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種人的樹 01

我住的地方,其實是有一座小山丘的,山丘在當地小有名氣,山頂上有一棵千年古樹,老槐樹枝繁葉茂,根繁枝虯,據說一裏地外都能看到地上隆起的 樹根,也有人說大樹的根係已經滲透了半個山頭。

凡是生物,上了年頭都是有靈氣的,據傳說,清朝時我們這個縣來了一位清官,他廉政清明,仗著自己父親在淮南一代有點勢頭,因此壓製了當地富豪 鄉紳,替百姓們出了口惡氣。

但是那些地頭蛇怎麽會任由縣官騎在自己頭上,暗地裏招來一幫馬匪,要他們攪鬧縣城,事成之後,縣官府裏的金銀財寶任由他們瓜分,這些人隻要出 一口惡氣。

縣裏早先並沒有防備,讓馬匪竟一趟端了,縣老爺帶著家眷倉皇出逃,最終躲到了郊外的小山丘,這棵古槐樹下剛好有一個大樹洞,容下縣老爺一家。 說來也怪,他們前腳躲進樹洞裏,槐樹的一枝兩米粗的樹枝掉在地上,剛好蓋住樹洞,馬匪上山搜剿了三天沒有收獲,於是相約放火燒山。

大火從山腳開始向山頂燒,百姓們舍不得這樣一位清官,紛紛來到山前痛哭祭奠,豈料大火燒到山頂老槐樹周圍,便再不向前,如同有一圈透明的牆擋 住山火,馬匪覺得怪異,卷攜了財寶紛紛撤去。

百姓們在山頂槐樹下找到縣官一家,又恭恭敬敬地請下山。

沒過幾日,縣裏的富豪鄉紳和那幫馬匪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知道是誰幹的,眾人還道是縣官的父親得知有人欺負兒子,暗地裏派人讓這群惡人蒸發,但縣官搖頭否定。

事後,有人發現前些天被山火燒掠的山丘,竟然又煥然如初,似乎一夜間躥出千百棵嶄新的樹苗。

縣老爺知道後,命人在槐樹前建廟供奉, 一直到民國年間,小祠堂都香火不絕。

一直到建國以後破四舊,掃出牛鬼蛇神,紅衛兵把祠堂徹底拆毀,山丘這才清靜下來。

奇怪的是這座山,這座廟,這棵樹一直沒有名字,或許在以前是有的,那位縣官老爺說,這山丘和古樹是神物,神物就不得被凡人玷汙,如果凡人給神

物起名字,就是用凡間的東西玷汙神物,因此廢掉了山名,也不許後人起。

一直到現在,人們提起它,也隻說那山,提起老槐樹,隻說那樹。

我曾經上山遊玩過幾次,大槐樹下沒有樹洞,大樹前也沒有祠堂的遺跡,祠堂或許可以連根抹除,但樹洞卻不可能自己恢複得完好如初。 我這才釋然,原來那傳說確實哄人的。

老槐樹近乎和山丘的山頭一般大,每到夏天時候,槐樹亭亭如蓋,好似給山丘蓋上一層蔥鬱的綠帽子。

也是因此,這座山上,很少有情侶一起玩耍遊玩。

中國人是最講究忌諱的。

說起忌諱,去年冬天還發生了一件事,至今還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卻和那山、那樹沒什麽關係了。

村子裏小孩很多,經常廝混到一起玩,小孩子嘛,玩的遊戲無非也就是些偷雞摸狗烤土豆烤雞蛋,下雨了玩泥巴,晴天了就捉迷藏的遊戲,但是有一個 孩子跟別人都不一樣。

孩子叫樊龍,從小就患有精神疾病,家裏隻有媽媽照顧他,媽媽也患有輕度的精神病,受到嚴重刺激時會發作,樊龍的父親就是這樣離開他們的。

樊龍父親離開樊龍的那天,瓢潑大雨,母親精神失常,把自己關在屋裏痛哭,卻忘了三歲的樊龍還被關在門外,大雨落下的聲音蓋過孩子的哭聲,小樊 龍哭嚎著拍打屋門,大叫媽媽。

最後被路過的鄰居發現,急忙帶回自己家裏,但是樊龍高燒不止,樊龍的媽媽也因為病情發作被送進醫院,樊龍高燒三天,鄰居實在看不下去,才送到

醫院,命是保住了,就是精神出了點問題。

隨著樊龍越長越大,說話連貫了,人們發現樊龍自言自語,總是自己跟自己說話, 一刻不停,沒人知道他說的什麽東西。

樊龍今年八歲,總是低著頭走路,兩個拳頭緊緊握著, 一邊走一邊嘟嚷: “哼,超人算什麽東西,我一拳能打死他!”

“貝格斯!你是打不過我的!”

“我是超級大魔王!發射光波!嗬——”

樊龍一臉正經,好像自己已經站在千軍萬馬的魔族戰場上指點江山,且成竹在胸。

周圍的小夥伴都喜歡跟樊龍開玩笑,他們在樊龍路過自己時,嬉皮笑臉地叫道: “小龍人!你又在做夢啦!大臉皮!臉皮大!一張炕席裝不下!” 樊龍並不理會這些孩子,他也從來不屑於跟他們玩一些無聊的遊戲,過家家和捉迷藏,是幼稚的小孩才玩的,他的目標是統治世界。

“嗬,陳安澤!王命令你,把你的油條給我!”

“王小圈!你快趕走那一朵雲彩!”

“馬憧憧!快跟本王決鬥— ”

樊龍嘴裏對他們吆來喝去,卻都沒有正眼看這三人一眼,低頭晃腦從他們身邊經過。

三個小男孩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是樊龍自己又在胡說了。

陳安澤手裏沒有油條,王小圈也不會飛,沒辦法趕走雲彩。

隻有馬憧憧氣不過,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丟向樊龍的脊背。

石頭在他後背撞了一下,然後彈開,馬憧憧向後邁了一步。

樊龍並未理會,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嘿,妖精,你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將啦!”

馬憧憧鬆了一口氣。

“哈哈哈,馬憧憧,你真慫,連樊龍你都怕啊!”

“我呸!我能怕他?我一點也不怕!我能把樊龍打趴下!”馬憧憧道。

“略

陳安澤和王小圈朝馬憧憧做個鬼臉。

其實,樊龍已經失蹤半年了,是在去年冬天忽然從村子裏一夜蒸發的。

像這種平靜的小村子,有人非正常死亡或失蹤,足以和地震海嘯帶來的震撼力相當。

那是一個大雪後的晚上,村裏的孩子們走上街,結成對去踏雪,女孩子們堆雪人,在雪上寫下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然後一筆畫兩個愛心一支箭,這叫 一箭穿心,見到有人來了,就紅著臉把雪字擦得幹幹淨淨,害羞地跑開。

男孩子們分成兩撥人,各自揉雪球,選擇陣地,拉幫結派地展開大戰,攻陷對麵陣地的一方可以繳獲敵人口袋裏的零食。

有的孩子因為今天裝出來的零食很貴,十塊錢一個,不願意給對方,於是倆人紅著臉吵嚷,最後動手掐架,在雪裏打滾。

陳安澤、王小圈和馬憧憧三個人對這些小把戲早就沒了興趣,他們三個最喜歡的就是挑逗樊龍,這個小傻子可比雪球和泥巴有意思得多! 街上熱鬧得很,樊龍低著頭從街頭走到街尾,身上多了幾個雪球,他全不在意,嘴巴時刻不停,“白色的妖怪!我要把你們打出血!”

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雪,握在手裏,慢慢融化,雪水在手裏變得渾濁, 一點點滴落。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龍!”

樊龍張開嘴,吐出白色的哈氣,然後滿意地笑了。

“嗤嗤嗤啡

三個小孩子跟在樊龍身後,捂著嘴偷笑。

他們就離樊龍幾米開外,保持距離,因為知道樊龍不會回頭理他們,所以放肆地在後麵模仿樊龍的神態語氣動作。

“哈哈哈,你們看樊龍跟個傻子一樣,真傻。”馬憧憧笑著道,但他心裏並沒有那麽開心,隻是自己擠出一個笑的動作。

“傻子都比你厲害,你憑什麽笑話傻子。”陳安澤譏諷道。

“哈哈哈,就是。”王小圈從地上撈起一灘雪,試圖灌進馬憧憧的脖子。

“才沒有!我怎麽可能會不如樊龍?”馬憧憧擋住王小圈的手,接過他手裏的雪,恨恨地扔到牆上。

“那你一會兒跟樊龍打一架,答應了我就相信你。”陳安澤說。

“我也是。”王小圈附和道。

“打就打!”馬憧憧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直接應下了挑戰。

三人繼續跟在樊龍身後,馬憧憧不再笑了,他越走越慢,逐漸落到前麵兩人身後,他在想,自己有什麽借口和樊龍打架呢,他根本沒惹到自己,如果把 樊龍打哭了,他告訴他那個瘋媽媽,他媽媽再找到自己家裏來,自己爸媽肯定要批評自己。

“馬憧憧你走那麽慢啊,慫得你!”

“我才沒有!”馬憧憧回了一句,卻發現自己連說話都開始打顫了。

樊龍走出村子, 一直來到那山前。

小山丘被蓋上了一層雪,千年槐樹披著一層雪頂,亭亭玉立。

山腳下有一片小楊樹林,樹幹隻有手臂粗細,葉子落光了,如同幾根木棍戳在地上。

樊龍一隻手拍出,打在一棵樹上,細雪震落,“吠!你們已經被大王我製服了!”

然後他身形連轉,拍落幾棵樹上的積雪。

“你算什麽大王啊,你就是一條蟲。樊蟲子。”陳安澤看著樊龍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

樊龍停住腳,陰沉沉地看著陳安澤,“本王是大地之王!是大地上最厲害的王!”

“哈哈哈哈哈,那我是什麽王?”王小圈問。

“你們都是本王的手下!”

“誰他媽的是你的手下!”馬憧憧從兩人中間衝過, 一拳揮到樊龍臉上。

“哎!馬憧憧!你瘋啦?”陳安澤叫道,他和王小圈各退後幾步,並未阻攔,二人都不知道為什麽馬憧憧會這麽激動,因為一句話就紅著臉和樊龍打起

來了。

他們卻並未上前阻攔,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打。

樊龍其實並不會打架的,從小到大也沒有人打過他,知道他是個傻子,也沒人和他計較。

馬憧憧也並未打過架,隻是一時逞能,他身子瘦弱,揮著樹枝一樣細的胳膊, 一拳一拳砸在樊龍臉上,自己過度緊張,呼吸都開始不勻稱。 樊龍並沒有還手,隻是笨拙地試圖用手臂擋開馬憧憧的拳頭。

樊龍各自比他高,而且虎背熊腰,同齡人裏算得上粗壯,馬憧憧也打不疼他。

“撂倒他,你下絆子啊!”陳安澤見倆人打不起來,笑得更開心了,在一旁看熱鬧。

馬憧憧滿脖子滿臉充血,激動到了極點,耳蝸腫脹,勉強聽到陳安澤的話,於是掂著腳雙臂摟上樊龍的脖頸,左腳探出去,鉤樊龍的腳後跟。 樊龍不喜歡別人離自己太近,雙手縮在懷裏往馬憧憧胸口一推,馬憧憧右腳踩著一灘泥,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栽倒。

馬憧憧心一涼,隻要自己倒下去,就算自己輸了,於是雙手扯著樊龍肩膀上的衣服,死活要把他也拉倒,最起碼能混個平局。

哪知樊龍力大無窮,隻被他帶得彎了彎腰,稍一用力,整個人便站直了,從馬憧憧手中脫出。

“吭——”馬憧憧摔倒在地,他起身拍拍背後的雪,紅著臉又要上。

“馬憧憧!你沒完啦!你都輸了!”陳安澤跨步上前拉住馬憧憧的手,王小圈也上前攔腰抱住馬憧憧。

“真不要臉,明明打過人家,還要硬上。”

陳安澤和王小圈不再理會他,馬憧憧愣在原地,心中好不尷尬。

“你真厲害呀,大地之王!”陳安澤嬉皮笑臉地說。

“你們不是我的對手,快逃命去吧!”樊龍不喜歡跟這三個孩子玩,於是轉身便走。

“雲彩掉到地上啦!本王踩著雲彩,是天空之王!”樊龍管雪花叫天上掉下來的雲彩。

“那要怎麽樣才能打敗你呢?天空之王?”

陳安澤不想就這麽放過這個小傻子,他還要調戲他一番。

“本王是不死之身!我死不了的,你們不能打敗我,隻能封印我。”

“要怎麽封印你啊?”王小圈覺得有戲,能和樊龍玩會兒過家家倒是也不錯。

“本王也不知道。”

“那你等著我們相出辦法來封印你好不好?你別跑,如果跑了就說明你被我們打敗啦!嚇跑啦!”

“那本王就坐下來等你們,我要先運氣!”樊龍坐在一塊石頭上,閉目養神,也不顧掃清石頭上的積雪。

“好,你等我們商量一下。”

“馬憧憧,過來,你要死啦?”陳安澤朝馬憧憧吼道。

馬憧憧這才從剛才激烈的戰鬥中回過神來,討論如何封印樊龍。

“咱們真跟樊龍玩啊?”王小圈惜了,他沒想到陳安澤竟然願意跟傻子玩。

“我才不嫌跟他們那群小孩玩,玩什麽都喜歡耍賴,樊龍這小傻子就不會,你想跟愛耍賴的人玩?”陳安澤問王小圈。

“還行吧,其實——”王小圈正要開口,陳安澤往他臉上扔了一把雪。

“那你去跟他們玩吧,別跟著我了。把我給你吃的好吃的還給我。”陳安澤急了。

王小圈立即拉著陳安澤的手道: “我跟你鬧著玩呢,你這是幹嘛。”

他們嘴裏說的那群愛耍賴的人,其實是經常欺負這三個人的一大群小孩,陳安澤和那幫壞孩子看不對眼,從不和他們一起玩。 他經常把好吃的和玩具帶給王小圈,成功把王小圈拉攏過來。

馬憧憧更是個慫蛋,走到哪兒都被欺負,即使和陳安澤他倆在一起也經常被排擠,總是訕訕地跟在他們身後,

“那咱們用什麽辦法啊?”王小圈又問。

“你說。”陳安澤問馬憧憧。

“我那天看電視,電視上有個道士用樹枝擺了個法陣,然後僵屍一進去,就不會動了。”

“這個好,咱們用樹枝把樊龍圍住,就說他被咱們封印了。”陳安澤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雪。

“這個行嗎?”王小圈覺得過於幼稚了,是個正常小孩都知道這是假的。

“你不去就算了,去找大鬧吧。”陳安澤白了王小圈一眼,和陳安澤站起來找樹枝去了。

大鬧是那一大群孩子的頭頭,手下有十幾個小兄弟,就喜歡欺負不給自己叫大哥的小孩

王小圈見陳安澤和馬憧憧頭也不回地走了,嘴裏“喊”了一聲,起身跟上。

“咱們去哪兒撿樹枝?”陳安澤問馬憧憧。

“我知道該去哪兒,我媽說過,鬼怕槐樹,咱們就去撿槐樹枝。”

“為什麽鬼怕槐樹枝?”

“你想想槐樹的槐字怎麽寫?”

“嗯,我知道。”

“你把這個字拆開,左邊是木,右邊是鬼,連起來就是木鬼,木就是樹枝,用樹枝把鬼捆住了,鬼可不就怕槐樹嘛—” 這些是馬憧憧的媽媽告訴他的。

人死入土後,往往墳周圍要種幾棵樹,選棗樹、柳樹的比較多,選槐樹的卻少,因為槐樹可以束縛人的鬼魂,使鬼魂無法離開墳地去轉世投胎,永久被 折磨。

一般隻有墳裏死人魂具有極強的怨氣時,為了防止鬼魂害人,才會種上槐樹。

“沒想到你懂的這麽多。”陳安澤冷笑著說。

“是啊,咱們去山頂找那棵老槐樹撿樹枝。”馬憧憧並沒發現陳安澤眼中含著妒意,小跑著在前麵帶路。

王小圈跑著追上他們,三人在老槐樹底下,扒開積雪,看到很多樹枝,每個人選了四五根又長又粗的,抱著下山去。

樊龍果然還坐在原地,屁股的熱氣烘化積雪,冰涼的雪水順著棉褲滲透下半身,他一動不動,嘴裏還在毫無邏輯地自言自語。 “我們來了!”

陳安澤跑過去,首先抽出兩根樹枝,插在樊龍兩條腿間。

樊龍睜開眼,拔掉樹枝,徑直起身。

他滿屁股都是冰水,激得他想小便。

“你去哪兒,我們開始封印你了!”陳安澤按著樊龍的肩膀不讓他起來,他自然不知道樊龍是要上廁所,還以為這個小傻子要耍賴,如果讓他跑了,自 己在王小圈那兒的麵子就沒了。

樊龍並不言語,執意要站起來。

他力氣很大,陳安澤按不住他。

“還不上手,咱們一塊兒把他撂倒!”

馬憧憧早就心有忿意,衝上前去, 一把抱住樊龍的大腿。

王小圈覺得有意思,抱住樊龍的另一條腿,倆人死活不撒手,用力將他向後摔。

陳安澤丟掉手裏剩下的樹枝,從後一把摟住樊龍的脖子,嘴裏大聲喊:

“倒— “

樊龍就算力氣再大,也不知道動手反抗,終究還是拗不過三人,麵朝天倒在雪裏。

他想起身,那三個小孩卻拿起樹枝插在自己腋下,腿邊,手邊,褲襠下。

“我們現在把你封印了,你不能動了!”

“我不是馬紮西,我比誰都厲害,你們都打不過我!”

“喂喂,樊龍,我們說把你封印了。”

“你們殺不死我!本王隻需要運功一天,就可以解開封印!你們殺不死我。’

陳安澤和馬憧憧咯咯咯地笑,王小圈咬著牙在心裏罵樊龍是個大傻子,他們明明什麽都沒做,他隻要坐起來就可以,但他好像真被封印了一樣,躺在雪 地裏一動不動,目光堅定地看著陰沉的天空。

陳安澤和馬憧憧笑夠了,和王小圈站在樊龍旁邊看著他。

樊龍雖然身體不動彈,可嘴皮子卻一直不閑著,巴拉巴拉說個沒完。

“真沒意思啊,樊龍,你起來不起來。”陳安澤看了十分鍾,打著嗬欠說。

樊龍不理會他們,仍暗自運功。

天上紛紛揚揚地下起細碎的雪花。

“又下雪了。我該回去吃涮羊肉了。”陳安澤望著天,用手心接了幾片雪花,融成雪水。

“我也回去。”王小圈說。

三個人臨走前又叫樊龍起來,他還是置若罔聞。

“他真要在這兒待一天啊?”馬憧憧問。

“咱們去把他拉起來吧。”王小圈跑回去,試圖將樊龍拉起來,奈何他自己不想起,而且個頭又大,王小圈扯著他的手,卻如何也拉不動他。

“算了,你這大傻蛋,在這兒凍著吧!”王小圈也跑了。

雪花仍在紛紛揚揚地落下。

“雲彩又掉下來了!”樊龍道。

他忽然打個哆嗦,原來是尿憋不住,統統撒在褲子裏。

尿液流了一腿,滲透棉褲,和冰冷的空氣接觸,很快結了一層薄冰。

細雪飄了整整一夜,把昨天人們的足跡重新覆蓋。

清晨,肅靜煞白的村子裏,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小龍——小龍!你在哪兒呢!”

樊龍的媽媽瘋了。

整個村子都醒了。

樊龍媽媽瘋狂拍打著每一家的門板,手掌又紅又腫,戶主把門打開,瘋女人闖進院子裏,四處尋找。

戶主和家人把樊龍媽媽架出門外,重新關上門。

樊龍媽媽又拍門,掌心拍的出血,門板上留下一個個血手印,她尖聲嘶嚎著,如同一個慢慢被放進滾燙油鍋裏烹炸的女囚。 這戶人家實在受不了,隻好和她一同尋找,然後全村開始搜尋。

他們找遍了村子,都沒見到樊龍的身影。

湧動的人群中,陳安澤三個小孩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麵色慘白如雪。

村長讓幾個強壯的男人把樊龍媽媽控製住,想詢問樊龍昨天的行蹤,可女人已經瘋了,嘴裏吐著血沫,眼中盡是血絲,神色呆滯,隻重複一句話: “小

龍 — — 小龍 — — ”

“昨天哪家孩子和樊龍一起玩了?”

那三個孩子不敢說話。

大鬧站出來,驕傲地把三個小孩揪出人群。

“他們四個人去那山了。”

“你們昨天玩到什麽時候?是一起回來的嗎?”

三個孩子哆嗦著,說他們和樊龍玩了會兒,然後就回家了,樊龍不想回,他們也沒管,

“你們玩什麽了?”

“樹枝。”

村長帶著三個孩子,來到他們玩過的地方。

“在哪兒玩的。”

“就在這。”陳安澤指著小樹林旁的空地道。

昨夜的雪已經把昨天的痕跡蓋住了,地上本就高低不平,在雪的覆蓋下顯得詭異,如同幾十個太平間的死人蓋著白布,被淩亂地丟在地上 “二子,把雪掃開。”

村長一句話說得人們心裏慌張不已,他們似乎已想象出樊龍冰冷的屍體就藏在某一個雪包下,人們掃開積雪,發現一張被凍成紫茄子的臉。 然而事實沒有,全村人把山腳下一圈的雪全部清掃開,都沒有見到一丁點人影.

陳安澤那三個孩子這才一口氣喘勻了,隻要樊龍沒有死在這兒,那麽他們就不用承擔責任。

“我說了吧,我們就是一起玩來著,樊龍回家晚。”

村長沉默了,隻好對村裏人宣布樊龍自己走丟了。

樊龍本來就是個傻小子,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如果說他某一天走丟了,村人並不會太驚訝,畢竟傻子找不到家這種事,村裏時常發生。 後來,人們慢慢忘了這件事,而樊龍的媽媽卻徹底瘋了,她找不到孩子,於是離開家,四處流浪,尋找自己的兒子。

陳安澤他們三個小孩也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隻是跟家裏說:

“是啊,他當時是躺在雪地上不肯動彈,可是下雪了,天冷了,他總是知道回去的呀,再說了,你們不也沒發現他凍死在那兒。’ 樊龍走丟的事漸漸被淡忘,冬去春來,山上的樹又開始發芽了。

隻是今年這些樹長得有些奇怪,槐樹新芽的顏色,竟然是血紅色的。

這些也還沒有人注意。

真正打擾到這個村子安寧的,要從陳安澤的死說起。

陳安澤死得很突然, 一天夜裏,陳安澤的父親聽到院子裏總是傳來沙沙的摩擦聲,跟風聲混在一塊,如同風中樹葉亂撞。

第二天,他在臥室發現了兒子的屍體,死相慘不忍睹。

陳安澤扭曲地躺在**,嘴巴脫臼,從嘴中生長出一塊粗壯的樹枝,頂著綠芽。

他眼睛瞪得奇大,眼角嘴角撕裂出血,鼻子嘴巴裏淌出的大片鮮血染透了床單,不知道是喘不過氣被憋死還是被自己的血嗆死的。 陳安澤爸爸撫床嚎啕大哭,媽媽看見這駭人的一幕,當即暈倒。

陳安澤死得過於怪異,以至於家裏秘密辦了喪事,夜裏發葬,陳安澤的媽媽哭著罵丈夫做了虧心事,這才害死了兒子。

男人扯了自己兩個嘴巴,發誓再也不放高利貸,他們認為兒子的死,是放高利貸招來的禍患,也不敢報警,更不敢聲冤,反倒是自己把事情壓下去。 陳安澤暴斃,王小圈忌諱了幾天,然後去找大鬧,打算加入他們一幫。

大鬧新從電視上學了一個名詞——保護費,他問身邊的小孩保護費是什麽意思。

王小圈說:就是你收了一個人的錢,然後就保護他不讓別人欺負。

“誰敢欺負我大鬧的人?”大鬧舔著棒棒糖說。

“重點不是欺負誰,是收錢——”王小圈接著補充。

“那好,你們當我小弟都給我保護費,不當我小弟我就把你們當壞人。”

眾人怒視王小圈,然後背著大鬧把王小圈打了一頓。

王小圈交了錢,還是沒被保護,他獨自出來散步,路過那座山丘時,他加快了腳步,因為想起樊龍就是在這裏失蹤的。

路邊開著一朵鮮紅色的喇叭花,王小圈停下來,他見過紫色的,白色的,卻還沒見過如此妖豔的紅色,比其他顏色都要鮮豔,好像專門生在路上讓自己

多瞧一眼似的。

“把花摘給媽媽,她一定喜歡。”王小圈掐下那朵紅色的喇叭花,朝家裏走去。

家裏沒人,王小圈手裏捏著越來越蔫的喇叭花,在屋裏急得來回轉。

門口有腳步聲。

“媽——”王小圈跑到門口,進屋的卻是大鬧。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大鬧,大鬧自從學會了要保護費,嚐到甜頭,於是天天追著身邊的孩子要保護費,現在無論是誰看見王小圈都要罵他一句。 大鬧竟然追到家裏來了。

“你該交保護費了。”大鬧麵無表情地道。

“我,我昨天才交了呀?’

“你身上沒錢了?”大鬧也不管屋裏有沒有人,徑直走進屋。

“我——我——”王小圈一步步後退,顫著嗓子道:“爸,爸——”

“別叫了,你家裏沒人,對不對?”

王小圈眼一熱,淚水順著臉頰湧下,“我能不能不交保護費呀——我憑什麽要交啊,你又不保護我!

王小圈心想來個魚死網破算了,自己家還能怕別人嗎?

但其實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房子如此沒有家的溫暖和安全感。

“你的喇叭花是我的,你摘了我的花,要交錢,”大鬧一步步逼近王小圈,他不敢和大鬧對視,步步後退,直撞到牆,才唯唯諾諾地說 “你怎麽說著喇叭花是你的?我從路上摘的!又不是你種的!”

“就是我種的。”

王小圈被氣得頭暈,他還沒見過這麽強詞奪理的人,什麽叫是他種的, “那你叫它一聲它答應嗎?’

“喇叭花。”大鬧開口道。

王小圈心中好笑,大鬧怎麽也跟樊龍似的,傻得天真,竟然—

突然,手中的喇叭花兀自動起來,紅色的花瓣一張一合,花蕊發出吡呲的響聲,淌出一絲紅色的**。

“啊!”王小圈扔掉喇叭花,被嚇得雙腿發軟, 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鬧麵色陰沉,冷冷地發笑: “咯咯咯咯咯——”上下兩排牙齒來回碰撞發出生硬的響聲。

喇叭花掉在地上,花頭忽然一轉,朝向王小圈, 一下一下蠕動著向他爬去。

王小圈尖聲叫著,涕泗橫流,撲騰著兩條腿縮向牆角。

大鬧和喇叭花一同朝撲向王小圈。

人們發現王小圈的屍體時,他靠在牆角,七竅噴血,手裏握著一朵紅色的喇叭花。

鄰居路過他家時,曾聽到了王小圈大聲叫喊大鬧的聲音,不過他以為是小孩子鬧著玩,鬧惱了打起來,沒什麽大事,於是也沒進屋看看,誰知道好好

的一個小孩就這麽沒了。

但是大鬧一家兩天前就出去旅遊了,王小圈出事的那一天,他們根本沒回來。

王小圈父母為他大辦葬禮,孩子走得太突然,爹媽哭得雙眼紅腫,幾次暈倒過去。

這還不是更離譜的事,最奇怪的要屬葬禮第一天晚上,狂風大作,把設在戶外的靈堂頂吹飛,人們驚慌失措,忙去撿靈堂的頂子。 可等眾人回來時,王小圈的屍體不見了!

當場所有人來來回回地翻找,村子裏燈火通明,每個角落都細細尋找,卻不見王小圈的死屍。

村裏人心惶惶,都說這是風水不好,鬧鬼了, 一年不到的時間,連著死了三個小孩,更可怕的是有一個的屍體還弄丟了,誰都怕詐屍,忽然出現在自

己家裏。

村子自發籌錢找來一個大法師,給村子做法事。

村委會的人挨家挨戶要錢,說是給大師出的錢越多,神就會越保佑他。

終於要到我家裏,我一看記賬單,給多少的都有,幾千塊的,甚至一兩萬的,誰都怕神不保佑自己,於是舍得出錢,也是,這幾樁命案搞得村民們都

睡不好覺,隻能逮到什麽拜什麽。

我正色拒絕: “我不交錢,不用神保佑。”

我一聽那大師自封什麽天光寶刹神威無敵大法師,如此尷尬的名諱, 一聽就是江湖術士。

村委會的人沉著臉道: “你不交錢,到時候神不保佑你,鬼來把你收走了,徒給村子添晦氣!”

“我死了也是我自己晦氣。’

那人白了我一眼,“你趁早別在這兒住,真是給我們找倒黴。”

“我自己在這兒租的房,憑什麽不讓我住?”

我忽然瞪起眼來,覺得這人欺人太甚,憑什麽非要我交錢,我也不需要那爛神保佑我。

後麵那人把主事兒的人拉走了。

第二天做法事,我雖沒交錢,不過也想湊過去看個熱鬧,那道士穿著一身亮眼的黃袍,在一張巨大的橫幅前走來走去,有模有樣。 再一看橫幅,原來是寫著村裏人的名字,交了錢的有份,沒交錢的自生自滅。

道士沒什麽手段,就念了幾句咒語,往太極劍上噴一口水,隨後命人把橫幅在香壇內點著了,如此結束。

眾人低聲唏噓,似乎都覺得這幾千幾萬花得有些虧了。

我也覺得無趣,轉身回家,路上經過山丘旁的土路,這條路比地麵高出一截,專門把村子和山丘隔開,以防山上的雨水雪水淌下來灌進村子裏, 正走時,忽見地上有一連串血跡,有規律地朝前方延伸去。

這是什麽東西的血?

我蹲下來細看,地上浮土中印著兩排腳印,其中一排還帶著血跡。從腳印大小來看應該是小孩子的。

我心中隱隱擔憂,循著血跡向前走去,血腳拐進了一處窄小的胡同。

我走進窄小陰暗的青磚胡同,隻見不遠處蹲著一個小男孩,摟著肩膀啜泣。

血腳印到他身下,戛然而止。

“小朋友,你怎麽了?是你的腳流血了嗎?”我蹲下來輕拍他的肩膀。

小孩把臉哭花了,抬頭看著我。

我瞧他左腳下滲出一灘血液。

“走,我帶著你去醫院。”

“疼—”

“腳疼?”

“嗯。”他點頭。

“來,哥哥背著你。”我對他道。

把孩子背到身上,我急急地朝診所走去。

“你家裏人呢?怎麽一個人出來亂跑?腳是怎麽傷的?”

“我家裏沒人,爺爺奶奶趕集賣菜去了,爸爸媽媽去田裏澆地了,沒人管我。”

“也沒人和你玩?”

“跟我一塊兒玩的都死了。”背上的小孩顫著嗓子說道,

我一愣,後背發涼, “你叫什麽名字?”

“馬憧憧。”

果然是了,同陳安澤、王小圈關係最好的就是馬憧憧,那兩個孩子死了,就剩下馬憧憧一個。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擔心起這個孩子來,會不會有什麽東西在作崇,對著三個經常在一起玩的孩子進行報複:

最有可能的就是樊龍了。

我雖然不經常涉足村裏的事,但為了積累寫作素材,會經常和街上的大媽嘮嘮嗑,對村裏發生的事也有一點了解。

當然關於樊龍的鬼魂報複這三個小孩的事純屬是我瞎猜。

“你的腳怎麽回事?”

馬憧憧打著哆嗦把受傷始末告訴我。

今天家裏沒人,他實在無聊,可是又沒人一起玩,於是自己出來溜達溜達,他在村子裏轉了一整圈,見到大鬧那一群人就繞著走,他聽說了收保護費 的事,絕對不想摻和進去,於是走到村子外的土路上。

他仿佛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自己的媽媽。

“憧憧,快來幫幫媽媽—”

馬憧憧激動地跑到土路邊,看著土坡下的人,正是媽媽,她倒在地上,在揮手叫自己。

他知道爸爸媽媽去澆地了,為什麽媽媽忽然出現在這裏?

正是這麽一猶豫,在坡底的媽媽已經暈過去了。

“媽!媽!”馬憧憧奔下土坡。

土坡上是很髒的,人們把生活垃圾都倒在土坡上,因為村裏的垃圾回收站太遠,住在這附近的幹脆把生活垃圾仍在土坡後麵,村民們看不到,自己也方 便。

從土坡去到坡底需要踩著大片五顏六色的垃圾下去。

馬憧憧心裏隻想著媽媽, 一腳踩在一片碎玻璃上,玻璃片紮進肉裏。馬憧憧叫喊一聲,坐在地上,自己抽出玻璃碎片,鮮血汨汨流出。 疼痛感讓馬憧憧的腦袋忽然清醒,土坡之下哪裏有自己的媽媽,隻有一大片盛開的紅色喇叭花。

馬憧憧顧不得剛才的幻覺,從垃圾堆裏爬起來,淚水自己在往外流,可他並不想哭反而格外鎮定, 一瘸一拐地往村子裏走。

他覺得自己的腦漿要凝固成一坨了,根本無法思考,不知道去哪裏,不知道向誰尋求幫助,腳底還在痛,他隻是漫無目的地走,拐進巷子裏,他忽然想

到:

自己會不會就這樣一直流血,然後流幹了,自己就死了——

馬憧憧忽然腳下無力,倒在巷子中,靠著牆低聲啜泣。

後來便遇見了我,背著他一路醫院診所跑去。

明明出口就在不遠處,可我背著馬憧憧,腳下越來越沉重,每邁出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輕飄飄沒有力道。而自己的身體移動得也越來越慢,全身的 氣力在迅速流失。

“馬憧憧——馬憧憧——”我輕輕喚背上的小孩。

他的臉垂在我肩膀上,已經睡著了。

“別睡——不能睡!聽到沒?”我晃著肩膀來搖動他的臉。可馬憧憧已經昏過去,毫無反應。

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和馬憧憧已經進了迷魂陣了,他歲數比我小,體力自然也跟不上,大概早就昏迷了。

我不敢聲張,原地蹲下,把馬憧憧放在地上,我體力損耗也很嚴重,不能再往前走了,否則還沒走出迷魂陣,自己也得先交代了不可。

今天出門沒有拿夜行圖,不過唐刀冰紅是隨身帶著的,我將寶刀握在手中,左右環顧,卻無任何異常狀況,胡同比較長,前後兩個出口在我眼中就是兩

點模糊的白光。

“奇怪,從我剛進胡同到剛才,明明一點感覺都沒有,到底是什麽時候中了迷魂陣的?”我心中琢磨,眼神移到馬憧憧身上, “難道是他?”

馬憧憧腳受傷這件事本身就怪異,或許是他身上沾染的邪氣也影響到我了?

正思考時,手中的唐刀冰紅劇烈顫動起來,我左手立即扶上刀鞘:

“來了——”四下掃望,卻無任何妖魔鬼怪的影子。

難不成這妖精會隱身?

寶刀刀身顫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刀尖向上舉。

我立即會意,那怪物在我頭上!

足下發力,向前蹬出,整個人向前滾翻,瞬時寶刀出鞘,舉在眉前,防備怪物突然襲擊。

舉目觀望,果然從胡同上方垂下來數十條毒蛇般扭動的枝條藤蔓,那些藤蔓本來就要到達我頭頂了,結過不料我忽然閃開,舉刀自衛,反倒把怪物嚇了 一跳,縮回兩米多高的圍牆上。

那些綠色的藤條不肯離去,盤踞在牆頭,緩緩移動,如捕食者環伺即將到手的獵物。

我抬頭望著天,試圖起身走兩步,既然發現了怪物的蹤跡,隻要寶刀在手,那麽他們便奈何不了我,沒準能找個突破口逃出去。

現在每挪動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體力,剛走了兩步,我就開始氣喘,背後冒汗,我一手捏著唐刀冰紅, 一手支撐膝蓋。

而那幾十條藤蔓則始終不緊不慢地盤繞在我上方。

我心裏非常明白,現在局勢對我大大的不利,就算站著不動,體力也會慢慢流失,再不想辦法,終究會把自己耗死。

可又總不能跳起來進攻。

這是我第一次感到連思考都費勁,每多想一句話,就牽動全身的筋肉疲憊。

頭頂的藤蔓再也把控不住,開始向下俯衝。

我預料到危險,登時用手肘把上半身撐起來。

那些藤蔓又立即停在半空,十分狡猾謹慎。

我腦中忽然大亮,既然這樣,我就裝死,到時候殺你們個措手不及。

我右手抄在身下,假裝昏倒,匍匐在地,閉上眼睛,溜著一條縫觀察它們動向。

這群藤蔓下到離地麵半米多高時,忽然轉變方向,朝馬憧憧的身體抓去,每五條藤蔓連接纏扭在一起,藤蔓頂端連成一根尖刺,紮向地上的馬憧憧。

這是要一擊致命!

想不到這些藤蔓畏首畏尾的,動起手來異常狠辣,人命關天的時刻,我渾身疲憊感全無,立即從地上跳起,揮動唐刀冰紅,將一根根藤蔓全部斬斷,被 斬斷的藤蔓頓時垂萎,水分迅速揮發,變成幹枯的黑藤。

適才從身上流走的體力又緩緩注入身體內,說明那些迷魂陣已經被破了。

馬憧憧仍倒在地上,半睜著眼看我,嘴巴一張一合,我俯下身去, “你說什麽?”

“疼……腳疼……”

我再看他的腳,還在流血,鬥大的青磚已經被血液浸透了兩塊,再這樣下去沒被妖怪殺死也要失血過多而亡了。

我背起馬憧憧, 一路狂奔出了胡同,把他送進診所包紮,好在傷口並不很深,消消毒,打一針破傷風就好。

一切忙完了,這才又把他背回家,等著爸媽回來跟他們交代一聲。

馬憧憧坐在沙發上,看著地板出神,我心中也有不少事要問他,隻是看他現在耷拉著臉,心情不好,不方便過問。

他臉色越發難看,定是想起來什麽不好的事,慘若白霜。

忽的,馬憧憧哭出聲來。

我愣在沙發上,輕聲哄道: “你怎麽了?有什麽事跟哥哥說,我能幫的一定幫你好不好?先別哭了。”

“哥哥,你說我會死嗎?”

我又一愣,完全沒料到這個小孩子張口生閉口死。

“你瞎說什麽呢——不就是腳被紮了一下,死不了的——”

“我不是——我不是說這個——”馬憧憧已經開始抽噎了, 一句話也說不連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