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夜:桃色女

城裏新開了一家圖書館。

確實是圖書館,這年頭開實體書店已經很不容易了,沒有上頭的資金扶持,想開圖書館很難。

這家圖書館據說是夜間主題,開張時間隻在晚上九點到清晨六點。

長這麽大還沒有去過夜間圖書館。

本想叫上唐陸或者唐糖一起去,但是唐陸是個老古板,沒有特殊情況從不會熬夜,九點半準時上床睡覺,而唐糖沒怎麽上過學,對看書更是沒興趣。 無奈,我隻好獨自前去。

這家圖書館選的位置算是比較偏僻了。

按照地圖顯示,先要去郊區的一家文化產業園,然後再循著僻靜的大道走入深處,在奇奇怪怪的建築之間拐了幾個彎,這才到達目的地。

原來這不是圖書館,叫書咖。

這條街的設計有些古怪,聽說是從前的一個廠區改造的。

街口有一個鐵大門,門兩側還擺著兩尊鐵人像,是用生鏽的橘色鐵片堆砌好的兩個門神。

夜幕之下,霓虹燈的燈光打在門神身上,更顯得詭異。

往裏走是一條寬敞的胡同,兩側是平整的牆壁, 一直通向盡頭,這胡同大概用是兩處廠房的間隙改造的。

因為書咖就在胡同口,我並未深入,直接推門進入書咖。

裏麵的構造著實讓我開了眼界,本以為是傳統的書架加座位的構造,結果屋內更像一個轟趴館。

整體是黑色係配白色燈光,顯得很沉靜, 一處樓梯通往上下樓,樓上是咖啡吧,樓下則擺著各式各樣地小凳子和桌子,同時可以自由拜訪,找到自己喜 歡的位置坐下來讀書就好,由於是夜間主題,每個位置都能自由展開供讀者躺下休息,同時配備了一次性眼罩耳塞,不可謂不齊全。

這才剛剛十點,店內已經爆滿,找不到坐下的地方。

可能是最近新開的緣故,既然找不到座位,隻去逛逛圖書好了,希望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書。

圖書室在一間小屋子裏,推門進去, 一排排書架,各種書籍琳琅滿目。

對待書本的態度倒是中規中矩,這讓我很欣慰。

書架間經常有員工打掃,屋子裏的管理員和清潔工都是一個人。

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束著高馬尾,人很清瘦,不過一直背對著我,看不到臉。

頭頂燈光給得很迷蒙,剛好能看清書上的字,大概追求的就是這種效果吧。

我一路看著書的種類, 一直走到圖書室的盡頭,想不到還挺大的。

牆邊空當很大,隻有兩個書架,都是些很老舊的書籍。

我環顧四周,忽然注意到一本書中夾著一張紙,紙角露在外麵,在一排整齊的書麵中顯得很紮眼。

我試圖將那張紙抽出來,但是被書頁夾得太緊,我又嚐試了兩下便放棄了。

不過仔細搓攆這紙張的質感,竟然和夜行圖圖冊的紙很像!

“不會吧,這都能被我碰到!”我心中激動,忙拿出夜行圖和卡在書本裏的那張紙比較。

真的是夜行圖!

真是撿到寶貝了,連伸出去取書的手都開始逗。

這本硬皮書在這一排夾得也太緊了,手指根本插不進去,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都有新華字典那麽厚,而且隻大不小。

我心中急切,哪裏顧得上方不方便拿出來,硬是要把書拽出來。但沒料到這個書架的支撐腳並不牢固,我隻扯了兩下,整整一排書都掉了出來,隨後整

個書架向我倒來。

我一慌,登時忙向後退,才避免被砸到,但是上百本大書都淩亂地疊在一起,那張夜行圖已經不知去向。

藏書室裏的管理員聽到響動,立即趕過來,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瞥了我一眼,“你沒傷到吧?這個書架確實有點問題,是我們疏忽了,對不起

n

然後急急忙忙地彎下腰去收拾地上的亂書。

“我來幫你收拾吧——”我遲疑兩秒,忽然彎腰和管理員一起收拾倒在地上的書堆。

“啊不用麻煩您了——我來就好——”女管理員抬起頭,擺著手要拒絕,我側頭看她,臉很白皙,嘴角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容貌雖說不上驚豔,但正 長在我欣賞的點中。

我立即從她的臉上移開目光,沒有搭話, 一本本地將散落的書籍碼好。

管理員見不能拒絕我,也不好意思多說,伸手將發絲捋到耳後,認真小心地收拾書本。

我幫她收拾書架,並不全是出於愧疚和好心,主要還是想找到那張夜行圖。

我手下胡亂地將書籍疊放在一起,目光四處瞟,不料被管理員發現,她細聲問: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在找什麽東西嗎?我可以先幫您一起找。”

她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動聽。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發紅發燙,不敢對上她的目光,隻是胡亂地道:“啊——啊,那個,咳,沒有,不用管我的,先把書架收拾好吧。” 管理員見我不說,她便不再問,埋頭專心收拾。

我怎麽方便說我在找的是他們家的一張紙。

看著地上小山一般的亂書堆,我不禁深吸一口氣,心想今晚有的忙了,不過諒夜行圖自己也不會長腿飛了,隻要沉下心慢慢找就好。

大概收拾了十幾分鍾,才整理好不到一半,藏書室晚上通風不好,汗水已經濕透了我的背衫,側目偷瞄那個管理員,她仍有條不紊地收拾著,盡管我給 她惹了這麽大麻煩,她臉上卻沒有一絲抱怨的神情,這樣沉穩安靜的女孩真是不多見了。

念此,我心頭又生愧疚,清清嗓子道: “那個,對不起哈,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沒關係的,是書架有點問題,我們本來說明天修一下,沒想到今天還是給您添麻煩了。”

想不到她又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不不,還是怪我,要不是我把書架拽倒了,也不用大晚上的勞煩您了。”

“沒事的,”管理員用手背掩著嘴笑了一聲, “反正我也是第一天上班,不知道做點什麽,倒是謝謝您給我安排工作了。” “啊,那個,不客氣——”我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竟然隨口說了句不客氣,氣氛忽然又尷尬起來。

正待此時,見到離我兩米遠的書從中,有一張紙夾在書頁中間, “就在那兒了。”我激動不已,抬腿邁步, 一把將那書頁中的白紙揪出來。 紙上密密麻麻印滿了文字,乍看之下,我還沒反應過來,但隨即發現這不是夜行圖的圖頁,隻是一張從書本中脫落出來的書頁而已。

我歎口氣,尋思白高興一場,身後突然傳來女管理員的尖叫聲。

“啊——著火了!滅火!”她顫抖著從原地站起來,迅速脫掉外衣,想要撲滅地上的那一團金色火焰。

金色火焰——是夜行圖——

原來夜行圖的圖頁被壓在女管理員身邊!

圖頁一旦著火便不可能被撲滅,好在火焰也沒有溫度。

不知道女管理員拿著夜行圖許了什麽願望,夜行圖燃著, 一道淡粉色的妖風吹入上空,融進白色的燈光中消失不見。

女管理員仍用大衣撲打火苗,待金色的火焰熄滅了,忙去看地上的書有沒有被燒壞。

豈料剛踏足上前,地麵原本亂糟糟的書本紛紛飄到半空,倒塌的書架也劃過一道弧線,重新站立,書籍一本本回歸原位。 “啊——”女管理員身子晃了晃,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她活了二十年也沒見過如此詭異的場景。

與此同時,我身後的唐刀冰紅劇烈顫動,我手撫刀柄,正待抽出刀刃,隻怕嚇到眼前這個人,隻好環顧四周,以待一招製敵,不給旁人惹麻煩。

可是空中隻傳來一陣清淡的花香,我正納悶這氣味來得突然,轉而發覺是夜行圖中妖怪的把戲,扭頭認真地朝女管理員道: “閉上嘴巴鼻子,不要呼 吸!”

她已經被剛才那一幕合嚇到了,愣在原地,乍聽到我的命令,並未抗拒,立即捂住口鼻。

但我擔心還是晚了些,畢竟我已聞到那股香氣,估計她也是。

正煩惱那香氣會給我們帶來什麽困擾時,唐刀冰紅卻安靜下來——妖氣消失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空氣中的氣味也散盡了。

“沒事了。”我回頭朝她道。

“嗬——”管理員撫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剛才閉氣來得太突然,根本沒有準備,因此這二十幾秒對她來說簡直是煎熬。

“請問,請問剛才是——”女孩麵色煞白,說話嗓音顫抖。

“沒什麽,不要把文事告訴別人好嗎?”我向管理員說道。

她木然地點點頭。

還好殳有看到妖魔鬼怪之類的,不然我真沒辦法跟她解釋什麽。

現在我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跟管理員道個別,悻悻離開。

我滿心長然,最近沒有收回任何一張夜行圖,好不容易不費工夫找到一張,沒想到還是落得一場空,隻是不知那長圖裏封印的是什麽妖怪,不然多少有

點線索。

仔細回味剛才,大概是女管理員先發現了夜行圖,捏在手裏,無意地抱怨要是不用收拾,那書架自己複原這類的話,被夜行圖當成願望實現,然後放出 了其中的妖怪。

可又為什麽妖氣隻存在幾秒就消失了呢?

莫非是故意避開我?

路上行人冷清,走到一處橘色的路燈下,手臂忽然酥酥庠癢的,我擼起袖子,看到小臂上竟然不知什麽時候印上了一朵粉色的桃花,五朵圓潤的花瓣開

得正嫩,也正是這多桃花一直發癢。

“難道,這桃花和剛才的妖氣與香味有關麽?”

我心下吃驚,用力搓了搓那朵桃花圖案,卻是像紋身一樣牢牢地印在皮膚上。

我急忙跑回家拿出黑竹簡,在手上刮了幾遍,毫無反應。

躺在**聯想今晚發生的一係列怪事,我總覺得心下不踏實。

“打鐵還需自身硬,我要是跟唐陸一樣那麽厲害,就犯不上操這個心了。”

“啊對。”我從**躍起來,拿起書桌上的筆記本——這是唐陸前些天送我的,這裏麵是他精心為我抄寫的術法,都取自唐家驅魔術。 “我選了些適合你學的,簡單有用,可以對付簡單的妖怪,你學了救急用。”唐陸給我筆記本的時候這樣說。

我拿到**,仔細翻看,上麵有各種結印符咒,長長短短有十幾條,夠我學一陣子。

大概學了一個多小時,經不住困意,躺下睡覺。

今天的夢十分真實。

也是我做過的最奇怪的夢,我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更像視角附著在某個人身上,觀察夢裏的世界。

這是一間黑暗的屋子,屋中擺滿了書架,我坐在牆角的座位上,手中捧著一個綠色封麵的筆記本。

準確來說不是我,是我附身的這個人。

那人翻開本子第一頁,正中有三個秀氣的小字,是主人的名字:李明玉。

看來這個人就叫李明玉。

她的手指很好看,纖細嫩白。

李明玉從桌子旁拿過一本書,打開書簽位置, 一邊讀一邊做筆記。

“寫的字真好看。”我心裏忍不住讚歎。

女人忽然停下來。

“你是誰?’

她竟然發現了我的存在?

我明明隻是在心裏說了句話而已。

我不敢做聲,李明玉卻緊張地合上筆記本,從座位上站起身,手中拿著掃帚,環顧四周。

李明玉摸到身後燈光的開關,將屋內全部頂燈打開,原本昏暗的屋子頓時敞亮起來。

塞滿了書籍的書架鱗次櫛比,屋內沒有其他人,房門緊緊關閉。

“請問屋子裏有人嗎?如果有的話,冒犯了,您回答我一聲好不好?”

李明玉將掃帚拿在背後,沿著牆壁一步步走向屋子深處。

在她身側的書架中看不到的地方,有兩本書掉落在地。

突然的一聲響,嚇得李明玉倒吸一口冷氣,她緊貼牆壁,雙腿止不住地打顫。

木製的黑色書架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李明玉壯著膽子,探過頭去,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搞惡作劇。

她剛一歪頭,在自己身旁潔白的牆壁上,出現一個緩緩遊走的黑影。

李明玉側頭望去,竟然是一個人形影子從上而下呈現!

她再也無法忍受,被嚇得一聲尖叫,從頭皮到腳底跟著發麻。

李明玉扔下掃帚,歪斜著奔向屋門。

可是屋門無論如何也打不開,像是有人在外邊把門封死了。

身後的黑影在牆上跳動著朝李明玉走來,伴隨著書架深處越來越響的步伐聲。

那個鬼影的源頭在一步步向她逼近!

李明玉絕望了,無力地跪在地上,雙眼緊閉,等待鬼來到自己麵前。

“鬼是不會彎腰的!藏到桌子下麵去!快!”

情急之下,我忍不住朝李明玉叫道。

李明玉一頭霧水,不知道是誰在跟自己對話,但是眼下情形緊迫,她隻好聽我的話,跪在地上,迅速爬到自己的辦公桌下。

腳步聲仍在向自己逼近,越來越近——

終於,來到桌子前。

待到外麵聲音消失,李明玉才敢睜開眼:

一顆微笑的女人頭貼在地麵,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那張灰藍色的女人臉幾乎貼到李明玉的臉上,她雙眼大而無神,嘴角邪魅地向後腦彎曲,臉上卻沒有一絲褶皺。

她的頭緊緊貼著地麵,竟是頭在下身子在上!

一般的鬼確實不會彎腰,但它們頭在上腳著地,這個鬼卻是頭著地腳在上,雙手和頭撐著地走路!

李明玉隻和那女鬼對視一眼,險些被嚇得暈死過去。

在極度驚悚的狀態下李明玉全身已經跟冰雕沒什麽區別,動彈不得。

女鬼尖叫一聲,雙手猛地伸出,向李明玉的喉嚨掐過來。

我從李明玉的角度看那女鬼自然也是被嚇得夠嗆,見到她對女鬼的攻擊不敢反抗,我在一旁幹著急,急得直在她耳邊大叫: “閃開啊!快!”

李明玉仍一無所動,我心中大惱,自己的意識竟然開始操控李明玉的身體。

我攤開雙臂擋住女鬼雙手,奈何女鬼手勁奇大,我根本撐不住,反被她死死地捏在手裏。

女鬼張開血嘴,脖子緩緩伸長,朝我的臉伸來。

我雙手被控,千鈞一發之際,我想起唐陸筆記本中記載的術法。

猛地咬破舌尖,強烈的疼痛感頓時傳遍全身,我哏著鮮血,心中默念口訣,喊一聲“敕”,朝女鬼臉上噴出鮮血。

“啊——”女鬼麵皮濺到鮮血的地方頓時腐化生煙,流出一股股墨綠色發臭的膿液,她哀嚎著向後退去,撒開我的手臂。 被女鬼掐著的地方生出兩個通紅的手印。

我控製著李明玉的身體,舌頭上一陣陣地刺痛,想不到咬破舌尖竟然這麽疼,但現在還來不及喘息,女鬼尚未退散,我不能窩在這個小角落裏。 我順勢在地上打個滾,逃出桌子下。

來到外麵才將那女鬼的全身看得清楚。

女鬼的頭和雙手仍撐著地,隻是臉上已經麵目全非,惡狠狠地盯著我。

她穿著一件破爛衣服,看不出年代,褲子蓋不住她筆直向上的雙腿,女鬼的腿上長著一層濃密的青毛,腳指甲又尖又長。 我看得心中直犯怵,兩股戰戰,麵對這副駭人模樣我實在不想上前迎敵。

那女鬼尚對我抱有一絲忌憚,不敢輕易上前,隻是在原地嗚嗚咽咽,眼中流出一行血淚,嘴巴裏也淌出形似血液的粘稠**。

我和她對峙十幾秒,突然轉身開溜,看到門就在身後,第一時間去擰門把手,但是那把手如同被焊死了似的, 一動不動,再要伸手去擰鎖扣,女鬼已經

不聲不響追到我麵前。

她那長滿青毛的雙腳撲至我麵前。

我本能地抬手去抓她的腳腕,女鬼兩隻手突然出擊,反抓住我腳腕,大力向後扯。

我鬆開右手,中指無名指蜷曲,伸出食指小指,指尖畫個圓,口中念訣,用食指在女鬼的兩隻腳心分別一點。

女鬼登時如同觸電般,雙腿癱軟,無力地向後倒去,她嚎哭得更加凶猛,雙手加力,死活不肯放鬆。

我又想到一招,平攤右掌,左手劍指在手心畫一道符,朝女鬼額頭打去。

我本打算用這一掌結束女鬼的性命,但是肉掌貼在她冰冷的麵上,女鬼一點反應沒有,反而張開嘴朝我的手咬來。

難道竟是我把符咒記錯了?

看到術法對女鬼無效,我心頭拔涼,這次真是逃不掉了。

女鬼雙腿從麻痹中蘇醒過來,又直挺挺地立到空中,她手裏還攥著我的腳脖子,猛地將我向後拉扯。

我腳腕實在被攥得生疼,整個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女鬼鬆開我手腕,輕飄飄來到我上方,腐壞的麵目抽搐,從頭到腳打量我。

她這是做什麽?逮到機會不下狠手,難道還要等我反擊嗎?

我試圖打她個措手不及,雙手微微抬起,那女鬼立刻壓低身子,左右手掐住我手腕,同時雙腿壓在我腿上。

那張鬼臉離我極近,在我身上嗅來嗅去。

她的鼻尖接近我右手時,忽然眼泛凶光,將我的右臂拎起來,不知她想找的是什麽東西,正當她要張開嘴咬下去的時候,牆上的石英鍾忽然敲響。

“當——當——當——當 "

淩晨四點。

女鬼長出一口惡氣,身體漸漸透明,化作一陣青煙散去。

我的意識也從李明玉的身體裏緩緩撤出,眼前的一切也逐漸模糊,旋轉,最後陷入一片虛無與黑暗——

我從**醒來,發現自己滿身是汗,連床單都顯了一半,手中還緊緊地模著筆記本。

我換個地方繼續躺下,想仔細回味晚上做的噩夢,卻怎麽也想不起半分細節,隻知道自己貌似遇到一個姑娘,至於在哪裏遇見,姑娘長什麽模樣,卻死

活記不起來。

“李——李——李什麽玉。”我拍拍自己的腦袋,好像有點印象,但一點也想不起來。

人就是很奇怪,有的時候做夢,遇見一個夢中人,說不上那人哪裏好,就是義無反顧地想喜歡他(她),接近他(她),但夢想了又隨即長然若失,因 為你也不確定那人哪裏好,更不確定他(她)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人。

“如果能和自己的夢中情人結成一對,那應該是最純吉、最美妙的事吧——”我合上筆記本,呆呆地看著睡夢中的老三。

“安明,你今天怎麽沒精打采的?”工作室中同事問我。

“你怎麽看出來的?我昨天做夢累死了,腰酸背痛,跟上人抽筋剝骨一樣,唉——”

“你睡眠貢量不好啊,你照照鏡子。”女同事把小鏡子遞合我。

“平常睡眠質量都挺好的,”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黑眼圈好重。”

“哎,你去紋身啦?還是彩色的。”同事伸手接過鏡子,想把我手拿過去看看那朵桃花。

我一怔,又不好意思拒絕,隻讓她簡單看了一眼,隨即道: “啊嗨,沒有啦,昨天吃泡泡糖,裏麵有一個紋身貼,我覺得好看就貼上了。” “是嘛?”女同事歪著頭問, “我怎麽看著不像,質量這麽好嗎?什麽牌子的泡泡糖?”

“哎呀,忘了,沒太注意,買東西贈的,不行,我得去接一杯熱水,好好養生。”

我灰溜溜地來到熱水間,不由得讚歎自己隨口編謊話的本事真是越來越高超了,但也隱約有種預感,由於自己接管了夜行圖,並且學會的術法越來越

多,今後像這樣的麻煩還會不斷出現,甚至嚴重幹擾自己的正常生活。

我開始有點懷念自己作為普通人的生活了。

“不行不行,不能這麽想,至少,至少把夜行圖收集完,我再退出。”

回座位的路上,不由自主將昨晚弄丟夜行圖的經過和那個很真實的夢聯想到一起,這其中有什麽聯係麽?

實在沒有頭緒,坐回電腦前,又開始一天的碼字。

今天速度很快,埋頭狂寫,鍵盤敲得噠噠響, 一上午就搞完了一天的字數,下午似乎能提前開溜,估計編輯不會責怪。

中午吃完飯,打算散個長步,今天不去公園,隨便找個郊區胡同逛逛。

我最喜歡在那種看上去略顯荒蕪,曾經有過住戶的地方轉轉,很有年代感,老舊的建築和路邊的野草雜樹交相呼應,大有蒼涼之感,能給我帶來很多靈

感。

這條胡同也是,我注意它很久了,隻是沒有來轉過,胡同口有一棵幾米高的大叔,枝繁葉茂,樹幹呈焦黑色,葉子也常年是黑綠色,我叫不出這棵樹的 名字,抬頭望去,枝丫間似乎還有幾個鳥窩。

邁步走進胡同,大概隻有一輛汽車的寬度,每家的圍牆都一樣高,兩米出頭,走在胡同裏顯得很有壓迫感。

這個胡同已經荒廢很久了,每一戶人家的大門都緊緊關閉,掛著一把生鏽的鎖頭,門牌號上黏了厚厚的一層灰土。

走在胡同中不自主地會和這些荒敗頹唐的大門挨近,我心上一絲慌亂,總是害怕會有人突然從門後竄出來。

胡同中滿是幹掉的鳥糞,堆積在一起,似乎每戶院子裏都種著一棵樹,樹枝樹頂從圍牆上探出頭來,似乎它們常年在院子裏待久了,也想看看外麵,喘 一口悶氣。

我慢慢地踏,腦海中幻想著院中頹敗的模樣,忍不住想進去看看。

這裏沒有攝像頭,住戶們也搬走很久了,明年這一片就會拆遷,估計我不打招呼就進入誰家的門,他們也不會介意。

我越來越心動,眼見這條長街就要走到盡頭,我不想給自己留有遺憾。

“就進去看一眼,什麽也不拿,大概也沒有值得拿的東西了。”

我又環顧四下,確定這隻有鳥願意拉屎的地方沒有外人經過,於是壯膽子來到一戶朱紅門前,門上攢了很多灰,我拉起門上的鐵鎖,常年的風吹日曬, 門鎖鏽跡斑斑幾乎脫落,我左右套弄,卻仍舊很結實,從地上撿起一塊破磚頭,舉在手中又猶豫不決:光天化日下破開別人家門,這簡直就是強盜行 為,羞恥感迅速從心底湧現。

“還是算了,看看別人家。”我正要轉身離開時,門鎖“哢噠”一聲響,從門上掉落。

這鎖怎麽自己斷了?

我正納悶時,兩扇門向內打開。

院子裏站著一個女人!

原本我打不開的門鎖忽然掉落。

朱紅大門緩緩向內打開。

院中竟站著一個女人!

這根本不可能!這胡同已經荒廢了少說十年,怎麽會還有活人住在這裏!

我大驚之下向後跌去,抬頭看時,麵前這女人頭腳倒置,麵目全非!這分明是個女鬼!

當下腦子裏如同過電,猛然想起昨天夢中遇見的那個女鬼,難不成我現在還置身夢中?

女鬼低聲嗚咽,兩隻長著青毛的腳朝我襲來。

我來不及多想,身後的唐刀冰紅已經有了反應,我反手抽出寶刀,橫向裏砍下女鬼的一隻腳。

被刀刃削去的那隻腳落在地上,化作一灘膿水。

女鬼嗷嗚一聲,朝後倒去。

寶刀飲鬼血,冰刃愈敏烈。

晶瑩的刀刃大放異彩,紅光噴薄,發出輕微的“嗤嗤”聲。

我手持唐刀冰紅,頓時膽氣豪生,再嚇人的鬼也不足為懼。

女鬼稍向後退,原本支撐身子的雙臂陡然發力,向上躍起,張著一對怪爪朝我撲來。

我心下一愣,自然沒想到這女鬼膽子如此之大,剛才吃了一虧還不知退避,又過來送死。

“哢哢——— ”

我絲毫不敢怠慢,抬手又將其兩隻手削去,女鬼身形向下摔去, 一顆鬼頭卻突然伸長,直往我臉上撞過來。

女鬼出招速度太快,以至於我還沒反應過來調整姿勢,隻好最大限度地向下彎腰,女鬼的頭恰從我臉上飛過,露出白皙的脖子。 我左手撐地,右手隨即抬起將女鬼的脖子斬斷。

一顆醜陋的鬼頭落地,在我背後打兩個滾停下,嘴巴一張一合,吐出股股黑水。

女鬼的身子也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跌落在我腳下。

我大為驚詫,盯著地上癱軟的鬼屍,尋思道:這應該不是女鬼,鬼怪白日裏無法現身,應該是其他什麽東西。

這時間除了妖魔鬼怪還有很多奇異的存在形式,唐陸跟我講過的,靈算一種,怨也是,這些東西在人們嘴裏可以統稱為鬼,但在驅魔師眼中又有很大區 別,他們存在的方式和應對的方法有不同。

還有一點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女鬼還能跑進我的夢裏?還有為什麽一直要纏著我?

難道跟昨天書咖裏遺失的夜行圖有關麽?

我試著催動口訣咒法封印地上的鬼屍,過了很久,那玩意兒一點反應都沒。

看來跟夜行圖沒關係。

“這玩意兒還是讓唐陸親自看看的好。”

我心想,隻是這被五馬分屍的屍體要怎麽帶回城裏?隻怕還沒到寵物店,就要被市民舉報了。

正當此時,原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鬼屍傷口忽然冒出淡淡青煙。

“怎麽回事?”我捏緊了寶刀,退出石塊幾步之外,靜觀其變。

屍塊噴出的青煙升入空中久久不散,很快相互纏繞在一起,似是幾根木偶線相連般,屍塊兀自站起來,飛到天上,重新組成那倒懸著的女鬼。 此時女鬼臉上昨晚受的傷也淡淡隱去,露出原本的麵目,乍一看倒有幾分姿色。

女鬼倒懸於空,黑長的頭發散落,露出白皙的麵容,嘴角仍掛著邪魅的笑容,隻是身上破爛肮髒的衣服和長滿青毛的腿腳,實在煞風景。 我在心裏罵了自己兩聲,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這女鬼明明都被寶刀分屍了,怎麽還能重新組合起來?包括臉上的傷也消失不見,如同重生一般。

莫非是跟屍體中噴發的青煙有關?

煙——氣——

我嘴裏默念,忽然想起這不是鬼,而是一種氣——被怨魂奇生的邪氣。

怨魂氣的實體似有實無,人和氣能相互接觸,但是用一般的方法卻沒辦法殺死或驅散怨魂氣。

我以前似乎問過唐陸要怎麽驅散怨魂氣,但眼前形式緊長,我再來不及回想,女鬼剛形成實體,身體尚未沉重,還懸浮在空,好像一個左右搖擺的人形

氣球。

我手中將唐刀冰紅轉了個刀花,抬腿上前,欲再與之一戰拖延時間,雖然我沒辦法切底殺死她,但她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實在不行就一路殺一路逃,去

找唐陸來處理。

念及此,我再無所顧忌,提刀上前亂劈亂砍,倒吊著的怨魂氣文次卻沒那麽魯莽了,喉嚨裏發出一陣陣類似於指甲撓牆的詭異且難聽的笑聲,輕飄飄地

向後退。

我連砍數刀,猛然意識到眼下情況有變,再想殺死女鬼似乎不那麽容易。

“你不願意打,我也不陪你打了。”我嘟囔道,隨即也向後退。

豈料剛一後退,女鬼撲張雙爪朝我下方襲來。

“來得正好。”

我見女鬼終於發動進攻,手中架刀備戰,待她欺到我身前,猛地自左下橫向裏劃一刀,企圖將她一刀斬斷。

哪知這次怨魂氣反應奇快無比,身子競然隨著我的刀刃向右邊移動,我心下大惱,刀下加快速度朝她身上砍去。

但是女鬼的身體總是離我的刀刃差那麽一點距離,任由我上下左右翻砍,她總是和唐刀冰紅保持距離,既不靠近也不遠離,跟小孩子撲抓空中的絨毛一 般。

不過眼下的情形卻不似那般溫馨。

我背後已經出了一層白毛熱汗,思緒如亂麻,要是讓她文樣粘著我,最終精疲力竭的還是我。

料到無法傷到她,隻能甩手將唐刀冰紅收回腰間。

出乎我意料的是,怨魂氣也跟到我身前來,她頭朝下,升到和我臉對臉的高度,她那長詭異慘白的臉當時距我隻有十公分,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臉上迎麵

撲來的寒氣,冷徹骨髓。

我左手捏訣,口中默念咒語,趁怨魂氣不主意,猛然抬手想要襲擊,不料左手剛一抬起,女鬼便似被風吹動,飄然離開原位,閃身至我背後。 “糟糕!”我大叫不好,把脊背暴露給敵人是最危險的失誤。

我還抱有一絲希望,但願她不要出手偷襲——

正當我打算轉身格擋時,腰下忽然傳來一陣灼痛,好像被什麽東西割了一刀。

我立時頭皮發麻,想來怨魂氣還是出手襲擊了,我隻好回手一刀,向前奔去。

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開,也不知剛才那一刀有沒有砍中怨魂氣。

伸手摸一摸後背疼痛的地方,衣服被橫著割開一道口子,手指尖發熱,摸到一股黏糊糊的**。

不用想,就是傷口流出來的血了。

估計傷口不算深,但是最糟糕的,我用來裝夜行圖的單肩包的背帶讓女鬼一並削斷了,我剛才隻顧著躲避,夜行圖的包卻落在女鬼手裏。 再看那女鬼,肚子上也被我用唐刀冰紅開了一刀,肚子裏的東西嘩嘩往外流出。

“還給我!”我大喊一聲去奪女鬼手裏的單肩包。

怨魂氣此時也慌了神,哀聲呼嚎,以為我要來殺她,竟不敢應戰,忍著疼痛升入空中,手中卻捏著我的單肩包不肯放下。

我見她轉身要跑,怎能就此放她走,於是緊跟其後,發足狂奔。

怨魂氣一直逃,拐出巷子,沿著少有人經過的大道飄動。

我心裏隻有被女鬼偷走的夜行圖,那可是陳第安家族的心血,如果落入他人手裏,我就可以自殺謝罪了。

不過眼下可不是講泄氣話的時候。

我顧不上腰間血流不止,反倒越跑越來勁。

一人一鬼追逐奔逃,幾分鍾後,想不到這女鬼竟來到昨晚的書咖。

她一轉身飛入巷子。

我也緊跟而進。

巷子裏是兩麵高牆,牆上畫著大片的塗鴉,牆壁內每隔一段距離有一扇小門緊閉,這條街上的各種店咖隻在晚上開張,因此巷子裏沒有行人。 女鬼飛上空中,忽然回身朝我吹一口惡氣。

我來不及屏息,竟將那酸臭的氣體吸入一半,頓時感覺,天旋地轉。

待我再睜開眼時,女鬼已經不見蹤影,再看牆上畫著的一條鯨魚甩著尾巴遊動起來,它張開嘴巴,向我吞來。

我手中拿著唐刀冰紅,想要反擊卻實在夠不到那條油畫鯨魚,隻能回身逃避。

鯨魚一口沒有咬中我,隨即悶頭紮進地麵。

登時,洋灰路如同洶湧的海麵泛起波瀾, 一道道巨大的波紋在我腳下傳**。

我站立不穩,倒在地上。

隻感覺自己好像坐在一條破船上,不住地搖晃。

牆上畫著的鯨魚不見蹤影。

奇怪,這是什麽怪招式?

唐刀冰紅尚未熄滅,說明附近仍有妖氣,女鬼應該還沒離開。

我待地麵平靜以後,站起來環顧四周,抬頭看見巷子的頂棚上,有一隻張開四肢翱翔著俯視底下的鐵熊。

那隻卡通熊是用細鐵絲彎成的,大概有三四米高,兩米多寬,沒有麵容,略帶卡通化的形體。

它在頂棚上掙紮幾下,竟緩緩動起來,逐漸落到地麵。

鐵絲熊一眼便望見我,雙掌狂亂地揮動,毫無緣由地朝我奔來。

我口中叫一聲不好,卻沒有絲毫要撤退的打算,隻有擊退這些怪物,女鬼才能露出麵目。

於是我非但沒有後撤,反而迎著怪物的鐵掌上前,我憑靠體型優勢左右躲閃,那家夥的幾次攻擊都落了空,終於才來到它身前。 揚起唐刀冰紅,狠狠地跺在鐵絲熊的大腿上。

唐刀冰紅的冰刃砍在熊腿上,如同鋼刀剁在鋼板上,不動分毫。

鐵絲熊厚掌朝我揮來,未待我閃避,鐵掌擊中我胸膛,把我遠遠地推出去。

我手中死死攥著唐刀冰紅,身體失控,接連在地上打幾個滾,渾身生疼。

鐵絲熊不給我任何喘息的空隙,徑直撲過來。

我不明所以,隻覺得眼睛裏像是進了灰,不住地流眼淚,我隨手抹去,手上的淚痕竟然是灰色的。

再低頭看,唐刀冰紅的刀刃不知什麽時候插進了我的腹部。

“這——”我小心地用手捂住傷口,還以為自己要死了,“不可能啊,唐刀冰紅隻對妖氣有作用,不會傷害到人的——” 我顫抖著將冰刃從身體裏抽出,仔細摸摸身體,並沒有一道傷口。

再看左右周圍,油畫鯨魚回到牆壁,鐵絲熊仍安靜地掛在小巷的頂棚上。

手裏的寶刀依舊閃耀,在我麵前正上方,怨魂氣飄**,原本白皙的雙手變成灰色,正朝我不斷揮舞。

這時我才明白,自從剛才吸入了怨魂氣發出的味道,我就中了幻覺,看到的鯨魚和怪熊,都是被怨魂氣製造出來的,而恰巧因為在地上打滾時,唐刀冰 紅插入腹部,驅散了體內的妖氣,把我從幻覺中帶出來。

“好妖怪,手段真不少!”我欲揮刀再出手,右臂有桃花烙印的地方劇痛無比,好像被人拿燒紅的烙鐵叉住似的,手上失力,無力感緊接著傳遍全身, 我趴倒在地,這種感覺跟召喚陳第安時相似。

這又是耍的什麽花招?

緊接著, 一聲女人的叫喊從我嘴裏發出: “啊——又是這個鬼——”

“你是誰!”我立刻警惕起來,立即明白眼下控製我身體的人是她。

我身體裏的女人沒聽到我的問話,隻是趴在地上捂著眼睛,不敢抬頭。

“拿刀!把地上的刀拿起來!去追那個鬼!快點!”我的意識漂浮在一片黑暗中,急得大吼大叫,不知她能不能聽到。

“我不要——那個鬼會殺死我!”女人顫著嗓音道,她被嚇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讓她去和怨魂氣拚命。

“我求求您了,那個鬼搶走了我很重要的東西!你快幫我拿回來!你現在在我的身體裏,要不然你就滾出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真的怕——這是夢,沒事的,這隻是個夢——您別著急——”她仍趴在地上,臉埋在手心裏,帶著哭腔

向我道。

“我真是服了你了,啊——”我仰麵長嘯,心中煩亂不堪,甚至有想掐死這個懦弱女人的衝動。

女人借我的身體哭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四周寧靜異常,女鬼已經沒了蹤影,地上的唐刀冰紅也收刀入鞘。

“這是個屁的夢!這是現實!今天是八月四號!昨天是八月三號,這裏是書咖!你睜開眼給我好好看看!”我怒不可遏,憤怒的情緒衝昏頭腦,大罵

道。

“啊?不,我確實在做夢,我知道,我是女生啊,可是,可是現在——”她看著我的身體說道。

女生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如一股甘冽的泉水,順著我怒火四溢的胸腔流入,隻一個周專,我竟恢複平靜,意識到剛才我竟對一個溫柔儒雅的女孩子吼

既然夜行圖已然被倉走,再著急後悔也沒有用,眼下要緊的是想辦法,況且剛才的事也怪不得這個女生,畢竟普通人哪裏見過鬼,就算換成個大男人也 不見得敢拿刀跟女鬼正麵剛。

這個女生的聲音好熟悉。

這兩天在哪兒聽過。

“李——李,什麽玉?”我輕聲道。

“啊?您是在叫我的名字嗎?”

“你 叫什麽。”

“李明玉。”

“李明玉!就是你!”

昨天我在夢裏見到了李明玉,今天李明玉以夢的姿態進入我的生活。

這不是巧合!

“聽著,聽我說,你不要慌,你現在確實在做夢,但是,我門兩個都中邪了,大概跟這女鬼脫不開關係,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也見過這女鬼?” “是——”李明玉的心情也漸漸穩定下來,逐漸恢複思考, “那,那我該怎麽辦啊——”

她說話又帶著哭腔了。

“你先別哭,我長這麽大還沒怎麽哭過呢,這光天化日的大街上,給我留點麵子。”

“啊,哦,對不起對不起。”李明玉操控我的身體站起來,撣去身上的土,在巷子裏輕車熟路地找了個更僻靜的地方坐下。 “現在就好辦了,那個女鬼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咱們兩個。今天晚上肯定還會再來的。”

“唔——”李明玉想到那女鬼的駭人模樣,隨即又哭出聲來,肩膀一聳一聳的。

“不要哭了,哭不是辦法,你就是把眼睛哭腫了,那女鬼該來還是會來的。”

“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也不至於,我應該有辦法對付那個女鬼。你告訴我你住在哪裏,我晚上去找你。”

李明玉吭哧吭哧地憋住哭聲,仔細回想,卻說出來幾個奇怪的地名——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你在胡亂說什麽呢?這都是地名嗎?”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啊,可我在做夢呀,什麽也不知道。”

李明玉嬌聲說道。

是這個道理,人在夢中很難記住自己的個人信息,能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就算不錯了,很多人做夢時意識模糊得很。

我仔細回憶昨晚李明玉所在的地方,卻是忘了個幹幹淨淨。

“看來唯一的方法,隻有等我做夢進入你的身體裏了——”我歎了口氣,道。

“啊?靠不靠譜啊,你要是不來,或者鬼比你來得早,我怎麽辦……”

“你放心,那個女鬼手裏還拿著我很重要的東西,我絕對會來的,隻是我沒辦法控製自己進入你身體的時機,很多事情還得靠你了,趁現在天還沒黑,

你需要趕緊回去準備些驅鬼用的東西。”

“好,您現在告訴我吧,我這就去準備。”

“你先別急,我一時也想不起來要準備什麽。”

之前跟唐陸交談的時候,我們有說起過對付怨魂氣的方法,很獨特, 一般的術法奈何它不得,但是解決怨魂氣的,偏偏是幾樣最常見的東西。

原原本本湧進耳中:

怨魂氣說到底隻是人間一絲無法散去的人氣,積怨成深而為禍世間,想吹散這股氣,就要用人間的另一股濁氣跟它抗衡,假如你以後遇到怨魂氣,很簡 單,把大蒜、蔥薑、韭菜、榴蓮等蔬菜水果切碎,烘幹,然後打成粉,以風吹粉,這股濁風穿過怨魂氣的身體,自然就能把它擊散。

“你趕緊把自己叫醒,趁天黑之前,把蔥薑蒜、韭菜和榴蓮烘幹脫水,在一起搗成粉末,然後守在一台電扇旁邊,女鬼一旦出現,就打開電扇,把粉末 吹到她身上,就沒事了。”

“啊,可是,可是我,不敢,可以讓你來嗎—”

“如果我出現的是時候當然讓我來,假如女鬼比我先到,就得你親自上手了。記住了,快去準備。”

“但是我要怎麽把自己叫醒呢。”

“你平時怎麽叫醒自己?”

“我,我不知道。”李明玉小聲道。

“也是,是我傻了, 一般人怎麽會在夢裏把自己叫醒呢,要不,你試試打自己,把自己打醒。”

“這不好,不行,這可是你的身體啊。”

“啊呀,你能有多大手勁兒,試試嘛。”

在我的再三勸說下,李明玉這才緩緩舉起手,朝我的胸口軟綿綿地打了一拳。

“不行,沒有用。”李明玉說話的聲音跟她打我的那一拳一樣軟。

“你說話聲音挺好聽的。”

“啊,是嘛,”李明玉低下頭,竟然害羞了, “謝謝。”

“你從站在石凳子上。”我對她道。

“我站上來了。”

“放鬆身體,從凳子上倒下來,不要用腿支撐身子,盡管往地上摔。”

“啊,這,會不會傷到你的身子啊,這不好吧。”

“我求您了,大姑娘,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了,如果到天黑還沒有準備好,咱倆誰都沒有好下場!”

“嗯——”李明玉嬌滴滴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頓時身心放鬆,慢慢朝地上倒去。

登時,我隻覺得胸口一陣悶痛,然後全身跟散了架一樣,貼在冰涼的地上,又麻又痛。

李明玉的意識徹底從我的身體裏散去,徒留我感受這疼痛。

我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站起來,摸摸肩膀的位置,夜行圖確實不見了,這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也不知道李明玉那兒能不能準備好。”

眼下擔心也沒有用,等晚上趕緊睡覺,希望我還能如願進入到李明玉的身體。

經過這一下午的折騰,後背添了一道傷,剛才從凳子上摔下來也疼得不輕,叫了輛出租車,到醫院擦點跌打藥水,早早回了家,在**翻看唐陸的筆

如我所料,夢中我的意識恍惚,飄然離開身體,穿過一層層黑暗,來到一間擺滿書架的屋子。

淡白的燈光柔和地撒下,將屋裏的黑暗驅散到屋子角落。

書室沒有外人,安靜的氛圍下,似乎能聽到灰塵落地彼此撞擊的聲音。

屋門靠牆角的位置有一張黑色辦公桌,桌上隻有一個塑料盆和一台電扇。

一個穿著青色工作服的女人坐在桌子後,像是預感到危險降臨般坐得筆直,時刻保持警惕,她一手夾著電扇, 一手死死攥著塑料盆,汗水從掌心流下, 她也忘了擦。

門開了,開了一條縫。

另一間屋子裏的暖光泄洪般湧進書室。

一顆看不清麵目的頭頂著糟亂的長發擠進門縫。

“嗬——”女人看到那一頭蓬亂的長發,頓時被嚇得從位置上站起來,她現在格外警惕敏感。

“怎麽,這裏不歡迎我這樣的流浪漢嗎?嘿嘿,嘿嘿。”

那是一顆人頭。

流浪漢的頭探進屋子,然後跟著是瘦弱的軀體,穿著一身黑綠迷彩軍大衣,衣服上隻有肉眼可見的幾道褶子,老頭擠眉弄眼,不等女人說話,他已經快 步來到桌子前。

“怎麽?怎麽,不歡迎嗎,嘿嘿。”

老頭又神經質似地重複道。

“沒,沒有。”女人見他不是鬼,此時但凡有一個人在,也能給她稍微帶來點慰藉,她將塑料盆放進桌鬥。

女人這才看清,流浪漢身上穿的不是迷彩軍大衣,隻是墨綠色,那些黑色是髒亂的汙痕。老頭大概有六十多歲年紀,身子骨看上去弱不禁風,頂著一身 大衣,就好像用根木棍從上到下撐起來的一樣,老頭每過兩秒,就會用力擠眉,或者抽搐嘴角,再或者噘嘴聳鼻,總之讓人看得很揪心,仿若想用臉上 的肌肉把五官擠掉一般。

“我也可以看書嗎?嘿嘿。”流浪漢摩挲著胡子道。

女人稍有心慌,不敢看流浪漢的眼睛,擔心他會有什麽企圖,豈料尚未答話,流浪漢便兀自擠眉毛弄眼睛地朝書架深處走去了。

她重又坐下,身子忽然發涼,連打幾個寒顫。

“啊!又是?”

“李明玉,是我。”我的意識此刻接管了李明玉的身體。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還好是你來了。”

“前半夜女鬼沒來吧?”

“沒有。”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流浪漢不知道走去哪兒了, 一點聲音也沒有,屋子裏重又恢複寂靜。

“去把門關上。”我對李明玉道,控製身體朝門口走去。

門外一片氤氳,看不到對麵的景象,倒也能理解,畢竟是在夢中。

手剛扶上門框,腳腕猛地一涼,低頭看去, 一隻蒼白的手死死地掐住我腳脖子。朝門外拽去。

“啊——”

“去你的。”我一腳踢向她的麵孔,竟從女鬼臉上穿過,登時鬼手鬼臉都化作一陣青煙散去,消失在光芒中。

我見女鬼散去,忙把門關緊,匆忙回到桌邊。

“我把你要的東西磨成粉裝在塑料盆裏了。”李明玉道。

我剛把粉末掏出來,女鬼已然倒立著站在我麵前。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我雖這麽說,還是謹慎為好,從盆中掏出一把粉末,另一手打開電扇,將粉末吹向女鬼。

粉末散入風中,頓時腥味大起,女鬼措不及防,被腥風穿透身體,她身上散發綠光,麵目猙獰。

“有作用!”李明玉在我腦子裏激動地喊道。

“好,把它徹底打散。”

正當我準備把一盆粉未都倒進風裏時,那女鬼的身體迅速恢複,被腥風打出的綠光消失,看來還是量太少,沒有過大的威脅性。 怨魂氣張開身體,燈光照射下的影子映在牆上,實體迅速消失褪去形狀。

“哪兒去了?”

黑影就在我背後,從影子中緩緩探出女鬼的身子。

“在咱們後麵!”李明玉比我更加敏感。

我這才意識到女鬼這招偷梁換柱,迅速回身,隻見女鬼伸出一根長著鋒利指甲的手指,輕輕在電扇的電線上劃割。

“刺啦——”

斷口處迸發一道電火花,電扇停轉。

“怎麽辦——”李明玉的心緒在這一晚如同坐過山車般上下顛倒。

“先跑,跑!”我捧著塑料盆,打算從桌子上翻過去。

女鬼身輕形快,先攔在我身前, 一雙手朝我推過來。

我右手劍指,嘴中念訣,在女鬼手腕上各一點,她的動作頓時緩慢下來,我登時從女鬼身側衝出。

女鬼並沒有受傷,隻是一愣,轉而朝我衝來。

現在我才發覺唐陸教我這些術法的缺陷,雖然簡單有效,但是無法殺死鬼怪,前一兩次能對鬼怪造成震懾,但是對同一個怪物用的次數越多,它就會對 其產生更高的耐性,大概這也是為什麽沒見過唐陸使用的原因。

我抱著塑料盆在幽深的走廊裏瘋狂奔逃,女鬼則在我身後窮追不舍。

“她要追上我們啦!”李明玉道。

“沒事,我有對策。”

跑出十幾米後,我手中端著塑料盆,猛地轉身,將粉末悉數潑出去。

女鬼跟我的距離隻有十幾厘米,我這一招她全然沒有反應過來,盡管身體本能地向一側偏閃,右邊的軀體還是被粉末消噬,綠色的光芒四溢,女鬼刺耳

的嚎叫聲穿透整間屋子的牆壁,連周圍的書架也跟著震顫。

“女鬼還沒死,你全潑出去了?”

“當然沒有,我還留著手勁兒呢,還有一半。”

我不由分手,趁其不備,打算將盆裏剩下的粉末全潑向女鬼。

“別被她碰到!”

我不得不收勁兒向後退,這時那個流浪漢從書架深處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誰在叫?怎麽了?”

“快進去!”

流浪漢看到被融化了一般的倒立女鬼,頓時魂不附體,雙腿打顫,幾欲仰倒。

女鬼伸出一根手指,朝流浪漢輕輕勾動,她嘴裏吐出一口青氣,直灌進流浪漢的鼻子中。

“屏住呼吸!不要吸!”

我忙提醒他,但為時已晚,流浪漢悶著嘴,騷氣地“哼”了一聲,才緩緩睜眼,他的眼睛中蒙著一層暗沉的灰色,看來是中邪了。 他看了看女鬼,又瞥一眼我,突然怒睜大眼,怪嚎著朝我撲來。

“你幹什麽!”

我知道都是女鬼的把戲,打算先繞過這發瘋的漢子,直搗黃龍。

豈料流浪漢擋在我身前,突然飛起一腳,直踢在塑料盆上,我一個沒端穩,剩下的粉末全部潑在地上。

“你他媽的!壞我的事!”我氣惱不已, 一腳踹在他小腹上,但是那人如同患了失心瘋, 一點感覺不到疼痛,反變本加厲,雙手摟住我的腰,把我向後

推。

眼見女鬼的身體在逐漸恢複,趁現在把夜行圖搶到手還有機會召喚陳第安來抵抗, 一旦女鬼重新恢複,我便再難下手!

可是身前這個大吼大叫的流浪漢著實難對付,他力大無窮,雖然身體瘦弱,但是手上力氣不小,跟鋼筋似的。

想到我昨天也中了幻覺,最終靠唐刀冰紅解除,現在流浪漢深陷幻覺,大抵也可以歸結為妖氣附體,那麽我的術法也能管用。 我在掌心迅速畫一道驅魔符,朝流浪漢的脊背拍下,他悶哼一聲,嘴巴眼角流出三股灰色粘稠的**,然後倒在地上不知人事。

這時女鬼的身體漸漸恢複,還有一條右腿沒有幻化成形。

我一眼瞥見她腰間掛著的書包,那裏麵裝著的正是夜行圖。

我向前撲出,去搶她腰間的書包。

女鬼忽然跳起,雙手直抓我肩膀,我沒料到她身受重傷還能動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夜行圖近在眼前,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索性跟她來個對拚, 就看誰動作更快了。

我已經探出手抓到夜行圖,同時女鬼雙手緊抓我肩膀,身體忽然變得沉重異常,我難以承受,兩腿發軟,重重地朝後倒在地上。 我左手伸進包裏,二指夾住夜行圖,隨即拽出來,但女鬼也撲在我上方,雙手去抓我右臂,隨即張開大嘴想咬下去。

這個女鬼自始至終的目標,都集中在我和李明玉身體的手臂上,我一直忽略了這個問題,她到底想在我們身體上尋找什麽呢? 但我此時意識到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就是我的右手被壓製,單靠左手無法結印解放陳第安的封印!

眼見女鬼就要咬中我的手臂,電光火石之間,為了不讓她得逞,我瞥見身旁散落一地的粉末,刹那間,我將夜行圖轉手當作扇子,繞過粉末大力揮動, 腥風頓起,直撲向女鬼。

我癱在地上,精疲力竭,將夜行圖擁在懷中,享受這短暫而又踏實的安逸時刻。

“鬼死了嗎?”李明玉輕聲問。

“算是死了吧。”

“那這本書你要怎麽拿回去?”

“你告訴我這是在哪兒,把書藏好,明天我來取。”

“這裏是文化園書咖。”李明玉重複說了幾遍,以防我忘記。

我的意識忽然開始模糊,漸漸失去的軀體的控製,我還想開口說最後一句話,但是腦海如同被漿糊堵住,怎麽也張不開嘴。

“你還會出現在我的夢裏嗎?”李明玉問。

或許會吧?或許不會吧,我沒辦法說話回答,但是心中也萬般不舍,經過這幾天的經曆,雖然和這個女生素未謀麵,但心中對她依戀不已,想到今後就

要分開,胸口一陣陣發堵。

“不行——我不要這是夢。”

我在心悸中醒來,躺在空****的**,好像失去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一樣。

我摸了摸胸膛, “心還在啊。”

可為什麽心髒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盡管怨魂氣被消滅了,我還是有種預感,這件事並沒有結束,我抬起右手,果然,那朵粉色的桃花尚在。

我應該能確定自己在叁天內遇見了兩個鬼,其中一個是夜行圖的精靈在作妖,但無法分辨究竟是怨魂氣還是夜行圖妖怪在控製我和李明玉的夢境。

這桃花又是怎麽回事?

或許唐陸和東第安才能解答我的疑惑。

既然一會兒要去拿回夜行圖,幹脆就問陳第安好了。

夢中李明玉告知的地名我印象深刻,“文化園書咖。”

又來到這條熟悉的巷子,書咖白天竟沒鎖門,似乎是故意給我留的門,應該是李明玉吧。

“她也真夠冒險的,萬一書咖進了小偷,那豈不是罪責要落到她頭上了。”我雖埋怨她胡來,但心裏感激不已,她竟為了一個夢中人冒這麽大險。 推門進入藏書室,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昨天隻說讓李明玉把夜行圖放在藏書室,沒說放在哪個位置。

幾十個一人多高的大書架,要是一排排地紮,得找到什麽時候去?

我歎口氣,先來到辦公桌前,桌子上有一個倒放的紙抽,我將它翻過來,底下壓著一張紙條。

“書在桌裏。”

我在桌鬥裏一摸,手中感受到再熟悉不過的質感,是我的書包。

夜行圖完完整整地躺在裏麵。

我把書包緊緊抱在懷裏,這可是比我命都重要的東西, 一個家族最重要的傳承,如果在我手裏弄丟了,我就是死了,也無言麵見九泉之下的東家驅魔

人。

失而複得真是我莫大的運氣了。

還好沒有人對夜行圖有所企圖—

我看著手中的夜行圖,心裏又冷又熱,說實話,有點後悔非得插一腳這件事,要是當初狠狠心不答應陳第安,就讓它永遠隱形藏在房間裏,他師兄這輩 子也不會發現。

“你在想什麽?”

耳邊忽然生出一句人聲,嚇得我險些沒拿穩夜行圖。

好在是李明玉。

“你還是來了啊。”看來那怨魂氣跟我們的夢境沒有關係,那大概就是跟手上的桃花和夜行圖精靈有關了。

“怎麽,不想見我?”李明玉說話聲音有些失落。

“沒有沒有,當然想見你。”

“我也想見你,可以讓我看一眼你的臉嗎?”李明玉忽然發問。

“啊?”我沒想到她會忽然提到這個要求,“為什麽不在現實裏見一麵呢?”

“我還不想,你不覺得在夢裏見麵比現實中更有味道嗎?”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麽想啊。”

“這裏有鏡子嗎。”我又問。

“有,在書咖二樓,梳妝室。”

我邁步出藏書室,順著牆邊的旋梯上樓,二樓有咖啡吧,但是吧台上擺著一個盛滿土的簸箕,吧台後的酒架上全是空瓶。

“這是怎麽回事?管吧台的人打掃衛生這麽不負責嗎?”

我問道。

“不是,是這家書咖關門了。”

“關門了?”

“倒閉,給我們投資的公司忽然撤資了,書咖運營不下去,昨天就關門了。”

“怪不得你給我留了個門。”

“那藏書室的書?”

”他們還沒來得及運走,下午就要搬走了。”

“那你豈不是也沒工作了?”我說。

“是啊,才工作幾天,我為什麽我就這麽不順呢。”李明玉歎口氣。

“哎,別瞎想了,你不是要看我的臉嗎,我去照鏡子。”

我快走兩步,轉身進了化妝室,屋子不小,三麵牆的位置擺滿了化妝台,我隨即來到第一個,轉身看著鏡子。

但是鏡子裏沒有出現我的身影!

我登時全身麻木, 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即,從鏡子裏又緩緩走出一個我,隻有身子沒有頭,跟我走一樣的步子來到我麵前! “啊!有髒東西!”我後退兩步,鏡子中原本該是我頭的位置,忽然炸裂開來,整麵鏡子粉碎成渣,向我撲來。

“快趴下!”李明玉對我喊道。

我本能地轉身,匍匐在地護住麵部,身上濺到許多碎片,後脖頸熱乎乎的,用手一摸,滿手是血。

此刻也顧不得太多,我立即起身,去照另一麵鏡子。

打在對麵牆上。

“這是怎麽回事啊?是不是又鬧鬼了呀?要不你還是別照鏡子了——”

“不行,我偏要跟它對著幹!”

我摸了摸身後的唐刀冰紅,竟然沒有絲毫反應!

沒有妖氣?難道是鏡子有問題?是人為安排的?

“你們這個化妝室平時有人用嗎?”我問李明玉。

“有啊!天天都有人用,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怪事。”

“那就奇了怪了。”我低著頭故意不看化妝室的鏡子,走出門,來到二樓的玻璃幕牆前,試圖接著鏡子裏的倒影看見我的臉。

整片十幾米長兩米多高的幕牆頓時開裂。

玻璃幕牆自我在的位置向四麵八方炸裂,幾道紋路如閃電般蔓延開去,緊接著“喊”的一聲響,無數玻璃碎渣向一樓坍下。 我滿心驚顫,雙腿一軟險些把自己絆倒。

“還是別照了,別照了 快點離開這兒吧,我又害怕了——”

“沒關係,我還有辦法。”

我跑到盥洗室,打開水龍頭,接了一盆清水。

“有點緊張——”我雙手扶著盆,長呼兩口氣,猛地把頭探到水麵上方,看著水麵中自己的倒影。

可剛把臉伸過去,水麵立即泛起漣漪,水花越來越大, 一朵朵撲到我臉上。

我仍死守著等待水麵平靜下來。

漸漸地,那盆水不跳了,漣漪也一圈圈平定。

水麵中浮現出一張臉。

“你看我說吧,總能有辦法的……”我話沒說完,便發覺水中的東西不對勁。

頭是我的頭,那張臉卻不是我的臉!

是一張女人臉!那張灰色的臉如風幹的老樹皮般褶皺,甚至看不到嘴巴鼻子的模樣,隻有一對空洞的眼球!

我驚呼一聲,連連撤步,右手忽然灼痛無比,我掀開袖子,那朵桃花竟變成血色,鼓起一個腫包。

終於,那朵桃花緩緩萎縮,從花蕊中心噴出一股血色的霧氣,在空中聚集,匯聚成一個人影。

與此同時,腰間的唐刀冰紅劇烈震顫。

人影聚合完畢,我右手上的桃花徹底枯萎成黑色的縮影,不過也能動了,我隨即掏出唐刀冰紅,閃著紅光的冰刃映照著空中漂浮的鬼影。

那鬼影身襲寬大的殷紅袍子,袍麵上繡著幾朵巨大的桃花,那女鬼的臉正是剛才我在鏡子中看到的,幹癟而恐怖,隻是她的腦後散著一頭紅發。 “這又是哪裏來的鬼啊?我不想做夢了——”李明玉實在怕得很,再不敢言語。

我卻倍感欣慰, “你就是夜行圖放出來的那隻妖怪吧?來得正好—”

女鬼張開幹癟的嘴巴,黢黑的口腔中射出三朵帶有血色的桃花,朝我襲來。

桃花貼在刀刃上,登時爆炸開來,濺射出一團霧氣,巨大的衝擊力將整個人彈飛然後重重摔下。

女鬼隨即閃身至我麵前,幾乎是一瞬間,她的枯臉貼著我的臉,嘴巴中呼出一口紅煙。

“你們怎麽都愛整這套——”

我左手撚訣,對準女鬼的肚子, 一掌擊去,女鬼登時麵目抽搐,咕嚕嚕地叫喚著飛上空中。

我顧不得疼痛,即刻起身,揮刀連砍,但都被女鬼靈活閃過,她似乎並沒有實形,如同風中的一粒草芥般輕盈,要想正麵砍中她實屬不易。 女鬼兩隻手抬起,袖口射出兩條紅袖,朝我飛來。

我先行斬斷一條,另一條徑直裹在我腰間,正合我意。

我原地轉圈,打算接著袖子的拉扯把女鬼拽到我身前。

果然,女鬼力道不足,被袖子拉著朝我挪過來。

忽的,她又一抬手,衣服上的桃花移動到袖子上, 一片片朝我湧來。

我之前已見識過這桃花的厲害之處,此刻見更大的花朵朝我襲來,不得已用唐刀冰紅切斷衣袖,猛地後退。

幾朵桃花徑直墜地、爆炸,沒有火焰,隻有紅色的煙霧伴隨氣浪,在我和紅袍女鬼之前形成一道幕牆。

“糟糕——”我看不到女鬼,女鬼卻能感受到我的氣息。

果然,下一秒,女鬼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本能驅使下,我自下而上揮刀逼退女鬼。

紅袍女鬼麵目逐漸猙獰,開始不耐煩起來。

她抬起一根手指,朝我右手一點,原本有桃花烙印的位置猶如火燒,灼痛難忍,手中的唐刀冰紅也掉落在地。

我腦海中李明玉悶哼一聲,似乎被什麽力量揪著,硬塞進我的身體。

而我的意識漸漸薄弱,失去對身體的控製。

原來一直是這隻女鬼在操控我們的夢境和身體控製!

她打不過我,就隻好把李明玉召喚出來。

李明玉一眼看到女鬼的駭人模樣,早嚇得腿腳發麻,不得動彈,哪裏還能反擊,站在原地任由宰割。

“快把書的第一頁拿下來!”我的意識對李明玉大喊道。

“我不行——我不敢打她——”李明玉帶著哭腔, 一步步後退。

女鬼似乎很欣賞李明玉恐懼的表情,在空中飄飄****,款款朝李明玉麵前飛去。

“不用你來!你隻要照我說的做,有高人會來幫我們的!”我急得要死,厲聲吼道,性命攸關的時刻,每浪費一秒,都可能失去絕佳的反擊機會。 李明玉咬緊牙關閉著眼,打開夜行圖,將第一頁從書中扯下。

“雙手合十夾著紙,喊一聲‘解’就行了!”我對她道。

但是女鬼已經察覺不對勁,她隻是享受李明玉害怕的神色,卻不容許獵物做絲毫反抗,看到李明玉打開夜行圖,她便立刻飛至李明玉身前,不等召喚陳 第安,女鬼一手抓住李明玉右手抬起,露出小臂上那朵萎縮的黑色桃花。

女鬼張開嘴,正對著黑色桃花,輕輕吸氣。

登時,我和李明玉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吸力,太陽穴似乎被紮了兩個洞,身體裏的一切都順著這個洞被吸出體外!

再看女鬼的臉上,灰色幹枯的褶皺漸漸褪去,皮膚憑證光滑,開始有了血色,臉上神色飛揚,露出她生前的麵目,長得並不算耐看,隻能說一般。

我和李明玉都感到一股困意在恣意生長,眼皮沉重,靈魂感受到難以抵抗的重量,不由自主向地下沉去。

“不行——不能睡著!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快!”

我還是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女鬼此刻正閉眼享受重生後的無限美妙,無暇顧及我和李明玉有多痛苦。

相比猙獰駭人的鬼怪,李明玉心中冒出比這更深的恐懼——害怕死亡。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左手,將夜行圖移到右手中,默念一聲: “解。”

我的身體和女鬼之間閃耀一道白光,女鬼從沉溺中驚醒,察覺到情況不對,再想阻止為時已晚。

她尖叫一聲,雙手猛地朝白光後的我掐來。

“不認識我了——”陳第安笑道。

“我這是?”李明玉的意識此刻也從我的身體中解放。

“好了,現在咱倆可以看戲了。”

女鬼雙手僵在空中,並非她不想撤回去,隻是順著白光看去,陳第安劍指橫胸,指尖白光浮動,映在女鬼的手掌上,讓她無法移動。 “啊——嗚——”

女鬼急得左右搖晃,上下翻飛,就是無非移動分毫。

“去!”陳第安指尖往外一鬆,女鬼登時被彈飛出去,撞在牆上。

女鬼不甘心,立即起身,嘴中一連呼出十幾朵紅色桃花,朝陳第安襲來。

陳第安後撤幾步,來到洗手池前,池子裏還有我剛才放的水。

他把右手伸進水中濡濕,隨即擋在身前,將那一旦爆炸威力巨大的桃花紛紛接在手心裏,竟然一朵也沒有爆炸。

“老東西,當真不認識我是誰了?我可還認得你呢!你這些把戲我早就拆穿多少年了。”陳第安竟在很久之前和女鬼交過手!

女鬼徹底慌了,轉身要逃,陳第安怎會給她機會,左手一指夜行圖,口中念訣,隨即飛起一張夜行圖,他指尖轉動,圖頁對折成一把寶劍模樣,緊接著 他雙手掐訣,劍刃燃起白色火焰,直紮向女鬼。

那女鬼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剛轉過身,身體便被燃火的紙劍刺透,隨即被封印,火焰集結,幻化成一張夜行圖圖頁,從空中飄落。 四周登時安靜。

整個書咖幾乎被碎玻璃渣充斥,幾天前還溫馨舒適的氛圍今天竟一地頹唐。

“李明玉?你還在嗎?”我嘴上雖問,心裏卻明白她已經回到自己的身體裏,想到以後可能再不會相見,不由得隱隱失落。

“你去哪兒?”我問他。

“去哪兒?當然是去醫院包紮脖子了,讓你抓個鬼太埋汰了,弄得哪兒都是血,本事還不到家啊!”陳第安調侃道。

“我已經進步很多了好吧,你們都是從小學起來的,我這才接觸幾個月,怎麽跟你們比。去醫院這小事兒我來就行了,還得勞煩你。”

“可別了吧,你讓我走動走動,這都多久沒把我叫出來散散步了,每次找我不是給你擦屁股就是想偷師學藝,我都快不會走道兒了。”陳第安執意要出 去轉一轉。

“我脖子傷得深嗎?疼不疼?要是疼你就多替我忍一會兒,不疼了再把我換出來。”

“你自己的情況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還可以吧。”

“這個女鬼究竟是怎麽回事?這幾天的事可把我愁壞了。”

“這件事說起來還挺麻煩的,等回家再跟你講吧。”

這個外科醫生是第二次看到我了,他把眼鏡在鼻梁上推了兩下,掀起我後背的衣服,看到腰上的繃帶,戲謔地笑道: “小夥子你把醫院當自己家了。天

天來啊。”

陳第安努努嘴沒搭理他。

回家以後,陳第安把我屋子翻了個底兒掉,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沒放過,統統捧到**,吃吃喝喝。

“行了,差不多得了,該講故事了。”

陳第安吃掉最後一口糯米糍,清了清嗓子,說出了這一頁妖怪的故事。

那個紅袍女鬼,叫做桃色女,專門靠吸食癡男怨女的精魄為生,男女相思之情越盛,她越喜歡。

因此桃色女衍生出了一套專門的捕獵方式,她先是在一對男女身上烙下桃花印,然後自己寄生在這對男女身上,通過操控他們的夢境,讓他們在夢中相 見,讓他們彼此相戀,卻看不到彼此的臉,這樣漸漸地就會勾起他們無盡的相思,然後桃色女會挑選合適的時機出現,吸取這對男女的精魄,榨幹他們 的靈魂,以維持自己的形態。

如我們看到的那樣,她那張幹癟的臉說明桃色女正處於饑渴狀態,而一旦吸食精魄過後,她的臉就會變得紅潤。

至於我們再之前看到的那個倒吊的女鬼,實際上並不是鬼,而是一絲氣——冤魂氣。

她是怨魂死後的一縷意念所化,不會憑空產生亦不會消失,即便我用唐陸的辦法把她殺死了,但是日子一久,這縷氣息還會重新匯聚。 而怨魂氣的目的就是殺死桃色女。

怨魂氣之所以對我和李明玉糾纏不清,就是想吸食我們手上的桃花,把桃色女吸入腹中報仇。

她們在生前就是一對冤家。

紙包不住火, 一來二去還是被桃色女發現,她想出一招毒計,先是趁丈夫睡覺在他騷根上下了迷藥,這種藥遇水即化,等待丈夫和怨魂氣幽會時,二人

紛紛中招,桃色女命人把怨魂氣的腳拴住,倒吊在城樓上三天三夜,竟生生地把她憋死。

丈夫咽不下這口氣,向官府告狀,但是桃色女家勢力太大,反倒把丈夫關押起來,最終等男人出獄後,趁夜晚溜進桃色女家中將其勒死,隨後跳井自

盡。

桃色女的父親萬分惱怒,發誓要世上所有癡男怨女不得好過,命巫師將女兒的屍體養成厲鬼,終日為害世上癡情人,而那倒吊的女子怨魂難盡,化成怨 魂氣,不死不滅,永世纏著桃色女,隻要桃色女出現,她必緊隨其後。

後來桃色女和陳家有過一戰,被收進夜行圖中,但這一頁曾被偷盜過,陳第安年幼時曾參與封印,不過其中另有變故,這一頁終於還是遺落,至於這裏

緣由,陳第安卻說什麽不肯透露,隻搖頭笑道:家醜不可外揚。

“那你說,現在要想找到跟我一起被迷惑的那個女人,該去哪兒找?”

“桃色女會選擇離她最近的男女,你當時在哪裏,離誰最近?”陳第安問。

我仔細回想——是書咖。

可是那裏已經被廢棄了,李明玉還會回去嗎——

我一路狂奔向書咖。

我來晚了,藏書室裏的書都被搬走,隻剩下空****的書架。

其實我本來也沒抱什麽希望。

我繼續向深處走去。

最後一排,書架倒在地上,書籍散落一地。

夜行圖被封印,願望被收回。

在一堆亂書中,有一個女孩,她無精打采地收拾著書本。

“李明玉?”

她抬起頭,長得很好看,嘴角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桃色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