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轉生罪

很久沒有出去玩了,最近一直在瘋狂趕稿子。

唐糖也抱怨這幾天都沒陪她逛街。

唐糖比我和唐陸小幾歲,寵物店的寵物都是她精心照料,是個細膩的女孩,很活潑,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還有一對小虎牙。

剛好這幾天沒什麽事,我倆帶著老三出發。

說是一起逛街,我就是打下手,給她領包裹,包裏還得裝著老三,半天就腳疼了。

唐糖叫不動唐陸,隻能“欺負”我。

逛逛也好,起碼有她請客的冰激淩關東煮, 一路上嘴巴沒閑著。

逛到街尾時,空氣中飄來一股溫暖的木香氣,好似有一朵溫熱的棉花溜進嘴巴鼻子。

我們循著異香,來到一家小店,竟是木雕店。

店裏隻有一個老爺子在照看,老爺子看上去七十多歲的樣子,穿著一身藏青色唐裝,樸素且精神,把扣子一直係到脖領,除了臉,全身不露出任何一寸 皮膚,顯得很是莊重,他眉毛很長,花白,笑起來和藹可親。

屋裏的古玩字畫不賣,屋子正中焚一爐香,青煙嫋嫋。

老爺子很喜歡小孩子,店裏大人們來買木雕,小孩跑來跑去不安分,老爺子就從兜裏掏出一支小的木蛇來,那蛇很是特別,不是實木的,竟是用崎嶇的 樹根盤曲雕刻而成,木蛇的尾巴後還有一個小揪兒,用手一拉,木蛇就開始左右搖擺起來,很是驚豔,能用天然樹根做成這種程度,我還真沒聽說過其 他人有這絕藝。

老爺子店裏的木雕,無不精彩,人物擺設,飛禽走獸,頗有神色,好像用手指戳一下,他們就會逃走似的。

最讓人大開眼界的,還要屬那些真人大小的樹根木雕,用樹根須堆砌雕刻而成,內部鏤空,栩栩如生,老爺子在木人背後一按,木人竟然自己動了起 來,做出各種動作,店裏的顧客全睜大了眼,卻如何也看不出這木人怎麽運作的、機關在哪裏。

“爺爺,您這木人是怎麽動起來的呀?能告訴我嗎?”唐糖眼珠子都離不開那雕像了。

老爺子手中把玩一串山核桃,笑而不語。

我拉拉唐糖的衣角,“哎,這是人家的絕技,告訴你了還能叫絕技嗎?”

唐糖吐了吐舌頭,又安靜下來看那木雕。

我心中也好玩得緊,想買一個放回家裏, 一打聽價格,貴得讓人望而卻步。

唐糖眼神離不開,喜歡得不得了。

最後我挑了兩個小的, 一個小貓送給她,小狗我留下。

晚上回家,我把木雕小狗擺在客廳茶幾上,怎麽看怎麽喜歡,眼睛嘴巴,要哪兒有哪兒,輕輕拉一拉小狗的尾巴,還會張嘴吐舌頭。 老三在屋裏急得打轉,抬鼻子嗅嗅木雕小狗,叫喚兩聲,爪子扒上來,卻又夠不到。

看來這木雕的逼真程度,讓老三都以為是真的了。

我笑著摸摸它的腦袋,上床睡覺。

不知怎麽的,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心裏想著那些雕像,漸漸地開始後背發毛。畫龍點晴的故事都知道,因為龍畫得過於逼真,點上眼睛就成了真的。 這木雕給我的感覺也是,好像披上一層皮就會跑了一樣,逼真到有些詭異了。

我在猶豫要不要把它退掉,總感覺有雙眼睛在盯著我似的。

正待我瞎想時,黑暗中客廳茶幾上傳來密塞窣窣的響動,我頓時裹緊了被子,我確保自己沒聽錯,那木雕狗兀自動起來了! “沒事,應該不會害人,我隻要假裝睡著了就好。”我在心裏嘀咕道。

此時我多期盼唐陸突然出現在我麵前,三下五除二料理掉那邪門的木雕。

念此,忽然想起來,黑竹簡就在床頭放著。

我屏住呼吸,緩緩探出手去拽黑竹簡。

屋子角落卻又傳來急促的響動。

是老三。

老三驚醒,對著黑暗中那活動起來的木雕狗狂吠不止。

木雕狗突然也劇烈響動起來,我看不清狀況,隻聽兩三秒後老三慘叫幾聲,不知出了什麽事。

我再也不能藏著了,攥緊竹簡,躍下床開燈。

刺眼的亮光盈滿屋子,麵前竟然杵著一座體型巨大,超出我個頭一圈的怪物!

那怪物明顯是木雕狗變化而來,身子仍是樹根盤繞而成,呈碩大的人形,腦袋則是一顆圓球。

它手裏夾著老三,正要逃出屋子。

見我開燈,默默地扭頭,用那顆沒有五官的樹根圓球腦袋盯著我。

怪物突然手臂橫掃向我襲來,我忙附身閃過,握緊了竹簡,朝怪物的手臂刺入。

嘶嘶聲響,被黑竹簡刺中的地方變得焦黑,逐漸向手臂其他地方蔓延。

怪物一愣,自行斷掉手臂,將剩下的半條胳膊對著我。

無數樹根從他手臂上朝我襲來。

縱然手腳再靈便,也無法躲過這麽多枝條一齊衝向我。

千百條樹根將我緊緊裹住,怪物手臂一甩,枝條從他身上脫落,我還被困倒在地,它抓著哀嚎不止的老三撞開門,身形一跳,飛速融入進夜色。 藤條在我身上越裹越緊,灼燒般的疼痛感和窒息感湧入大腦,我反轉黑竹簡,將身上的樹根統統割斷。

來不及換衣服,也來不及再去找唐陸,隨手把裝有夜行圖的挎包背上,朝著那個唐裝老頭的門店狂奔。

這木雕絕對就隻有那一個去處。

我一路狂奔,來到木雕店前時,已經氣喘不已,見店門半掩著,果是為那木雕狗留的。

我心中猛地一凜,唐糖的貓會不會也開始行動了?然而轉念一想,有唐陸在,哪還用得著我擔心。

靠在牆上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敢貿然闖進去,最起碼先等自己平靜下來,否則渾身沒力相當於白給。

稍微過兩三分鍾,我探頭進去,前屋的香滅了,透出一股陰冷的氣息。

我實在想不到那麽和藹的一個老爺子,手下竟然造出這麽一批古怪詭異的東西。

我躡手躡腳地進去,前屋沒人,我來到簾子旁,後屋也沒動靜。

我握著黑竹簡,輕輕挑開簾子進去,後屋竟比前屋還小些,屋裏是老爺子平時起居的地方, 一間屋子具備了睡覺吃飯廁所所有功能,顯得異常擁擠。

屋子裏黑漆漆的,我也不敢開燈,但這裏一個人都沒有就奇怪,老爺子不在,那木雕狗化成的怪物也不在。

“難道他們不住這裏?”我心中納罕,“可也應該晚上把店門鎖好才對啊。”

正奇怪時,屋裏的菊燈忽然打開了。

我一個激靈,手中的竹簡竟然掉在地上,忙彎腰去撿,再抬頭時,悚然發現,那詭異的老爺子就坐在角落裏默默地盯著我!

不同於白天嚴謹古樸的裝束,老爺子隻穿著一件寬鬆的T恤和肥大的褲衩,他全身都是傷,從脖子到腳掌,肉眼所見之處,爬滿疤痕,黑色的血痂和還

在淌血的傷口

看著眼前的老爺子,我不禁一怔,冷汗直流,幾乎忘了自己來做什麽。

原來他白天穿得那麽嚴實,是要為了遮擋全身新舊的這些傷疤傷口。

可看上去那麽溫潤和藹的老爺子,為什麽會在晚上這樣狼狽不堪?

老人見我一臉不敢相信地望著他,麵色很是疲憊,不停地穿著粗氣,他彎著腰,雙手手肘支在腿上。

“竟然被你都知道了,你還敢追過來啊。”

老爺子說話有氣無力,似乎並不驚訝。

我已似墜入冰窖般緊張,僵硬地咽了口吐沫不敢說話。

老人擺擺手,語氣倒是輕鬆:“放心吧,我不會害你的,你看我這樣,像是能製服你的樣子嗎?”他說著,玩笑般地指了指身上的血痕。

的確,我稍微放下心來。

“那木雕是怎麽回事,我的狗被那家夥帶到哪兒去了?”

老爺子緩緩地站起來,道: “你不用急,你的狗沒事。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木雕?”

我木然地點點頭,心中詫異,難道這老頭要把一切這麽簡單地告訴我?

老人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來,他脫掉厚實的唐裝,身子骨彎著,顯得瘦弱不堪,走起路來都打顫。

他伸出一指,指向我背後的牆壁,”你看看那幅畫。

我毫無懷疑,扭過頭,那牆上掛著一幅泛黃且皺巴的黑白照片,畫麵上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極是親熱。

我眼前一黑,再不省人事。

我還是太年輕,竟沒想到那老頭會下黑手。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悠悠轉醒,後腦勺卻陣陣悶疼,原來是老頭趁我扭頭看照片,背後偷襲將我打暈。

想不到他看上去顫巍巍的,力氣倒挺大。

幾點滴水聲在黑暗的房間裏傳**。

我從濕冷的地上爬起,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密室裏,對麵是一道鐵門,

我忙跑過去,透過鐵欄發現外麵竟是一條殿黑的長廊,看不見盡頭,每道鐵門外都掛著一盞殘破的燈盞,吡吡發亮。

這裏絕不是老頭的店。

我猛地打個激靈,心下驚奇,這裏莫非是老頭的地下密道?

我用力開門,鐵門不動分毫,因為怕驚動老頭,所以不敢大聲動作。

借著昏暗的燈光望去,發現門上沒鎖,隻是用粗鋁絲緊緊纏著。

我心中狂喜,這還能困住我了?

我雙手把著鋁絲,在鐵柵欄上來回摩擦,很快,硬鋁絲逐漸發熱,越來越軟,最後哢嚓哢嚓崩斷。

我踮腳開門出去, 一路上沒發現老頭的蹤影。

就是發現也不怕,剛才要不是他偷襲,我怎麽會中了他的計,硬碰硬不一定誰能贏

不過在逃走之前,我還得先找老三。

所有房間都是鐵柵欄閂著的,燈光下勉強能看得清房間裏的東西。

無非都是些淩亂的樹根,堆砌在房間。

但提鼻子一聞,有的房間傳出腐臭不堪的氣味,有的則血腥難聞。

樹根可不是這種味道的。

朝一個房間仔細望去,裏麵竟是一隻小動物的枯骨!腐爛的皮肉零星粘在骨頭上,惡臭讓人幾欲作嘔。

另一個房間則是一隻被剝下來半張皮的白貓, 一身白毛被血染紅,張大嘴,雙眼凹陷幹枯。

我似乎猜到了這些被殘忍殺害的動物和那詭異的木雕間的關係。

不過我此時更加擔心的是老三。

我一個一個房間挨著找,心裏期盼著不要看見人骨人屍,虐殺小動物最多說他是變態,倘若殺了人,那事情就麻煩了。 終於,我在一間空****的房間發現老三,它縮在牆角渾身顫抖,嘴裏嗚咽著,看來是被嚇壞了不敢叫喚。

見到我來了,老三便搖著尾巴竄過來,嘴裏嗷嗚不止。

我一驚,忙把手伸進鐵欄捂住老三的嘴,萬一被那老頭聽到了可麻煩,更要命的是那個木雕怪物,誰知道這裏會不會還有更多。 老三在我手裏不斷掙紮,我隻得暫時放開它,讓它舔我的手,另一隻手伸出去尋找開門的方式,無論是推拉,鐵門絲毫不動。

“奇怪,看不到鎖和門栓啊?”我心裏正奇怪,右手握住鐵欄向上一拔,鐵門竟開了。

對付這些小動物,何必上鎖,隻要把鐵門設置成卷簾式就能困住它們。

我將老三抱在懷裏,它被嚇壞了,瘋狂把腦袋往我腋窩裏鑽。

“不怕不怕,就要出去了。”

我一直向暗道深處走去,盡頭有一道轉向上方的樓梯。

那就是出口了——

我不禁加快步伐,匆匆沿著階梯向上,盡頭是一方木蓋,向上一推,便來到木雕店的前屋。

怪不得後屋沒有什麽獨特的,原來密道入口在前屋的收銀台後。

我正要逃出木雕店,右手習慣性地向身下一摸。

“壞了!夜行圖怎麽沒了!”

我心中一涼,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努力回想夜行圖的去處。

我見到老頭的時候還在的。

一定是我暈倒的時候被老頭拿了去!

這下不得不再返回那個詭譎凶險的地方走一趟。

按理說老頭不會認識我的夜行圖,會不會是掉在我被關押的房間裏了?

不管怎樣,還是要冒險下去找找看。

老三見我又返回密道,在我懷裏掙紮不已,我用力撫摸兩下它的背,小聲道: “乖,別吵。’

我邁著碎步,在密道穿梭,這次有經驗了,不用像剛開始那麽小心。

地道中的滴水聲變得無比刺耳,每一個微小聲響都讓人頭皮發麻。

正當我走到一半時,老三忽然緊張起來,仰起脖子,放聲嚎叫,

我再想去捂它的嘴,已然晚了。

狗叫聲傳**在密道裏,好像在我耳朵邊點了個二踢腳般驚悚。

我僵硬地回頭,發現那隻木雕怪物正趴在地道上方,默默地盯著我們。

怪不得老三突然叫起來,它聞到了怪物的味道。

這次必然是決一死戰了。

我將老三放下,從兜裏掏出黑竹簡,準備迎戰。

那怪物速度極快,冷不丁朝我撲來。

一團黑影撲向我,我來不及躲閃,隻得把黑竹簡的尖端豎起,怪物倒也不怕,徑直撲來,竹簡深深刺入肚子,它則雙手抓住我肩頭, 一舉將我撲倒在 地。

我頭部直接撞在地上,頓時鼻子一酸。

身體無意識地推開壓在我身體上的怪物,畢竟這是樹根做成的,沒有多大重量。

把怪物推向左邊,我向右滾去。

怪物猛然又撲上來,我舉起竹簡,左右揮動,它的兩條手臂應聲被斬落,傷口處冒著絲絲黑煙,

怪物一頓,胸前的無數樹根枝條忽然綻開,好似一朵盛開的**。

我本想刺它中心,又怕效果甚微,被這些枝條左右包夾,於是不斷揮動手臂去斬斷樹根須。

卻沒注意到怪物的手臂又恢複成形,它左手高舉,暗中朝我的腦袋擊落。

這一下沒閃過,被重重地打到,登時再次倒地。

其右手緊跟著揮上來。

還好樹根圍成的手臂沒多大力氣,不然我肯定要被打死了。

不過吃了這一下,難免眼前昏花。

怪物右拳襲來,我側身躲閃,左手抓住它的臂膀,借力起身,右手竹簡直直地插進它頭部。

這次終於攻擊奏效,頭部正是它的弱點。

怪物應聲倒地,我不等它反應,躥到它身上,竹簡一刀一刀插進怪物的腦子, 一顆圓球腦袋頓時被戳的開花,

怪物也漸漸地不動了。

正當以為自己能喘一口氣時,怪物腦袋炸開,從腦子裏飛出一隻蜘蛛狀的樹根怪物,趁我沒注意,跳上我的腦袋

我被嚇得手中竹簡也丟了,癱倒在地,雙手去撥那家夥。

老三見我如此痛苦,也跟著奔過來, 一嘴叼住樹根,狠狠地往後扯。

很快,樹根蜘蛛被扯離我的臉,卻反過來包住老三的身體。

老三瘋狂扭動身軀,在密道中來回奔跑,小爪子試圖去撥弄糊在頭上的怪物。

我見機撿起地上的竹簡, 一把按住老三的身子,輕輕往那樹根怪物身上一挑,怪物吃不住黑竹簡的驅魔神力,萎縮成一團, 一動不動, 經過這一番纏鬥,弄出來的響聲著實不小,那老頭無論在哪兒也必然聽見了。

我抱起老三,再不管什麽輕手輕腳, 一路狂奔,找到剛才的房間,四下裏一掃望,裝著夜行圖的包裹就安靜地躺在地上。

我撿起夜行圖,瘋狂逃命。

一路上燈光星星點點地向身後飛過,來到密道階梯,手腳並用向上爬。

正當我以為終於逃出生天的時候,那地道蓋子卻蓋得死死的,如何也推不開了。

那老頭竟趁我回去拿夜行圖的間隙把地道鎖上了!

說明他一直在監視我!

我瘋狂敲打地道板,許久沒人應答,我又帶著老三退回了地道。

地道中, 一道鐵門響動,嘩啦啦打開。

我剛才在跟怪物拚命的時候竟沒注意,老頭早藏在這其中。

老頭依舊是顫巍巍地,走出密道,臉上凝重不已,好似一塊被融化了攪亂然後又凝固的蜜蠟,橫縱的皺紋在燈光下顯得額外疹人。 他看著我,不言語,用手敲敲鐵籠,從籠子裏鑽出一隻比之前更加巨大的木雕怪物——

眼前這怪物更是更是龐大,身上裹纏的樹根更加粗壯,如同一條條毒蛇在周身遊走。

怪物生得奇怪,雙拳開花,百十條樹根綻開,腦袋也好似一大朵盛開的**,臉盆一般大。

老頭冷冷地看著我, 一會兒不見,想不到他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他揮揮手,那怪物便踏著重步朝我奔來。

第一眼看見這怪物時我便心裏發虛雙腿打顫,我手中隻有這一隻竹簡,又不似唐陸、陳第安那般神通廣大,如何對付得了這個大家夥。

轉眼間怪物已至身前,它一拳橫掃,我立時閃身躲過,另一拳又至,從我身下而上襲來。

我雙手豎握竹簡,登時將那開著花的怪手從當中劈開。

怪物倉皇向後兩步,它不知道我手裏的黑竹簡專治妖魔鬼怪,奸邪之物莫能挨近。

老頭眉頭一皺,仍一動不動,顯然他並不擔心。

果然,怪物發現自己自愈能力極強,被竹簡砍到也無法造成致命傷害,於是又猱身上前,這一次更加凶猛。

我主動出擊,上步遞手,狠狠地砍斷怪物的一隻手臂,身子也被絆了個踉蹌,想不到它另一手甩過來,我來不及躲避,被淩空提起來, 一股腦摔到牆

上。

這一下重擊,著實讓人吃痛,我掙紮兩下,頓感渾身濁痛,骨架也似散掉一般。

那怪物兩手又來,從身下將我抄起來, 一股大力傳來,我整個人被拋上空中,重重地碰到天花板,脊背壓碎了一盞燈泡,然後身子一沉,向下摔去。 我已徹底失去反抗能力,雙眼一閉,估計從兩米多高的空中摔到地上,這條命也要不得了。

哪知怪物竟把我當成玩物一般,在我即將墜地時,雙手合一,樹根蔓延出一張大網,將我接住,然後像拋皮球一樣,來回擺弄。

我哪裏受得了這一番折騰,強打精神,在身體下墜的那一刻,身子一扭,直直地飛向怪物的腦袋,手中竹簡向下正深深戳進它腦袋中。

本以為可以像之前擊斃木雕狗怪物一樣得手,但這隻巨大的怪物生命力極其頑強,它往後踉蹌幾步,我也滾落在地,手中沒了防衛法器,也再沒力氣站 起來。

怪物頭頂冒出一股濃濃的黑煙,倍感灼痛, 一隻手竟硬生生地將竹簡拔出來扔到地上。

它似乎有意跟竹簡作對,偏要硬碰硬,右手伸過去試圖將竹簡握住,嘶嘶聲響,怪物手上的樹根幾欲燃著,它死活不肯放手,手臂上的枝條仍在源源不 斷地匯聚到手掌,燒斷一根便增添兩根。

膠著之際,我嚐試站起來找機會逃跑,但剛一撐起身體,怪物另一隻手朝我一揮,上百根樹根迅速伸長, 一圈圈繞在我脖子上,硬是把我從地上拎了起

來。

我雙腳不斷踢蹬,幾度要窒息昏死。

朦朧中想到身上的夜行圖, 一隻手胡亂從包中將其拽出,打開書麵,二指從中夾出第一頁,整本書便掉落在地。

陳第安教過我召喚之法,隻需將奇魂蟲一頁叼在嘴裏,口中念一聲“解”,他便會上我的身了。

我艱難地移動手臂,照他說的做,那張圖頁上金光一閃,我頓時失去意識,身體竟自己動起來。

“你怎麽現在才想起我來——‘

是陳第安的聲音!

從現在開始,他將接替我掌管這副身軀。

陳第安左手抓住樹根,右手中指無名指蜷曲,用此手勢在自己眉心一點,口中念訣,然後猛地揮動右手在怪物手臂上一斬,所有樹根競被輕鬆斬斷。

陳第安順勢落地,滾向一旁。

“你這身體,還需要多鍛煉啊,用起來有點笨。”陳第安抱怨道。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抱怨條件,還不是怨你什麽都沒教我?不然也不至於落到這地步。”

我的意識被趕出身體,卻仍能透過這雙眼看到外麵的情況。

“行,如果能活著出去,我教你點招數。”

“你有把握嗎?”

“說不好。”

話音未落,怪物氣惱不已,再又出招。

雙手合並,無數枝條飛身刺來。

陳第安左右手擺出和剛才相同的手勢,雙手中指無名指相扣,頓時手上微閃金光,向我們刺來的樹根統統被斬落,陳第安揮舞雙手,絲毫不敢懈怠。 無奈樹根須條數量龐大,而且又能再生,實在難以對付。我身上已滿是傷痛,陳第安一樣會感受到我的疼痛,無非是在靠毅力支撐。

突然,陳第安後退一大步,咬破右手食指,左手蘸著血在右手掌心簡單畫個符, 一掌擊出,所有枝條淩空而止,無論怪物如何掙紮都無法挪動半分。

陳第安舉著手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麵色慘白,每動一下全身就傳來刺骨的疼痛,和過量動作導致體力消耗劇烈,他在我身體裏麵已難以支撐,因此

畫出一道符,讓所有樹根停止進攻,自己才有喘息機會,豆大的汗珠滿頭滿臉地滾落,我在身體裏幹著急

“你不應該就這點水平的呀?怎麽回事?”

“我手裏沒有法器,怎麽用肉體跟它鬥?”

“你要什麽法器?這地道裏哪裏有。”

唯——隻黑竹簡還被仍在怪物身後,陳第安想繞過怪物去拿,簡直難於登天。

“紙—”

哦對!我猛然想起來,陳第安最擅長操控紙了,第一次遇到他時,人不露麵,隻用一堆白紙便將我和唐陸耍得團團轉。

可是這陰濕的地道裏哪兒來的紙呢?

陳第安漸漸支撐不住,手中的符咒即將失去效力。

他斜眼向地上打量,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一本夜行圖上。

“你不會是想?”

“對。”

夜行圖中的圖頁不就是紙麽!

陳第安竟想用圖頁當做法器攻擊,我腦子一頓,半天說不出話在,這種辦法他竟然也想得出來。

陳第安二話不說,右掌猛地向前一推,樹根被彈開,轉而又撲將上來,他左手伸出二指,正對夜行圖,向上一撬,幾十張圖頁——從圖冊裏飛出,將那 些樹根紛紛斬斷,空中頓時飄落無數根須。

陳第安雙手合十,閉起雙眼,但聞紙張翻動聲響,怪物樹根生長速度再快,也無法躲過這些淩厲如刀的急速斬擊,怪物隻得步步後退, 而陳第安卻毫不費力,倏地,他抬起右手,空中幾十張圖頁兀自折疊,成了幾十隻小小的仙紙鶴,接連朝怪物身體襲去。

說來陳第安腦子轉得也確實快,夜行圖的圖頁材質極其特殊,雖然是紙,但雨打不濕,火燒不毀,甚至可以拿來當刀使,唯一可以燒掉夜行圖的方法,

隻有對著紙張許願。

登時,局麵立即反轉, 一隻隻仙鶴宛若疾速飛出的鋼球,在怪物身上穿透出一個個空洞,怎奈何它愈合能力太強,盡管紙鶴刺穿它千百次,依舊奈何不

得。

“攻它的腦袋!”我對陳第安道。

陳第安雙手掌跟相對,豎在胸前, 一上一下,嘴中念道:“起!”

紙鶴紛紛解體,在怪物頭頂正上方匯聚成一把寶劍,劍尖直指怪物頭頂。

但聞哢嚓一聲,寶劍深**進怪物的身體,那家夥登時化作眾多稀散樹根,如同小蛇一樣,順著牆壁逃回老頭出來時的那個鐵門。 與此同時,鐵門內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痛苦至極,直叫人撓心刺肺。

老頭突然麵色惶惶,忙朝陳第安跪下,連連扣頭。

“求求您高抬貴手,繞過她吧——”

“哥哥—”鐵門深處再次傳**出一聲慘叫。

陳第安收手,圖頁又——飛回夜行圖內。

老爺子不再逗留,轉身朝鐵門內奔去。

危機雖然解除,但我心中種種疑團尚未解開,因此對陳第安說讓他趕緊追上去。

“抱著老三。”

“你真是事兒多。”

陳第安緊緊跟在老頭身後,沒想到鐵門內是一間狹長的密道,直通盡頭的一間密室。

追了有一分鍾,眼前一亮,是一間敞亮的房室,

屋子擺設和普通人家沒什麽不同,但東牆有一座法壇。

在屋子正中的輪椅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頭發花白,和老頭歲數差不多大。腿上蓋著一張掉色的毛毯,能看出來已經癱瘓多年,身子骨架都開 始彎曲,整個人嚴重扭曲。

那些樹根一直爬回這間屋子,然後寒寒窣窣地溜到女人腳下,

是她在控製這些樹根。

老頭快步走到女人身前,小心端著她的下巴,女人臉上皺紋從生,但皮膚如牛奶一樣蒼白,看來許多年沒有曬過太陽了。

女人眼皮紅腫,嘴角滲出一絲血。

老頭摸摸女人的臉,似乎是沒有什麽重傷,歎了口氣,走到法壇前,端一碗黃色的**,用一枝帶綠葉的樹枝蘸著黃色的**,輕輕灑在女人身上。 女人身子微微抖動, 一陣黃煙泛起,女人逐漸恢複神色。

腳底下的無數樹枝在身後重新又匯聚成那個樹枝怪物,

“這——”我心中一凜,我們好不容易弄碎的怪物,竟然被老頭兩下就複活了,接下來莫非又要是一場惡戰麽——

麵前的癱瘓女人坐在輪椅上,用她那雙紅腫的眼睛盯著陳第安,眼中滿是咒怨,身後的樹根怪物再次揮舞觸須,隨時準備襲來。 陳第安不以為意,隨手將夜行圖擋在胸前,直視麵前之人。

女人登時慫了,她吃過剛才的苦頭以後,不敢亂來,反而扭頭瞪著老頭:

“你把他們引進來的?想讓他們把我殺死是不是?你就可以解脫了是不是?”

老人滿臉驚慌,連忙擺手: “不是我,不是,他們自己跟進來的。”

女人雙眼逐漸填滿血絲,整個人變得癲狂暴躁,在輪椅上扭動起來,但她的雙腿和腰都被皮帶捆在輪椅上,動彈不得,身後的怪物卻走向老頭, 一把將 他提起來。

老頭孱弱的身子好似一副即將散掉的骨架,在空中掙紮。

怪物的另一隻手分化幾條樹根裹纏的鞭子,狠狠地抽打老人,每打一下,老人身上便印出一道血痕。

原來老頭身上的新舊傷疤,都是被這個輪椅上的女人操控怪物抽打得來的。

多少個日夜裏,老頭守在她身邊,女人經常會因為一點不順心而進入癲狂狀態,轉而將怒火通過暴力發泄到他身上。

我不解的是,老人為什麽從來不反抗呢,或者逃跑,盡管被虐待至此,仍在這裏照顧女人。

女人睥睨陳第安一眼,好似有意賣弄自己的本事,抓住老頭的那隻手,緩緩向他脖頸移去。

老人被掐住喉嚨,呼吸困難,眼珠瞪得奇大,舌頭也伸到嘴巴外,女人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似乎極為享受。

突然,老頭臉色一變,竟大笑起來,由於被樹根纏住脖子,無法發聲,喉口吭哧吭哧地喘氣,極為怪異,他口吐白沫,眼珠往上翻,卻仍在狂笑。 女人慌了,她立即將老頭放下來,如果老頭瘋了或者死了,沒人照顧她,她也會死。

“哥——你沒事吧哥——你別嚇我!”

眼前的女人好似變了個人,突然關切起來。

老頭卻隻是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倏地,老頭收住笑聲,冷冷地望著女人。

女人臉上隨即浮現出怒氣,她發現老頭竟然騙過了自己。

想不到老頭先開口。

“你折磨了我幾十年,我服侍了你一輩子,你真以為自己癱瘓了就是全家的一塊寶了麽——”

女人是老頭的親妹妹。

妹妹不解哥哥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皺眉道:

“你說什麽?照顧我一輩子,這話可是爹媽臨終前說的,你不記得了麽。”

女人說這話時,就好像哥哥天生是她的奴仆般那樣自然。

當然,這自信很大部分來自哥哥的常年俯首低眉。

“哼哼哼

老頭一陣陰笑,幽幽地在黑暗的長廊裏回響。

“你被我和爸媽利用了一輩子,恐怕你自己還不知道。你以為爸媽為什麽要生下你?隻是為了實現他們的長生大夢而已,咱們家世代鑽研木人轉生術, 終極目的就是為了將自己的靈魂轉移到木人身上實現永生。

但是實驗需要活體人來進行,父母能力平庸,卻生下了我這麽個天才,為了尋找活人實驗,所以他們才生下了你,你以為你的癱瘓隻是偶然?為什麽當 年咱們兩個山坡上滾下去的是你,而不是我!是父母命令我將你推下去的!”

話說至此,女人臉上的表情已極其複雜,震驚惱怒、不可置信,她渾身顫抖,如同點著了的發動機,她狠狠捶打自己的雙腿,哀聲叫喊: “你不要再說了!別再說了!”

“哈哈哈——我不——我偏要說!我忍受了一輩子!我不會再忍下去了!我的任務,到今天就結束了!”

老頭癱坐在地,抬頭哈哈大笑,濁黃的涎液順著嘴角流得滿脖子都是。

“爸媽要你一輩子都走不了, 一輩子都做我的實驗材料,永遠在輪椅上任我擺布,啊哈哈哈哈——你隻是個失敗品!被我們全家利用的工具!啊哈哈

哈哈!隻可惜他們都老死了,活該死啦!永遠也看不到長生不老哈哈哈,我們的人生都被毀掉啦!妹妹!”

老頭如同一條瘋掉的野狗,趴在地上,不停地搖晃腦袋。

女人仍然不敢相信聽到的這一切,但是回想從前, 一切都印證著老頭的說法。她一直以為,父母讓哥哥研究木人轉生術,是為了讓自己從輪椅上站起

來,這幾十年間,她從沒懷疑過。

她雙手狠狠地在臉頰上抓撓,刮出一道道血痕,她放聲哀嚎,呼喊:

“你騙我!你在騙我!你就是想激怒我殺死你!殺死你!”

由女人操控的怪物猛地上前,右手樹根匯聚成一根堅硬的錐刺,紮向老頭的胸膛,老頭並不閃躲,仍大笑著,盯著妹妹。

陳第安隨手從夜行圖中抓出一頁圖頁,甩手丟過去,圖頁折成一把回旋刀,隻一下便將怪物的手臂割斷。

怪物咆哮著朝陳第安衝來。

他也不慌,舉手打開夜行圖,正要施法,卻發現地上不知什麽時候爬來眾多樹根觸須,輕易便勾住自己腳踝,向上空摔去。 還沒掉落下來時,十幾條樹根如利刺般襲來,陳第安叫道:

“不好。”

再想反擊已然晚了,隻能任由樹根刺穿我的身體。

誰知正當樹根要碰到我們時,突然便軟了下去,耷拉在地上。

陳第安在空中找個姿勢,落地時滾了兩圈,倒是沒摔傷。

再去細看時,發現老頭趴在女人身上,女人卻依然咽氣,她仰著頭,雙眼瞪大,滿是不甘地望著天花板。

老頭將一把鋒利的匕首紮進妹妹的胸膛。

“解脫了,咱們都解脫了——”老頭表情癡呆, 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中的匕首滴著血。

“你殺人了。”陳第安道。

“我會解決的,你們都走吧,走吧。”

老人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木雕,是兩個小人手拉手,他用沾滿妹妹鮮血的手,輕輕拂拭木雕,眼中忽然溫柔起來:

“我不喜歡轉生術,我喜歡木雕啊,我喜歡咱們啊——”

一行渾濁的淚,順著老頭的眼角流下來。

在老爺子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在雕刻方麵就已經顯現出驚人的天賦,他也熱愛雕刻,從小立誌做一名木雕大師。

但父母一心希望後繼有人,將木人轉生術發揚光大,他們逼著兒子學習術法,研究長生不老,兒子每每不聽,父親便在他的身體裏種一顆種子,種子在 皮肉裏生長,刺破皮膚發芽,兒子痛苦不堪,每日備受煎熬。

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但研究進行到一半,發現必須要有活人實驗體才能繼續。

他們找不到自願當試驗品的人,於是決定再生一胎。

之後就有了妹妹。

兒子每天和妹妹長在一起,等待她長大以後可以承受實驗。

但兒子逐漸喜歡上了這個小妹妹,想要保護她,想看著她快樂地長大。

每當他想到日後妹妹被父母逼著做實驗體,心中悲痛萬分,他試圖和父母商量,能不能一家人和諧幸福地生活,他可以靠賣木雕賺錢,不一定非得長生 不老。

驗。

在妹妹八歲那年,父母命令他們去山坡上玩。

男孩看著妹妹在山坡上追著湖碟,淚流滿麵。

最終妹妹被推下山坡,摔斷脊椎,從此再也沒能站起來。父親用木香洗去了妹妹那一天的記憶。

父母和兒子聯合起來騙妹妹說:他們會把她的癱瘓治好,隻要老實配合哥哥,總用一天會再站起來。

終於,父母沒能等到永生的那一天,妹妹也沒能站起來。

哥哥心懷愧疚,帶她;來到這座城市,表麵上賣木雕,暗中靠樹根木雕在城市裏抓些貓狗回來做實驗。

妹妹常年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脾氣變得極端乖戾,經常虐待哥哥,因此老人也再沒用妹妹的身體做過實驗,他不敢用活人進行實驗,因此轉生之術 遲遲沒有進展。

直到這一天,他再也受不了命運的折磨,他殺死了深愛著且讓自己愧疚一生的妹妹。

他們兩個都需要解脫的。

他們沒有一個人活在想要的生活裏。

那天晚上, 一把大火,燒滅了那個木雕店的所有痕跡,再不會有人知道兄妹二人的過去。

陳第安走出密道的時候,來到木雕店的後屋,去看那張黑白照,恍惚之間,照片裏兄妹二人挽著手,稚嫩的笑臉,紛紛落下淚來。

(轉生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