開放的。”
我對唐陸說,眼見一個貓娘接了一大杯水, 一飲而盡。
“那麽珍貴的東西,當然不會對外開放了。”唐陸說著,語氣中略帶失望,他比我更想看看那神奇的飲水機。
忽然,別後有人抓我的手,我“嗬”了一聲,迅速甩開那人。
身後站著一隻棕色的大熊,緊靠在我身後。
我心一虛,該不會是我們“內奸”的身份被發現了吧?我們可沒暴露過目的,
“你幹什麽?”我盡量裝出一副正經遊客的模樣。
“噓,是我——”大棕熊望了望周圍沒人,把頭套掀開一個邊,朝我低聲道,
是昨天的西裝男。
“好哇你,你這個老滑頭,嚇死我了。”我指著他咒怨道。
“別別,別聲張!”男人忙握住我的手指。
“我是來告訴你們飲水機在哪兒的。”
“你本事真大啊,手眼通天,怎麽什麽都知道。’
“來來,我跟你們說,飲水機就在二樓不開放的工作區,沒有被藏起來。”
“人家不開放,我們也接觸不到啊。樓上有保安,不讓進。”我和唐陸早就偵查過了。
西裝男一愣,把頭套放下來,急得原地轉圈。
“要不咱下次再找機會吧,硬闖總是不好。”我對唐陸道。
“不用不用!我想到辦法了。”大棕熊湊過來,再次確認沒人後,才對我們說道:
“委屈你們在閉館之前躲到二樓廁所裏,等遊客們都清空了,保安會把隔離帶撤掉,到時候你們再出來,就可以假裝內部員工,找飲水機了。” 我和唐陸相對一笑,“虧你能想得出這主意來。”
“委屈你們在廁所裏憋一會兒,等隔離帶一撤,我立即給你們發短信。”
為了見一眼那台飲水機,我們倆隻好先藏在廁所裏。
倆人在展廳又待到六點四五十,趁人不注意溜進廁所,在隔間裏把自己鎖起來,熬到七點半,兩個人才出去,外麵果然隻剩內部員工來來回回。 現在離晚上下班的點兒還早,人們估計不會到飲水機那兒取水,我們倆隻好再到公司來回亂竄。
幸運的是人們很忙,每個人都恨不得把頭塞進電腦裏,工作做完一份又來一份,上級永遠在催促著趕進度,如果你問一個在這裏待過三年的老員工:你 們公司的天花板是什麽花樣,吊燈又是什麽樣式,他絕對答不出。
晚上十點左右,最後一批正常上班的人也要下班了,可奇怪的是,留在公司裏的人反倒越來越多。
他們每人手裏拿一隻紙杯,排隊去到一個隔間打水。
我和唐陸交換眼神,拿著杯子排在後麵。
飲水機被三麵塑料隔板攔開,和一般的沒什麽區別,隻不過按鈕多了幾個,有1到10幾個數字,取水前先按下數字,再接水。 人們談笑著接了一杯又一杯,大多數人的按鈕選擇了4或者5,接完水後, 一口喝掉,然後重新回到座位,開始了漫長的夜班 輪到我和唐陸,兩個人一塊兒進去,隨便選了個數字,流出一杯水,唐陸先用手沾了沾,放到鼻子前聞氣味。
“和普通的水一樣。”唐陸看著我,心下詫異。
我把紙杯的水倒進自己的水杯中,打算回去再研究。
“喂,你們兩個好了沒?這麽多人等著呢!”身後的人一分鍾都不想多等,竟大聲氣惱起來。
“好了好了。”我和唐陸隻得先讓出來。
“怎麽辦?”我問道。
來到員工休息區,唐陸把毛尖刺綿握在手裏,說: “等他們接完水。”
不到半小時,周圍人清靜了,我倆再次溜進隔板間。
唐陸用毛尖刺綿點在自己眉心,拿開後仍閉著眼。
這是一種通靈手法,可以讓自己和妖氣邪氣通靈,隻需閉著眼就能感受到周圍的妖氣。
唐陸猛地睜開眼,抿嘴一笑.
“怎麽了?”
他用同樣的手法為了開了通靈眼。
“你自己看看。”
我閉上眼睛,眼皮瞬間輕鬆,好像不存在了一樣,麵前的飲水機方位,浮現幾道黑氣,黑氣中縈繞著一圈紫色的亮環,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看。 “飲水機確實有問題。”我想不通唐陸在笑什麽。
“你知道那個紫色的光環代表什麽嗎?”他問。
“什麽?”
“代表曾經被夜行圖封印過。”
原來唐陸一直所說的,精靈被夜行圖封印再釋放後,會留下夜行圖獨特的氣息,說的就是這個紫色的亮環。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還得謝謝那人了。”
唐陸笑著點頭,隨即結手印,念口訣,準備封印圖頁。
“封—”
唐陸連喊幾次,極其都沒有反應,最後一次,從飲水機的出水口,竟直直鑽出一條黑龍,懸浮在空中。
唐陸多次封印圖冊不成功,最後一回竟然從飲水機的水龍頭中噴出一股黑煙,那煙霧在空中凝聚不散,轉而凝聚成一條兩米長的黑龍,張牙舞爪向我們
飛來。
我忙向後退一步,猛然想到不能讓外麵的人看見黑龍,於是反手將門關上,兩人一龍被困在窄小的隔板間裏,連四處走動都難,交上手更是行動不便。 黑龍撲向唐陸,唐陸左手啟出黑竹簡,朝黑龍頭部正中劈下,煙霧之身被黑竹簡的鈍鋒劈開,竟幻化作兩條黑龍,再次襲來。
我也拿出竹簡,對付飛到近前的黑龍,橫向裏一削,龍頭龍身頓時分離,散作一團黑煙。
但那黑煙眨眼間又匯聚成飛龍,在隔板間的頂子上盤旋。
眼見黑龍斬不盡殺不絕,唐陸也煩了,他拿出岡才用過的紙杯,用毛尖刺綿的針尖在底部戳一個洞,掉專筆頭,堵住底部的小洞,將杯口對準空中的黑
龍。
他在杯口前晃個手勢,口中默念法咒, 一手托杯, 一手將毛尖刺綿向後平拉,杯口猛地生出一股倒風,將黑龍往杯子中牽引。
黑龍畢竟是煙做的, 一陣微風也能將其吹散,更別說唐陸的車法。
隻一轉眼,黑煙有一半杯封進紙杯,黑龍的龍頭還露在外麵,隻見它不斷爭紮,從嘴中射出一條煙柱,飛入飲水機的出水口,登時,飲水機的水龍炸 裂,氣浪將大量的飲用水掀飛,形成一堵水牆朝我們撲來。
這一招魚死網破著實出乎我門意料,二人被水中得連連後退,撞開隔板間的門,倒在地上,渾身濕透的樣子,看上去狼狽不堪。 屋中的員工們聽到隔板間有水聲撞擊聲,紛紛注視我倆。
“你們在搞什麽!你們是哪個組的?”一個領導模樣的人滿臉凶相,指著我們的鼻子跑過來。
我和唐陸起身,見近百號人盯著我倆,頓時渾身不自在,愣長著嘴也不知道兌什麽好,畢竟是偷混進來的,萬一被人家扭送到派出所就完蛋了。 念此,我心裏一涼,全身似有千百根針紮一般。
我看著唐陸,他也無奈地瞥了我一眼。
“我怎麽沒見過你們?”領導模樣的男人一邊叫清吉工收拾隔板間, 一邊疑惑地打量我們。
他看看我倆,又看看飲水機,急上前問:
“飲水機壞了沒有?這可不能壞啊,你們拿命都賠不起!”他斜眼瞪著我倆吼道。
“機子倒是沒有問題,就是儲水的大水桶破了,沒別的。”檢查的人回應道。
“你們叫什麽?”
“他倆不是我門公司的人啊?”一位負責人事的職員小聲說道。
“好家夥!我知道了!你們是對麵公司找過來的小偷吧?”那個領導習慣了對手下穎指氣使,對我們說舌使竟也抱胸擺架子。
“我不是你公司的人,少對我擺臭臉。”唐陸滿臉嫌棄。
“你!你——”男人氣得不知道該反駁什麽。
“哦,我說呢, 一個晚上都看見這倆人在公司裏晃來晃去的,肯定是心懷鬼胎——”人們紛紛停止手頭的工作,開始對我們指手畫腳,私下念叨起
來。
“你們這都可以定罪入室盜竊了,走吧,跟我去派出所!走法律程序。”
他說著,上來就要拉扯我們兩個,唐陸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卻不由得心虛,我們本來就有盜竊嫌疑,這下恐怕惹大麻煩了。 正在我想著昨天的西裝男會不會出麵到派出所保我們時, 一個人箭步斜插到我們身前。
“張組長,這倆人是我帶來的,不是對麵公司的。”
眼前這人,帶著一副金絲邊眼睛,長得耐看,但長期熬夜不注重保養,臉色暗黃,眼窩下張著幾粒黃斑,留著一頭小辮子。 他的眼睛鼻子,看上去好熟悉。
眼下顧不得這些,沒想到會有人站出來幫我們解圍,我當然要抓住大腿。
“對對,我們是跟他進來參觀的,就想看看你門這飲水機,怎麽那麽多人排隊喝水,你們這兒水有多好喝嗎?”
“扯,我們公司從來不上人參觀,你們就算是體驗展的遊客,也早就該離開了!”男人嘴上說我們,眼神卻瞥向小辮子男人。 他還要說什麽,小辮子直接回懟一個手勢:
他左手握成筒狀,右手食指在左手中間來回搗動。
小辮子背向員工,這個手勢隻有我們四人能看見。
男人臉色瞬間煞白難堪,咬著牙低聲道:“你不要老是拿這件事壓我——”
“這倆人我帶出去了,張組長。”小辮子冷哼一聲沒說話,徑直拉著我兩走下樓, 一直出了大門。
他的手心也在蹭蹭冒汗。
等出了紅旗文化門口, 一直到沒人看見的地方,我們才停下來。
“你為什麽幫我們?”唐陸問道。
小辮子環顧四周,然後看著唐陸,神色略顯驚訝: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
我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人,他確實眼熟,好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但怎麽也迴想不起來。
“老狐狸派我來紅旗文化的,沒提前跟你們說我的事馬?”
小辮子嘴裏的老狐狸是誰,我和唐陸還是不知道,看來他是認錯人了,好在陰錯陽差救了我們一次。
“嘶——”小辮子急得直囁牙花,嘴角抽搐。
“哦!你是—”我指著小辮子的臉,他文個動作我再熟悉不過, “元希臘!”
“對!是我。”元希臘眼前一亮。
“我是安明呀,你還記得嗎!”
元希臘一愣,顯然沒反應過來,他仔細盯著我,突然跳起來抱住我,激動地大叫:
“明子!明子!你說說你,你怎麽這麽長時間都不聯係我啊!”
眼前這人,是我的高中同學,同宿舍的好哥們,當時他胖胖的,留著寸頭,很愛笑,我倆經常晚上翻牆去網吧打遊戲通宵。
“你怎麽變了這麽多啊!要不是你那‘嘶溜嘶溜”,我都認不出你啦!”我感慨道。
元希臘最典型的動作就是,他一著急就會囁牙花,然後嘴角止不住地抽搐,跟半張臉楊癲癇一樣。
最經典的一次,要數我們翻牆出去打遊戲,回來的時候被老師發現了,倆人死活不承認,老師要去掉監控,急得他一直在牆角囁牙花,我看得心裏煩, 沒來由地扯了他個耳刮子,元希臘登時跟我扭打在一起,後來倆人因為打架和翻牆,被罰在家反省半個月。
畢業後倆人各奔東西,都有了自己的目標,再沒聯係過,想不到今天在這兒碰見了。
“你現在做什麽呢!”
元希臘抓著我的胳膊,眼目都快掉下來了,他納悶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啊?”
簡單地交換一下情況,原來元希臘是西裝男公司的員工,西裝男很早以前就把他安排到紅旗文化做臥底,元希臘工作賣命,竟被升任組長,和剛才那個 張組長平起平坐,倆人平時看不對眼,經常互相找茬。
“原來他們那邊的情報都是你合的呀!”
“對呀,我剛才以為你倆是那邊安排來的扒手呢,所以才出麵把你倆保下來。誰知道歪打正著,把你小子給炸出來了!” 我也格外驚喜,硬拉著元希臘和唐陸去燒烤攤擼一頓,他陪我二人先回寵物店換了衣服,才一同上街。
“話說剛才那個張組長,這麽那麽怕你啊!太有意思了,你一個手勢,他就不敢說話了。”
我大呼有趣,要不是元希臘抓到他的把柄,恐怕元希臘再長一張嘴也難以幫我們開脫。
“哎,他自己作的唄,他跟我們經理的女秘書有一腿,倆人經常幹點苟且事兒,有一次在公司裏給我撞見了,隨手拍了張照片,那小子就再也不敢跟我
杠了,哈哈哈,有什麽事兒都得上著我,否則我把文照片給經理一發,他小子立馬卷鋪蓋走人——”
元希臘大笑著喝光一杯啤酒。
“真是有你的!”我再敬他一杯。
“哎,他巴不得我死呢。”
元希臘低下頭,忽然拋出這麽一句話,讓在場的都有點尷尬。
“說什麽呢!嘴巴幹淨點!”我輕輕給了他一巴掌。
他抬起頭,眼淚已經流了一臉。
“你——”我無言。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高興了,從畢了業,我還沒這麽高興過,來,幹—”
“你到底怎麽了,有什麽煩心事都跟哥們兒說,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元希臘抹了一把鼻涕,擦擦手, 一邊喝酒一邊嘟囔:
“真是憋屈,你說我, 一天天累得跟狗一樣,掙那麽點工資,真後悔沒好好學習啊,畢了業給人幹插畫, 一天累死累活,做完一張有一張,還得看別人 臉色吃飯, 一句話說不對就被炒,哥們兒我,難啊!”
“家裏窮,買車買房還不提,就光每個月吃喝穿,就把工資花得差不多了,哪兒存得住錢啊。接了個王八蛋臥底的活兒,整天還得提心吊膽,我是決定
了,不回去幹了,留在紅旗,他們那個水,飲水機,你聽說了,是真的靈,哥們兒熬夜叁個通育了,晚上三倍工資,真爽,第二天上班跟沒事人一
樣 ! ”
“三個通宵?你不要命啦!”
我下巴都要被驚掉了,我平時碼字再忙,也不會熬到晚上十二點,更別說通宵了。
“怪不得你臉色這麽差啊,你可小心點吧,別猝死了。”
“不在乎不在乎,我還受得了,最神奇的是什麽,喝了那個機器裏的水,連平時什麽腰疼脖子疼都沒事兒了,狀態比以前還好,現在科技就是發達了, 爭取到今年年底,能攢出一輛車來。沒錢可太難受了,買什麽都得小心翼翼的,沒意思,過兩天我找老狐狸要來工資,就徹底留在紅旗這邊了。”
我心裏一抽,遞給他一串兒肉,道: “你可小心點,別離那個飲水機太近,我們今天看了,那玩意兒有古怪。’
元希臘擺擺手,隨後再仰頭幹掉一杯酒,他苦笑:“兄弟,你有本事,會寫東西,比我腦子好使,你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累,就好像那個,會打洞的耗 子,被人抓起來,專門打洞,你以為眼前這個洞終於打完了,可以休息一會兒了,滋溜!人家把你拎起來,讓你再打一個,累死你!
你能怎麽辦?不打洞你沒飯吃啊,然後那人給你吃激素,你覺得挺好,洞打得快,飯給得多,小日子越來越好,明知道激素對身體不好,可跟過日子比 起來,誰管它對身體怎麽樣呢!你呀,也別勸我了,咱好好吃這頓飯。”
元希臘一通話說得我無可反駁,他不想再說工作的事,我也不方便再講,三人推杯換盞,暢快了一夜。
一直玩到晚上一點多,回家後,我躺在**,卻無論如何睡不著。
每當我閉上眼,眼前便浮現出那個飲水機,它瘋狂地吐著黑水,後麵的人排隊如長龍,他們接過肮髒的黑水,毫不猶豫喝下,然後精神百倍地投入工 作。
那條黑龍就盤踞在飲水機上方,冷漠地看著下麵的人。
它出現的意義是什麽呢。
眼前場景一轉,黑龍叼著飲水機,飛上天空,身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在對岸,有黑壓壓一群人,如同瘋狂的癮君子一樣,跑向飲水機。
第一排人失足掉下深淵,然後第二排,第三排。
無數人為此喪命,還有無數人奔向它。
我猛然從**坐起,後背濕了一片。
我想起今天從飲水機接的那杯水,我把它撞進水杯拿回家了。
晚上就酒勁尚未消退,明知這水不對勁,心中卻還想著嚐一口,瞧瞧它到底多麽讓人癡迷,
我端起杯子, 一飲而盡。
三秒後,腦子裏僅剩的一點點困意消失不見,整個人好像被人用繩索吊在一百層高樓的窗戶外,我躺到**,試圖和這股精神勁兒掙紮一番,可每次閉 上眼,就好像有人在用手扒我的眼皮,稍微鬆懈一下,眼皮就會自動彈開。
現在才晚上兩點多,起床根本沒有事情做,打開窗戶吹風,酒勁兒散去,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錯誤的一個決定。
隻好再回**抱著老三,盤弄了四個小時, 一直到天空微微亮,我才睡去。
第二天再去找唐陸,唐糖說他還在睡覺。
“這都幾點了?十點了,不像他啊。”
“我哥說了,今晚出‘夜班’。”唐糖朝他屋子白了一眼。
“一個搞自由職業的,還加夜班了?”
我進屋把唐陸弄醒,誰知他揉揉眼,“來, 一起睡,晚上再去紅旗文化蹲點兒。”
晚上十點,我和唐陸精神頭倍兒足,又溜到公司門口,這次不好混進去,我們打算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進去收拾飲水機裏那條黑龍
“這次你準備好了?”我問他。
“差不多吧,我懷疑這個黑龍還有一半,不然沒理由收服不了它的,不知道另一半在哪兒。’
“隻有兩部分同時封印才能成功?”
唐陸點點頭。
我也陷入沉思,心中惆悵,不知道那另一條黑龍在哪兒,也許被一陣風刮走,飛到太平洋也說不定,這可到哪兒去找呢— 我們買了點吃的,在公司廣場長椅上坐等, 一直到夜裏兩點多,開始有人從公司裏走出來。
“你看!”我戳戳唐陸,朝公司門口的一個街亭望去。
“剛才那裏麵還沒亮燈,現在怎麽進去個大活人啦?’
我保證我隻是打了個瞌睡,再看時那黑暗的街亭亮起燈,裏麵站著一個人,給來往的人派發東西。
“過去看看。”
我倆怕被人認出來,於是順著黑暗角落自街亭後方繞過去。
我探頭從街亭側窗向裏望去。
裏麵的男人臉色蒼白,瘦弱不堪,帶著一張白色麵具,把手裏糖果一樣的東西賣給窗外的員工。
現在下班的人還很少,男人隻賣了幾份,待清靜時候,他一手拿著一塊巧克力糖,身下竟伸出一條巨大的白色尾巴,尾巴的末端,竟然是一隻龍頭!
尾巴伸到男人身前,龍頭張開,從嘴中徐徐吐出一股白煙,噴在糖果上。
“啊——”我倒吸一口冷氣,意識到自己發出聲音,忙用手捂住嘴。
怎奈那人還是注意到我,冷冷地轉過頭,麵具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人臉,
突然,麵具男怪叫一聲,奪門而逃,我回頭看,見唐陸掌中舉著一張符,閃閃發光,那怪物看見符咒,慌張逃跑。
“追!”
我和唐陸緊緊跟在那人身後,他的白色尾巴來不及藏,在身後招搖,他竄進黑暗裏,拐進小巷。
“他跑得好快!”
男人行動迅速,好似一隻受驚的野貓,我們是絕對跟不上的。
“不急。”唐陸右手二指夾住金色符咒,在空中晃動,口中道一聲:
“去!”
金色符咒飛在空中,燃燒後在空中留下一團金色火光,久久不滅,火光分作兩團, 一團追隨男人而去,另一團在我們前方追前麵的火焰,速度和我們跑 起來一般無二。
我倆跟著火光追進深巷,曲曲拐拐,不知道那人逃到哪兒了。
“你那火能追的上嗎?”
“笑話,燒不死他。”唐陸剛說完,空中的火團拐個彎,直直地飛向前方。
我們來到巷子裏,見第一團火光在空中飛速轉圈,將長尾巴的男人圍在垓心,第二團火光到達,徑直飛向他,兩團火光撲到男人身上,金光劇烈燃燒, 將他整個人吞噬。
男人躺倒在地,左右打滾,試圖撲滅身上的烈火,但唐陸的神火更加奇妙,似有形實無形,男人的衣服沒被燒著,可他被燒得滿地打滾。 神火以鬼怪的精魄為燃料,會迅速將其精魄燃燒為灰燼,短時間內能將精魂類的鬼怪消滅殆盡。
“求求您!放過我吧!我好難受!”男人掙紮著嚎叫,聲音卻越來越小。
我忽然想起來他可能會知道有關夜行圖的事,於是朝唐陸道:
“別把他弄死啊,問問他飲水機的事!”
唐陸擺手: “放心,我有分寸。”他抱胸冷冷地看著男人滿地打滾,定睛一看,他身上竟然在漸漸地褪色,變得透明。
等他身體一抽,徹底趴下不動了,唐陸才手指一轉,金色神火升上天空,漸漸消散。
他手中握著黑竹簡,快步上前,抵住男人胸口:
“我勸你把事情都交代了,否則我會讓你比下十八層地獄還要煎熬。”
男人還有一口氣,但渾身無力,躺在地上隻還有一口氣,張張嘴卻說不出話.
唐陸翻過手,用手指去點他的額頭,猛地全身一顫,雙肩和頭頂閃現三道白光,沿著手臂迅速流向男人的身體。
“怎麽了!”我見唐陸臉色不對,大聲問道。
唐陸不答話,身體止不住地抽搐,男人身體顏色迅速回複,我這才反應過來,他這家夥竟然在吸取唐陸的精魄!
我一把推開唐陸,他倒在地上,渾身癱軟。
男人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跑,我彎腰從唐陸手裏拿過黑竹簡,隨手擲出,竹簡插在男人肩頭,他又哀嚎一聲趴在地上。
“我讓你跑!跑啊!”
我罵了他一句,上前把唐陸扶起,哆嗦著拍拍他的臉,嗓音抖得幾乎說不出話:
“唐陸,唐陸,醒醒—”
唐陸緩緩睜開眼,突然吐出一口悶氣,他輕輕按住我的手, “我沒事。”
唐陸適才被那個死鬼吸了精魄,虧得我出手拉開,否則命都沒了,好在人的精魄可以再生,迅速補充。不過也得花幾分鍾他才能緩過勁來 他扭頭去找那個男人,見他被我製服在地,這才放心。
唐陸走過去拔下黑竹簡,架在男人脖子上:
“你是死人。”
“對對,大哥,吸您的精魄真不是我主動的,您一碰我,它自己就這樣了呀,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原來,這個男人已經死了,他的魂魄被夜行圖中的妖怪所附著,我們之前見到的那條黑龍,和男人身上的白龍是一對,
“這下好了,得來全不費工夫,省得我們麻煩。”我鬆了一口氣。
“先把妖怪封印了,我再送你去轉世。”唐陸道。
男人卻在地上掙紮不已,哆哆嗦嗦地哀求: “求您了,再寬限寬限我吧,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心願未了,求您再給我一段時間。” “死人就是死人,該到哪兒去就去哪兒,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大哥,您先讓我把話都說完,您再動手也不遲——”男人最後一次懇求唐陸。
“先聽他說說情報吧,隻有把他和黑龍放一起才能封印嘛不是。”我勸唐陸別太衝動。
“行。”
我上前把男人的麵具摘下來,那張臉,高突的顴骨,凹陷的眼窩,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不是——上個月在紅旗文化猝死的員工嗎?”我突然想起,上個月看過一個新聞,紅旗的職工加班時猝死,人們發現他的屍體時,他的右手還緊
緊握著鼠標,用力都掰不開,他的臉砸在鍵盤上,沒有任何征兆,突發性死亡。
“對,是我。”
男人叫段苗,山區過來的,家裏給他取名一個“苗”字,希望他在大山發芽生長,以後能長成參天大樹。
段苗努力學習,最後留在紅旗文化做文職,因為家裏窮,買房買車全靠自己掙,他粗略算了算,買一套八十平的房子, 一輛家用車,需要他連續工作三 十五年。
他啃著三元一包的三明治,杯子裏是公司的免費涼水,雙眼緊盯電腦屏幕, 一坐就是一天,有時他回過神來,已經是深夜十二點。段苗想站起來,脖子 卻如同針紮,疼得抬不起頭。
長期的超負荷工作,終於讓他倒在了電腦前。
他那天晚上,盯著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輛白色轎車,那是他最喜歡的型號,汽車緩緩向自己駛來,他還有兩年就可以追上它了。
真好。
段苗把頭緩緩伸向那輛車,手裏緊握鼠標,狠狠地點擊屏幕上的白車。
在死亡的前一秒,他坐上了最心愛的轎車,油門啟動,帶著他離開這個世界。
後來,段苗說他的靈魂離開身體以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身體輕飄飄的,沒有意識地外走。
在路上,他遇到兩條龍, 一黑一白,那條白龍看見他就直接衝過來,鑽進自己的魂魄裏,那之後,段苗便恢複了意識。
他發現,這兩條龍,很喜歡吃黑夜。
“吃黑夜?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怎麽個吃法?”我不解。
黑龍通過讓人吞下它的霧化體,在人體裏吃掉那個人的黑夜,簡單說,就是吃掉這個人本來的黑夜作息,然後傳給白龍,白龍吐出來的霧化體,人吃下 以後,就可以獲得別人的黑夜,可以治療失眠。
但是黑白龍是一種靈體,沒有辦法直接進入人類世界,隻能通過附著在人的靈魂上才可以和人接觸。它們碰巧遇見了猝死不久的段苗,徑直鑽入他體
內。
段苗讓黑龍藏在飲水機裏,人們喝下含有霧化體的水,就能像在白天一樣熬夜,沒有任何副作用,黑龍把吃掉的黑夜轉移給段苗,他再將白龍的霧化體 放進糖裏,失眠的人吃了可以擁有別人的黑夜,迅速入睡。
聽段苗這麽說,他這些做法並沒有傷害到人,反而是在幫助人,有需要熬夜的就吃掉他們的黑夜,有想睡覺的就把別人的黑夜送給他。 “所以,兩位大哥,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對活人還是有用處的,對吧 ”
我不語,想不到他猝死後不僅沒有咒怨世界,反倒有這種覺悟。
唐陸還是不肯鬆口,他接著道:“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麽,目的是什麽。”
段苗看著我們,滿臉愁容: “我都死了,還能有什麽企圖,我隻是懊悔,我太恨了,為什麽自己那麽不要命,每天加班到虛,隻有死了以後才知道活著 有多好,我舍不得家裏的父母,舍不得這個世界——”
段苗說著,竟嗚嗚咽咽地哭起來,白色尾巴也跟著左右甩動,看上去有點怪異。雖然靈魂精魄不會流淚,但他抽抽搭搭的樣子,確實讓人動容。
“我隻是想,隻是想盡自己的努力,告訴還活著的人,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透支自己,他們想要加班,我可以讓他們舒舒服服地工作,他們想要睡 覺,我可以讓他們沾枕頭就睡,我雖然不能控製別人的生死,但我最起碼可以讓別人過得再舒服一些,讓他們更愛自己的生活一些——就這麽多了。”
果然段苗是做文職的,長期寫稿做稿,說話也感性許多。
我反正聽得感動,反倒希望他在這個世界多留一些時間。
我扭頭看著唐陸,心裏希望他能多給段苗些時日,讓他最後發揮餘熱。
他是個超理性的人,可以這麽說吧,除了抓鬼,他在其他方麵基本都屬直男。
果然,他一開口就沒讓我失望:
“你這是逆反天命,是人就要晚上睡覺,白天工作,萬物都有自己的運作規律,如果強行改變,你必遭天譴,我現在送你超生,你還能選擇重來,如果
錯過了,後果有多嚴重,我不敢保證。”
段苗聽這話,深深垂下頭,驀地,冷笑兩聲。
“就算是天譴,也輪不到你們來收拾我,既然你非要跟我作對,那就沒必要多廢話了!”
剛才還懦弱得像個慫蛋的段苗,忽然陰笑,麵目猙獰起來。
唐陸更不待他多說,反手將黑竹簡插入段苗胸膛。
但竹簡刺入一半,卻好似紮在海綿裏,段苗更不被其所傷,整張臉變得格外扭曲,頭部和身體迅速萎縮成一張薄薄的皮。
唐陸暗叫一聲糟糕,再看段苗身後的白尾白龍,劇烈扭動,從段苗的人皮中脫出。
“好一招金蟬脫殼。”
唐陸雙手合十,掌中握著黑竹簡,雙臂用力,竹簡斷成十數塊,他雙掌向前推出,散落的竹簡飛向空中的白龍。
那白龍剛剛升到兩米高處,根本來不及躲避,被竹簡紛紛擊中。
竹簡在白龍的煙霧身體中紛紛炸開,黑色的木屑將白龍的身體擊得粉碎。
“你把它滅了?”我問唐陸。
“怎麽會那麽容易,黑白兩條龍是共生的,隻有同時消滅它們才行。”
果然,頭頂點點白色煙霧,又逐漸匯聚成一條新的白龍,那白龍更不敢和唐陸糾纏,隻留下一個分身朝我們襲來,主體卻向紅旗公司門口飛去。 “不用管分身,追那個。”
我知道黑龍白龍的身體都是霧化的,因此更不在乎眼前的分身。
它攔在我們身前,唐陸一彎腰,從它身下穿過,我捂住口鼻,打算用身體撞散它。
豈料剛一接觸到它的龍頭,胸前生出一股燥熱,白龍自我胸膛穿過,整個人從裏向外一顫,好像魂魄要被拉出身體外一般,難受至極。
“唐陸——”我低聲叫道。
白龍在我身邊纏繞,那些白色煙霧如同滾燙的蒸汽一般,但凡皮膚和它有一點接觸就被燙地生疼。
我沒料到這個分身殺傷力如此之大,我揮舞手臂,腳下胡亂倒騰,卻始終驅散不掉這團白煙。
唐陸見狀不好,隻得先放棄追趕白龍,回頭來幫我。
他—靠近,那白霧便又躁動起來,從我身上分出一支煙霧觸手,探向唐陸。
唐陸掏出毛尖刺綿,伸手一點,煙霧碰到筆尖,猛地震顫一下,又縮回我身上。
“快!快!我要死了!”
此時我的臉和手被那蒸汽燙得如同紅透了的蘋果,我倒在地上,來回打滾,如此還能涼快一點。
我癱倒在地,終於渾身舒爽。
“完了完了,我要被燙毀容了,我完蛋了。”我閉著眼,不敢看自己的手,更不敢摸自己的臉。
不過疼痛感卻消失了好多。
“別裝了,都是幻覺,你沒事。”
唐陸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拽著我往紅旗文化公司門口跑。
我睜開眼環顧雙手,果然一點傷痕沒有。
“現在段苗的能力還不高,最多讓人致幻。”
知道自己沒事,我便很快恢複狀態,倆人再次來到公司門口。
“段苗呢?”
他隻有這一個去處,應該不會和黑龍離得很遠。
果然,段苗就坐在公司門口,又戴上了那個白色麵具,隻不過這次他藏起了那條白色尾巴,看上去跟活人沒有區別。
他似乎在專門等著我們來一樣。
此時公司加班的員工陸陸續續下班,段苗一見到我們追來了,他立即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嚎叫著躲到人群中。
“他這是幹嘛,要演戲給別人看。”我皺著眉頭,拉拉唐陸的手,示意他退避一下。
“不行,不能讓他跑了。”
我哪裏攔得住他,隻能跟著他過去。
員工們見經常站在街亭裏賣助眠糖的麵具人竟然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都舉得奇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又看見我們,免不了炸鍋,對我倆議論紛紛。
有幾個脾氣暴躁的要衝上來,被同事攔住。
“就是這兩個人,他們說我賣的助眠糖有問題,要把我趕走!”段苗拉著一個人的手,那人正是昨天的張組長。
他的目光往我倆身上一瞥,不由得火氣衝天,大聲吆喝起來。
“我說你們兩個,真的是有病是不是?跟我們公司杠上了?我上次已經放了你們兩個,你們怎麽還不依不饒的?”張組長語氣很硬,但是大概他還忌憚
著元希臘,因此不敢說什麽太過分的話,隻是心中怒火無處發泄,眼睛瞪得和燈籠一樣。
“你身後那個人是鬼,他不是人。”唐陸有話直說。
身後的員工聽完竟然都嘻嘻笑出聲,鄙夷的眼神射過來,好像在看神經病一樣。
“有鬼你能怎麽樣?都什麽時候了,還有不相信科學的人?你是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笑死人了真是,就算他是鬼,”張組長向後一指,段苗身子一 哆嗦,麵具下那張臉想必受驚不小,張組長轉而又道: “那也是好鬼,我們這裏哪個人沒受過他的恩惠?不吃他賣給我們的助眠糖,我們能睡著覺嗎? 國家法律還不抓良民,你動不動就要欺負人,跟惡鬼又有什麽區別?”
“你說我是鬼?”唐陸雙拳緊握,牙根咬得咯咯響,要不是我攔著,他早要動手揍張組長。
沒有?”
唐陸嘴巴動了動,他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善惡自然能分明,但現在要他說個理由出來,還真找不到。
我也覺得理虧,人分好歹,鬼亦有善惡,心術不正者則天誅地滅,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段苗猝死後善心大發,利用黑白龍的能力,讓人們在難熬的生活 中過得更舒服點,這是沒有錯的。
我們沒理由把他送回陰間,可能之所以這麽窮追不舍,還是因為我們太想要夜行圖了。
唐陸滅鬼驅魔的初心,自然是為了天下蒼生人間正法,當夜行圖和人性有衝突時,我們該選擇什麽—
我突然心頭一梗,竟覺得這是個解不開的難題,是啊,如果夜行圖的精靈做了對人有益的事,我們到底還該不該把它們封印呢。
唐陸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他扭頭看我,我亦滿麵愁容。
他看著那群員工,最後問道:
“你們當真執迷不悟?等養虎為患的時候,你們可別哭。”
“哼,我們有什麽迷?又悟什麽?”
張組長說完,身後那群人咯咯笑不停,對我倆指指點點,好像在看兩個神經病演戲。
唐陸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黑竹簡,高高舉過頭頂。
對麵的人被嚇到,還以為他要來硬的,紛紛向後退,戴著麵具的段苗更是躲在人群最深處不敢露頭。
一聲脆響。
唐陸把黑竹簡在地上摜得細碎。
“啊——唐……”我輕聲喚他,唐陸緊咬著嘴唇,扭頭狂奔,
“等等我——”
唐陸跑得飛快,路燈的白光將黑夜分成一條一條,他如同一匹失心瘋的快馬,在明暗交織中狂奔。
我追不上他,眼見唐陸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心中愈加著急,
忽的,唐陸被地麵突起的石頭絆倒,疾衝之下整個人橫向裏飛出去,重重地栽到地上, 一連打了三個滾,仰麵朝天,雙手顫抖著捂住臉 我大叫一聲,拚了全力奔向他。
他倒在地上,胳膊肘流的血染紅了袖子。
我知道現在扶他,他不肯起來,於是盤腿坐在他身邊。
想說些什麽,喉嚨卻如同塞著一團棉花。
我輕輕撣掉他身上的土。
身邊,有幾輛轎車飛速駛過。
許久,唐陸把手從臉上挪開,燈光下,晶瑩的淚水流了滿臉.
他癡呆般望著墨藍色的夜空,似乎是在我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錯了嗎。”
那一刻,我才想起,唐陸和我一樣,也隻是個二十幾歲的男生,他的內心,並沒有因為見慣了生離死別而堅不可摧。
他和更多普通人一樣,能擊潰一個成年人的,也許隻是一句正戳到他痛處的話而已。
抓鬼有什麽錯的,人鬼殊途,這是人的常識,他似乎從來沒被人問過,如果你遇到一個善良的鬼或者妖怪,你還必須要殺死它麽? 人最委屈的時候,是沒辦法理智思考的。
唐陸在地上一直躺倒天空微亮,袖子上的血痕幹掉,傷口也結痂了。
那天以後,唐陸便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裏,也沒有再回寵物店。
我盤腿坐著,唐陸掙紮著站起,走上另一條路,朝著天空魚肚白的方向, 一瘸一拐地走去。
回到店裏以後,唐糖一邊哭一邊揪著我的衣領大聲詰問
“你為什麽不攔著他?你為什麽不問他去哪裏!”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呢喃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哪裏——”
“你放屁!你小說寫多了!真把自己當詩人了?你覺得這很浪漫嗎?”
我不說話。
唐糖坐在椅子上,默聲痛哭。
三天後,新聞上說,紅旗文化一夜裏猝死了三名員工,
二男一女。
我一怔,瞬間聯想到吃人黑夜的黑龍。
電視上記者又說: “經醫生檢查,沒有異常症狀,都是長期加班工作導致身體負荷太大猝死。”
這跟我想的倒也差不多了,黑龍隻能吃掉人的黑夜,讓人不會犯困,但是長期過度熬夜給人體帶來的負擔,是沒有辦法免去的,對身體百害無益。 驀地,我又想起那天晚上來,理由,這不就是他們要的理由麽?
我苦笑著搖頭,當時就算說也沒有用。
電視上還在采訪,張組長麵對鏡頭,先是假惺惺地對死去員工表示惋惜悲痛,然後又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我們公司的風格向來就是拚命,員工們深夜加班都是主動的,這一點我保證我們公司沒有強製要求過。”
“那貴公司會對員工的死承擔全責嗎?”記者問。
“這位小記者說話就有點不合適了,我們公司會在更全麵的報告出來後再做決定,如果一個人有先天性心髒病,他非要在學校裏看鬼片,自己被嚇死 了,學校應該承擔全責麽?”
“那您——”
記者還沒說完,身後衝出來幾個員工,他們怒吼道: “拍什麽拍?啊?家裏沒死過人啊?拍什麽!”
電視台不得已關閉攝像機。
我沒想到,紅旗文化員工們,竟然在出了這麽大事以後,還能這麽擁護公司。
主持人背後放出了死者照片。
其中一個麵孔我再熟悉不過。
元希臘。
我奔到電視前, 一遍一遍確認那張照片。
“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的。”
我無力地跪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不想錯過主持人任何一句關於死者的信息,
但她不說了,開始說另一條新聞。
來到門口時,電視台的人已經走了,門口冷清得連一隻鳥都不肯飛過。
好不容易有個人出門,我跑到他麵前,輕聲問
“跟您打聽個事行嗎?”
他上下打量我,眼前忽然一亮,像是看見臭蟲一樣繞開,唯恐避之不及。
我知道,我和唐陸在這家公司的名聲已經是過街老鼠一般了。
“請問元希臘在嗎?我找他有事。”
我厚著臉皮,再次問道。
哪知那人忽然回頭想要捂住我的嘴,眼神中滿是晦氣,咒怨道:
“你找死呢?不能在人死的地方提死人名字你不知道嗎?”
“對不起對不起。那——”我眼眶一熱,元希臘真的死了。
男人不等我問完,轉身離開。
“請問您知道他的遺體放在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男人不願跟我多糾纏,徑直離開了,
我雙腿一軟,頹坐在街亭邊。
腦海中嗡嗡亂響,竟一時分不清段苗和元希臘誰是誰。
唐陸一去不回,昔日好友突然離世,雙重打擊讓我一時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我聽說過那個傳說,不能在人死的地方叫他的名字,不然鬼魂會一直跟著你。
我巴不得有個人,或者鬼來跟著我,和我說說話。
晚上,特地擺下一桌酒肉,設兩副碗筷,自顧自喃喃道:
“希臘,如果來找我了,就坐我對麵,咱倆說會兒話。”
“你說,人活著怎麽這麽累呢?這就是成年人嗎。”
我把酒倒進杯裏,眼淚落下,濺起一朵酒花。
“你不肯來是不是?”
肯定是氣氛不夠,我起身關燈,拿來兩副白蠟燭點上。
微風在黑夜中遊**,吹得火苗左右搖擺,滋滋地響。
老三本來趴在我腳邊,忽然低吼兩聲,朝著門口的方向嚎叫不止。
我渾身冷汗直冒,都說狗能看見死人魂魄,它此刻對著門狂吠不止,難道是元希臘真的來了?
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別叫!”我打了老三一巴掌,老三嗚咽著躲到角落裏了。
聽唐陸說,用黑竹簡遮住一隻眼,另一隻眼可以看見鬼,
我拿起家裏那片,學著唐陸的樣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白色蠟燭的兩點火光搖晃,在我對麵,坐著元希臘的鬼魂。
元希臘的鬼魂坐在我對麵。
“啊——”我倒吸一口涼氣,從椅子上摔下去。
黑竹簡從眼睛旁邊移開,座位上的鬼魂又不見。
再蓋住右眼,用左眼去看,元希臘麵色蒼白,毫無表情地坐在那裏。
我知道他不會害我,但心裏還是有點發燃。
“葉公好龍。”
我似乎聽見元希臘這樣說。
“希臘,你——”我望著他,不知道說些什麽。
此話一出,我聽得身子一緊,汗毛倒豎,段苗也是這麽說的。
他不甘心,還想留在這個世界上。
“你,你最好還是早點投胎吧,下輩子爭取進個好人家
“不,我還有一樁心願未了。”
什麽?難道元希臘也要像段苗一樣留在人間執迷不悟麽?
我剛要再安慰他,隻見元希臘麵容扭曲,眉頭浮現出一絲黑氣,他突然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希臘,你要去幹什麽?我勸你趕緊離開人間。”
“安明,不是我,是有人在控製我!”元希臘痛苦地高叫道,他的身體加速扭曲,逐漸擰成一團,眉頭的黑氣大股大股地湧出。 這股黑煙,與我們見到的黑龍身體裏噴出的黑霧一般無二,定是段苗在搞鬼!
我握緊黑竹簡,想上前幫元希臘脫困,但忘記了他也是鬼魂,黑竹簡對他也有殺傷力,剛一靠近他,竹簡便溢出紅光,灑在元希臘身上,疼得元希臘慘 叫: “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