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一頭霧水,難不成那些會動的藤蔓要刺殺他時被他看見了?那也不應該啊,為什麽現在才發作。
“陳安澤——王小圈——他們——他們都死了——我也會死的!”
馬憧憧想到自己就要死了,被嚇得渾身抽搐,雙眼翻白,我見狀忙坐到他身邊,把馬憧憧摟進自己懷裏,給他掐人中,過了兩分鍾他才緩過勁來,又抽
抽搭搭地問我他會不會死。
這麽小個孩子就已經開始產生對死亡的恐懼,我不由得心生憐惜,想到那些詭異的藤蔓今天沒得手,以後還會再找機會,我便萬分可憐這個小孩。
我把馬憧憧摟在懷裏,低聲道: “沒事的,你不會死的,哥哥會法術,哥哥能保護你。誰也傷害不了你。”
“真的嗎?”馬憧憧抬頭看著我。
我能感到他的身子緩緩鎮定下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的懷中找到安全感。
“真的,哥哥不騙你。”
我答應道。
“不過你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哥哥,這樣哥哥才能知道壞人藏在哪裏,好不好?”
馬憧憧點點頭,將以前發生的一切都跟我細細將來。
去年冬天樊龍的失蹤,想來跟這三個小孩不無關係。
陳安澤和王小圈死得過於怪異,其中具體細節我不得而知,但是從人們口風中有一知半解,大體上就是兩個孩子死的時候都跟植物有關係。
再聯想到今天的際遇,我確定作妖的源頭就來自後山。
至於怎麽去調查,又是另一回事。
“你說你們當時撿的是那棵古槐樹的樹枝?”
馬憧憧點頭承認。
回想起關於那棵老槐樹有靈性的傳說,我暗自膽寒,難道是那棵千年樹精在作祟?莫非是它看到三個小孩欺負樊龍而顯靈要為樊龍報仇?
這樣似乎也說不通,它既然有靈力殺死兩個孩子,那麽冬天要救下一個孩子也不難,再者說,樊龍的屍體又去哪兒了?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有死,隻是單 純的失蹤了而已,又或者殺害樊龍的另有其人?
我突然坐直了身子嚴肅地對馬憧憧道:“你一定要保證你說的一切都不能騙我, 一個字都不能是假的聽到沒有?否則後果很嚴重,至於是什麽後果你應
該知道的 — ”
馬憧憧看著我忽然威嚴的表情,又哭出聲來: “我保證,哥哥,我保證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之所以要嚇嚇他,是因為我懷疑這個小孩對我有所隱瞞,不能太過於相信他的話,沒準三個小孩把樊龍帶到另一個地方殺害了也說不定。 倘若真的是他們殺了樊龍,我一定不會袒護這三個孩子,即便他們歲數再小,再不懂事。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一步,還是先消滅背後主謀妖怪,如果馬憧憧這三個孩子有罪,就讓法律去製裁他們。
“行,我知道了,哥哥去山上調查一下那棵大槐樹。你在家等爸爸媽媽回來。”
“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吧—”馬憧憧拉著我的手,不願放開我。
“不好,山上路不好走,你的腳受傷了,好好養傷吧。”我摸摸馬憧憧的頭。
“我害怕,哥哥,別留我一個人在家裏——”他幾乎帶著哭腔懇求道。
我握著他的手,正要說些什麽安慰馬憧憧,又想起如果那些藤蔓回頭襲擊,他一個小孩子獨處,必然難逃一死,所幸我還是等他父母回來再上山。 不過估計眼下沒多少時間了,暗中的始作俑者已經展開對馬憧憧的報複,我必須加快進程調查才行。
“好,哥哥在這兒陪你等爸爸媽媽回來,然後我再走好嗎?”
馬憧憧終於點頭。
現在也剛好有時間讓我坐下來思考上山的行程和要帶的東西。
主要還是調查那棵帶有神化色彩的千年古樹,我並沒什麽本事,去到樊龍失蹤的地方想必也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真是樹精在作素怎麽辦?我隻有一把寶刀,唐刀冰紅脫手我什麽也不是,怎麽可能和修行千年之久的妖怪抗衡。
我又開始想念唐陸了,這今天一直不好意思進寵物店瞅瞅,唐陸和唐糖也沒有要跟我和好的意思,其實我心裏無數次想過:“他們兄妹不是那麽計較的 人,我們三個的感情多深了,肯定他們也早就想跟我和好了,就是最近忙脫不開身而已。”
我隻能如此安慰自己,難道真的要和他們兄妹斷絕關係嗎?本質上我們誰也沒有得罪誰什麽,要是把話說開了,或許還能和好,關鍵現在連讓我解釋的 機會都沒有,就這樣吊下去,我也是難受得要命,胸口成天似堵著一團棉花,那口悶氣上不來下不去。
算了,眼下最要緊的是上山,人情的事遠比妖怪複雜。
此行上山,除了唐刀冰紅和夜行圖,我打算拿著院子裏那把破砍刀,不僅要防鬼,還得防人。
我本來打算的是趁馬憧憧父母回來,天還沒黑,我趁早上山,結果沒想到他父母真舍得孩子一個人在家,硬是等到晚上七點半,天即將黑透了才回家。 馬憧憧則表示自己無所謂,早就習慣了。
我向他父母說了馬憧憧不小心掉下土坡被玻璃片刺到腳的事,臨走前忽然靈光一閃,沒過腦子就向他們說道:
“如果遇到什麽特別的事,你們就去城裏的寵物店找唐陸,那個人法術很高,可以幫你們點忙。”我把地址交給夫婦。
一路小跑著出了門, 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不過會想起來我還是為自己突如其來的點子叫絕: “如果我對付不了那個妖精,馬憧憧的父母就會去找唐陸 了,唐陸肯定會出手想助,到時候我就有機會跟他和好。”
如果我能對付,那就等事情結束,我主動去聯係唐陸。
畢竟是我先邁出了要和好的那一步,至於成敗和麵子的問題,就無需在意。
今天上山不太現實,畢竟太晚了,回家準備好砍刀唐刀冰紅和夜行圖,第二天天剛亮便起**山。
天還是灰蒙蒙的,空氣中透著濕涼的味道,來到山腳下,抬頭看滿山丘的雜草灌木,以及參差不齊的樹叢,各自因為露水的攀附而低垂著頭,原本在陽
光下昂揚的綠色在此刻竟浮出灰色的痕跡。
看來這漫山遍野的植物也還沒睡醒。
從山腳到山頂有一條人為開辟出來的小路,雖然山上的樹神廟早已不在,但是村子每年還是會在清明前後舉行祭拜儀式。
上山隻有這一條幹淨的土道。
沒想到昨晚濕氣這麽重,腳下的浮土被露水打濕成淺泥,滑溜溜的,好幾次我腳下不穩,跪在泥裏往山下滑去。
無奈我隻得用砍刀戳在身旁的草叢中做拐杖用,走一步戳一刀,每一步都撣落一叢露水。
我自認為上山的動靜不大,前半段路四周還靜悄悄的隻能聽見蟋蟀叫聲,到後半段山路時,樹叢中忽然飛出一隻喜鵲,扇動翅膀飛到遠處去了。 然後緊跟著各種飛鳥,嘰嘰喳喳成群結隊飛入空中,由遠及近,樹葉上的露水被碰落,劈裏啪啦地砸在地麵的草葉上。
我心中正納悶,腰間唐刀冰紅劇烈抖動,我心道:“來活兒了!”
左手拿過砍刀狠狠地戳在地上,固定身軀,右手抽出唐刀冰紅,謹慎地觀察四周。
“想不到沒費勁找你,你倒是先送上門了!”
身旁的草叢沙沙作響,似乎低矮的草枝中有什麽東西在快速移動,從前到後,對我左右夾擊。
我悄悄挪動步伐往道路中間靠攏。
倏地,從對麵草叢中彈出一物,在地上迅速滾動,朝我襲來,定睛觀瞧那東西,是個如籃球大小的圓球,隻不過這球卻是幹枯的樹枝交相纏繞包裹而 成,中部是鏤空的,枝條交匯處樹皮圓滑,很明顯是自己長成這樣的。
我長這麽大見過那種樹的樹枝能自己互相交雜長成一個圓球的。
我見來者怪異,不敢情敵,雙腿微蹲,保持重心,趁樹枝球滾到我身邊時,猛地揮刀斬擊,不料唐刀冰紅穿過樹枝球,沒有斬殺妖怪。
難道這樹枝球真是天然長出來的?
我心中尚在疑惑,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計,潛伏的妖怪定然是要用這東西來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後伺機偷襲。
果不其然,頭頂傳來颯颯響動,我頭皮一涼,此時再躲避為時已晚, 一條堅硬的樹藤率先抵達我的肩膀,被戳到的疼痛簡直深入骨縫,我慘叫一聲,單
膝跪地,身子向前滾去,豈料更多樹藤在一瞬間到達,攀上我的身體。
我來不及穩定身形,砍刀不堪承重,被我從泥土中扳倒,和我一起在泥坡上打著出溜向下。
我回頭在頭頂橫斬,眾多帶著綠芽的枝條被我從中斬斷,紛紛掉落。
畢競是盲砍,疏漏了一根藤蔓,它向我身上一探,竟鉤住我裝有夜行圖的書包肩帶,然後猛地向後拉扯。
我心慌不已,還以為那藤蔓是專門奔著夜行圖來的。於是抓住肩帶,坐在地上和那根藤蔓對抗拉扯,自己也迅速調整位置,靠著繃直的書包肩帶穩定身
子。
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我隱約聽到了書包肩帶斷線的聲響,與其被突然起來的崩斷幹擾,還不如自行了斷。
我騰出一隻手拾起砍刀,打算首先砍斷肩帶,反正書包還在我懷裏,大不了帶著夜行圖滾下山去,等路幹了再上來。
心中正做打算時,身後草叢作響,其中竟夾雜著樹根被離地拔起、劈啪斷裂的聲響。
我暗叫糟糕,怎麽光對付身前的藤蔓去了,忘記後背同時也暴露給敵人了。
正待轉身時,但聽身後嘎紮嘎紮兩聲樹枝折斷聲響,從背後環繞而來兩條粗壯的柳樹枝,從大臂處將我一圈圈裹緊,我被嚇得差點心髒炸破胸膛,來不
及反應,便被從地上輕鬆拔起,抬至空中。
不一時,便感覺手下酸軟無力,連夜行圖帶書包終於被對麵的藤蔓扯了去。
手中的砍刀也落地,唯獨右手還抓著唐刀冰紅,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希望,隨著柳樹枝纏繞越來越緊,好似一條粗壯的大蟒要絞殺它的晚餐一般。 我雙臂酸麻無力,隻能雙腿在空中**來**去,搖擺身體,將唐刀冰紅刀刃倒轉,瞅準背後的柳樹主幹,身子打個晃,刀刃正戳中柳樹的樹幹。
想不到這棵柳樹竟然會走動!剛才正是它的樹根從地底抽出,然後踏著草叢一步一步走到我背後來!
柳樹的樹皮粗糙不堪,棕色的皺皮上竟然長了一張年邁的人臉!那張臉閉著眼,神色很是頹唐。
捆住我的兩條樹枝正是從來自這樹精。
我用盡全力**向樹幹,兩條腿夾住,隨後唐刀冰紅的刀刃直直地插入樹幹中,老柳樹精身子一顫,雖然枝條主幹開始冒出絲絲水汽,水分在迅速蒸發, 幾秒內便成為了一棵枯樹。
可我還被吊在半空中,左右扭動,幹枯的樹枝嘎啦啦作響,似乎再掙紮一會兒就能脫身了。
然而我雙手此刻又酸又漲,唐刀冰紅終於再握不住,從半空墜落到草叢中。
好了,我現在徹底孤立無援了,手無寸鐵,人被高懸在空中動彈不得,而對麵的草叢中還有一隻體型與這一隻相似的柳樹精,最初襲擊我的藤蔓也是那 柳樹精在操控。
幽深的樹叢中,晃悠悠走出來一隻樹精,這次出現在我對麵,才有機會把它看清楚。
這樹精主幹中央著實張著一張老者的臉,跟人雕刻在上的一般,同樣跟我身後這隻一樣閉著眼,麵色頹然。
柳樹精的樹根從泥土中拔出,走路時根須沙沙蠕動,帶動它向前挪動,柳樹精頭頂的樹枝攀附著數十條扭動的藤蔓,在空中不住地扭動,好似上百條毒
蛇盤踞在,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盡力在枯藤的捆綁下掙紮,樹枝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且越來越鬆動。
然而我的動作幅度越大,對麵的藤蔓的行動速度也越快,飛速朝我撲來。
當前時刻千鈞一發,我偷眼瞥到左前方的藤蔓上掛著盛放夜行圖的包,看來柳樹精並不是朝夜行圖去的。
藤蔓搖動的幅度很大,夜行圖從單肩包的開口掉落在地,我眼前一亮,忽然來了主意。
心中喜不自勝:
“這個把月來我也是有修煉過的,今天可千萬不要失手啊—”
自從陳第安教我控紙術後,我有時間便勤加修煉,尤其是以紙為刃的術法,雖然我還做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無法用術法控製任意紙張,不過之前一直 有用夜行圖的圖頁聯係,因此隻要夜行圖的圖頁在我的視線之內,就可以實現遠程操控。但是這一招我還用不熟,威力時大時小,現在也顧忌不了那麽 多,隻能硬著頭皮拚了。
我鎮定下來,左右手劍指向下,閉起雙眼手中掐著劍指,口中念訣,猛地睜開眼,左右手指尖白光一現,夜行圖圖頁亂飛,紛紛在空中飄揚。 柳樹精的藤蔓已然撲到我身前,仿佛是知道我雙手被縛,不得反抗,顯得不是那麽著急。
我抓住時機,控製圖頁飛至我身前,迅速拚接成一道紙牆,夜行圖的圖頁材質特殊,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這些作妖的藤蔓奈何不得紙牆,全部被擋在其
外。
我劍指上翻,接著翻章向外推,操控紙牆反壓倒眾數藤蔓。
我自然也不敢多休息,猛地晃動身體,終於那些幹枯掉的樹枝再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哢嚓兩聲折斷,我掙紮著從一米多高的空中摔在地上,將捆住自己 的幹樹枝壓碎成幾段,我忙坐起,活動活動幾乎不聽使喚的手臂,從身後死去的柳樹精身上拔下唐刀冰紅,搖晃起身,朝對麵的樹精撲去。
由於剛才的一番折騰導致我沒精力分神去操控圖頁,那道紙牆頓時無力瓦解,百十條藤蔓重又向我襲來。
我揮動唐刀冰紅,在身前左右亂砍,縱其數量再多,在寶刀神威前也奈何我不得。
隻是麵前一道道藤蔓交纏雜縱,儼然形成一道圍牆,我一時也難以攻進去。
夜行圖圖頁滿天下墜,我靈機一動,左手劍指在身前畫個半圓,重新操控全部圖頁, 一邊揮刀自衛同時掐訣念咒,指揮圖紙紛紛撲到藤蔓從中,化紙為 刃的術法我來不及使用,隻能讓圖頁貼在藤蔓上,然後催勁,將擋在我麵前的藤蔓推變形,之後便能給我留出一個空洞來:
我此時當真用盡全身力道了,百十條藤蔓還在用力匯攏與我抵抗,我抓住這短暫的時機,從中間的空洞鑽入, 一個箭步衝至柳樹精身前,將唐刀冰紅直 捅入樹精的主幹。
樹幹上那張頹廢的老人臉逐漸舒展開,這一棵樹精也在周身蒸發的濃白水汽中化作枯樹,連同其上的藤蔓也變得幹脆。
危險全部化去,我長籲一口氣,唐刀冰紅刀刃消隱,刀鞘自動飛回收刀,夜行圖的圖頁散落一地,和遍地的枯藤碎草混在一起,糟亂的環境恰如大戰後 的頹廢荒靡。
我帶來的舊砍刀不知被埋在何處,我也懶得再找。
休息了好一陣,太陽不知不覺踩著雲彩爬了老高,露珠隱匿身形,地麵漸漸幹燥,回頭望去,還留著我來時踩下的一個個腳印。 山下村子的輪廓清晰可見,再往遠處看去,城區裏最有辨識度的幾幢高樓在淺霧中若隱若現。
我靠著樹幹眯眼休憩,心中說不出的恬靜。
這莫非就是大戰前最後的安靜麽?
想到花了一早上的時間,才處理了兩隻柳樹精,這山丘上不知還有多少奇異之物,更何況我的最終敵人是那一棵千年古槐,它的修行可比這兩隻樹精高 深得多,憑我一己之力定難以對付。
我滿心悵然,抬頭看著山頂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心裏忽然打了退堂鼓。
就算是陳第安和唐陸聯手,也不見得是一個有千年修為之妖精的敵手。
不過已經答應了孩子要保住他的性命,就一定要幫到底,何況我現在跟山上的妖精交了手,已然是局內人,就這麽想抽身恐怕不太容易,還得一條路走
到底才行。
“其實也不見得要跟這千年的妖精死磕到底吧?”我問自己, “我隻是想問問村子裏兩個孩子的死和馬憧憧的遭遇是不是出自它之手,還有當初樊龍究
竟去向何處。”
如果能把話說開了,也許不用大動幹戈。
念及此,我重新振作,念動口訣將圖頁重新收進夜行圖,書包已經壞了,不能再背,隻能暫時夾在手臂下,唐刀冰紅收在腰間,現在重新上山,等到了 山頂,如果跟千年古槐談崩了,就直接召喚陳第安,就算打不過也不至於跑不了。
養精蓄銳後重新上路,剛走兩步,在亂草中踏到一硬物,低頭看是我遺失的那把砍刀。
我撿起砍刀, 一步步向古槐走去。
路上再沒碰到妖氣,看來那些小妖被我嚇得不敢來阻撓了。
在即將來到古槐前時,腳下的路忽然向東邊延伸出一條小路。
“這條路是什麽時候開的?”我心中納罕,隻見小路通向一片幽深的林子,那裏樹叢茂密,林間幽黑不見光亮。
我信念一動,本打算過去看看,但想到辦正事要緊,於是扭身要走,隻是剛一回頭時,瞥見草叢中交雜開著許多喇叭花。
是妖豔的紅色,很是鮮亮,那個顏色,就好像畫師新調好的最亮眼的紅色,澆在花瓣上,嬌豔欲滴。
我險些沒忍住想過去摘兩朵,我長這麽大,真的沒有在植物上見過如此鮮豔的紅色,這是一種和大自然的色彩格格不入的顏色。 忽然想到馬憧憧跟我說過,他也見過這樣的紅色喇叭花,還有出現在幻覺中的媽媽。
我心頭寒凜,“不能接近這東西,恐怕有古怪。”
強迫自己扭頭,繼續向古槐進發。
這一棵槐樹將近有十米多高,粗壯的根係攪碎了地上的土,虯根如遊龍般在地麵中若隱若現。
我繞著龐大粗糙的樹幹轉了幾圈,唐刀冰紅沒有一點反應,說明這棵樹並沒有妖氣。
我心中防鬆下來的同時,也不禁內罕: “唐刀冰紅對這棵大樹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不成作妖的怪物不是千年古槐?那些樹精有多少同黨?他們有沒有頭目?
這些我都不得而知。
唐陸說過,唐刀冰紅隻有在感受到妖氣的時候才會出現冰刃,難不成文棵槐樹經過千年的修行,身上的氣息已經不再是妖氣?
比妖氣再高一層的氣息是靈氣,萬物雖靈,但想要具有靈氣卻是難矣,需要千百年的修行,並超脫世俗自然,最終能超越形態,遨遊六合,達到真正逍 遙境地,這等境界過於高超,唐陸也沒有聽說過從古到今世上有什麽生靈能達到靈氣境地,想達到此境界,難處不在於這千百年寂寞的修行,而是在於 超脫自然的心境,最起碼的要求是沒有情欲,舍棄了和凡世間俗物的羈半。
如果這棵老槐樹達到了靈氣境地,那麽早就不會插手自然的事,更不會因為三四個小孩的糾紛而大動殺氣。
在妖氣境地修煉時,殺生奪魄可助修行,但達到靈氣境地後,最忌諱殺生,其講究大我大物,無我無物,世間喜憂苦惱與我無關, 一旦舍身幹涉,將墜 入魔道虛無,永不得超生。
因此我斷定這棵古槐沒有那麽厲害,也不像和樊龍始終與那兩個小孩的死有關係的。
我腦中漸漸有些昏沉,不知道自己在瞎想些什麽,在槐樹粗壯的樹幹周圍打轉,來到槐樹西側時,腳下有一個樹洞,樹洞接著地麵,高處隻有幾十厘 米,如果想進去必須得跪下來鑽入。
我不顧四周確定沒人,單膝跪下,歪著頭鄉裏麵望去,可是樹洞中過於黑暗,根本看不清有什麽。
我拿下一頁夜行圖,折成一隻紙鶴,隨後施加術法,讓自己左眼的視野專移到紙鶴上,然後掐訣念咒區動氏鶴飛入樹洞內。
樹洞相對紙鶴來說,很是寬敞,紙鶴在一片黑暗中向前飛行,大概在槐樹樹洞中飛行了一兩米之遠,忽然隱約在前方見到一束光亮。 我剛開始沒反應過來,但隨即被嚇出一身冷汗,現在紙鶴是在樹洞內部,樹洞裏哪兒來的光線!
難不成是樹洞裏藏著什麽會發光的怪物?
我忙向後爬出半米,手中握著唐刀冰紅,但是寶刀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就奇怪了,那束光為什麽會出現在樹裏?
我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再次控製紙鶴上升,緩緩接近那道光,待我離近了細看,原來是一束從樹外射進來的陽光,這樹洞對麵的樹幹上開著一處圓洞, 陽光可以從洞口射入樹洞內。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紙鶴落下,順著陽光搜尋,隻見地上有一張微笑的人臉,和我的紙鶴麵麵相對,說不出的詭異——
“嗬——”
金色的陽光斜射,正照在那張棕色的人臉上!那張人臉嘴角上翹,兩眼眯縫,與我的紙鶴直視,正好似黑暗無人的野外忽然出現一個陌生人貼臉靠近 你,我驚駭異常,忙閉上眼。
一顆心在胸膛狂跳,我捂住胸口,半天才冷靜下來,而再睜開眼時,地上的那張人臉仍保持原來的角度和表情, 一動不動。
我緊緊攥著唐刀冰紅,催動紙鶴在人臉附近徘徊,所謂的人臉,竟是一尊神像的一部分,地上擺著一尊類似彌勒佛的塑像,袒胸露乳,盤膝而坐,臉上
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原來這是有人可以擺在這樹洞裏的,難不成是村子裏祭祀時朝拜的神像?
確認樹洞裏沒有詭異的東西,我才收回紙鶴,帶著唐刀冰紅和砍刀親自爬進去,來到那尊神像麵前,輕輕撫摸,神像上附著厚厚的一層土,已經很多年 沒有打掃過了,應該不是村子裏安排下的。
那麽究竟是什麽人擺在這裏的呢?又有什麽用處?僅僅是用來祭拜還是鎮壓邪魔?
我試著用手去搬動神像,稍微用力向後一推,神像下傳來咯吱的悶響,神像也從底部被打開。
陽光正照在下麵的夾層中。
夾層裏隻有一樣東西,是一塊心髒模樣的木頭,但是這塊木頭竟然一伸一縮有節律的跳動!
這木頭心髒是活的?
我心中大駭,想來這應該是千年古槐的中心所在了,想不到修煉千年,它竟進化出了人類的心髒結構,這又是何必呢?
唐刀冰紅沒有任何反應,如此近距離也探測不到木頭心髒上所帶的妖氣,排除古槐升入靈氣境地的情況,隻有一種可能,就是老槐樹的妖氣減弱到唐刀 冰紅無法察覺到了,也許是剛才的惡戰讓槐樹元氣大傷,妖氣也減弱許多。
看來這千年古槐也沒我想象的那麽厲害。
現在正是重傷它的好時機,隻要解決了千年古槐,它依舊無法再害人了,至於樊龍和馬憧憧那一班人的事,自應該交給法律去處理。
我舉起砍刀,對準夾層裏的木頭心髒,狠狠地插入。
刀刃插進其中,整棵樹登時劇烈晃動起來,我心下慌亂,想到自己還在樹洞中,必須要趕緊撤出去,以免受到牽連。
我倒退著向後爬,好在樹洞不大,幾步便撤出,我爬出樹洞剛站起身,這棵巨大的老槐樹便開始凋零,翠綠的樹葉頓時縮水風幹,變成灰綠色的脆葉, 沙拉拉從枝條上脫落。
整個山頂頓時如同下了一場樹葉雨,我置身其中,葉片落在我頭頂,肩頭。
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感,甚至是恐慌,這麽一棵壽命千年的古樹,竟然被我如此輕易地奪去性命。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又或者說我,有什麽充分的理由去做這種事。
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好似自己背後開了一個黑洞,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大,漸漸將我吞沒。
我狂奔下山,腦中一片空白。
這世界太過複雜,我們很多時候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甚至做完之後又不知道為什麽要做。
它不一定是你的人生意義,但一定是你人生的一部分,誰也無法抹去,你亦無法肯定。
一路奔下山,來到山腳,回頭望向山頂,那棵原本亭亭如蓋的古槐,如今以成一棵頹萎的枯樹,枝權彎曲著痛刺天空。
我再不忍看,走起路來步子發沉,到馬憧憧家發現他殳事,正坐在地上玩玩具,桌子上擺著一兜零食,是媽媽特意買給他的。 馬憧憧見我來了,臉上又笑又悲: “ 哥 — ”
“放心吧,沒事了,我把妖怪殺死了,你在家好好養傷,以後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
“嗯,我會的,以後我要好好學習,跟大哥一樣那麽厲害。”
我苦笑一聲,沒有回應,心中卻自嘲道: “我又有什麽厲害了,自己都沒有活明白過。”
馬憧憧知道自己安全了,這才塌下心來,在桌上的零食裏不停翻找,食指大動。
“哇!還有我喜歡的玩具!”馬憧憧從兜子裏拿出一個包裝沒開封的小恐龍,激動地朝我解釋這個恐龍是哪個動畫片裏的主角,有多麽多麽厲害,臉上
洋溢著幸福。
我突然覺得,今天的行動也不是那麽讓人感覺空洞。
隻是在自然和人之間,我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本就是一個難題。
“你好好玩吧,哥哥還有事,以後有空來我家找我玩。”
回家換了身衣服,再洗個澡,現在去上班還來得及。
下午牽著老三從城裏溜達回村子,進村時看見兩個老太太,拄著拐杖,坐在村口的大石頭上聊天。
老太太們最喜歡在這裏拉家常。
“你去看了不?馬小軍家那小孩兒上人勒死啦。”
“什麽勒死的,不是。他是自己上吊死的。”
“你懂什麽,才不是,哪兒有用拉拉秧上吊死的?那草拉子能吊死人?開玩笑。”
“哪兒啊,自己用拉拉秧上吊死不了,那別人就能勒死他咧?”
我駐足細聽,聽到老太太說村子又死了人,我心頭一京,又聽他們說馬小軍家孩子,已然知道說的就是馬憧童了。
“大娘,那小孩兒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
“就今兒晌午,小軍兩口子出去幹活,讓小孩兒一個人看家,這不後晌兒回來就看見小孩兒讓人用草秧子勒死了。”
“哪兒啊哪兒啊,哪兒是別人勒死的,是小孩兒自己想不開,自己上吊死的。”
“你知道什麽,小孩兒哪兒想不開了,我老見他自己出來玩。”
“你去看了昂?就瞎說。”
“你也沒去看,對吧?”
“我腿腳不好,去不了。”
“哎,上了歲數咧,都難免有個腿腳不好——”
我聽這兩個老太太越扯越遠,知道她們不靠譜,於是大跨步向馬憧憧家跑去。
我心中犯嘀咕:“不可能的,我今天已經把那槐樹殺死了,不會是妖怪在作崇。”
“難不成真的是有人專門殺死馬憧憧複仇?”
我越跑越快,隻想一步躍到他家去,那兩個老太太既然沒看見真實情況,那麽他們說的都不一定真實。
路上經過那山,我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確認那槐樹是被我殺死了的—
“什麽——”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棵千年古槐,仍屹立在夕陽中,枝葉繁茂,根本不是我下山時看到的那幅蕭條景象。
一股寒涼之意伴隨酥麻的感覺從腳底一直鑽到頭頂。
我上午險些把命搭上,結果卻究竟做成了點什麽?
我抱起狗, 一路向馬憧憧家狂奔。
馬憧憧家門口圍滿了人,親戚們提著紙錢絡繹不絕前來吊唁,院裏院外都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辦白事的班子已經在家門口準備就緒了。
我被擠在人群外沿,看著紛擾的村民,視線幾度模糊,險些栽倒。
馬憧憧確實是死了。
“我有什麽用——我到底有什麽用——”
我根本沒能力保護好我想要保護的人——
我搭上性命地去戰鬥,去爭取,最終一事無成,命運在我麵前繞個彎,繼續前行。
“我什麽也辦不成的——我—”
我捂著臉,漸感渾身無力,蹲在地上,眼淚隨即湧出眼眶。
“你盡力了——是敵人太強了,這不是你的錯。”
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肩膀道。
那聲音我再熟悉不過。
是唐陸。
“唐陸——”
我突然回頭,他就在我身後, 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
往日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各種情緒堵在喉嚨口,我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將我拉入懷中,溫柔地撫著我的背。
“剩下的就交給我。”
“你,你什麽都知道了?”
我驚訝地問道。
“幾天早上馬憧憧的父母去找我了,我知道事情不簡單,匆匆趕過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原來早上馬憧憧的父母不在家,並不是去幹活了,而是根據我給的地址,到城裏去尋唐陸,不過當時他父母為了省十幾塊的車費,讓馬憧憧留在家裏, 他們兩個去尋唐陸。
他們把村子裏的怪事都講了一番,又說起自己兒子腳受傷的經過,唐陸僅憑這點描述也猜不出具體是什麽妖怪在作崇,隻好跟著來調查一趟,但是中午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馬憧憧已經死了。
他被一束草藤吊在院牆上,雙眼翻白,舌頭伸出來老長,死的時候手中還拿著他心愛的恐龍玩具。
馬憧憧的父母嚎啕大哭,母親當即倒在地上站不起來,父親哭著把馬憧憧從草藤上抱下來,豈料那草藤一碰就碎,按理說根本支撐不住一個孩子的重 量,更不可能把馬憧憧生生吊死。
唐陸斷定這不是認為,應該就是有妖怪在作崇。隻可惜當時他來到院子裏的時候,草藤上的妖氣已經散去多時,因此無法追蹤妖怪去向。
“今晚我們不走了,就守在這裏,我聽說上一個死掉的孩子也有些詭異,屍體被一陣風卷走了,我猜今晚還會有怪事發生,咱們就守在這兒,剛好你也
跟我說說你的經曆。”
晚上,馬憧憧家門外擺上靈堂,兩盞疝氣燈吊在牆頭,將原本黑暗的街頭照亮,如同白晝,吊唁親友、街坊鄰居穿梭其中,哭聲鬧聲絡繹不絕,嗩呐班
子歌舞團應有盡有,閑人們來白事上看個熱鬧,街上氣氛並不很壓抑,反倒不是傳來哄笑聲,人們嘰嘰的談笑聲。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唐陸跟馬憧憧的父母說晚上可能會有髒東西闖進來,但是不用怕,該辦喪事還接著辦,所有事情交給我們倆處理。
我和唐陸坐在靈堂內,由於死去的是小孩,靈堂多數是打輩分親屬,不會披麻戴孝,隻在手臂上束個白色布條。每個人眼角都掛著淚花。 二人坐在靈堂門口,我將今天上山遇到的情況低聲講給唐陸聽。
“你到山頂之前的經曆應該都是真實的。”唐陸看著靈堂外的嗩呐班子道。
“什麽意思?到了山頂就是假的了?”
“你回想一下,馬憧憧在被紮腳的那個下午遇見什麽了。”
“紅色喇叭花!”我登時精神起來,好像被人在後腦勺重重打了一下。
“我在殺死那兩個柳樹精以後,在山頂附近的岔路上看見了一片紅色喇叭花!”
不用唐陸再提醒,我自己已經想到其中蹊蹺。
那紅色喇叭花也是幕後妖怪設計下的,看到花朵的人會陷入幻覺,無法自拔,包括王小圈死的時候,手中捏著一朵紅色喇叭花,他看到的大鬧隻是幻 覺,最終死在極度的恐懼中;馬憧憧看到土坡下倒地不起的媽媽,也是紅色喇叭花帶來的幻覺,隻是他當時被玻璃紮到腳心,所以幻覺才破掉;我看到 喇叭花,之後的一係列事情都是幻覺,我以為把千年槐樹除掉了,然而事實上它還好好地活在那裏。
最終我誤以為萬事大吉,便把馬憧憧的事放下了。誰知道還是中了那妖怪的奸計。
唐陸點頭,眼神中無不是惋惜。
我低下頭,嘴裏喃喃道, “如果我能想起來這些紅色喇叭花有異樣,或許就不會再上山了,回去和馬憧憧在一起等你過來,或許能救孩子一命。” 我心緒越來越亂,不停在心中責怪自己,埋怨我太無能,白白讓一個孩子失去生命。
“謝謝你。”我說。
“等這次事情過了,談談之前唐糖的事?”唐陸忽然說。
我一怔,臉色微紅,今天一下午我腦子裏有半邊都在想如何跟唐陸說起之前的過節,想解釋總覺得沒有氛圍,我見唐陸也閉口不提,或許是想把這件事 直接翻篇,我雖然表麵上裝作不在意,心裏卻一直放不下。
“好,為這件事我也挺愁的。”
“嗯。”唐陸沒再說什麽。
二人不再多說什麽,靜靜等待風波降臨。
“上一次那怪物偷屍體是用大風打掩護,把小孩的屍體偷走。這次要用什麽怪招呢。”我自言自語。
“你有唐刀冰紅,可以偵測妖氣,想從咱們眼皮子底下偷走屍體。沒那麽容易的。”
“不過,”唐陸忽然孩子氣地一笑, “可能還真需要借孩子的身體一用。”
我看著他的眼睛,沉思片刻,也不禁嘴角上揚, “你不會是想,用孩子的身體當魚餌吧?”
“雖然文麽做有點不厚道,也隻能如此,不然咱們找不到妖怪的藏身之處,他還會再興風作浪,讓孩子犧牲一下,就當挽救其他人了。” 我想的也是這番道理,“那你打算怎麽做,幹等著讓妖怪來取孩子的屍身,然後咱們徒步跑著去追?”
“那倒也不是。”
唐陸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白紙,從地上胡亂找一根短小的木棍捏在手。
他口中含一口水,噴在木棍上,然後用蘸著白水的木棍在紙上揮寫,隨後將白紙條卷成細筒狀夾在二指中間。
他淡定起身,來到馬小軍麵前低聲耳語,隻見他拍拍馬小軍的肩膀,男人雙手合十不住道謝,眼角垂淚。
唐陸在征求馬憧憧家人同意後,雙手不斷變奐手勢,圍繞馬憧憧的身子順轉三圈倒轉叁圈,口中念念有詞。
大概是在給馬憧童超度, 一段時間後,又上手摩挲馬憧憧的身體。
無論是佛道超度, 一般都不會跟死者有直接接觸,但唐陸兩派都不屬,人們也不好說什麽。
就當唐陸的雙手摸到馬憧憧衣領時,他二指一轉,將符咒塞進了馬憧憧的衣服內。
他從容地專身落座,朝我遞個眼色,大功告成。
正待此時,靈堂外忽然有人尖聲呼喊: “僵屍!僵屍!有鬼!”
人群頓時一陣騷亂,但是沒有驚慌,人人都以為又有熱鬧看,仰著脖子朝那人呼喊的方向望去。
從燈光找不到的黑暗中,忽然車袞帶爬摔出來一個人,他滿臉滿手都是血,衣服被不知什麽利器撕成一條條的碎片,血跡斑斑。
靈堂內也哄亂不已,唐陸軍手讓大家進屋躲躲,留下我門兩個應對。
很快街上人群散得幹淨,滿地狼藉,皆是翻倒的桌凳,甚至有人尿了一褲子, 一邊跑一邊淋了一地。
“來了!”我和唐陸迅速起身,在靈堂前靜候,我手中的唐刀冰紅陣陣顫動,妖氣正在迅速靠近。
從我們對麵的黑暗中閃出一個模糊的人形,但是人形邊緣毛刺叢生,從遠處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揮動的稻草人!
唐陸叫我不要向後看,抽出唐刀冰紅備戰。
他從兜裏掏出一把黑紙,紙上用術製金粉畫著符咒,他扔上天空,雙手劍指掌跟相對, 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去——”
空中的黑紙符咒頓時燃起金色火焰,或作數道利箭,破空而去。
那人形來到燈光下,隻見他全身被綠色的藤草纏繞,沒有麵目,隻有一顆圓球樣的腦袋,他忽然發足狂奔,衝向唐陸的術法。 金色火焰刺至身前,他忽然雙掌合十,周身藤蔓纏動,匯聚到手臂上,形成一個寬大的藤甲盾牌,將術法悉數擋在身外。
我不待唐陸分說,早已拔刀衝上前,趁妖人格擋的空隙看不到前方來敵,我橫過寶刀,行至妖人身前時,側跨一步,刀刃橫斬,將妖人斬作兩半。
見它倒在地上, 一動不動,我心下輕鬆。
“原來也不過如此,這肯定也是那妖怪派來的。”我對唐陸道。
唐陸伸出一根手指貼在嘴唇上: “噓——”
他用手貼著我的臉,不讓我扭頭去看靈堂。
“怎麽了?”我輕聲說。
唐陸不回話,嘴中細細琢磨著什麽滋味一般。
“追!”
他忽然轉身,向後狂奔。
我不解其意,隻好先緊緊跟在其後。
穿過臨時搭建的靈堂才恍然發現,剛才那個會動的草人隻是掩飾,用來轉移我們的注意力,真正要偷屍體的草藤已經從靈堂後麵繞過,將馬憧憧的屍身
捆住,拖拽著融入黑夜。
我說著草人怎麽如此不堪一擊,又突然明白唐陸這是在將計就計。
他讓我不要向後看,是不想打草驚蛇,以免驚動在偷屍體的草藤。
而他塞在馬憧憧身上的紙條,是一種術,被施術的紙條可以和施術者的舌頭感覺聯係在一起,人的舌頭遠比手指更加柔軟靈活,在判斷方位中的能力遠
超其他器官。
唐陸憑借此術緊緊追趕。
我們一路來到山腳下,這是樊龍失蹤的那片樹林。
夜晚後山一片漆黑,沒有任何燈光,隻有半片月亮隱在雲霧中,撒下薄薄的一層光輝。
“屍體不動了。”唐陸停下來。
我手中的唐刀冰紅散發的紅光愈加強烈。
“這怎麽找?我沒學過啊?”
“沒關係,你照我說的做,我將自己的內力傳輸給你。”
唐陸繞到我背後,雙手二指點在我太陽穴上,我頓感周身湧入一股暖流。
“現在,你左手堂心撫劍,從劍尾一直撫到劍尖 ”
我照做,掌心滑過冰刃,卻感覺熱乎乎的。
“掌心停在劍尖的位置不要動。”
“好。”
“現在慢慢鬆開右手。”
“鬆開右手劍不就掉了嗎?”
我嘴上雖置疑,但還是乖乖地鬆開右手,豈料唐刀冰紅並沒有墜地,反而刀柄懸空,漸漸橫在空中。
“感受到什麽了嗎?”
“我感覺刀刃在試圖控製我的左手。”
“對了,左手放鬆,刀刃指向的方向就是妖氣來源。現在你就跟著寶刀走, 一路上遇到什麽小妖小怪都別停。”
唐陸雙手都貼在我的太陽穴上,我二人一前一後,向漆黑寂靜的林子中走去,這樣實在有些胡來了,我們這樣的姿勢不僅難以行動,而且遇到有妖怪偷 襲,我們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唐陸搭著我肩膀我左手操控寶刀,兩個人中隻有我的右手空閑出來。
“你把手伸進我口袋,那裏麵有我今天調製的黑竹簡。”
唐陸低聲說道。
我伸手去摸,果然, 一把將熟悉的黑竹簡握在手中,心底頓時有了著落。
二人別扭地走進漆黑的深林中,月亮徹底將自己藏在一大朵黑雲中,身邊不見一物,隻有我腳下踩斷樹枝的稀碎聲響,好在此時唐刀冰紅的刀刃大放紅 光,可以勉強照見前方的事物。
暗紅色的光暈打在稀疏的樹影上,顯露出一道道張牙舞爪的黑色亂影,使人心頭忽生淒慘駭然之意。
知道妖怪就潛伏在附近,我更加草木皆兵,生怕每一個樹影都會忽然醒來撲向我似的。
刀刃在林子中不停變換方向,我和唐陸也來回穿梭。
大概有五分鍾後,我們突然來到一片開闊地,刀刃指向我們正對麵,我踏著碎步走入,麵前逐漸浮現出三個人影。
我一慌,險些脫口叫出來,這大晚上的誰出來到林子裏散步?
但向前走兩步,定睛細看,那三個影子又不像是人了,更像是一棵樹,但是蜷曲的樹幹上有人的四肢和頭部形狀的黑影。 “小心,我看前麵的東西不對勁。”唐陸低聲提醒道。
“我也感覺到了,怎麽又像人又像樹的?”
我突然腦筋一僵,緩緩吐出口氣,側著臉對唐陸道: “你說,那妖精偷來的三個孩子的屍體是不是就放在這裏?”
“走近了瞧瞧。”
有唐陸在我身後撐腰,我膽子比一個人時要足很多,放心地邁步上前,那三個半樹半人的輪廓清晰呈現在我們眼前———棵小槐樹從馬憧憧的身體下 方穿入,樹枝自他嘴中穿出,馬憧憧的四肢被樹幹上長出的分叉頂開,姿勢很是詭異,這棵槐樹竟然長在馬憧憧的身體裏麵!
“不行,我要吐了——”
別動 妖氣的來源還不是這兒!別停!”
“啊?”
“穿過去!”
唐陸用力捏捏我的肩膀,我登時清醒了些,徑直從馬憧憧的屍體旁走過,來到那三個人影中間,另外兩棵槐樹上穿連的屍體,正如我所猜想,分別是陳 安澤和王小圈,隻是他們死去多日,屍體已經腐爛發臭,看不出模樣。
那妖怪把他們三個人的屍體種在槐樹上是何意圖呢?
難不成是樊龍的鬼魂在作怪?
我漸漸步入三棵槐樹的垓心,三具屍體圍在我身邊,多少還是讓人心生膽顫。
腳下傳來陣陣顫動,三棵槐樹的樹底搖動,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土壤中抽出一般。
“快走出去 ”唐陸說道。
我正欲加快步伐,三棵樹兀自動了起來,他們竟然和早上遇見的柳樹精一般,樹根離地,在地上自由行動,並且成包圍之勢向我們走來。 我舉起右手的黑竹簡,欲要和它們拚一拚。
“別管,別管他們,找到本源要緊。”
唐陸高聲說道。
這三棵樹似乎對我們並沒有什麽威懾力,他們隻是會動而已,沒有攻擊我們的意圖。
我一個箭步躥出包圍圈,身後三棵樹仍緩緩追趕。
二人向左右掀開腿,跟鴨子一樣快跑幾步,眼前出現一棵粗壯的槐樹,身上纏繞著一圈又一圈藤蔓。
唐刀冰紅的刀刃直指此樹。
“這就是那個妖怪了。”
我話音剛落,但聽樹上雜亂聲響,數十枝草藤朝我刺來。
“掩護我!”
唐陸說罷雙手扯離我身體,迅速從我手中拿過黑竹簡。
我右手握住刀柄,飛奔兩步上前,將那些帶著妖氣的藤蔓統統斬斷。
唐陸則趁機從我身後閃出,將特製的黑竹簡向著槐樹扔出,竹簡掛在繁茂的藤蔓中,唐陸雙手迅速結印,欲要引爆黑竹簡,燒毀這棵槐樹。 我原本專心應對麵前的草藤,脖領卻突然一緊,似乎有人在身後拽我的衣服。
我驀地一慌,向後瞥見一隻幾乎腐爛成枯骨的死人手緊緊抓住我的衣服,在把我向後扯。
不知是陳安澤還是王小圈,總之是在幫那棵槐樹對付我,他們被穿在樹幹上的屍體竟然自己動了起來,難不成是鬼魂上身?
我稍有分神,滿天的藤蔓已經抓住機會,先是一條向下拴住我的雙腿,將我拽到,然後數條藤蔓順著我的手臂和腰際纏繞而上。
我在地上動彈不得,唐陸此時沒注意我的情形,已經引爆了黑竹簡, 一片火光爆燃,整棵槐樹都被火焰吞沒,將方圓幾十米的範圍照亮,樹枝樹葉燃燒 的劈啪聲不絕,隱約還能聽到類似於男孩的淒慘嚎叫聲,但是聲音很悶,不知從哪裏傳來。
但眼下情況並不樂觀,火焰很快順著藤蔓從槐樹上燒到我的麵前,數條火舌宛如長了眼睛一般,飛快地朝我撲過來。
唐陸見狀不妙,亦飛身奔向我。
但是中途被另一棵小槐樹攔住,樹上的孩子屍體深處一隻手勾出唐陸的衣角,唐陸反應迅速,回身一腳,但是槐樹枝幹究竟粗壯,這一腳下去沒有踹 斷,唐陸大惱,看到我在地上掙紮不起,馬上就要被火焰波及,他咬破舌尖,將口中的血噴在手心, 一掌接一掌地大力拍向那棵妖樹,三掌連發,那棵 碗口粗細的槐樹竟然被應聲拍斷,樹上的屍體也碎成殘渣,掉落一地。
但隻這麽一耽擱的功夫,唐陸再要回身救我已然是來不及,正當我陷入絕望之際,馬憧憧的屍體在槐樹上掙紮著,控製小槐樹來到我身前,轟然墜地,
將數條藤蔓齊齊壓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猛撲而來的火舌。
但是由於整棵樹已經失去水分,變得極其幹燥易燃,地上的樹幹連同他的屍體被赤紅色的火焰吞沒。
我倒在地上, 一時沒緩過神來。
再看對麵那棵槐樹,在烈火中緩緩掙紮扭動,最終,徹底垂下枝條,變成一具樹炭。
看到最終的樹妖被燒死,唐陸結手印收起術火,滿地青煙,盡是木炭燃燒後的刺鼻味道。
“這妖怪就這麽死了?”我經曆了這麽多刁難,不敢確定唐陸隻用一招就製服了它。
“這怪物沒什麽厲害的,隻是手段比較多罷了。”
唐陸把我從地上拉起來,將我身上的草藤摘去,果然,唐刀冰紅已經自動收入刀鞘,證明妖氣散去了。
“這棵樹到底什麽來頭?”
“跟我來。”唐陸打開手電筒,來到死去的槐樹前。
他上下檢查一番,這棵樹沒有任何異樣,隨後又拿出一根黑竹簡,用尖頭在樹幹上敲敲打打,剜開樹皮查看,也沒有任何異常。 “這就奇怪了,難道隻是樹成精了?樊龍又到哪兒去了?”
我詫異道。
唐陸從地上撿起半根沒有被燒毀的樹枝,雙手合十,用虎口夾住,橫於胸前,嘴裏念動咒語。
他鬆開手,樹枝掉在地上,竟然輕飄飄地豎直插入地麵。
“這是怎麽回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叫問鬼,可以問出鬼在哪裏。”
唐陸上前,叫我搭把手,合力將這棵燒焦了的大樹推倒。
想不到這棵樹內部竟是中空的,樹根也並不深,不像是正常生長的大樹,二人稍一用力,整棵樹就連根倒下。
倒塌的樹根中,竟然捆著一具肮髒的白骨。
“這是?”我沒做好心理準備,竟被下得倒退兩步。
土壤中人骨蜷縮著,樹根在其上纏繞。
“真是有靈氣的東西啊。”
“什麽意思?”
“我們迴去吧,以後不要經常來這裏。”唐陸已經明白了所有始末,回身離去,深深地低著頭沉吟。
樊龍被叁個小孩封印的冬夜,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他一直躺在雪中,直到身上都結了一層冰,樊龍再想起身,發現全身麻木,他不甘心地望著天。
“可惡,可惡,本王一定要他們叁個做本王的手下,本王是不會被困住的!”
他高聲咒罵著,語氣越來越小。
終於,凍死在這個夜裏。
千年槐樹是有靈氣的東西,就連它的掉落的樹枝也是。
陳安澤插在樊龍身邊的槐樹枝吸收了樊龍死去的冤魂,將其困在樹枝中。
樹枝當夜穿入樊龍的屍體,沉入泥土,靜靜吸吮大地的滋養,等待來年春天,萬物複蘇之時,樊龍的屍體生根發芽,迅速長成一棵具有靈魂的大樹。 “本王變成了樹,我也要讓他們變成對,永遠陪著本王。”
化身成樹的樊龍手段很多,他能操控樹精,能操控草藤,能用紅色喇叭花讓人陷入幻覺。
他成為了一棵樹, 一棵會種人的樹。
至於那棵千年古槐,它還仍屹立在山頂上,它本身是沒有錯的,它隻是有靈氣,在那山的頂上,作為一隻眼睛,默默地觀察著這個世界。 “其實自然界中,誰能有什麽錯呢?”唐陸笑道。
(種人的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