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夜:逃跑的鞋 01

這條街很清靜, 一排平房,沒有院子,出了門就是街,很少有車輛行人來往。

主要是給進城打工的農民居住的地方。

屋子裏沒有獨立衛浴,所有人都要每天清早拿著牙刷牙缸去水房排隊稀疏,廁所是露天的公廁,大號時人們就回歸了最原始的生活,彼此的隱私被沒有

一點遮掩地窺見,清晨裏往往能看到十幾個大漢擠在廁所,戰火連天。

當然住在這裏的也不全是農民工,還有部分大學生。

他們往往租不起更貴的樓房,又不得不搬出學校準備考研,所以就選擇了這塊便宜又清靜的地方。

今天的主人公就是一名大四學生,名字叫大飛。

同學戲稱他大飛哥。

大飛哥的頭發,永遠是那麽光澤油膩, 一顆頭皮屑也不肯放過,統統黏在發絲上,並散發出難聞的怪味驅趕試圖對著寶貴的頭皮屑圖謀不軌的人。 他很少洗澡,幾乎不洗。

永遠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黑色濃密的絨毛胡從來舍不得刮,永遠穿著一件深藍色衝鋒衣,肥嘟兒的休閑褲, 一雙穿得變形猶如棉拖鞋的灰色運動鞋,據 說鞋子在大一的時候是白色的。

大飛哥從來不注重打理自己,更沒空理會別人的眼光,他眼裏,隻有學習。

大飛是從小村子裏走出來的大學生。

他初中高中一直是縣裏的重點培養對象。

老師對他的一再教導隻有:

你要先苦後甜,要時刻不停地學習,年輕時不斷學習,老了以後才能享福。

大飛哥何嚐不想放鬆,可每當他停下來,老師家長就會提著耳朵囑咐他:

你是學生,學生就要努力學習,娛樂是壞學生和閑人才會做的事!

到高中的時候,大飛哥徹底放棄了玩的念頭,把學習看做和呼吸一樣重要的事。

所有同學都說,隻要你看到大飛哥,他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去往學習的路上。

他跑著去食堂,跟乞丐一樣往往嘴巴裏塞飯,然後又跑回教室學習。

甚至有人看到他連上廁所的時候都在學習。

如果是大號的時候,蹲下來看看書,人們並不算驚訝。

但大飛哥連小便時的空隙時間都能抓住,在去往廁所的路上,他左手拿試卷,右手捏筆,進了廁所,在尿池前一手褪下褲頭,任由下閘放水,上身繼續 保持姿勢寫題,放水完畢,提上褲子,手也不洗便匆匆回到座位。

他從來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其程度之深,能讓人一天吃不下飯。

大飛哥的同桌親眼目睹,冬天時候,大飛哥感冒流鼻涕,書桌裏又沒有紙,而大飛又不想跑去超市買紙浪費時間。他奮力吸著鼻涕,迅速抽出桌子裏的 麵包片,把鼻涕揜到麵包片上。

同桌看愣了,他知道大飛哥向來不是鋪張浪費之人,今天怎麽會如此奢侈把麵包當衛生紙用?

大飛哥下一秒的操作,才徹底讓同桌懷疑人生,隻見大飛把麵包對折,雲淡風輕地送到嘴裏,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 一邊吃一邊寫題。

同桌幹嘔了一聲,幾乎要把早飯吐出來。

大飛哥向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隻是心無旁騖地學習。

最終這朵奇葩來到了這座城市上大學。

一讀三年,第四年他選擇離開宿舍,租房子準備考研。

大飛哥家境貧寒,平時過得摳搜些很正常,高中班主任一直跟他說,上了大學再考個研究生,以後找了好工作就踏實了,好好掙錢,養個像樣的家,做 個像樣的人。

說完,老師喉頭哽咽,幾度哭出聲來。

大飛哥知道要抓住所有學習的機會為以後著想,可不知道為什麽老師要哭。

這晚,狂風驟雨,屋裏的電燈吡吡閃動,大飛哥做著題,想起來班主任的話,左右思索都不明白什麽意思。

第二天,他邁出門來到街上,抬頭望向對麵的一棵楓樹。

樹上掛著一雙鞋子。

他以前還沒見過這雙鞋。

為什麽會跑到樹上了?

他並沒在意,腦子裏還是昨晚的高數題,他端著牙缸去刷牙,地上滿是躲不過的積水,好在不淺,他隻一腳踩下去,

腳底便傳來透心的涼爽,他“啊喲”叫了一聲,原來地上的雨水竟從鞋底鑽入,滲透了襪子。

他疑惑地抬起腳,用手撥弄腳底。

原來是鞋底板都被踩爛了,沿著前腳掌的地方爛出一條縫,雨水滲透縫隙鑽入腳掌。

“這鞋子不禁穿。”

大飛哥細細搜索,好像這雙鞋子在自己腳上跑了三年了,嗯,時間不短。

他打望著楓樹上的那雙鞋,仿佛是老天帶給自己的禮物一樣。

他找到房東,借來了兩米多長的雞毛撣子,這是過年時用來打掃房頂用的。

大飛哥握著竹竿做的雞毛撣,站在楓樹底下來回揮動,好像他被肉絲塞住牙用手指指甲去摳時一樣,每次總是差一點。

最後氣得大飛一腳踹在樹幹上,樹枝晃動兩下,那雙鞋竟然自己掉了下來。

大飛哥如獲至寶,把被雨水淋了一夜的鞋子撿起,這雙灰色的運動鞋有些年頭了,他用手拉扯掰拽,鞋子還是那麽堅挺。

“禁得住穿,好鞋。”

這是大飛哥對一雙好鞋子最高的評價。

他連牙也不刷了,把鞋子擺在外麵陽台上晾曬,進屋繼續寫題。

大飛每寫兩道題就要抬頭向外望一眼——他怕有人覬覦自己的寶貝。

媽媽跟自己說過,在外麵過日子,千萬不要向別人顯擺自己多有錢, 一定要把值錢的東西好好收起來才行。

大飛哥恍然大悟,他把鞋子大搖大擺地放在窗台上,這不是明擺著告訴路人,自己撿到寶貝了嗎!

他連罵自己蠢,將鞋子收進屋裏,擺在桌子上,慢慢晾幹。

“我可真傻!”

他笑著自嘲,坐回座位。

一坐又是一天。

直到日暮時分,他欺身打個嗬欠,找了些麵包吃,伸手一摸那雙鞋。

“還沒幹。”

他拿起鞋子對著自己的腳比對。

剛剛好。

他一手拿一隻,學著電視上交際舞的樣子,想象手裏握著的是一位名流小姐的纖纖玉手,隨著音樂優雅欺侮,他撅著屁股扭了兩下,在窗玻璃反光裏看 到自己笨拙的樣子,紅著臉笑出聲來。

又想象自己是戰場衝鋒的戰士,他看到戰友倒下,從他手裏拿起槍,這樣就能解釋自己為什麽有兩隻槍(兩隻鞋)了。

他拖著鞋開槍,衝鋒在最前線,腦海中麵前的敵人一個個中彈倒下,但玩著玩著,敵人的模樣竟變成了無數沒解開的微積分和算不出來的行列式。 大飛哥額頭上冷汗直流。

他不敢再玩了,恭恭敬敬地把鞋放在桌子上,回到座位繼續學習。

黑夜是安靜的。

遠處傳來池塘蛙聲,高低起伏。

大飛哥打個哈欠, 一看表十點半,不知不覺又學了一晚上,就當他要睡覺時,屋頂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誰這麽晚了還跑來跑去的,真討厭!”

一定是五樓那宿舍的小子,天天在宿舍通宵,大飛哥的室友經常上門找他們理論,今天看來室友又要雷霆大發了。

大飛哥心裏正想著,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搬到平房了,哪裏有什麽上下樓!

他忽然全身汗毛倒立,寒顫一波一波從頭頂冷到腳底。

到底是什麽東西在自己屋頂跑動?

腳步聲越來越大,十分淩亂,沒有絲毫褪去的意思。

大飛哥手裏的筆已經拿不住了,啪嗒一聲掉落。

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

“幻覺,都是幻覺,我學了一天啦,累了——”大飛哥嗓音都緊張地打著顫兒,沒有絲毫底氣地道。

他頂著僵硬地身子,緩緩扭頭,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那雙鞋竟然不見了!

“嗬——”大飛哥倒吸一口冷氣,那鞋子竟然自己動起來了!

他正想著,身後的踢踏聲又起,蒼白的燈光下,兩隻黑影胡亂映照在牆上,大飛哥再不敢睜眼看, 一頭紮在書桌上,緊緊閉著眼。他牙齒上下打戰,心 裏不停安慰自己:

不要害怕, 一會兒就過去了, 一會兒就沒事了——

但那鞋子仍在屋頂來回踢踏,聲音越來越大。

突然,大飛哥感覺有東西在撞自己的肩膀。

隻是輕輕地一下,便嚇得大飛哥渾身發抖。

口裏不住祈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救救我吧——

倏地,肩頭又挨了一下,大飛啊了一聲,褲子便濕了。

黃色帶著騷味的**滴答滴答落在地麵。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不住地敲打大飛哥肩膀,而且力道越來越重,直到最後一下,大飛哥實在疼痛難忍,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身望去。 隻見和自己視線同等高的地方,竟然飄著一雙破鞋!

正是自己撿回來的那一雙。

大飛哥雙眼一翻,幾乎暈死過去,他以為自己會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眼前一黑不知所然,這恐怖的一晚就過去了。

但顯然沒有,他身子還能動,腦筋還在轉。

那雙破鞋在空中胡亂踢踏,從鞋口裏各伸出兩隻漆黑無比的手臂, 一雙大手粘在天花板上,鞋子踏出一步,那黑手便移動一下,在白花花的屋頂留下一 個巨大的黑手印。

大飛哥大叫一聲,渾身發麻,他不敢走正門,竟直接從跳向窗戶,破開紗窗摔到街上,他在積水中打著赤腳,瘋狂逃命。

一直跑到自己不認識的地方,彎腰支著膝蓋,哈吃哈吃喘粗氣。

應該不會追來了吧。

他回頭望一眼,地上積水反射著蒼白的路燈燈光,從遠處清冷的街道中,傳來啪嗒啪嗒踩水的聲音。

有人在狂奔而來。

視線中, 一雙破鞋踏著水向他狂奔,鞋子上還有一雙招搖的黑色手臂,左右搖晃,如同一個瘋掉的巫婆,在大飛身後窮追不舍!

大飛啊了一聲,但覺褲襠裏跟著發麻,他倒在積水中,實在站不起來,冰冷的雨水,從裏到外涼透了大飛哥,他舌頭都跟著打顫,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了。

從另一個方向,默默走來一個抱著狗的男人。

不是別人,就是我了。

我看見地上積水裏躺著一個光著腳的男人,三兩步奔向他,隻見大飛麵色慘白,幾乎沒了人樣, 一伸手,哆嗦著指著背後那雙詭異的鞋子,哆哆嗦嗦地 道:

“有……有……鬼!”

我抬頭望去,黑暗中一雙長著黑手的鞋子在朝我們搖晃著奔來。

看到對麵疾速奔來的怪鞋,我冷不丁打個哆嗦,這雙鞋子,我竟遇到過,幾個星期前的晚上,我踢翻了路上的一隻破鞋,然後被它糾纏著,從鞋口裏猛 地伸出一雙鬼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也是在那一天,我遇到賒刀人,把唐刀冰紅賒給我,後來就一直帶在身邊,如唐陸所說,威力比黑竹簡強大不少。

此時腰間的唐刀冰紅感受到鞋子的妖氣,在我腰間兀自顫動。

我揮刀出鞘,唐刀刀刃冰瑩剔透,在漆黑的夜裏閃著耀眼的紅光。

大飛見我不慌不忙地抽刀抵抗,像見了活佛似的躲在我身後。

迎麵先撲來一隻破鞋,那隻黑手在地上一撐,鞋子飛上天空,朝我踏來。

揮刀橫斬,刀刃在接觸到鞋子時,化作一道紅光,登時穿過鞋麵,紅光接觸到那隻黑手,又瞬間化作刀刃,斬破鬼手。

僅一刀,鬼手鞋的妖氣被斬破,徹底變成一隻破鞋,在半空劃過一道曲線,摔落在地。

鞋子掉在路燈旁,從鞋口溜出一片黑影,迅速融入路燈的影子中,消失不見。

我提著刀急忙去追,卻聽身後之人失聲叫道:

“不見了——找不著了——’

我回頭看他,那人被嚇得一嘴牙上下打顫,本來坐在地上,這時忽然站起身來四下尋望

“你叫喚什麽?”

“另一隻鞋找不到啦!去哪兒啦!’

我左右打量,果然,本來是有兩隻鞋的,僅一隻撲向我,緊張之餘我並未注意到另一隻的去處。

地上東一灘西一片積水反著路燈的白光,另一隻鞋不知躲到哪裏。

氣氛驟然凝滯,我竟沒想到這兩隻破鞋也懂得戰術配合

“是不是逃走啦?”那人小心地問。

我低頭一看唐刀冰紅,依然閃耀,說明妖氣還在附近沒有散去。

“沒鬆心,還在這裏——”

男人聞言被嚇得一激靈,縮著身子要湊到我身邊來。

他一邊退, 一邊四下觀望,生怕鬼鞋會撲到自己身上,

男人扭過身,後背朝我。

一見之下,我倒吸一口涼氣,隻見黑色的鬼手藏在男人背後,抓著他的衣領,那隻破鞋就空****地在空中左右搖擺。

“不要動!別轉身!”我低聲喝道。

“啊——為,為什麽?”男人雙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我在手中倒轉唐刀冰紅,箭步遞身,唐刀斬出,在空中劃下一道紅光,將鬼手從當中劈開。

鞋子掉落在地,男人這才意識到那隻破鞋一直趴在自己背上,驚得他原地跳起半米多高,狼狽地撲倒,頭也不回地往前爬 “真慫—”我歎口氣,唐刀冰紅仍然在手中微微顫抖,看來還需要再給這隻鞋來一刀重擊。

正當我準備下手時,腦後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等我意識到時再難以躲閃,被那家夥重重敲了一下後腦勺。

我本能地揮刀回砍,竟是第一隻襲擊我的鬼鞋,想不到它還能動起來。

我朝後退一步,兩隻鞋都進入視線中,正尋思先對付哪一隻時,兩隻鞋分頭逃跑,在地上跳動著逃進夜色中。

我見這兩隻鞋並不怎麽厲害,也沒心思再追,待它們逃得遠了,唐刀冰紅光芒漸漸消逝,我也順勢收刀入鞘。

“喂,鬼被趕跑了,不用這麽慫。”我對地上那人說道。

他被嚇得趴在地上,雙手抱頭,嘴裏不住地念: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地藏王菩薩 ”

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一股衣服的酸臭味和很久沒洗澡的餿味以及油膩髒亂的頭發異味混在一起,讓我差點沒防備吐出來。

我頓時屏息從地上站起來,離他幾步遠。

如果閉著眼經過他身邊,有人說這是一坨發了酵的大糞我都信。

有生之年我真沒想象到有人能不注意個人衛生到如此地步。

男人還抱著頭,我卻再不理他,丟下一句: “你趴著吧,我走了。’

轉身走出兩步,男人猛地從地上躥起來。

“你把鬼都殺死啦?”

他朝我走來。

我剛要說鬼鞋逃跑了,轉念想到這人膽子如此小,如果說鬼沒死,估計他還要跟我糾纏不清,但要是那雙鬼鞋再回來整他,萬一出了人命,我心裏必然

過意不去。

“嗯,死了,我給你一個護身符。”我掏出黑竹簡交在男人手裏。

“大哥,您真厲害,就是,就是吧,我還是有點怕,您能不能跟我回家看看啊——”

他哀聲求情。

我眉頭緊皺,心想要是你是個長得好看的小姑娘,我或許還會跟你回家過一晚,可現在我光是聞到你的氣味就反胃,誰想專門照看你一夜。

“鬼都死了,你還怕什麽!再說我也沒義務跟你回去,幫你一次已經算情分了。’

我回頭就走,男人還死活不肯罷休,伸手攔住我手腕。

我一哆嗦,比見了鬼還可怕,迅速抽回手。

男人不解地看著我。

我心裏倒有些過意不去了,我最怕傷別人的心,什麽事都力求照顧到別人的心思

“算了,我給你留個電話,有事打我電話。”

“好嘞好嘞,謝謝您,我叫大飛。”

“安明。”

和大飛分開後,我散步的心情全無,心裏亂糟糟的,踢踏著原路返回家裏。

自從幾天前邵成鵬的事情過去後,我一次也沒敢踏進寵物店的門。

唐糖和唐陸應該都無法理解我為什麽會突然倒戈護著邵成鵬,我也不敢上門跟他們解釋,那天在寵物店中,唐糖充滿敵意的怒視,唐陸的無視,我每每 想起便一直冷到心裏,雖然幾次想跟他們表白心意,卻又害怕尷尬,不敢開口。

這幾天狀態很糟,今夜依舊毫無困意,心裏似乎撒著一團亂草,在風中淩亂地抓撓我的心緒,心想著出來散散步也許能冷靜一點,誰知道又攤上這麽個

事。

在**輾轉反側,睜著眼熬到天亮。

第二天剛起床便收到一個陌生電話。

“喂?”

“是安明大哥嗎?我又遇到鬼啦!快來救救我!我要凍死了!”

接聽電話聽聲音發現是昨天的大飛,鼻子裏頓時充斥著那股酸臭味,我眉頭緊鎖,嫌惡道:

“大白天的哪兒來的什麽鬼?別以為你有我電話就可以肆無忌憚找我幫你的忙,我沒有這個義務你懂嗎?我是你私人保鏢?大早上的還讓不讓人喘口 氣?我憑什麽幫你抓鬼,你死不死跟我有一分錢關係?這世界上那麽多人,每個人都要死,難道我每天都要上門盯著他們有沒有得病會不會今天就上西 天?你這人真是夠好笑的。”

說完隨後掛斷電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沒來由地痛罵大飛一頓。

我坐在沙發上深呼吸,想冷靜一下。

可能是這幾天太過煩躁,最終久聚的洪水找到一個缺口,徹底爆發。

掛斷電話,火爆的情緒迅速冷卻,後悔愧疚之意湧上心頭,大飛並沒有錯,可能隻是因為他人太老實,我才忍不住向他宣泄情緒。

猶豫些許時分,又撥通了大飛的電話。

一串忙音後無人接聽,我心頭頓時揪起一個疙瘩,心道不妙,莫非大白天的他真遇見鬼了?

不知道他現在人怎麽樣了。

正揪心時,電話接通了。

“喂?安明大哥啊,真對不起,對不起您,我知道錯了。”

電話那頭大飛不住地吸鼻涕,說話鼻音很重,好像是感冒了。

知道他沒事我也就放心了,這傻小子明明沒來由地被我罵了,還跟我道歉,於是笑著問道:

“好,你錯哪兒了?”

“我——我——”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想到一個理由,“我不該見鬼,打擾您休息。”

我噗嗤一笑,這小子真是傻缺傻缺的,不過想到他身上那股味我實在接受不了,心情又沉重起來。

“行吧,你把地址告訴我,我過去看看。”

又打電話給編輯要了一天假期,理由是出去采風,沒素材寫了。

按照大飛給的地址來到這條民工房區街, 一眼就看見站在大街正中央的大飛。

“你怎麽連個衣服都不穿啊?”

他身上就套著一條睡覺穿的大褲衩,早上六七點鍾還很清冷,他竟穿著個褲頭在街上抱著身子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進去穿件衣服。

好在這條街上住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男民工,偶爾有幾個大娘大姨的,都是見過風月的人了,也不會對街上一個近乎**的大小夥子感到羞恥。 “屋裏有鬼呀——我不敢進去—‘

“大白天的怎麽會有鬼,如果有鬼你還能睡到天亮?”我乜斜他一眼,大飛也是真的膽小。

我大跨步挺在前麵,手裏握著唐刀冰紅。

大飛緊張兮兮地縮在我身後。

說實話我也有點揪心,不知道他看見什麽髒東西了,如果真的有鬼能在白天活動,我卻也不知道如何對付。

進了屋,唐刀冰紅仍然安靜,沒有顫動,這便說明四周沒有妖氣,我的心頓時沉下來一半。

大飛抓著我胳膊,向另一間屋子一指,低聲說:“在臥室——”

我甩開他的手,將唐刀冰紅連著刀鞘握在手裏, 一推門進了那個“有鬼”的臥室。

抽刀進門,手裏的唐刀冰紅仍然沒有反應。

屋子裏盈滿酸臭味,**的鋪蓋幾乎和汙泥融在一起,反著亮光。

這屋中也除了大飛這個邋遢鬼,還能有什麽鬼?

我迴頭疑惑地望他一眼,大飛滿麵驚恐之色難以掩蓋,他用手一指天花板,我扭頭去看,但見吉白的天花板上印著幾十隻漆黑的大手印,淩亂無序,光 是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這手印怎麽來的?之前就有了還是突然出現的?”

大飛被下得說話都不利索,磕磕巴巴地道

“昨昨——昨天——晚晚上!”

光是手印還不算什麽,眼盯著密集的手印在天花板頂來回遊**,竟好似遊動的蟑螂,在房頂來回攀爬

我兀自心驚,手心裏攥出汗來。

好在想到大飛呆呆地睡了一晚,這些鬼手印並未害他,也就放心了。

“瞧把你下得那個樣,就是擺擺架勢,有什麽害怕的。”

我把手仔細貼在唐刀冰紅的刀鞘上,確定寶刀沒有反應,不由得心中納悶:

這手印來得蹊蹺,不是尋常事物,怎麽唐刀冰紅偵測不到妖氣呢?

“昨天給你的黑竹簡呢?拿給我。”我向門外的大飛說道。

他戰戰兢克地溜進門,靠著牆走到窗前,迅速從枕頭底下抽出黑竹簡交在我手中,

僅過了一晚,這黑竹簡就沾滿油汙,摸上去又滑又黏,還泛著頭油的餿味。

“求求你了洗洗澡,洗洗頭吧,大小夥子的,怎麽一點個人衛生都不注意呢?“

這種涉及個人隱私的事本來我實在不好過問,怕傷了他自尊,但終於我還是忍不住輕聲提了一句,

想不到大飛絲毫不放在心上,還挺著胸膛自豪地說:

“大行不顧細謹,男人嘛,就得不拘小節。”

聞言,我汗顏,心道這個人的家庭教育怎麽搞得?最起碼的個人禮儀衛生都不注重,還怎麽行“大行”?

“這態度誰教你的?”

“我們班主任,都文麽說,學生就得學習,以後有的是時間做沒用的。”

他這麽說我就明白了,老師讓他把洗澡洗漱的時間統充節省下來刷題背書,如此教育簡直畸形,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們班主任戴著眼鏡把大飛堵在教室門 口,帶著責難的語氣說道: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學習,把一切瑣碎時間都玉縮出來刷題,以後考上好大學,找個好工作,有的是時間打理自己。”

“都是狗屁,什麽不拘小節,這話不是讓你自己說自己的,別人這麽說你那是客套話,你自己說自己就是不要臉,給懶惰找借口。” 我瞥他一眼,不再理會,大飛啞口無言,站在原。

唐刀冰紅在沒有遇到妖氣時無法出鞘,因此隻能用黑竹簡試探一下那些黑手印。

我將法器隨手一拋,黑竹簡撞到天花板上的黑手印,卻什麽也沒有發生,徑直墜落下來,

“嘶——奇怪,這些黑手印沒有妖氣,法器對付不了它們。”

“那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不辦了,就文麽放著吧。”

“可不能啊——看著怪疹人的,大哥您給想個辦法。”

“多大的人了,還怕這怕那的,又不會害死你,慫什麽,我沒辦法了,你想住就住,不住就搬走,我沒工夫天天陪你耗著。” 大飛神色略一委屈,愣道: “大哥您是不是嫌我沒給錢,您開個價,我看著給。”

我心覺好笑,既然讓我出價,他還看著給,分明就是心疼錢,說話畏畏縮縮的,讓我更生反感

要是這小子有錢也不會住這種地方了,想必家裏有困難,我看他不像打工人,桌子上全是複習資料,便知道他是搬出來考學的, “我要什麽錢?我又不是幹這行的,要什麽錢,我開價, 一千萬,你出得起嗎?”

“大哥開玩笑了,嘿嘿。”大飛嗆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

“誰給你開玩笑了,我就要一千萬。”我故意板正著臉,又說了一遍。

大飛嘴角抽搐,登時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有錢嗎?”

他遲緩了十來秒,慢慢搖頭。

“沒錢就去趕緊洗個澡,好好洗洗,洗完了我就不要錢了,不然先賣了你的眼珠子,再賣你全身器官!”

我沉著嗓子道。

沒想到大飛這個人完全經不起開玩笑,那反應比見了鬼還可怕,回屋收拾得飛快, 一路小跑奔向澡堂。

我實在受不了屋子的味道,坐在門口,對麵是一家早餐店,很簡陋,用石棉瓦搭起來的小屋,屋子裏賣些自家做的包子麵條,鍋裏用鹵汁長時間煮著些 香腸雞蛋豆腐皮。

我在那兒買了兩份早餐,在門口等大飛洗澡迴來,

“也不知道等他回來會不會涼。”我剛這麽想,大飛競提著浴籃回來了。

“你洗完了?這麽快?”

“對呀,我中了衝,洗發水和沐浴露一塊兒抹的。快不快。”

“你還真是個人才,過來吃飯吧。”

大飛受寵若驚,猶豫幾秒,卻也餓得要命,和我坐在一起吃飯。

吃飯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大飛的情況。

我才知道,他現在上大三,下學期快結束了,他沒什麽課,提前準備考研。

問道大飛前三年都做了點什麽,他說全在學習。

沒有加入社團,也不能說沒有,加入過物理社團,經常研究些物理問題,後來大飛就退社了,覺得和人討論問題太浪費時間,他不善交際,也懶得討 論。

問他知不知道哪裏飯店好吃,大飛說自己吃了三年食堂,每天都是離食堂門口最近的窗口,他連食堂二樓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至於為什麽會搬出來學習,大飛說和舍友鬧了點矛盾。

舍友喜歡打遊戲,三個人在宿舍開黑,還有兩個打電腦,機械鍵盤敲得噠噠響。

“他們都什麽時候打遊戲?”

“晚上十一二點。“

“那麽晚了你還在學習?”

大飛一般都是在圖書官泡到十點關門,然後再回宿舍學習,舍友打遊戲會吵到大飛。

大飛剛開始會溫聲細語好言相勸:

“同學,你這樣沉迷遊戲是不對的,我們是大學生,應該以學習為重,不能玩物喪誌啊,不然是沒有好未來的。”

同為室友,誰聽了這話能順心?自然都是擺著臭臉,礙於麵子,誰也不搭理他,任由大飛自討沒趣。

大飛的心理是有問題的,十分扭曲。

他從高中開始,就看不慣,甚至是蔑視身邊人休閑娛樂,他認為,所有時間都應該拿來學習,放鬆是罪惡的,是擋在未來道路上的惡魔,他也分不清心 裏的酸楚感覺是嫉妒,還是想看同學的笑話,他在等,等幾十年以後,他的生活一定會比這些浪費時間的人要好。

可他現在看不到未來,心裏就越發酸,發急。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高中時,他的同桌很聰明,考試前還翻看漫畫,被他發現了,大飛心裏偷笑:竟然不認真複習, 一定考不好。

結果答案下來的那天,他和同桌一起對答案,每當大飛做對一道而同桌錯一道,他就忍不住嘴角上翹,輕輕鼓掌;而同桌做對一道他自己做錯時,大飛

好像被扒光了掛在天台上般難堪,氣憤。

最後結果是,同桌比自己成績高出十分。

大飛那天下午趴在桌在上,哭了四個小時。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也是那個下午,給大飛留下了深刻的月影,他開始害怕,嫉妒那些偷懶不學習的人,同時又盼著他們因為沒有好好學習而後悔的那一天, 這一天遲遲沒有在大學室友身上發生。

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趁舍友出門,用剪刀剪斷了室友機械鍵盤的電線。

即使沒有人看見,室友也明白是大飛幹的。

苦於沒有證據,誰也不好說什麽。

同樣室友也忍了大飛三年,他從來不和人交往,宿舍裏其他五個人都玩得挺好,剛開始會擔心他融入不到集體而孤獨,後來也就習慣了,大飛不愛幹 淨,他的位置總是髒亂,散發出來的味道也讓室友覺得無法忍受。

當大飛首先使壞的時候,室友們也再忍不下去, 一個人隨手抄起身邊的啤酒,統統倒在大飛的被子上。

隻要淋濕了大飛的被子,他晚上沒得蓋,自然會把被子拿出去晾曬,宿舍裏少了一大臭味來源,室友鼻子得以放鬆些時刻。 豈料大飛硬是蓋著濕潮的輩子過了一夜, 一句話沒有說。

大飛走到門口時,自言自語道:

“學生不努力學習,以後的人生是不會快樂的。”

這是高中班主任講給他的話,他原封不動送合室友。

室友們徹底被激怒,經常把忘帶鑰匙的他鎖在門外,故意凍一個小時再放進來,結果他們開門時震驚不已,他在地上認真地寫題,冰涼的地板被坐熱 他站起身,地磚上留下一圈屁股形的水漬。

大飛也會報複,有一次把三個室友關在門外,任由他們敲門也不開,幾分鍾後,叁人用樓管那兒借來的鑰匙打開門時,見大飛端端正正地坐在屋裏,不 由分說,衝上去把大飛暴揍了一頓。

大飛就是這樣決定離開宿舍在外麵租房子住的。

他的其他人的矛盾不可調和。

就算是為學生解決問題的輔導員,也沒見過如此難搞的學生。

心理醫生說他有嚴重的心理封閉,如果不及時治療,早晚要出大問題。

大飛說醫生是放屁,他沒有任何問題,他隻是想學習,然後讓人生旅途的後半段過得輕鬆些,

我盯著大飛濕漉漉的頭頂陷入沉默,他鬢角邊還殘留著白色的沐浴露痕跡,

二人正說時,天晴了,陽光穿過雲層,如金線一般灑在青磚路上,地上清澈的積水中沉著幾片柳葉,陽光灑在水麵上,便如同一張亮眼的金紙鋪在地 麵。偶爾會有幾隻麻雀和喜鵲從巷子中飛過,婉轉的叫聲在深巷中回**,清晨的風很清涼,撲到人麵上,心裏卻說不出的清爽。

穿著工服的民工來來回回,很少有人駐足觀望這樣清新的景色,

從西邊的坡路,緩緩搖過來一輛輪椅。

輪椅很老舊了,給人一種隨時都要散架的感覺,坐在上麵的人每搖動一下,車子就嘎吱嘎吱響。

坐在輪椅上的,是一個胡子拉碴的老頭,背後束著一個裕旌,屁股下還放著一根鐵絲彎成的鉤子。

老頭沒有雙腳,都是從腳踝處齊齊斷掉。

老人很瘦,但是雙手遒勁有力,輕鬆地推著輪子前行,他雙眼放光,四處張望,見到地上有水瓶易拉罐,便隨手抄起鐵鉤子,把廢品撿到自己的裕旌 裏,然後繼續搖著輪椅前進。

老頭似乎很愛和人搭訕,他坐著輪椅行人矮一頭,說話要費力地仰起頭才行,他用手攔住從自己身邊經過的人,嘴角上翹,帶起漣漪般的滿臉皺紋,笑 問:

“您好,您看到我的鞋子了嗎?”

被攔住的人剛開始都覺得莫名其妙,低頭一看老頭,他連腳都沒有,怎麽穿鞋子?大多數人覺得眼前這個邋遢老頭是瘋子,搖搖頭走開,也有好事的, 笑著調侃道:

“什麽鞋子?你要鞋子幹莫?又沒有腳。”

“我那鞋子可是寶貝啊!你看到啦?”老頭很認真地回答道

“我可沒福氣看到。”路人聳聳肩離開。

老人接著又搖動輪椅向旁人詢問。

我看著好生有趣,想和這老人說兩句,又隱隱覺得老人挺可憐的,這麽大歲數,身體有殘跡,還要出來撿破爛為生。

大概是沒有家人子女管他了。

我料到老人會經過大飛的門口,於是也不進屋,從早餐店買來包子和麵湯,專門等著老人過來。

大飛見我不回屋,他也陪我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個記單詞的小本,迎著金色的陽光,睜眼閉眼默默誦讀。

如我所料,不一會兒老人便來到我們身前,我不等他發問,首先走到他輪椅前蹲下身,把早餐塞在他手裏。

“還熱乎的,趁熱吃吧。”

老人先是一愣,然後咯咯笑起來,滿臉帶著汙泥的胡須顫抖不已,最後竟嗚嗚咽咽地啜泣,他很大口地咬著包子,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黑泥遍布的臉上 外人看不出淚痕。

他嗆了一大口,嘴裏的包子碎屑噴濺,濺到胡子上,身上,老人搖著手急忙用手去摳碎屑,重新塞進嘴裏。

“不至於不至於,大爺,掉了就掉了,不夠吃咱再買。”

我試圖阻攔大爺,他卻一手把我推開,執意將殘渣吃得幹幹淨淨。

我沒想到老人會忽然板正地教訓起我來,垂手蹲在地上,很是尷尬。

“好人啊,好人,多少年沒碰到你這麽好心的小夥子了。”大爺忽然又笑起來,這個人喜怒無常,極是難伺候。

我張張嘴,正要說什麽,大爺忽然又變了臉色:

“你是不是看上我的寶貝鞋子了?”

我抿嘴一笑: “大爺您淨開玩笑,我都沒見過你的鞋子,怎麽會打歪心思呢?”

“也是,”大爺喝了一口麵湯,沾得胡須上都是, “你是沒緣分看見的,看見我的鞋子,可就得把你嚇壞了。”

我拿出衛生紙給他擦拭胡須,大爺忽然伸手把衛生紙搶過去,我不知他要做什麽,卻見大爺很認真地把衛生紙展開,謹慎地用舌尖去舔衛生紙上蘸著的

麵湯,他微閉著眼,表情極為享受。

“哎——”我輕歎一聲,並未阻攔。

等他把衛生紙上的湯汁嗦幹淨了,這才又神秘兮兮地叫我離他近一點,在我耳朵邊輕聲說

“跟你說,我的鞋子,他自己會動的!鞋子裏還住著一隻小妖精呢!”

我聞言,心頭一震,老人說的那雙鞋,不會正是我和大飛碰到的那一雙吧?

老人見我滿臉震驚,無話可說的表情很是滿意,拍著胸脯道:

“我可沒有騙你!”

“是不是每隻鞋子裏麵都有一隻黑手?”我問。

老人“騰”地從輪椅上坐直,枯幹的手緊緊握住我手腕,眼睛瞪得提溜圓:“你看到過我的鞋子?”

“看到了,就在昨晚,隻是鞋子裏的妖精被我斬破了。”

老頭瞬間又鬆懈了,滿臉堆笑, 一雙手在鼻子前扇動,笑道: “不可能,別吹大話了,你比我老人家還能吹,你可殺不死那小妖精,你在吹牛!” 我正要張嘴辯解,又想到昨晚確實沒殺死那一對黑手,讓那雙鞋跑掉了,又留下今天這一天花板的黑手印作崇。

我二人正說時,但聽大飛吡咯地一聲大叫,他扶著門框,不住地向屋裏退: “大哥,見鬼啦!又看見那雙鞋了!’

我聞言立時回身,隻見大飛指著門口正當中的地上,神色惶恐驚懼,

果然,地上靜靜地擺著那雙灰色的破鞋,想不到它們如此陰魂不散,究竟有何目的?

我隨手握住背後的唐刀冰紅,慢慢靠近這雙破鞋,但寶刀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我不由得心下一凜: “難道這寶刀壞掉了?怎麽感知不到妖氣?沒道理

啊,這寶刀流傳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沒有失靈,怎麽偏偏到我這裏就沒用了?’

心中隨是這麽想,但還是硬著頭皮上了,當我走近鞋子兩米範圍之內,那雙鞋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哪兒去了?

我後撤幾步,左右掃量,腦海中不禁感歎: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難不成大白天的還真見了鬼了?

“啊呀——”我倒吸一口冷氣,禁不住詫異。

扭頭見那老人,卻嗤嗤地笑起來。

“老爺子你笑什麽?”

“這就是我的鞋子,你不來問老人我,卻是自己莽幹,我看你鬥不住它。”

我頓時臉上一紅,不過又沒辦法反駁,我確實沒有招數,也不似唐陸那般神通,不知這鞋子是什麽馬腳。

“我這雙鞋,如果小妖精睡醒了,那白天別人碰不到它,隻有晚上會變成實形,如果沒睡醒,那才是一雙普通的鞋。”

難道我們現在看到的這雙破鞋隻是幻影?

“老爺子,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這鞋子究竟會不會害人?”

“害人?那可不會,小妖精一般不會下殺手,除非——”

“除非什麽?”我立刻緊張起來。

“除非你們碰見了滿牆的黑手印!”

“啊——”大飛在門口聽到我們的談話,頓時雙腳發軟,倒在地上,

他結結巴巴地講不出話來:“這——這——裏裏麵——‘

我頭皮也一緊,心想那一天花板會動的黑手印便是晚上小妖精對大飛下殺手的前兆了,

“你們碰見了?”

我點點頭, “就在屋裏的天花板上,滿牆都是。“

老人麵容頓時陰沉, “那可不好辦啦,能不能躲過去就看你們造化了。”

“大,大大,大爺,我們會死嗎——”大飛渾身發軟,幾乎是爬著來到大爺身旁,

“死倒是不一定,不過至少得少點什麽東西——”他嘿嘿一笑,竟嚇得大飛仰倒在地,渾身抽搐。

我忙把他扶起來,緊緊按著人中,過了幾分鍾,大飛才緩過來。

“大爺,您可別嚇這小子了,他膽子小。”

“嘿嘿,好好。”老人捋著胡須點頭。

“可是那雙鞋到底為什麽要害人呢?”

“因為你們和它待的時間太長了,這小妖精最不喜歡和人相處,奇生在我的鞋子裏,凡是有人和它待的時間長了,便會惹怒小妖精,我這雙腳,就是讓 它給害下去的!”

“老爺,老爺,您救救我,我不想變成殘疾人!求求您把鬼收服了吧!”大飛抱著老人的腿哭求道。

“我可不會收鬼,你求我也沒用,就算你把小妖精趕跑了,你身上的東西,該沒還是要沒的,不一定是鞋子害你,它的煞氣會影響你,早晚有人會收走 你。”老人笑眯眯地說。

眼見大飛一翻白煙,險些暈死過去,我朝老人擠個眼,心說你知道這家夥膽子小,還說些嚴重的話嚇唬他

“不用怕,有我呢,任它是什麽鬼神妖魔,定然逃不過今晚。”

老人看著我信誓旦旦地保證,忽然拍手笑起來: “好哇好哇,後生仔,那就全靠你啦!”

老實說,盡管唐刀冰紅在手,我對抓鬼也沒有太大把握,更別說凶鬼惡妖,老頭說今晚鞋子裏的鬼要來報複,我摸不清它的實力,不敢妄下斷言。不過 我隨身帶著夜行圖,要緊時召喚陳第安來協助我,信心和勝率最起碼提升到九成九。

這卻嚇壞了一旁的大飛,他麵容慘淡,哆嗦道: “那那那,你們倆就夠了吧——我去找個安全地方避一避。”

“沒有安全地方啦!這小妖精衝你來的,你躲到哪兒,他就追到哪兒!”老人收攏笑容,雙手張開,故意嚇唬大飛。

“啊——大哥,我怎麽辦啊——”大飛抓著我的胳膊,手心裏都是汗。

“你一直跟著我們就行,”我沒再多理會,這老人家反倒十分吸引我的注意,“老人家您也會抓鬼?”

“我不會啊,你不是說你會嗎,我就看看熱鬧,撿個便宜。”老人一輩子不拘小節,說話時用滿是黑泥的手指挖鼻孔。

“行吧,我盡力。”

老人向門口那雙詭異的破鞋瞟一眼,搖著輪椅起身要走。

臨走時丟下一句話: “晚上之前我就回來。”

他雙手滾著輪子,比正常人走得都要快, 一架破舊輪椅幾乎被他搖爛。

我總覺得這個老人不簡單,雖然他靠拾荒為生,可眼裏的神色全然不似一般流浪漢那樣頹靡,反而發著光,那是一種,讓人看上去就會為之一振的光

彩,能夠感染別人。

他的背影忽然傳遞給我一種動力,生活再壞——隻要你還能動,它就沒有壞到進行不下去的地步。

我決定跟他出去逛一天,或許能從談話中獲得點新的靈感啟示。

大飛見我要走,魂都快被嚇出竅了,急忙攔住我: “大哥大哥你去哪兒啊?你不幫我抓鬼啦?”

“老人家不是說了麽,白天那雙鞋是不會害你的,你怕什麽,自己在家好好學習,我去跟老人聊聊天。”

“我——我——”大飛吞吞吐吐,不知道他想要說什麽,踟躇不決。

眼見老人轉過巷口身影不見,我不再跟他墨跡,抬腿追上去。

大飛哎呦兩聲,踉蹌著跟上我。

轉過街角,好在老人沒走遠,他用鐵鉤從地上勾起一個飲料瓶,用手搖了搖,飲料還有個瓶底。

他回頭見我們跟上來,舉起瓶子朝我們打個招呼,笑道:“今天過節了,哈哈。”

說著就要把飲料送到嘴邊。

我將瓶子奪下。

“你幹什麽?”

“別喝這樣的,我再給您買一瓶,這都不幹淨了。”

老人看著我,麵無表情。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拿來吧。”豈料老人忽然一把奪過飲料瓶,不由分說,仰著脖子將飲料喝光。

“你?”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麽。

老人把飲料喝得一滴不剩,砸吧砸吧嘴,然後將塑料瓶拍扁,收進裕褲裏,這才認真地說:

“我不用你給我買,我過得很快樂,不用任何人可憐我。我喝過那麽多別人扔掉的飲料都沒事,你知道嗎?”

“可我就是想——”我話剛說一半,又被老人搶了話頭。

“你就是想可憐可憐我?你在街上看到一隻流浪狗在翻垃圾桶,你會覺得他可憐嗎?流浪狗不一定這麽覺得,他可能覺得自己很快樂,怎麽做才能讓他 可憐自己?是你給了他一盆熱乎乎的肉然後你走了。沒有你之前我很幸福,是你短暫的慷慨才讓我覺得自己不過如此。”

老人嘿嘿笑兩聲,然後又搖著輪椅四處遊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