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什麽都沒有,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安明哥哥 所以——‘

陳路西走一步便脫掉一隻鞋子,露出滑膩嫩白的小腳。

夾克的拉鏈已經被她拉下一大半,此刻隻要我睜開眼,我想看的一切便都能看到。

可我仍努力克製,緊緊閉著眼,如此一來,卻又不能伸手去攔下她。

陳路西一步一步向我走來,輕輕地,她一條光吉的大腿跨上床,隔著被子將我壓在**。

她緩緩附身,雙臂攀上我的脖頸,幽幽地朝我耳根處吹氣。

一股癢酥酥的感覺從耳畔一直麻了全身,然後回**進心裏,要不是她冰京梆硬的死屍手臂刺激著我保持最後一絲理智,我現在可能已經在她身下失陷。 我大聲叫道: “不行!這樣不行的!我受不起!別這樣!”

我一鼓氣,把頭和半個身子縮進被離裏,無論她在外麵說什麽,我也不肯把被子露出一條縫。

黑暗中, 一顆心仿佛變得無比膨脹,撲通撲通地狂跳不已。

終於,陳路西妥協了,從我身上翻下床,再沒了聲響。

幾分鍾過後,我才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床邊她脫下的衣服又被她穿回身上,陳路西悻悻地溜回沙發上,側臥著休息,不再看我。 我也不好意思再喚她,也不知道我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傷她的心,或者說,這個已經死去的女孩,還保留著多少初心呢。

我躺在**,久久不能釋懷,我拒絕她的理由,真的隻是因為她是一具屍體嗎。

不,我忽然想到她生前的遭遇。

我突然有那麽一點,想要撤銷對陳路西的同情。

在複雜的心緒中,終究還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看到陳路西不在客廳,我急忙去屋裏屋外尋找,卻始終不好意思開口喊她的名字。

在外麵街道上簡單溜了一圈,也沒有她的身影。

“難道是昨晚的事讓她覺得尷尬,不辭而別了?”我心裏默默嘀咕著,又回到屋子,想到她不在了,莫名地有點空蕩**的,她現在已經不是正常人了, 走出去會不會被人欺負啊,還是說最終會被人當成怪物——

兀自琢磨著回房,卻見陳路西一臉緊張且迷惘地從衛生間走出來,她衣服穿得嚴嚴實實的,拉鏈拉到脖子上,雙手縮進袖子裏。 “路西,你,你沒走啊———”

陳路西見到我,先是木木地點頭,然後悵然地坐下,雙眼無神地看著桌麵。

“你怎麽了?怎麽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我看她這副模樣,反倒不想是受了昨天被拒絕的刺激。

她搖搖頭,木然地朝我笑笑,“我真沒事,安明哥哥你忙你的。”

我見她不願吐露心意,隻好不再追問, “沒事,我有什麽忙的,沒有,我先洗個漱,然後給你做早飯。”

陳路西雖然死了,不需要吃早飯,但我還是沒打算告訴她真相,怕刺激到她,所以吃早飯還是得叫上她的。

我從她身邊路過時,鼻子裏忽然鑽進一股難聞的惡臭味,像是什麽肉腐爛了一般,起初還沒在意,但當我走進衛生間的那一刻,突然冒出一個瘳人的想

法:陳路西的屍體難不成開始腐爛了?

我搖搖頭,迅速打消這個想法,雖然有很大可能,但屍體腐爛這件事已經超出我能控製的範圍了,眼下也隻好裝作不知道,什麽也沒發生。 早飯簡單熱了幾片麵包,用熱牛奶中些麥片,再煎兩個雞蛋將就一下。

把早飯端上餐桌的那一刻,之前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變得更加濃烈,在我鼻腔中久久縈繞不肯散去。

“快吃飯吧,趁熱。”我強打笑臉說道。

“啊,好,安明哥哥,你做的飯真好看。”陳路西伸手過來接餐盤,手腕從袖子裏露出來,她原本白皙的手腕上,新添了一個暗紅色的圓斑,我不經意 地一瞥,便已經認出,這就是死人身上才長的屍斑。

是的,陳路西的身體脫離了冰櫃的冷凍之後,開始腐爛變質了。

我需要抓緊時間,在陳路西切底腐壞之前,找到被偷走的頭發,讓她安安穩穩地入土。

陳路西也瞥到了手上不經意露出的屍斑,她小聲啊了一下,迅速宿回手。

我假裝沒有看到,抬頭笑著問她怎麽了,陳路西同樣笑著回答:“沒事啊,沒事,餐盤有點燙,燙我手了。”

“嗯嗯,那你主意。”

一人一屍,各有心事,在餐桌上默默地吃飯。

“安明哥哥,你做的早飯真好吃,尤其是這個牛奶麥片,太香了——”

陳路西說著,將幾乎滾燙的麥片幹了半杯。

她昨天還說我熱的牛奶沒有味道,是啊,屍體怎麽會嚐到飯菜的味道呢。

“好,好吃就行,吃完了我帶著你去商場買幾件好看衣服。”我說。

“衣服嗎?”陳路西一聽逛商場買衣服,眼中立即來了光彩,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大咧咧的衣服很不合身,“可是我沒有頭發,穿什麽都不好看。” “沒有,戴著帽子很好看。等我們找到頭發,你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那個“人”字我始終說不出口。

吃完飯,陳路西緊皺的眉頭舒展,在屋裏興奮地亂轉。

“我收拾好了,咱們可以走了。”陳路西身上的味道現在已經很是濃烈,腐臭味即便在三米開外都能聞到。

我偷偷拿了一瓶香水,出門時故意走在陳路西身後,對著她身上連噴。

本以為陳路西不會注意,結果她忽然回頭,發現我的動作。

“你在幹嘛?”陳路西盯著我手裏的香水疑惑道。

“啊,那個,”我支支吾吾的,總不能直接告訴她我在掩蓋她身上的臭味,“啊沒事,我在給自己噴點香水,昨天沒洗澡,身上有味道。”

陳路西噗嗤一笑,沒說什麽,蹦跳著出門了。

我家住的地方比較偏遠,剛開始沒什麽人,隻有我聞著陳路西身上的腐臭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雖然被熏得有點暈,好在沒有影響到別人,可等會兒 到了商場裏,可以想象所有人捂著鼻子經過我們的場景。

誰都是有自尊心的,倘若被陳路西發覺人們異樣的眼光,多半會更加傷心。

我突然開始後悔帶她出來玩。

終於還是挨到了商業街,走在我們前麵的人,老早就把鼻子捂住,眼中滿是厭惡地打量四周,尋找臭味來源。

而和我們擦肩而過的人,多半回頭瞥一眼,對著我倆指指點點,我走在陳路西身後,已然萬分尷尬,恨不得自己變成直升機,原地上天。 陳路西倒是沒太在意,四處張望玻璃櫥窗後的衣服,縮在衣袖裏的手指隨著一件件漂亮衣服翻動。

“去這裏麵吧,肯定好多衣服賣!”陳路西望著一座大商廈說道。

我難以拒絕,木木地點頭。

商場裏的人更多,更擠,幾乎是和我們肩膀擦著肩膀走,被臭味熏到的路人一眼就釘在了陳路西和我身上。

陳路西的性格再不敏感,也發現了人們鋒銳且帶著排斥感的目光,她扭過頭來,神色滿是沮喪,低聲問我: “我沒了頭發很難看嗎?”

她作為一具行動的屍體,已經失去嗅覺和味覺,直覺得是人們認為她沒有頭發才這樣詫異地盯著自己看。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我小聲地搖手勸道。

“你騙我,明明就是有——”她忽然不走了,立在原地,眼神中滿是哀怨。

迎麵走來一個金發女郎,身材高挑,打扮精致,她同樣捂著鼻子走過我們身邊,嫌棄的眼神正和陳路西對上,她在陳路西身邊,特地甩甩頭發,飄逸的

發尾在陳路西臉蛋上撫過。

陳路西忍無可忍,終於身形一晃,轉身要撲到那個女人身上去。

我見勢不對,立即拉住陳路西的手,哪知她力氣大得驚人,如同一個開足馬力的機器人,我又哪裏攔得住。

陳路西被那人的金色頭發徹底激惱,以為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沒有頭發,於是順手從旁邊的櫃台上抄起一台鏡子,掄圓了要朝那人扔去。 女人回頭見情況不對,嚇得哇哇大叫,高跟鞋跑丟了,彎腰用手提起來,光著腳竄進擁擠的人群裏。

鏡子已然飛出陳路西的手,我怕傷到路人, 一個箭步上前用胸口擋住鏡子。

鏡子掉落在地,碎成幾十片。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但當他們聞到那股香水混合著腐臭的氣味時,又紛紛承受不了,轉身離開, 一時間,我們所在的地方空出一大塊地方來。 陳路西蹲在地上,低聲啜泣,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間,雙手死死地抓著帽簷往下拉扯, 一遍又一遍。

我俯下身,輕輕抱住她,手掌輕撫她的脊背。

“沒事了,沒事,他們都是壞人,我們不理他們,沒人敢欺負咱們——我不嫌棄你,我覺得你是最好看的。”

陳路西又哭了一時,突然伸出雙臂攬住我的脖子,把我緊緊的擁入她冰冷的懷中。

“走,咱們去買衣服,買好看的,好好打扮。”

我們再不顧別人的目光, 一人一屍,沉浸在我們的世界裏,好像熱鬧的商場,擁擠的人群,再也與我們無關。

我們手挽手,挑選衣服,裙子,我為她買了一頂飄逸的假發,陳路西又挑選了許多化妝品,最後,她走進試衣間,好好地,精致地打扮了一番。

再出來的那一刻,我幾乎不認識她了。

一身長裙, 一個皮包,長發披肩,仍帶著帽子,她是個很會化妝的女孩,手法很是細膩,好像她本來就長著如此柔美,塗了腮紅以後,雙頰更加紅潤, 她沒有再遮掩自己的身體,用化妝品遮蓋住身上的屍斑,這一天,她要做最美麗的女人。

我癡癡地看著她,隻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誇讚:

“真的很像一個活人。”

如果她還活著,那該有多好,我們能在一起一天,哪怕隻有一天,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念此,我突然熱淚盈眶,險些哭出聲來,扭過頭手背拭去淚水。

陳路西笑著來到我身邊,我望著她的臉,隻把眼前的人當成一束桃花,甚至是自己的戀人。

“你在幹什麽啊,是不是我太好看,把你饞哭了。”她調皮地眨眨眼,歪著頭看我。

終究還是她冰冷的手指在為我撫去淚水的時候將我喚醒。

我眼前的是一個死人,是冰冷的死屍。

我有要為她做的事,她有自己的歸宿,倘若命運重情義,再安排我們來世相認。

“走吧,我們去遊樂園玩!我好久都沒有坐海盜船啦!”陳路西挽著我的手, 一路朝遊樂場走去。

“你要不要吃烤腸、冰激淩?”我剛問出口,便立即後悔,想到陳路西吃什麽都沒有味道,請她吃冰激淩和烤腸,反而讓她傷心。

陳路西一頓,笑著說: “好呀好呀,去買吧,出來玩不吃烤腸和冰激淩,那就太遺憾啦,其實我還想吃糖葫蘆的,不過得等到冬天了,今年冬天再帶我

玩的時候,再吃。”

“嗯,”我心頭一沉, “好。”

她的屍體在脫離冷凍後告訴腐爛,她這副身體,恐怕連一周都撐不到了,又怎麽等得到冬天,眼下要做的,是盡快讓她的靈魂下地轉世。

她在街口等我去買,忽的,不遠處人群中傳來一聲嘈雜的驚呼,我抬頭望去,在馬路上竟斜斜地飛馳出一輛吉普車,衝向人群。 “車失控啦!快閃開!”人們向兩邊散去,陳路西大聲叫著我的名字,很快又被人群的嘈雜聲淹沒。

擁擠掛踩中,有人不小心扯掉了陳路西的假發,她稀疏的金發在風中淩亂,陳路西痛哭著低頭去找假發,被人群擠出隊伍,吉普車刹車失靈,正對著陳 路西駛去。

我扔掉手裏的零食,嘶啞著噪音向她喊道: “看車——”

但終究為時已晚,陳路西被撞上天空,身體在空中翻滾幾圈,重重地摔落在地。

我幾乎是哭著奔到她身邊,陳路西墜落在地,身體幾乎被撞散,沒有流血,也沒有痛覺,她隻是驚慌,神色失常,她緊緊地抓著我的胳膊,帶著哭腔哀 求道: “哥哥,帽子,我的帽子。”

我滿臉是淚,手腳止不住地發冷打顫,從地上撿回她的帽子,胡亂扣在她頭上,然後顫抖著撫摸她冰冷的麵容。

“安明哥哥,我不疼,我沒事,”陳路西抓著自己的帽子,扣在頭上,不停地把發絲收進帽子中。

吉普車撞在牆上停下,人群遠遠地圍著我們,陳路西惶恐不安,她把頭埋進我懷裏: “別讓他們看我,他們還要笑話我,咱們走,咱們回家吧。” 她掙紮著要起身,但是下半身怎麽也用不上力,她疑惑地望向我, “哥哥,我動不了,我的腿,我的腿—”

她的腿被吉普車撞上,已經嚴重骨折變形,我捂著她的臉,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腿,安慰她說一會兒就好了, 一會兒就能走了。 人群中有人撥打了救護車,很快,醫生將她抬上擔架,送進醫院急救室。

我在走廊外焦急地踱步,不是擔心陳路西的腿,而是她是死人的真相,是瞞不住醫生的。

果然,從急救室中走出一個神色匆匆的醫生,他麵色嚴肅,低沉著嗓子對我說道:

“我們發現傷者的身體情況異常,她,她從各種指標來講,已經完全處於死亡狀態,而且,已經達到了中度腐爛的程度,但是傷者還有意識和行動能

力,這是我們聞所未聞的,希望您能配合我們有關的調查,並且嚴格保密,我們將把情況報告給上級機關單位,請您諒解。”

“這些我不關心,她的腿呢?她能動了嗎?”

“可以的,我們已經把傷者的腿部接上了,但是 ”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從急救室裏撲出一個身影,直奔我而來。

是陳路西。

“路西。”我繞過醫生,不跟他多糾纏,陳路西踉踉蹌蹌地向我奔來,她眼神中滿是絕望和惶恐。

她冰冷的雙手搭在我肩膀上,輕聲問我:

“怎麽回事,他們都說我死了 · 我 ”

“路西,你聽我說——”

她突然收聲,冷冷地看著我。

我反倒不知說什麽了,事到如今,我再瞞不住她。

“你想說什麽,其實你早就知道我已經死了是不是?”

我沉默不語,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們都是壞人,我再也不想理你了,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瞞著我!”陳路西大叫著掙開我的手,向醫院出口跑去。

我在後麵緊追不舍,醫生則驚慌不已,高聲喊叫,讓小護士們攔住陳路西,可知道陳路西是僵屍的人都不敢上前,不知情的則在一旁看著發愣。 我和醫生統統追出醫院門口,奈何陳路西在死去以後,跑起來更加迅速,我們兩個竟然一時追她不上。

陳路西肆意在馬路上穿梭, 一點不在乎來往的車流,反倒是有好幾輛緊急刹車撞在一起。

我和醫生不敢貿然穿越馬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陳路西穿到對岸,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我愣在原地,胸腔心髒的位置好像被人用尖刀捅了個黑漆漆的窟窿,說不出的失落和難受。醫生糾纏著我不放,要我為事故負責,我心中隻擔心著陳路 西的安危,直接跟醫生說我不是陳路西家屬也不認識她,無奈醫生也無法指認陳路西的原本身份,隻能撒手讓我回去。

我找不到陳路西,隻能去寵物店向唐陸求救,希望他有辦法,我此刻懊悔不已,要是早上沒帶陳路西來逛商場,要是我帶著她去找唐陸幫忙,或許她還 能夠安詳地離開人間,靈魂或許可以不用承受那麽大的痛苦煎熬。

哪知店裏隻有唐糖一人,她說唐陸一大早接了電話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唐陸這個人從不用移動電話,唯一能聯係到他的方式隻有寵物店裏的那台座機,因此隻要他在外麵,我是絕對聯係不上的。 我滿心頹唐,回到家裏,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想法:再去一次殯儀館。

陳路西去了什麽地方我根本沒思路去找,所以眼下隻能找那個神經質的老頭把一切搞清楚,陳路西的頭發,她的死而複生,這一切都來自殯儀館。 雖然論打架我不熟給那個老頭,不過還得好好準備一下,爭取一舉拿下。

我帶上黑竹簡,唐陸給我的幾張紙符,用來對付妖魔鬼怪,再帶著兩隻手電筒,用來照明, 一大一小,大的剛好拿在手裏,小的可以藏在嘴裏備用,又 扯了兩張A4紙,在路上疊成紙鶴,雖然沒有戰鬥能力,但是可以讓紙鶴充當我的眼睛打頭陣觀察情況。

一路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心中亂糟糟的,腦子裏全是陳路西的一顰一笑,揮之不去。

“別瞎想了——”我輕輕捶打自己的腦袋,努力保持鎮定, “也許陳路西自己跑回殯儀館了。”

終於還是再次站在殯儀館門前,門窗依然緊閉,院子裏長滿雜草,整排房屋,看上去好似一座巨大且靜默的墳。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殯儀館門前,將一隻紙鶴放在門口,用力拍了拍門,然後迅速藏在門口廢棄的水翁後麵。

屋子裏傳來老頭粗重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老頭探出半個頭,環顧四周,沒有人影,連人毛都沒一根。

他咒罵著把門關上,我抓住他即將關門的一刹那,雙手合十,掐訣逼功,紙鶴貼著地縫溜進屋子。

我睜開左眼,紙鶴貼著地移動,但四周仍是一團漆黑,老頭很少點燈,但屋子裏的所有構造已經摸得清清楚楚。

他嘴裏不斷蹦出些難聽的咒罵聲,左手邊的寬敞房間走去,我驅動紙鶴跟在他身後,我還記得這是停屍的房間,在進門的右手邊還有一件寬敞的大房, 不知道那裏麵是幹什麽的。

老頭一路摸黑來到停屍房的最左邊,牆上另開著兩個門,門後麵估計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了。

老頭還沒進門時,忽聽得門內傳來一聲女人的叫喊:

“老東西!家裏來人了你都不知道!你是個真瞎子!真沒用!”

“來人,”老頭沙啞著嗓子回頭,雙手亂揮,我的紙鶴藏在他身下,老頭碰不到, “我還沒瞎到那個程度,剛剛我開門明明沒人!” “哼,有人在耍你啦!”聽聲音說話的女人應該和老頭年紀差不多大。

我蹲在門外兀自驚詫,按理說屋子裏沒有一點光線,我環顧四周,什麽都沒發現,那個在暗處說話的老太婆沒理由能發現我啊?

還是說她也有奇異的本事?能夠識破陳第安教給我的術法?

想不到在這屋子裏還另有奇人啊。

我正欲驅使紙鶴飛回身邊,怎料以前突然一黑,左眼猛地發酸,好像被人用手戳到一般,眼淚止不住地流下。

原來是我的紙鶴被人抓到了,我驚訝不已,到底是什麽高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把紙鶴毀掉了?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去,但隨即想到,我一個二十多歲有胳膊有腿的大小夥子,怎能怕一對老夫婦?

於是摸出手電筒和黑竹簡,熄著燈推門而入,在剛才老頭轉身進門的那一刻,我就用紙鶴把暗中把門栓拉開了。

剛進屋,便聽得那屋裏老頭暴躁地捶胸頓足,他氣鼓鼓地在屋子裏亂竄,口中嘰裏咕嚕地咒怨,具體說什麽我聽不清,不過那個老太婆卻是不發話了。 想必老頭知道有人戲耍他,又開始犯神經了。

不過我剛聽老太婆說話還算正常,有點常人的思維,或許我能把老頭製住,然後跟她交涉一下,了解殯儀館和陳路西的事。

正想時,老頭從停屍房急匆匆地邁出來,大聲吼叫,他嘶啞的嗓音如同一頭學人說話的野獸: “你是誰!出來!我知道你進來啦!” 我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暴露自己位置。

正當我在腦子裏琢磨怎麽把老頭一舉拿下時,屋子裏忽然傳來一聲爆裂響動,緊接著火花一閃,照亮整個房間,而後又瞬間熄滅。 “奶奶的,這老頭手裏拿的獵槍!”我心中大呼不妙。

火光爆閃之下,我和那麵目猙獰滿臉怪肉的老頭對視一眼,他手裏端著一杆長管獵槍,對著門口胡亂放了一槍,幸虧我進門以後藏的位置稍微偏了一 點,否則此刻我估計自己半邊身子都要被轟掉了。

“兔患子,敢耍老子,老子鬼都不怕,還能怕了你?”老頭狂呼著,在火藥味彌漫中重新裝填彈藥。

我躲在狹小的中間房子裏,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敢跟老頭正麵硬剛,心裏想的隻有保命要緊,但凡跟火藥挨到一點,也得落得個終生殘疾。

我迅速溜進右手邊那個沒進去過的房間,老頭在後麵緊追。

我哪裏還敢開手電,無異於給老頭豎靶子。

黑暗中磕磕絆絆,不知道地上擺的都是些什麽,好幾次差點摔倒。

我估摸著跑得夠遠了,於是就地趴下,隱藏在黑暗中。

本以為這樣便可以躲過一劫,哪知老頭在這間屋子裏竟然安了電燈!老頭隨手一拉燈繩兒,刺眼的白熾光燈照亮整個屋子,原來這是火化屍體的房間, 在我身邊就是水泥砌築的火化爐。

老頭看到我狼狽地趴在地上,舉槍瞄準。

我一驚,忙朝一邊滾去,老頭手腳不靈便,反應倒是不慢,我滾了兩圈,腿上一發力,跳到火化爐後麵,同時老頭開槍,槍聲響起,半麵水泥牆被打得 細碎。

一顆心在胸腔狂跳,驚魂未定時,突然想到,再不反擊,自己將無處可躲,下一槍便能要我的命。

老頭上次裝彈大概是用了十秒鍾,現在搶出去和他搏一搏還有機會!

我不待猶豫,閃身從火化爐後出來,果然,老頭嘴裏還在不停嘟囔著,手忙腳亂地裝填彈藥。

我快步跑到他身邊,老頭見我向他跑來,也是吃了一驚,不住地向後退,正當我以為自己要得手時,老頭忽然舉槍向我瞄準,我大驚失色,他這次怎麽 隻用了五秒就裝好了?

腦子雖然反應過來,但身體刹不住車,我忙彎腰,順勢從老頭身邊滾到他身後。

老頭哈哈大笑,原來他根本沒有裝完火藥,剛才舉槍隻是嚇我一下。

我萬分後悔,不該中了這老家夥的奸計,此時他馬上就要裝填完畢,我起身猛地伸手拉斷了燈繩。

老頭在屋子裏安的燈很老式,需要用棉繩控製安裝在房梁上的開關,通過拉繩子開關燈,我在伸手拽繩子關燈的那一刻,手上忽然用力, 一瞬間,屋子

裏的燈滅了,繩子也被我拉斷,整個殯儀館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我迅速閃身出了火化間,先是躲在牆邊上,果然如我所料,老頭朝門口開了一槍。

然後我又迅速跑到停屍房,打開手電找到地上用來開窗戶的竹篙, 一腳踹斷。

這下老頭再無法打開這間屋子的天窗,沒有光源,他的獵槍便失去大半的殺傷力,我相對安全許多。而且隻有我手裏有光源,老頭如果想點蠟燭,那麽

必須騰出一隻手端著,他手裏的長管獵槍便無法使用,我現在掌握著絕對的戰場主動性。

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這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我竟然還能保持相當的鎮定,這是我不敢想的,隻要稍微哪一步出了錯,都可能會讓我在跟老 頭的博弈中葬送性命。

老頭在外屋邊裝彈邊溜進停屍房,我蹲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幸好停屍房足夠大,我靜步向反方向開溜。

黑暗中腳下踩到一個紙團,我一怔,用手摸出那紙團正是我的紙鶴。

紙鶴被揉成一團,再用手一捏,紙鶴上竟然淩亂地盤著幾根長發,我心下疑惑不解,那個在黑暗中說話的老太婆究竟是怎麽發現我的紙鶴並且破壞掉法

術的?跟著團發絲又有什麽聯係?

忽的,我後背發凜,頭皮跟著發緊:那老太婆既然發現了我的紙鶴,那一定也能用同樣的手法對付我!

這下可糟糕,想不到不經意竟被老夫婦前後包夾。

我仍靠著牆,緩緩後退,恍惚中摸到一扇半開的門,當下隻想著躲避老頭,便閃身進門。

這小屋內仍是漆黑,看不見任何事物,我靠牆隱藏,大氣也不敢出。

黑暗中,手掌在地上摸到一把冰涼的長發。

我還沒反應的時候,那長發猛地一抽,竟從我身邊撤回!

我身邊還有別人?

該不會是那個老太婆吧?

我手裏攥著黑竹簡,左右亂揮,卻沒有一個人影動彈。

正當我兀自慌亂時,又一團長發宛若遊蛇般攀上我的腳腕,猛地把我向屋子深處拽去。

我倒吸一口冷氣,實是沒想到那怪異的長發竟然會自己動起來,身子左右晃動,卻難以掙掙脫。

我被遊動的長發拖倒在地,拚命向前躬身手中黑竹簡在發絲上割去,但聽得“刺啦”一聲,發絲被燒焦,泛出一股難聞的氣味,腳踝也立即得以釋放。 我來不及站起身,雙手撐地,蹭著屁股向後退。

“這頭發上有妖氣,”我心中默念, “不然黑竹簡不會發威,這漆黑的殯儀館裏還藏著多少未知的東西?”

神經有問題的老頭,頭發織成的圍巾,死而複生的凍屍,似乎會法術的老太婆,還有這怪異的長發!

在如此緊張的情形下,我難以保持理智思考,隻能先試圖迎敵。

如我所料,那會動的長發不會就此罷休,地麵上沙沙聲響,長發猶如千百條毒蛇向我襲來。

這間屋子是待不下去了。

我回身要走,怎料大捆發絲已然在身後將我包圍。

黑暗中我雙手向前摸索正要找門離開,突然在牆上摸到大片豎立的頭發。

冰涼的長發察覺到我的存在,鋪天蓋地朝我湧來。

我聽聲音已知不對勁,忙向後撤,但覺腳下一滑,不知何時滿地鋪滿了滑膩的發絲,我暗叫一聲糟糕,雙腳立即被發絲捆住,頭上腳下被夾攻,身體立 即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一刹那,發絲如結繭一般將我團團圍住。

我緊握手中的黑竹簡,總算沒有脫手,在身前胡亂揮動,所有碰到竹簡的長發登時如被火焰燒焦。

首先割斷腰上的頭發,然後是雙手、肩膀。

但是那些發絲跟潮水一般一股股撲上來,根本無盡無絕。

我割斷雙腿上的發絲先一步邁出門外,然後斬開雙手和腦袋上的頭發,這裏無論如何不能待了,先跑出門外再說。

忽的,身後一個陰毒的女人聲傳來: “死老頭子,我這兒來人啦!還不快來!”

我一驚,果然是那老太婆在搗鬼, 一個人留不住我就要叫幫手。

老頭因為沒有光源急得在屋裏打轉,聽到老伴兒呼喚自己,立即朝她的房間奔來,嘴裏一邊大笑一邊怒罵: “兔患子!你跑不了啦!” 我正欲閃身出門,豈料腦袋後又突然飛出一股發絲,緊緊裹住的的脖子,我下意識回手去斬,結果手腕又撲上來一束。

脖子上頭發在緩緩向我臉上蔓延攀爬, 一縷縷地湧入嘴中,滑向嗓子。

我忍不住幹嘔連連,最終徹底暴露了方位,老頭激動地端著槍, 一步步跨過來。

我一直幹嘔到雙腿發軟,嘴中滿是發絲和唾液,痛苦難當,跪倒在地。

老頭朝我奔來, 一腳踹到我胸口上,將我踢翻。

他用腳踏住我的肚子,這次我再難動彈,老頭怪叫著將獵槍的槍管抵在我胸口。

“炸飛你!”

我絕望地閉上眼,等待死亡的降臨,希望死得不要太疼就好,估計胸膛會被炸爛,然後在一片空白或者黑暗中煎熬死去。

正待老頭即將開槍時, 一個人影在黑暗中閃過,將老頭撞開。

“還我頭發!你把頭發還給我!”

那個人影立即撲到老頭身上將他壓在身下。

“老頭!”屋子裏操控頭發的老太婆叫喊一聲,我身上的頭發立時鬆動,我聽說話聲知道撞開的人正是陳路西。

“她怎麽找來的?”我心下詫異, 一邊用黑竹簡割去身上的頭發, 一邊思考, “估計是跟著我來的。”

前兩天陳路西第一次來到我家的時候,她就說是憑感覺找到我的,我猜這其中有什麽奧秘,能讓陳路西一直追蹤我的位置。

我身上的頭發被割斷後,我立即掏出手電打開,陳路西還穿著我給她買的衣服,隻是她這半天來腐爛的速度又加劇,臉上出現了一塊一塊的爛肉,腐爛 的臭味和老太婆頭發被燒焦的氣息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她頭上戴著的黑帽子被趕去支援的發絲抓下,稀疏的金發散落下來,陳路西更加抓狂,她雙手掐著老頭的脖子,大聲吼道:

“把我的頭發還給我!”

屋裏的老太婆急了,控製如矮牆般的頭發朝陳路西撲去, 一把將她從老頭身上抓下來。

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揮砍黑竹簡把那些黑發斬斷,陳路西在滿身頭發的拉扯下竟然屹立不倒,和老太婆展開拉鋸戰, 一步步地邁向地上的老頭。 老頭在地上打著滾喘夠了氣,端著槍顫巍巍地站起來,見我把老伴兒的頭發紛紛斬斷,怪吼道:

“鬆手!鬆手!兔患子!別碰她的頭發。”

老頭舉槍朝我瞄準射擊。

我回頭一瞥,他的槍口依然對準我,我把手電筒晃到他眼前試圖擾亂他,卻為時已晚,老頭一閉眼,扣動扳機,巨大的槍聲將房梁上的土渣震下來。 我猛地閉眼,發現自己竟然沒受傷。

原來是危急時刻,她邁到我身前,火藥統統打在她的胸口,身體碎屑翻飛。

“路西!你怎麽樣?老頭!你瘋啦!”

陳路西隻是身子晃了晃,勉強站住,她回頭看我,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

原來她喉口被火藥炸出一個破洞,已經無法發聲,隻能嘴巴張合,她張著手,朝老頭走去,嘴巴裏重複著兩個念不出的字:頭發——頭發——

我見這一幕,心如刀絞,急得直掉眼淚。

老頭也沒見過這陣仗,還以為陳路西是個活人,吃了他一槍竟然沒死,直到我打開手電筒,他這才發覺眼前人竟是自己收容過的死屍。 “他奶奶的,真是見了鬼了!”

“我帶你去拿頭發,你別纏著我了!”老頭忽然把槍管朝下,不再針對我們,或許是他真妥協了。

陳路西生前就是個天真爛漫的人,死後也是容易相信別人的鬼,她聽了老頭的話,立即安定下來,垂著手跟他向外屋走去。 我不放心這個瘋老頭的作為,生怕他又搞什麽鬼,於是緊緊跟在身後。

此刻老太婆的頭發安定下來,我放鬆警惕,沒過多在意。

老頭轉過身,在前帶路,陳路西在中間,我走在最後。

前方傳來沙沙的聲音,我立即分辨出來那是老頭在給獵槍裝火藥!

我登時反應過來老頭根本沒打算給陳路西拿頭發,而是拖延時間對付陳路西。

“老頭!你來陰的!”

我剛喊出口,身後冰櫃的抽屜嘎啦啦打開, 一股寒氣直逼後腦。

“難道又複活了一具屍體?”我大驚,剛要回頭看,怎料那屍體的行動速度巨快,刹那間移動到我身後, 一隻冰冷的手臂抓住我拿手電筒的手腕,大力 朝外翻。

我手腕吃痛,隻得撒開手,手電筒掉落在地,被地上重新撲來的頭發絲層層裹住,屋子裏頓時恢複黑暗。

我一腳踹在冰屍手上,把手抽出,隨即再將備用手電打開,用牙齒叼住。

明亮的光柱照在對麵, 一張結滿冰霜的怪臉出現在眼前,冰屍緊閉著眼,和陳路西的情況一般,原本一頭長發被一塊一塊地削去。 冰屍抬手朝我攻來,我向一旁閃身,左手擋住她的攻擊,右手捏著黑竹簡朝冰屍胸口刺去。

但聽得卡啦一聲,冰碴被戳得紛飛,冰屍卻毫無反應。我渾身一冷,思忖道:

難道這冰屍修為如此之高,竟然能輕易接住法器的攻擊?

倘若冰屍的竟有抵擋法器的修為,那我今天必然是栽在這兒了。

我心底一涼,抬腿踹到冰屍的小腹上,身子向後仰,和它拉開一定距離,既然打不過,那麽走為上策。

冰屍站立不穩,被我踹得向後倒去,但是中途卻猛地起身,又朝我襲來。

我回身欲逃走,那冰屍卻鬼魅般來到我身後,隻在一刹那,它的手掌帶著一股寒涼的邪風朝我後腦抓來。

無奈隻得先低頭躲過,閃身鑽到冰屍腋下,雙臂擋在它胸口,猛地向前推。

冰屍退後兩步,反而更加大力地頂撞回來。

這樣拉扯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反手握緊黑竹簡,朝冰屍的喉口刺去,希望能一招製服它。

一擊下去,虎口跟著發麻,好像戳在一塊鋼板上,黑竹簡頓時斷成兩截。

這冰屍長久凍在冰櫃裏,身體都已經梆硬,黑竹簡根本刺不進去。

我心下納悶為什麽黑竹簡碰到冰屍, 一點反應都沒有?

此時心中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還沒來得及細想,那冰屍的碎發後忽然閃出兩縷黑發,倏地纏繞在我手腕上。

“混蛋,中了那老婆子的計了!”

原來是老太婆用頭發捆住冰屍,用冰屍做擋箭牌,抵擋我的黑竹簡,等竹簡被損壞,她的頭發自然也就無所顧忌!

我右手被困在冰屍身上,此時屍體身後出現更多茂密的長發朝我襲來。

冰屍失去頭發的控製,搖晃著向後倒進發堆。

情急之下,我左手伸進褲兜,掏出一張符紙。

“老妖婆,看招!”我大叫著,將符紙貼在右手手腕的頭發上,符紙碰到那妖異的長發,立即迸出火光,燒斷頭發。

我的手腕也被燙得不輕,我“嘶”了一聲立即縮回右手。

粘在頭發上的符紙再次爆炸,綻開出一團金色火光,瞬間將如黑牆一般的長發燙出一個火洞。

“啊——你敢燒我的頭發——我殺了你——”

停屍房深處傳來老妖婆的慘叫哀嚎聲,在堆放著不知多少死屍的黑暗房間中回**。

我被這一聲淒慘的尖叫嚇得毛骨悚然,卻始終沒忘記防備,從兜裏拿出所有紙符準備禦敵。

法牆來回交織,迅速湧動,很快在我麵前編織出一個巨大的人形,將近有三米高的怪物。

頭發編織成的無臉人迅速邁步到我身前,揮拳出擊。

我左手捏著一張符,趁它拳頭來襲時,甩手貼在它拳頭上,但因為使用不熟練,符紙挨到怪物便會自燃爆炸,那怪物的拳頭離我很近,符紙燃起金色火 焰,我才想起躲避, 一個滾翻避開,身旁頓時又爆出一團金火。

此時屋子裏滿是頭發燒焦的糊味,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怪物絲毫沒有停下攻擊的意思,再次朝我襲來,它胸膛一挺,身上激射出十幾道淩厲的發束,飛速朝我刺來。

我來不及多想,左手抽出一張紙符,右手將剩下的符紙統統甩到身前。

那些頭發接觸到空中的符紙,立即被金火燒焦,黑暗中接連爆炸數團火焰,連同怪物的半個身子也被金火所吞噬,爆出吡吡的響聲。 我立即回身朝外屋跑去。

老妖婆還在不住地怪嚎著,身後發絲在地上湧動的摩擦聲更盛, 一波接著一波,甚至最終將火焰捂滅,不懈地朝我奔來。

我前腳剛邁出停屍房來到外屋,便隨手將木板門關上,迅速把門栓住。

但是木門底下還留有縫隙,海浪一般的頭發瘋狂地從門縫中擠出來,連木板門的縫隙間都是發絲,飄揚著朝我飛來。

我後退幾步,從兜裏掏出一隻紙鶴,將最後一道符貼在紙鶴上,拋到空中。

雙手合十掐訣念咒,紙鶴帶著符紙飛向木板門的詭異發絲。

紙鶴到時,金光乍現,金色火焰頓時將門口吞沒,形成一道火牆,徹底阻斷了發絲的襲擊,將它們隔斷在停屍房內,發海退後一步,火焰便消逝一點, 長發前進一步,門上的火焰便長高一尺,隱約還能聽見老太婆在那間屋子裏憤懣不甘的嚎叫。

原來這控製紙鶴的法術和唐陸的紙符結合居然擁有強大的效果,這是我沒想到的,不過想想也是,唐家和陳家原本就是發源自一家,很多法術存在相通 之處,因此法術疊加會帶來更加威猛的效果。

我見老太婆的頭發被封印在停屍房,於是急忙轉身去另一間大房,老頭把陳路西帶進了有火化爐的房間,我預感不妙,剛才又被拖延了不少時間,不知 道那裏情況怎麽樣。

剛走進這間屋,便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老頭終於再次開槍。

我大喊一聲住手,朝著火花閃動的方向跑去。

老頭把陳路西騙到這間屋子,摸黑打開了火化爐,並且假裝要給陳路西找頭發,他見陳路西的屍體冷靜下來,不再攻擊自己,於是悄悄拉上槍栓,側身 將槍口抵在陳路西的大腿根上,扣動扳機,頓時火光一閃,陳路西的右腿被轟成碎渣,她站立不穩,倒在地上。

老頭迅速打開火化爐,費力拖著陳路西的一條腿,將她往火化爐裏拽。

起初我和老頭的距離過遠,隻知道他開了一槍,然後摸黑在偌大的房間裏去尋找老頭。

小手電筒的光並不足夠讓我直接找到老頭的位置,直到他打開火化爐,橘紅色的光暈映出他的身影。

老頭兩手一抬,將陳路西的屍體搬進火化爐,陳路西掙紮著, 一隻手抓住老頭的胳膊。

我大叫一聲,跑去阻攔老頭。

老家夥最後抓住陳路西的手腕,將她徹底送進火化爐,等我趕到他身前的時候,厚重的爐門已經被他緊緊封住。

老頭無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我抄起獵槍,忽然感覺頭暈眼花,向後兩步,坐在地上。

不知該怎麽表達我的心境。

隻是有一口氣提不上來,它憋在胸口,咽不下去。

幾分鍾後,從火化爐的門後飛出一縷金色的光芒,金色中摻雜著一點紫色。

我一眼便認出這是夜行圖中的精靈。

唐陸曾經教過我辨別,那一點點紫光便是夜行圖的特殊標記。

原來,陳路西複活是因為受到夜行圖的影響。

我攤開雙手,那一縷光芒輕輕落在我掌心。

雙掌**,心中默念法咒。

手中漸漸生出一張圖頁。

一切都過去了。

但疑團還未解開。

老頭忽然起身,我以為他還要跟我鬥,哪知他急匆匆地衝向停屍房,我也起身跟在他身後,耳邊傳來他老伴兒似有似乎的呻吟。 停屍房門上的金火已經熄滅,看來妖氣已經散去,地上滿是垂著的頭發, 一動不動。

我跟著老頭走進老伴兒的房間,狹窄的屋子靠牆的邊上,有一張簡易床,**躺著一個老人。

正是那個和我作對的老婦。

她蜷曲在**,身子又瘦又小,兩條腿扭曲得很不正常。

老頭來到她床前,將老伴兒摟在懷裏,我在一旁站著,看到她頭上的頭發全部脫落在地,滿頭都是一塊一塊的燙傷傷疤,老婦在老頭的懷裏,啜泣不

止。

牆上掛著一條條圍巾,黑色黃色,長短不一。

如我所料,這些圍巾,都是用頭發織成的。

我靜默著立在一旁,等老婦哭夠了,她吭哧著歎氣:

“唉——冤孽啊——”

他們也不是非要和我作對,隻是,他們的事情不想讓外人知道罷了。

最終,老婦還是把事情原本地告訴我。

這對夫妻很早就在這間殯儀館工作,這間殯儀館也建造了有些年頭,老婦有一天發現儀器太老了,有損壞的風險,跟上頭匯報。

上麵跟老婦回答說,上級最近會給殯儀館一筆補貼,這是看在他們這麽多年來工作順利這份兒上的補貼,如果現在跟上級說殯儀館有風險,那麽補貼就 會被撤銷。

老婦猶豫了,她看著臥病在床的老頭,決定瞞下來,用補貼的錢給老伴兒治病,但是老頭癱瘓有些年頭,雖然治好了身子,但還是留下了後遺症,精神 不太好。

再後來,殯儀館儀器在使用時忽然爆炸,大火燒了整間房,老婦的頭皮被嚴重燒傷,雙腿被砸下來的木梁壓中,今後再沒法站起來。 康複不久的老頭衝進去救老伴兒,自己的臉也被燒傷毀了容。

老婦年輕的時候有些姿色,最愛惜自己的頭發,如今醫生跟她說她餘生都不會再長頭發,而且雙腿也難以接上,隻能在**度日。

老婦生不如死,身形日漸消瘦,老頭不忍心看著老伴兒這麽消沉,於是偷偷用刀子割下女性屍體的頭發,用這些死人頭發編成圍巾,放在老伴兒床頭, 他們和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自然不會忌諱這些。

老伴兒看到老頭為自己做的這些事,心下感動,以前是她照顧在**的老頭,現在輪到老頭來照顧她,心中感觸無限,但仍是悶悶不樂——因為她心

後來有一天,老頭在燒一具屍體時,發現高溫燒化了的骨灰中,竟然有一張紙完完整整地躺在其中。

老頭把這張紙奉作神物,找了個香壇供起來。

老頭在夜行圖圖頁前磕頭,祈求神明讓自己老伴兒的頭發再長起來:

“她最喜歡長頭發,越長越好,他奶奶的使勁兒長才好,想長多少長多少!”

老頭最初隻是發發牢騷,他對神明這件事,還是半信不疑,哪知老頭話音剛落,香壇上的圖頁竟燃燒起來,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盤旋,最終飛入了一 個停屍抽屜中,老頭跟在光芒後麵,正要尋找,忽然聽到老伴兒的叫喊聲,他急匆匆地過去,發現老伴兒眼中滿是神色,她的頭發竟然重新以肉眼可見

的速度長出來。

二人激動地抱在一起,老頭一愣,想到自己許下的願望成了真,那麽豈不是這頭發要肆無忌憚地長下去?

果然,老伴兒的頭發無休止地生長,根本停不下來,老婦雖然喜歡頭發,但是她隻是喜歡正常人的長發,眼前這一幕讓她惶恐不安,終日惴惴。

老頭不得不每天守在老婦身前,為她剪頭發,剪下來的長發就都織成圍巾,還放在老伴兒床邊。

後來老頭就把那道金色光芒的事忘記了,之後便有了陳路西複活以及今天的這一切。

“冤孽——報應——”

我慢慢退出殯儀館。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其實根本什麽都沒發生。

所有人又回到了原點。

(美麗長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