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夜:賒刀

天氣已經越來越熱了。中午時分,會有早出的蟬在樹上吱吱地叫幾聲。

隱藏在暗處的欲望,終將於悶熱和鼓噪中,偷偷發芽,然後蓬勃爆發。

上頭老大聽說了我這兩天的奇異冒險,決定今天不發加更任務,讓我早點下班休息

上班時老三就奇放在樓下唐糖的寵物店,讓她照看,下班後我再把老三牽回家。

下午四點鍾,陽光發揮日落前最後一波熱度,暗黃色的陽光拖著我和老三的影子,讓我忽然來了興致,我把肥乎乎的老三抱在懷裏。 “走,今天咱們去玉米地撒野!”

我租住的小院在城郊,遠離市井,東邊一條開闊的馬路通向樓房,西邊的磚瓦路歪歪扭扭地走向一望無際的田野。

我的房子就在這個交界處,還有很多稀稀散散的矮房,這裏是田西村。

玉米長了一米多高,往田地深處走去,是絕對不會有外人發現的,若不是忙著灌水打藥,連種地的人都不會經過這裏。

在這片玉米地深處,有一個小女孩,穿著粉色的夾克,粉色的運動褲,她跟著前麵的叔叔,去尋找那隻傳說中“一隻黃翅膀一隻紅翅膀的蝴蝶精靈”。

叔叔忽然停下來,回過身,蹲下來拉著小女孩的手,張開嘴就是那口腥黃的牙齒。

“小南,你熱不熱。”

小南鼻尖上都是汗珠,媽媽給自己套了一件防風的夾克,出門沒多久,她的衣服就已經濕透了。

“那你把衣服脫下來,叔叔幫你拿著。’

男人不等小南點頭,伸手拉開她的衣鏈, 一股濃濃的奶香味順著小南身上揮發的汗液透出。

他把鼻子探到小南胸前,貪婪地抽吸。

這個七歲半的小姑娘不知道男人在做什麽,隻是雙腿微微地發抖。

小南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秋衣,被汗水打濕後緊緊貼在身上。

男人輕輕拎起女孩的左臂,為她卷起袖子。

袖子下的皮膚雪白滑嫩,有一道深色的淤青。

“媽媽打的?”

小南點點頭。

“因為你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帶垃圾。”

男人用小拇指的指肚緩緩摩擦那道淤青,她說起小南的事,簡直像是自己的家事。

“我不是故意的。”

“你媽媽小的時候就脾氣不好。”

小南不說話了。

男人用一隻手撩開小南的衣服,露出柔軟白皙的小肚子。

他那粗糙的手在小南肚子上掐了一把。

小南渾身一顫,本能地向後退。

她的手臂在男人手心裏滑出,他一把攥住女孩的小手。

“叔叔請你吃榴蓮糖,過兩天到我家吃榴蓮。”

小南心動了。

她在班上跟同桌一起吃過,味道很奇怪,不同於她吃過的任何水果,很好吃。

小南回家跟媽媽說自己想吃榴蓮。

媽媽最討厭的就是榴蓮。

她把小南打了一頓,並且告訴她,以後再敢眼自己提榴蓮,就把小南扔出去。

小南不知道叔叔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喜歡吃榴蓮。

她真的想吃,於是站在原地,嘴裏咂摸著榴蓮糖的味道。

男人欣慰地點頭,他雙手扶上小南的褲頭,慢慢地拉下她的運動褲。

他感到嘴唇發幹,喉嚨發緊,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男人抹去手心裏的汗。

把罪惡的手,伸向小南的私密處。

小南哭了,她身子一抖,莫名的羞恥感湧上腦門,好像有千百根小刺在從頭皮下往外鑽,

“我不要了。”

小南掙脫男人,雙手提上褲子,想原路跑出玉米地。

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緊不慢地在後麵跟,

他並不害怕小南逃跑。

男人笑著說:

“媽媽的金菊是你打碎的吧。”

小南嗚咽聲漸漸小了,步子逐漸緩下來。

男人怎麽會知道自己打碎了媽媽最愛的金**。

她前天開窗戶時,不小心將花盆從窗台上碰倒,在地上摔碎了。

媽媽以為是大風刮掉的,並沒有質問小南。

不然她一定會再遭到一頓痛打。

“我不是故意的。”小南站在原地,鼻涕眼淚流了一臉。

“隻要你聽我的話,我就不告訴媽媽,小南知道該怎麽做吧。”

小南轉過身,小手顫巍巍地伸向褲子邊緣——

“很好。小南很乖。”男人興奮地脫下自己的褲子。

“汪——汪——“

一隻小狗狂吠著鑽進玉米地,朝他們兩個奔來。

“哪兒來的野狗!”

我緊跟在老三身後,不知道為什麽它在野地裏玩得好好的,突然鑽進這裏,

沒跑多久,麵前出現兩個人。

他們光著腿,男人雙手搭在女孩肩上。

“禽獸!鬆開手!”

老三在一旁朝著男人狂吠,小南被嚇得將褲子提上去,躲在男人身後,

我一腳將來不及穿褲子的男人踹倒,男人很是瘦弱,臉上顴骨凹陷,胡子拉碴,他沒有力氣反抗,被我用膝蓋壓在地上。

“流氓!”

一拳打在他的左臉。

“混蛋!”

又一拳打在他右臉。

男人不求饒也不反抗,任由我捶打。

老三還是個小狗,不敢咬人,嘴裏嗚咽著,輕輕叼住男人的褲腿,搖著頭撕咬,

“哥哥,哥哥你別打叔叔,你別打他。”

女孩跑上來拽住我的胳膊,哭喊著替男人求情。

我一怔,撒開手,卻仍然控製住男人。

“等著,我這就報警,你這種敗類,真是給人丟臉!勞改幾年再出來吧!”

“哥哥,我是自己願意的,求求你不要讓警察抓叔叔—”

“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是自願的,真的—”

“你騙她什麽了?你老實告訴我!要不然不等警察過來,我就原地騙了你!”

我一隻手掏出黑竹簡,用力抵在男人的襠部。

男人立即慌了,腦袋在土裏使勁搖頭:

“我沒有騙孩子,我什麽也沒有騙她,你就算告到天王老子,我也沒有騙女孩,是她自己願意的。”

女孩在一旁不住地點頭,眼神中全是惶恐。

我愣住,隨即又反應過來,給男人一個重重的耳光:“禽獸!小孩子懂什麽。她不懂事你還不知道羞恥嗎?你做的什麽齷齪事,心裏沒有點數?” “我精蟲上腦,是我的不對,您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給我次機會。”

男人躺在地上,漠然地望著我,幾句話說的一點誠意沒有.

“你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跟我去警局。”

女孩聽聞,竟被嚇得抖如篩糠,跪倒在我麵前,痛哭流涕:

“哥哥,我求求你,不要把叔叔抓起來,我求求你了————”

說著,她竟要向我磕頭。

“小姑娘,快起來,”我鬆開男人,把小孩扶起來,替她拂去身上的塵土,“他是不是逼著你說的?你別怕,告訴我。” 女孩看了男人一眼,咬著嘴唇搖頭。

我知道在男人麵前她不敢說話。

“我帶著女孩回家,你快滾,別讓我再看見你,不然肯定廢了你。”

男人站起身,穿好褲子,從玉米地另一頭離開。

我用紙巾替她擦幹淚水,牽著她的手送她回家。

“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人說什麽了嗎?’

女孩低著頭,若有所思。

過了很久, 一直送到她的家門口,她撒開我的手,可憐地望著我:

“哥哥,什麽也別告訴我媽媽。’

我心頭一沉,點了點頭。

心裏卻是如同刀割, 一滴一滴地滲著血,

女孩的家就住在田西村,離我家不遠,竟然是鄰居,我以前還沒注意過,

回家的路上,我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浮現男人的一句話:

“你就知道日後我出獄了會改過自新嗎?’

我打了個寒顫。

晚上窩在沙發裏,每每想到那個猥瑣的男人,他走向玉米地另一端時的自信甚至是驕傲的神色,讓我不由得牙根發癢,這種人渣,除非把他碎屍萬段深 埋地底,隻要他還活著,對社會始終是有害。

人的欲望如荒野的雜草,用火燒用刀砍,隻能抑製它一時, 一旦時機合適,那棵埋藏在黑暗中的根,又會蓬勃生長。

我躺在**試圖用音樂催眠自己入睡,可腦海中久久不能釋懷,終於還是坐起來歎氣,看看表才十一點多,打算出去散散心。

那個禽獸不一定會罷休,我打算再去女孩家蹲一波點, 一旦再發現男人有什麽圖謀,就直接把他扭送警察局。

今晚月亮很圓,銀白色的光芒灑在地上,讓人險些以為是秋冬的霜雪。

小道上除了我沒有別的行人,田西村的人睡得很早,他們早出晚歸,到了這個時間點,不會再有人出來閑逛。

在磚瓦路的通向女孩家的岔道上,有一個身材佝僂的人,來回踱步。

那個人身材瘦得可怕,如果他不動,眼神不好的人會以為他是用披了衣服的竹架,被拿來當稻草人。

我仔細一看,竟是今晚被我下午被我製服的流氓,此刻還獸性不改,在女孩門外晃**。

他難道想入室行凶?

我緊緊跟在他身後,小道旁種著一排排楊樹,我躲在楊樹後,暗中跟蹤。

那個男人也緊張兮兮,每走幾步便回頭看一眼。

“難道我被發現了?”

男人又走了幾步,跨上另一條岔道,那並不是通向女孩家的路。

又或許是我錯怪男人了?他要去哪兒?

那條岔路上,沒有房屋人家,是一條廢路。

男人越走越快,突然,被腳下的磚瓦絆了一腳,匍匐倒地,然後便如同受驚的螞蟻,在地上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朝前跑。 我也碎步跟在他身後,就算我被發現了,男人也不至於慌張成這個樣子,想必他還見到了什麽更可怕的東西。

不過還會有什麽人比他的黑心更可怕呢—

男人突然仰麵栽倒在地,他驚悚地朝我這邊望過來,我一怔,迅速躲在樹後,但隨即反應過來,他既然發現我了,再躲也沒用,反而心緒一沉,從楊樹 後麵繞出來,冷冷地盯著他。

不過男人依舊麵色駭然,隻是看著我的方向,張著嘴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他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哇哇大叫著向前方逃命。 我這時才意識到不對,那分明是普通人見到鬼的表情,應該是我身後還有什麽東西!

我頓時打個寒顫,脖子僵硬, 一時也不敢回頭看。

果然,從我身後閃出一股陰風,從我身側飄過一個穿著白色身影,驚得我頓時汗毛乍起,直到那個白影飄過我身邊,我才敢從後麵直視它。

那是個披著白色袍子的人形,頭頂戴著連衣帽,走路帶風,那人飄飄然用腳尖點地,然後輕飄飄地飛上空中,輕鬆地向前湧出幾米遠,然後再一點地, 用近乎滑翔的姿態朝驚慌失措的男人追去。

這個穿白色袍的人簡直不是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在男人身後飄忽不定。

我意識到事情遠不止今天看到的這麽簡單,於是在後麵緊緊追趕,同時從兜裏捏出黑竹簡,以防萬一。

白袍人並不急著捉拿男人,反而把他當成獵物一般,肆意玩弄,觀察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仿佛一隻鷹隼將到手的兔子捉到高空,在左右爪裏盤弄。

突然,還在逃跑的男人身子一抖,雙腳打挺,倒在地上連滾幾圈,他的脊背不住地抽搐,男人臉上的肌肉也跟著扭曲變形,刹那間麵無人色,嘴裏不斷 流出濕黏的涎液。

他的雙手顫抖著伸向後背,但每次剛剛碰到皮膚,便如同觸電似地又縮身前,他痛苦不堪,在地上摩擦。

我就跟在他們身後,白袍男並未回頭看我,他背對我站到男人身前,從手中掏出一把銀閃閃的尖刀,緩緩蹲到男人麵前。 “求求,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還——”

白袍男並不同情眼前之人, 一隻手按住男人的頭,讓他脊背朝天,另一隻手反握匕首,將刀尖緩緩刺入男人的身體。

“住手!”我心裏雖然恨這個禽獸,不過看到有人不分黑白行凶傷人,我怎能袖手旁觀。

我飛步來到白袍男背後,伸手去攬他的袍子。

男人立即將匕首全部刺入男人的身體,然後輕盈地回手將手臂搭在我手腕上。

我疼得大叫,他的手臂有一股強大的吸力,緊緊吸住我的手腕,手臂似乎還長著刺,插進我的皮肉裏。

“你不是人?”我驚恐道。

白袍男的帽子下,竟然是黑洞洞的一片,沒有頭和臉!

他沒說話,另一隻手鬆開匕首,攤開掌朝我胸前平推。

我強忍刺痛,揮動黑竹簡刺向他手掌。

黑竹簡紅光乍現,瞬間刺穿男人的手掌。

“哼——”

男人輕輕向後飛出,稍一扭身,退到兩米高的楊樹杈上。

我又問他到底是什麽人,男人也不言語,反而轉身跳下樹枝,融入到暮色中,消失不見。

我絲毫不敢放鬆,不相信白袍男會這麽輕易地丟下獵物,男人趴在地上, 一直不敢動彈,大氣都沒出一口,安靜到我幾乎忘記他的存在。 幾分鍾以後,男人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

他在地上來回打滾,痛苦難堪,我正欲收起黑竹簡去查看他的情況,豈料黑竹簡竟然隻剩下我手中的部分,剛才接觸到那人的瞬間,黑竹簡便被對方用 妖力破壞成童粉。

我兀自心驚,還好沒有把那人惹惱,不然再下來與我鬥一回合的話,現在躺下的可能就是我了。

再去看男人傷勢,地上一滴血都沒有,可我明明看到白袍男將整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脊背。

“趴在地上別動。”

我去檢查他的背部,發現衣服上空有一個破洞,他的皮肉卻是一點損傷沒有。

男人扭頭朝我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謝謝你哈,還幫我出頭,下次再有好事,我分你一半。”

我知道他口中說的好事是什麽,不由得怒上心頭,起身踹了他一腳。

“你有沒有點正形,我不該救你這個混蛋。”

“你也救不了我。”

男人身上不疼了,又恢複了大半力氣,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重又佝僂著腰。

“我這就該—”他話說了一半,突然哽住,從楊樹林下找了一條粗壯的樹枝,當作拐杖,“唉——”

“你把話說清楚,講明白了。”

“跟你沒關係,黑跟白沒關係

他執意順著小路離開,口中說著些沒來由的話。

不過我會相信這個瘋子流氓的話麽?可能還得另說了。

這件事雖然有蹊蹺,但我並不想過多參與,那個白袍男的實力和來路,遠遠超過我能處理的範圍。

我隻關心這個男人還會不會再去騷擾女孩。

今晚的事終於還是沒頭沒腦地結束。

第二天去上班,腦子裏全是昨天發生的事,工作不在狀態,被上司罵了一頓,心情亂糟糟的,下樓找唐陸聊天。

他這兩天氣色倒是很好,想必沒遇上什麽麻煩事。

我把自己這幾天的經過跟他講了一番,唐陸饒有興致地聽著,最後還不忘拄著下巴調侃一句:

“你現在比我可業務多了。”

“算了吧,我才不想要什麽業務,我這人就是這樣,刨根問底,遇見什麽事都想搞清楚,不然做什麽都沒心思。”

唐陸笑而不語。

“你也教我兩招吧,爭取把我教成你和陳第安這種水平的,稍微差一點我也沒關係,好歹別走到哪兒都被鬼欺負了。”

“有黑竹簡還不夠麽,我都給你多少根了,壞了就找我要,這東西可沒那麽好做,你省著點用吧。”

確實,我經常找唐陸要點法器防身,這黑竹簡就是我的護身符,每日必帶在身邊,之前碰到厲害人物,用壞過幾根,不過那幾根都把我的命保住了,這 讓我更是不敢懈怠。

我正欲說什麽再玩笑幾句,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呀,有乞丐找上門了。”唐糖透過玻璃門看到外麵站著一個人,身子幾乎和腿彎成直角,手裏拄著一根楊樹枝,胡子拉碴,滿麵憔悴。 此人正是我昨天遇到的那個男人!

“他怎麽來了?”我立即起身,緊緊地盯著男人。

“你認識你這個人啊?他是不是來找你的?”唐糖給男人打開門,讓他進來。

“我可不認識這個人。”

男人先是在外麵蹭了蹭腳,然後進屋。

沒想到經過一晚上,男人比昨日更加憔悴,從一個瘦弱的中年人幾乎變成一個弱不禁風的小老頭。

“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我斜眼看他。

“又不是來找你。”男人伸出三根雞爪般的手指在我麵前無力地晃了晃。

“老人家,那你是來找我的吧。”唐陸起身欲迎接,被我一手攔住。

我在他耳邊輕輕說: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昨天碰到的流氓。”

唐陸雖然不喜歡插手人事,但起碼的是非觀念很強,他聽完我的話,上下打量眼前這個邋遢男人,那人眼神中溜出一絲猥瑣的光,在唐糖身上遊離。

我最初見到唐糖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幾歲含苞未放的小姑娘,如今幾年過去,不知不覺地也亭亭玉立,身材姣好,膚白貌美,就是為人天真爛漫了些, 一個人去外麵難免被奸人利用,因此唐陸很不放心唐糖,但凡有人敢打唐糖的主意,他第一個站出來扭斷那人的脖子。

唐陸注意到男人身形憔悴卻還意欲打唐糖的念頭,不由得麵色紅怒,正聲道:

“如果你沒有什麽要緊事,就請回吧。”

“不不,”男人一愣,忙把頭扭正,“我有事,我有大事。”

“我聽說你最會治鬼抓鬼了是吧?”男人諂媚道。

“沒有,做一點匡正之事罷了。”唐陸並不吃那一套。

男人顯然沒受過什麽教育,聽不懂唐陸說的什麽意思,尷尬地杵在原地。知道唐陸不願理他,但又有事相求不想走。

“你有什麽事就直接說,不要磨磨唧唧的。”

“好吧,我現在被鬼追殺,你們要不管我,我就死定啦——”

說著,男人就要撩起上衣,露出了一圈很久沒洗澡而黑乎乎的肚皮。

“你幹什麽?”

唐陸立即走過去把唐糖拉到自己身後,“你先進後屋,離這個變態遠一點。”

我和唐陸內心早就對他厭惡排斥至極,因此看他做出什麽舉動都不順眼。

“沒有,我,我是想讓你們看看我身上的,傷。”

男人雙手仍撩著衣服邊角,停在半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我忽然想起昨晚那個白袍男把男人壓在身下將匕首刺入他身體的情形,猜想他大概就是要給我們看昨天的傷疤了。

“讓他撩開衣服吧,我昨天確實看見了點怪事。”

唐陸點點頭,男人才繼續把散著臭味的衣服掀開,背對著我們。

他的背上,竟然插著三把黑色的刀柄。

“這是?”唐陸第一眼望見,還沒分辨出這是什麽東西,走近了一看,才發現是三隻刀柄。

“你身體裏插著三把刀?”唐陸問道。

“對,這就是昨天那個穿白衣服的鬼留下的——”男人看著我說道。

“可是我昨天看的時候什麽也沒有啊?這刀柄怕不是你自己安上去的。”

“不是啊,才不是。是它自己長出來的。”

唐陸從桌鬥裏拿出一張符紙,放在手心,然後去輕輕握住那刀柄。

“疼嗎?”

“平時待著不疼,但是,每過三天,晚上這三把刀就會自己動起來,疼得我腦袋抽筋,跟割肉一樣!”

男人咬著牙說道,就好像他現在也真那麽疼似的。

我昨天是看見過的,他疼起來的樣子,身體抽搐,不能自己。

“你見過這東西嗎?”

唐陸手裏仍握著刀柄,雙眼微閉,腦海中努力回想。

過了許久,還是沒有頭緒。

他手中用力,試圖把匕首從男人的身體裏抽離出來,可是刀柄剛鬆動了一點,男人便疼得嗷嗷直叫。

“你還有沒有點出息,是個男的嗎,還想不想好了?”我喝道。

男人咬著牙,臉色發白,看來不是在裝,而我說那話也隻是想讓他受受罪,這種人渣就應該永遠接受折磨,讓他沒力氣再做壞事危害別人。

唐陸見他不再遭鬧,用力把匕首往外一抽,半把刀被扯離了身體。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裏直發冷。

刀柄連接的刀刃,根本不是鋼鐵,而是男人身體裏的血肉!

被刀柄抽離出的繁雜紛繞的紅色血管包裹著血肉,剛好如一把刀刃。

這三柄刀已經和男人的身子融為一體!

而男人此時疼痛難忍,背部臉上都不停冒出細密的汗珠,臉上再沒一點血色,終於整個人一顫,無力地癱倒在地。

唐陸趕忙把刀柄插回去,用手掐男人的人中,幾分鍾後,男人才從休克中悠悠轉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我和唐陸把他扶到椅子上,各自思忖著,腦海裏一團亂,沒有絲毫頭緒。

那個白袍男究竟什麽來曆?為什麽要追殺男人,給他種下如此酷刑?

“你要把你最開始怎麽遇到那個男人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不然那我絕不會幫你。”

唐陸眼神嚴肅,不容男人分辯。

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男人自然不敢再有所隱瞞,將十幾年前發生的事告訴我們。

十幾年前,男人那時還是個二十多歲碌碌無為的小混混,整日在村頭浪**。

因為在村裏和人打架,把對方腿打斷了,家裏花光積蓄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債給對方賠償,男人在家鄉混不下去,決定出去闖**。

於是昏昏碌碌來到我們這個縣城,他從小不學無術,找不到工作,隻能露宿街頭,後來機緣巧合,被人拉去小偷團夥,整日作案。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來到田西村。

男人回憶道: “那天後晌,我找到一片小樹林,金色的陽光穿過樹葉,照在我身上,很暖和,我忽然有了一種想過上踏實生活的願望。” 他閉起眼,微微抬著下巴,麵容舒暢,好似此刻那溫暖的陽光就照在他臉上一般。

確實,那個時候的男人,第一次對生活有了期盼,他多麽希望,自己在家鄉做個小買賣,娶個白淨肥溜的小媳婦,今天下午沒有事做,他就媳婦坐在小 樹林裏**秋千,曬太陽。

一個麻辣的耳光落在男人臉上,打碎了他的幻想。

“想什麽呢,該動手了,就這家。”

老大找好了下手目標,小樹林正對著的這家人,男主人帶著媳婦出門了,家裏鎖著大門。

但這種兩米多高的矮牆根本擋不住這夥人。

他們輕鬆地翻越到牆後,三四個人在家裏瘋狂翻找值錢的東西。

男人來到一間臥室內,在衣櫃裏發現了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孩。

她懷裏抱著一隻白熊,眼淚流了一臉,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你真漂亮。”男人咽了口吐沫,用髒兮兮的手指刮了刮女孩紅潤的臉蛋,把淩亂的發絲捋到她耳後。

老大和其他人在院子裏搜刮得差不多了,於是吹口哨招呼男人集合。

男人什麽沒找到,隻好轉身出門,臨走前,他回頭。

金色的陽光穿過窗子,映在那張柔軟的大**,屋子裏升騰起溫暖的氤氳。

男人又回頭,眼神落在女孩身上。

他的喉結再次動了一下。

他感覺心髒在撲通撲通直跳,在內心黑暗的角落裏,忽然有一道金色的陽光落下。

男人看到了,黑暗中隱藏的是一隻蠢蠢欲動的,**的獅子。

他再次回憶起那個下午,他分不清是幻象還是現實。

當他把身體融入進女孩身體時, 一切都是那麽柔軟,溫暖,好像整個世界都融化了,升騰了。

女孩在他身下不停地哭鬧,男人用一件衣服把她的臉蓋起來,然後盡情享受。

他再也分不清,那天投到白色床單上的,是金色陽光還是融化了的自己。

其餘同夥笑嘻嘻地看著男人,等他結束了,然後輪流發泄了一次,才拍著男人的肩膀,輕鬆地翻出圍牆。

臨走前,男人用這戶人家的相機給女孩拍了照片,滿足地離去。

後來,那家人發現後忙讓人調查,出重金懸賞。

但是那時的農村還很是落後,沒有攝像頭,再加上家裏人發現案發的時間太晚,調查者沒有絲毫線索,他們找人把門前的一片樹林砍了,還是沒有絲毫

發現。

後來,男人再次來到這戶人家,發現樹林子不見了,自己的心裏也如同空了一塊。

他站在光禿禿的樹樁中間,閉著眼曬太陽,卻隻感覺到透骨的寒意,後來十幾年,再也沒找到當初的感覺。

他很努力地在尋找,又一無所獲。

他經常出沒在這戶人家附近,心裏總在想著那個女孩。

男人索性在她家附近找了個廢棄的地窖,稍微打造打造,當做自己的家,隻為了方便觀察。

老大覺得男人不務正業,把他從團夥裏踢了出去,男人絲毫不介意,雖然沒了經濟來源,那就再當個乞丐,穿得破破爛爛,沒有人會注意他,更合心

意。

他忘記了是什麽時候,聽別人說起過, “愛”或是“喜歡”,他問那人這是什麽意思,那人嗤嗤地笑著說:笨蛋,就是你腦子裏忘不了一個人,想和她

過一輩子,天天都想占有她。

男人閉著眼,笑嗬嗬地摸著女孩的照片。

嘴裏默默地念叨: “我喜歡你,我愛你。”

這一待,就是十年之久,男人徹底變成了一個佝僂的小老頭,也看著女孩一點點長大,她的壞脾氣,她的乖戾乖張,他都了如指掌,當然他並不知道自 己給女孩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陰影。

女孩二十歲的時候,有人來說媒,但是女孩說什麽也不肯嫁,這輩子不出家門半步。

男方倒是大氣,說自己願意倒插門,做個贅婿不是不能接受。

男方很能幹,溫柔體貼,會掙錢,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女孩被他養得白胖,逐漸走出心中陰影。

男人偷偷看著,心裏很嫉妒,甚至是氣憤。

他看著女孩從小長大,她從來沒有從那個下午走出來過,每日抑鬱,最喜歡養花草,看見會動的東西就心煩,甚至在地上看見一隻螞蟻,也要用腳踩進

泥土。

可男方入贅以後,女孩的心結漸漸打開,臉上也終於有了笑意,她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接受一個異性。

男人看得難受,他更希望女孩子永遠活在他給予的陰影裏,他不希望女孩從別人那裏得到幸福,他決定毀了這美好而短暫的家庭, 再溜進女孩家裏行竊是不可能了,不過他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將女孩的照片複印了很多份,趁家人都不在的時候,放到女孩的梳妝台上,他讓以前團夥裏的二哥代筆,寫下一封勒索信,讓女孩把錢放到門口的石 獅子下,不然就把恥辱照貼滿大街小巷。

終於,在女孩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重又湧上她心頭。

那隻白色小熊,那個惡魔,和床單上的血跡。

女孩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堡壘,在一張照片前崩塌,黑色的洪水從堡壘中湧出, 一直把這個人,這個家徹底淹沒。

她為了自己和丈夫,不得不用丈夫掙來的錢填補這個可怕的黑洞,

男人把勒索到的錢統統堆在地下室裏,他對錢沒有很大概念,足夠吃喝就行,他隻想得到女孩,或者讓女孩重新活在他的陰影裏。

女孩的精神又開始不正常,她養著幾盆花,在晴朗的下午,她突然發瘋,把花草連根拔起,然後晚上再讓丈夫去買相同的花草回來,等到下個午後再拔 掉。

丈夫很奇怪,女孩明明一天離在家裏,花錢如流水一般,他不敢直接問女孩緣由,隻好叫上兄弟們暗中觀察。

晚上,他們看到一個邋遢的乞丐從街口走到他家的石獅子前,從磚頭下拿走一遝紙鈔。

丈夫甚是不解,妻子為什麽要把錢留給這個叫花子,他本以為女孩在包養小白臉,可沒想到是這個又髒又臭的男人,不由得怒從心生,和兄弟們一路追 著男人,要把他揍一頓,然後扭送派出所。

男人玩命狂奔,在一處黑暗的小巷裏甩丟他們,他鑽出巷子,外麵是一條冷清的大街,沒有行人,有幾盞殘破的路燈綁在電線杆上。 麵前一盞路燈下蹲著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地雄上擺著四把刀。

他聽到身後踢踏的腳步聲,知道那群人很快就會追來,於是找到白袍男。

“喂,這刀給我兩把!”

“這刀需要賒。”

“不管,快給我。”男人彎腰去拿。

“貪、**、癡、惡,你要賒哪一把?”

“你說什麽呢?快給我吧。”

男人不等白袍男說完,轉身將兩把刀拿起來,褪去刀鞘,握在手裏備用。

幾個人剛跑出巷口,男人甩手把兩把刀丟向他們。

還好三個人反應快,扭身躲開飛刀。

三人又氣又惱,叫罵著奔向男人。

男人一驚,退後一步再次抽出一把刀來。

此時白袍男發出嘿嘿幾聲冷笑,雙手向上翻,原本落在地上的兩把刀飛向他手中。

三個人看得傻了,還以為白袍男是男人的幫手,竟會禦刀,不由得脊背發涼,紛紛站住腳。

“**,癡—”

白袍男嘟嚷著,來到男人背後,將兩把匕首捅進他的後背。

男人吃痛,冷不丁打個寒顫,倒地哀嚎。

邊上的仁人都是老實人,本來隻打算揍一頓男人出氣,想不到這個白袍男下手如此狠辣,兩把匕首插入男人背部,隻剩下個刀把 男人疼痛難堪,終於昏死過去。

“殺人了殺人了,趕緊走。”

“跟我們沒關係!”

三個人原路逃回家。

男人昏迷中聽到一句話:

等我把第三把刀插進你身體的時候,你就要把賒去的刀還給我了。

男人醒來以後,天已大亮,白袍男不見了。

此後每過三天,男人的後背如刀割一樣劇痛,持續一個小時,往往這個時候,男人便想要自盡,這種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他發現兩把刀已經長進了皮肉,沒辦法拔出來。

後來幾年,他仍對女孩不死心,卻也沒再騷擾過。

女孩的心理一直有問題,即使男人再沒騷擾過她。

後來她生下一個女兒,她更加氣惱,恨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經常虐待女兒。

最後發生的事,就是昨天我看到的了,男人沒忍住,再次向女人的女兒下手,晚上,那個白袍男又來到他麵前,插入了第三把刀。 今早,男人找到了唐陸,請求唐陸幫他逃離白袍男。

“你們要多少錢我都有的,我家裏藏著很多—”

那都是他勒索來的,這麽多年了還沒花完。

唐陸根本不正眼看男人, “你走吧,我不會幫你的。’

“別別,我還不想死,我給您磕頭了,我求您了,您別見死不救——”

男人哽咽著要給唐陸跪下。

“別弄髒我的地板,快走吧,這是你罪有應得,我救不了你。”

男人怔住,麻木地道:

“我有什麽罪——“

“你沒有罪?”我瞪著眼反問男人。

“我有罪,我有罪,”男人向拜佛一樣向唐陸躬身行禮, “算了,讓你死也死得明白些。”

“可是,可是我沒有惹到那個人啊,就算有罪,應該警察治我是不是?不應該他來管吧?”

唐陸說道,他將這其中原因告訴男人。

那個白袍男,不是活人,是專門在黑夜中行走,度化罪孽的賒刀人。

賒刀人往往身穿白袍戴著帽子,沒有人能看到他們的真麵容,他們在夜裏擺攤賒刀, 一共有四把刀:貪、**、癡、惡。

取回刀的時候,原賒刀人的靈魂會得到解脫,下個靈魂會化身賒刀人,開啟他的贖罪之路,行走在黑夜裏賒刀。

如果拿走刀的人此生都沒有犯下罪孽,那麽賒刀人便會永遠在黑夜中走下去,靈魂無法解脫。

而當初男人賒下的三把刀,分別是貪、**、癡。他早已犯下其中兩罪,強暴幼女乃大**,勒索女孩為大貪,所以當下白袍人將兩把刀插入男人身體。 後來,男人對女人的女兒起了歹心,這是大癡。

三把刀都插入男人的身體,賒刀人會今天把刀拿回,男人的靈魂將化身新的賒刀人。

“你說了這麽多,我根本就沒聽懂,您就告訴我,我還有救嗎——“

男人很是害怕,說話都開始結巴。

“你今天必死。”唐陸咬著牙說道。

“不用我們報警抓你,賒刀人自己會找你的。”

說到此,我臉頰滾燙,想不到昨天竟不分青紅皂白和賒刀人交手了,

“如果你和賒刀人真打起來,你有幾成把握?”

唐陸閉著眼搖頭。

“不可能的,人不可能和天命作對,就算唐家和陳家以前所有和驅魔師聯手也不見得打得過賒刀人。’

“怎麽可能這麽強大?”

“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賒刀人代表的是天命和因果,這是人間法則,不會有人那麽蠢想和賒刀人當敵人,這不是逆天而行麽?必遭天譴。” 唐陸這話說得我後背一緊,滿眼金星。

“你那種情況不算的,賒刀人沒空理你。’

我和唐陸交談的空隙,男人已經害怕到丟了魂。嘴角肌肉因為害怕到抽搐不能自己。

“嘿嘿,好,嘿嘿,我知道了,嘿嘿——”

男人瘋了,目光渙散,自言自語轉身出門。

我跟在他身後。

屋外冷風吹過,男人身子一緊,長舒口氣,竟然神色安定下來,

“你去幹什麽。”

“我還有事沒做完——“

男人撂下一句話,轉眼間又似變了個人,語氣冷淡。

他還能有什麽事要辦,他這一輩子,哪裏還有親人朋友,他能有什麽要交代的——

正想時,我忽然想到,男人莫不是要去找那一家人的麻煩!

“不行——你是不是要——”我話說到一半,突然哽住,我有什麽理由或者證據能扣留這個男人生命中最後的時光呢。

“關你什麽事?”

“我送送你。”我冷靜下來,跟在男人身後。

既然我不能讓你留在我身邊,那我就跟著你好了。

“我家就在那邊。”男人背對著我,似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專門說給我聽。

我沒理他,依舊默默地跟在後麵。

走了整整一上午,我又累又餓,喉嚨發幹,男人卻精力旺盛, 一步一步走得堅實。

“年輕人啊,沒受過鍛煉。”男人有意無意地嘲諷道。

我立即挺直胸膛,有意跟他比試比試。

“到了,進來。”男人來到一座墳前。

“這個墳?”我不由得後退一步,指著這個小土堆道。

男人說他家就是這個土堆,我縱然知道他是人不是鬼,可也吃了一驚。

“我都住了十幾年啦——”

男人繞著群轉了半圈,突然從沙土中抓到一張草席,猛地掀開,草席下,是一塊木板。

打開模板,是黑暗的地道。

“就在這下麵呢。”

十幾年前,男人發現了這個廢棄的地窖,本來是菜農用來在冬天儲存蘿卜的地方,男人將其當做自己家,為了掩護,還特意堆起一堆土,假扮成墳。 男人在一片黢黑中踩著梯子下了地窖。

“你不下來坐坐嗎。”男人說著麻利地溜下去。

我湊過頭去, 一股酸臭糜爛的氣味直鑽鼻孔,後腦被熏得暈沉。

“算了,我在門外看著你就行,看著你死了,我就放心了。”

我坐在土堆旁,默默地刷著手機,心裏卻始終踏實不下來。

那個賒刀人什麽時候會再來?我之前跟他動過手,如果他來索男人的命,會不會跟我再起什麽瓜葛?

我胡亂想著,忽然意識到一個讓人心底發寒的事實,我們碰到的這個賒刀人,他前世一定也是個罪犯,因為犯下了罪孽,而淪為賒刀人,走上贖罪之 路。

他又流浪了多少年呢—

地窖裏傳來塞塞窣窣的響動,地窖裏的男人很不安定,好像在摔東西。我捏著鼻子湊過頭去: “你在幹什麽?”

男人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打開手機的燈光,向下探照。

地窖隻有正常臥室大的一間房,地上鋪滿了一張一張染了汙泥的紙。

那不是紙——

是鋪滿地麵整整一尺厚的百元鈔!

男人坐在錢裏,用手隨意捧起一堆,在手裏揉成球,狠狠地丟向對麵的牆。

他左右手各抓一把,瘋狂地往嘴巴裏填,嘴角淌著涎液,用力嚼了幾口,猛地嘔吐出來。

男人全身止不住地抖,目光呆滯,麻木的麵孔滿是驚恐後的遲滯。

傍晚臨近,死亡離他越來越近。

普通人是很難承受死亡的,尤其是一個知道自己確切死期的人,那種來自心底最深處、無法抵禦的恐慌感,如洪水一般可以輕易摧毀一個人的心理防

線。

他突然停下動作,雙腿開叉,猛地抖一下,地窖裏傳來一股尿騷熱氣。

金色的陽光此時直直地照進地窖裏。

又過了很久,男人都沒有動靜,我自不再理會,攤開身體,微微閉著眼,享受溫暖又略帶夏日般燥熱的陽光,幾次險些睡過去。 “你把人看丟了,真沒用——”

一聲沙啞的嗓音從頭頂上空傳來,我一驚,忙睜開眼,嘴裏同時道:

“胡說!我沒睡覺。”

抬頭望去,高壯的槐樹上坐著一個穿白色長袍的男人,戴著白帽。

是賒刀人——

“你?你白天也能?”

“我又不是鬼,什麽時候不能出來?”

賒刀人說著,從樹上起身,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陽光下,他的連衣帽下竟是空洞洞一片,沒有頭臉。

但他粗糙的雙手確實垂在兩側。

“你不是人——”我受驚不小,心下猶疑。

“我當然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不過你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把人看丟了,是不是丟人?”

“怎麽可能,我一直聽著地道的響聲,那人根本沒出來 ”我越說聲音越小,似乎已經知道了怎麽回事。

“這下麵有地道?”我用打開燈光向下看,果然地道內空空如也。

這老東西竟然把我耍了?

我震怒之下也不顧地窖內髒臭,竟要下去。

“不必。”賒刀人冷靜地道。

我回頭瞥他一眼。

“你喜歡看熱鬧,跟我一起走不久好了。”

“也對,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兒。”

“這老小子肯定沒去幹好事,我們快點追。”

“他現在還沒下手,剛好攔住他。”賒刀人信心十足。

“那快追吧?”

賒刀人一晃身影,在前領路,我快步跟上。

“你追得上麽?”

賒刀人加快速度,我在後麵幾乎是提氣狂奔,哪裏還有空隙說話。

我大抵猜到男人的想法,看著賒刀人飛去的方向,讓我更加堅定。

男人臨死前至少打算再見女人一麵。

還好地窖離女人家不算遠,不用跑太長時間,否則我的體力還真跟不上。

女人家生鏽的鐵門緊閉,四周空曠,廖無人煙。

我推了推門,朝賒刀人道: “從裏麵閂好了。”

“你會翻牆嗎?”

“這種事我才不會做。”

賒刀人伸手托著我後背, 一躍而起,徑直飛過圍牆,穩穩落下。

我奔到屋裏,四處尋找,家裏沒人,但家中原本擺放好的花盆淩亂地翻到在地,似乎有人踐踏過。各種家具也東倒西歪,玻璃茶幾被椅子砸得粉碎。

“這些都是那個混蛋弄的?”

賒刀人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不做回答。

還有什麽地方沒有找到?怎麽一個人都不見?

“臥室。”賒刀人揮手向朝南的一間房子指去。

我奔到臥室門前,瘋狂砸門。

“門被鎖住了!”

“快啊,幫我,別讓那個混蛋到手了!”

賒刀人說了一句: “剛剛好。”

他一隻手在鑰匙孔一推,厚實的木門被打開。

屋子裏擺著一張潔白的大床,母子兩個被布繩捆住,嘴巴也用粗布條勒緊。

男人就站在屋子中,但他遲遲沒有動手。

他站在母女麵前,歪頭看著窗戶,他在等待什麽。

“你在等陽光。”我站在男人身後說道。

“噓——”他緊張地回頭,食指放在嘴唇上,他看了一眼鍾表,“那個下午就要回來了,讓我再體驗一次就好。”

男人看著賒刀人,眼神中盡是可憐。

賒刀人沒有任何回複,兩步上前,揮動大手按在男人後脖頸上。

男人身子一麻,兩眼翻白,無力地倒下。

賒刀人蹲下來,伸出二指,在男人背上劃動,手指過處,衣服開裂,露出長著三把刀柄的後背,他握住其中一把,輕輕從男人身體裏抽出。 男人已經失去知覺,頭貼在地上,卻仍執著的望著窗外。

賒刀人又緩緩抽出一把刀。

陽光終於照進屋子,隻有一縷。

穿破空氣中的灰塵,直直地照射進男人眼中。

最後一把刀抽出。

賒刀人的身體化作一團白霧,漸漸消散,地上的男人身體燃起黑色火焰。

他沒有說一句話,在妖異的火光中消散成灰。

世界上沒有誰生下來就是壞人。

男人小時候長得很清秀,又白又水靈,以至於很多人把他認成女孩。

男人七歲以前,是個靦腆天真的小孩,給家裏放放牛,喂喂豬,他從很小就開始盤算以後要做什麽生意,娶一個什麽樣的老婆。 直到一天夜裏,男人獨自放牛回家。

他把牛栓到牛棚裏,不料忽然闖進三個小混混。

其中一個手裏拿著一把刀,架在男人脖子上。

“不要動,動就把你給殺了!”

這個混混手裏的刀是剛從一個地攤上奪來的,專門用來嚇唬男人。

他們都以為男人是個水靈靈的姑娘,見她獨自走在夜裏,便起歹心。

“老大,他奶奶的是個帶把兒的!”

“是個小子?長得還這麽水靈?就當女孩辦了吧——”

他們獸性大起,連一個男孩子也沒放過。

三個人獸欲發泄完,老大揣著刀回家,路上,他又看到了那個穿白袍給自己遞刀的人,步步朝自己走來—

後來,男人向家裏講述自己的經過,父母隻覺得有傷風化,讓他永遠不要講出來,並且再也不準男人出門,軟禁在家裏,那之後男人徹底頹廢,變成另 一個人。

男人至死也不知道,向自己賒刀的人,正是當初淩辱自己的混混。

在我為母女解開繩索時,女孩哇地一聲哭叫撲進母親懷裏。

她在笑——

那無所謂的表情,竟和那天玉米地裏的男人如出一轍—

晚上加班,出門時十二點多,末班車已停了,我隻能走回家。

在一條陰沉的小路上,我突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腳,低頭一看,竟是一隻破鞋,擺在道路正中。

我一腳踢開,繼續走。

不一會兒,後背發沉,我隨手一摸,把那個沉甸甸的東西拿到身前——是那隻破鞋!

我倒吸一口涼氣,忙扔出去,轉身狂奔,剛跑出去兩步,鞋子又回到我手中,鞋口突然伸出一隻黑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

我喘不過氣,倒在地上。

“要刀嗎——”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身影閃至我身前,手中握著一把一尺半長的短刀,刀刃半透明閃著晶瑩的紅光,煞是好看,他將刀柄遞給我。 生死關頭,我哪有時間再想什麽,隨手抓過短刀,斬斷胸前的黑手。

那隻破鞋緊跟著消散。

刀刃的紅色漸漸暗淡,賒刀人手中的黑色刀柄立即飛向刀刃,受到入鞘。

“喂——我沒——”我剛要想眼前的賒刀人說什麽,他卻咯咯咯地笑著,隱入黑暗:

“持刀者,不可犯大惡之罪,否則,嘿嘿—”

(賒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