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家02
“百貨公司方麵不用向之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購買的顧客道歉嗎？”
雖然我很高興桂澤沒有被開除，但在商業道德上，還是覺得有點問題。
“幸虧沒有人來投訴，她也沒有遵從指示，把‘大哥哥’也賣給顧客，所以百貨公司可能會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吧。”
“原來就這樣解決……”
“站在消費者的立場，當然無法原諒，但令人悲哀的是，這在食品業界本該是心照不宣的事。幸好，無論蜜屋還是我都沒有做過這種事。”
立花露出難過的表情。
“不管怎麽說，欺騙總是欺騙，不法交易也還是不法交易。”
“台麵下的交易……”
“雖然很難過，但這似乎並不是揭露出來就能夠解決的問題。”立花說完，想要走出倉庫。
這時，我想到一件事。
“立花，請等一下。”
“幹嗎？”
“如果你今晚有空，可不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
平安夜。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開口邀請男人。
＊
那個矮小的背影走在前麵，我們跟在後麵，立花小聲地問：
“每天都這樣？”
“對，至少從我開始上晚班之後都是這樣。”
打烊後，我們很快整理完畢，開始觀察楠田姐的行動。楠田姐離開酒品賣場後，去了一個百元便當店，店鋪竟然用二十個便當兩百日元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價格賣給她。看到便當店的人熟絡地把商品交給她的樣子，顯然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交易。
“問題在於這些用便宜價格購買的便當最後的去處。”
“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吃嗎？”
“楠田姐說過她是一個人住。”
走在霓虹燈閃爍的街道上，周圍都是為今天和明天鉚足全力打扮的男生和女生，我們一臉嚴肅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電視上經常報道一些關於食品的負麵新聞，有的偽造產地和日期，有的在製作過程中混入以次充好的食材，或是在回收次等食材後再次販賣。雖然不能浪費食物，但應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因為不是自家的商品，所以應該無法篡改日期。”
“她會拿去賣嗎？”
楠田姐雙手拎滿便當，走向遠離車站的方向。從她毫不猶豫的步伐中，可以察覺到她有明確的目的地。
楠田姐不像是會做壞事的人，有可能像桂澤一樣受到他人的威脅。如果我的預感是真的，椿店長一定會很難過的。
（果真如此的話，希望可以防患於未然。）
如果能夠在店外逮到她並加以說服，也許可以及時阻止，同時不讓他人知道。我抱著這種想法，跟在楠田姐的身後。
“好像漸漸遠離鬧市區了。”
正如立花所說，楠田姐走進了一處暗巷。和她做不法交易的人果然在無法看清楚長相的暗處等待嗎？
繼續往前走，巷子深處是寫著“團體之家”的集體住宅。我記得團體之家專門收容老人和身心障礙者等無法獨立照顧自己生活的人。
“該不會……”
昏暗的燈光下，楠田姐按下了玄關的門鈴。
“每次都謝謝你，”從屋內走出來的奶奶搖搖晃晃地走向楠田姐，“真是幫了大忙。”
不知道那個奶奶是否耳背，說話很大聲。雖然聽不到楠田姐說話的聲音，但她們就站在門口說話。
“沒關係，沒關係，今天不是平安夜嗎？大家為你烤了點心，隻不過材料都是便宜貨，但烤得很好吃，你進來吃吧。”
不知道是否被說服了，楠田姐點著頭。
“沒關係，你媽媽的份也供給她了，一起來吃吧。”
楠田姐就像小孩子一樣，被奶奶牽著手走進屋內。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看到便當的去處，我鬆了一口氣，忍不住不停地點頭。下一刹那，我開始為懷疑楠田姐感到極度後悔。
（我真是大傻瓜！楠田姐人這麽好，我在亂懷疑什麽啊！而且還給立花添了麻煩，在平安夜讓他陪我到這麽晚。）
我轉過頭，正打算向立花道歉時，突然被黑暗包圍了。
“小杏杏杏杏杏！”
幾秒鍾後，我才意識到被身材高大的立花緊緊抱住了。我還來不及臉紅，就被好像巨大的力量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立……花。”
“啊！竟然讓我看到這麽感動的畫麵！真的是平安夜，太棒了！”
立花感動得用力吸著鼻子，緊緊地抱著我。呃，對不起，我撐不住了。
“……狗醬 。”
我發出不像是從女生口中冒出來的聲音，用指尖戳著他的身體。
“啊？什麽？”
投降。我說我投降了！
＊
聖誕節當天。
我走去車站時，忍不住向蔬果店張望了一下。這家蔬果店經常有特惠品，即用便宜的價格販賣不太新鮮的蔬果，有些賣相變差的葉菜類放在寫著“請自由取用”的紙箱內，附近的鄰居都拿去喂兔子或小鳥。
（希望過期或殘次食品都可以按照這種方式處理。）
雖然我不喜歡別人隨便丟棄食物，但也討厭用有損於顧客健康的方式販賣，所以，在食品即將失去價值之前，可以交由顧客自行判斷。
“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帶回家吧。”
聽到老板這句話，我決定下次還會來。不過，這可能是因為我嘴饞的關係。
令人意外的是，和果子在聖誕節的銷量也很不錯，尤其是上生果子。
櫻井看到我很驚訝，向我說明：
“聖誕節不是都會吃大餐嗎？通常都會準備蛋糕，但可能也會同時準備小巧可愛的上生果子，這隻是我的猜想。”
“哦，難怪‘柚子香’的銷量最好。”
“沒錯沒錯，因為外形很可愛。”
那更要好好為顧客包裝。當我們在聊這些話時，櫻井下班的時間到了。
“你可以下班了。”
“今天店長上全天班，立花還要上晚班，有他們兩個‘雙重奏’，你就放心吧。”我對櫻井說。櫻井說了聲“那我先下班了”，然後走去倉庫拿東西。
“好。”
我抬頭挺胸，準備迎接下一位顧客，發現在附近的通道上有一個形跡可疑的西裝男。他空著手，在周圍的店鋪前張望，不時按著手機，看起來完全不像要買和果子的樣子。
（這種日子也要工作，采購真辛苦。）
我帶著一絲認同的態度觀察著他，發現櫻井走到了那個男人身旁。男人看到她後，露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並用手勢示意在出口等她。
（原來她男朋友來接她了！）
我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打擊，很想趴在展示櫃上好好沮喪一番，但顧客還川流不息。
“請給我這種柚子的和果子。”
“好的。”
我衝向顧客，很想大聲說：“很樂意為您服務！”
宛如秋風掃落葉般的聖誕節終於落幕，我已經精疲力竭，椿店長對我們說：
“兩位今天辛苦了，雖然稱不上是聖誕禮物，但你們可以下班了。”
因為比平時提早了一個小時，立花忍不住問：
“店長，這樣會不會耽誤你下班？大家一起收拾比較快，我認為這樣比較好。”
“謝謝，不用擔心，明天早上再來補充和整理包裝材料就好。”
“那我們就先下班了。”我們兩個人一起鞠躬。
“啊，梅本。”
“什麽事？”
“我想到了西點與和果子之間的差異，趁沒忘記時告訴你。其實很簡單，就是和這個國家的曆史息息相關。根據本國的氣候和濕度，使用本國的材料，為國人的婚喪嫁娶等習俗增色，這就是和果子的使命。”椿店長笑著說。
“婚喪嫁娶……”
喜慶的場合使用精美的砂糖果子或紅白饅頭，舉辦喪事時使用葬禮饅頭，供佛時則使用比西點更耐放的幹果子和最中餅。
“正因為紮根在這個國家的風俗習慣上，和果子一般都是常溫保存，就連上生果子也是如此。當然，現在也會經常使用具有保濕功能的冷藏盒。”
“而且夏天的時候，果凍會融化，但寒天不會融化。”立花在一旁得意地說。
＊
“小杏，你可不可以在出口等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走進更衣室前，立花這麽對我說。
我忍不住感到納悶。楠田姐的事已經落幕，我們也說好不告訴其他人，還有別的事嗎？
雖然今天是聖誕節，但我還是換上了和平時差不多的衣服走向出口，沒想到立花和他的師父在那裏。
“餡子，聖誕快樂！”
立花的師父說著，遞給我一個和果子的盒子。
“餡子？”
“對不起，我和師父聊了你的事，沒想到師父也這麽叫你。而且他堅持要送你禮物，我怎麽勸他都不聽。”
我是杏子，不是餡子。但我懶得糾正，向他鞠了一躬。
“謝謝，我可以打開看嗎？”
“當然。”立花的師父點著頭。我在他麵前打開盒子，發現是幾個用豌豆做的鹿之子。三角錐形的綠色鹿之子頂端是閃亮的金箔，顯然是在模擬聖誕樹。
“這個和果子叫星星的夜晚，即‘星星夜’。”
“我知道了，是不是模仿‘平安夜’，所以取名為‘星星夜’？”
“答對了，餡子果然聰明。”
立花的師父笑得很開心。雖然他和往常一樣，把自己打扮得像黑道兄弟，但今天特別可愛。
“還有，這是我送你的。”
立花指著盒子角落那個外形像房子的和果子說。
“這是‘鄉居’嗎？”
但是，原本“鄉居”上並沒有放用模子做的星星。
“嗯，但是裏麵放了用草莓熬煮的草莓醬。因為昨天看到的那一幕太溫馨了，所以我取名為‘甘露家’。”
甘露是味甜如蜜的意思。甘露家。我想起楠田姐昨天去的那棟房子，小聲地說：
“家。”
“沒錯，就是甜蜜的家，你帶回去和家人一起吃吧。”
立花說完，便和他師父一起離開了。
從車站走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他們師徒倆做的和果子，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
和果子師傅真是太自由了。
他們衝破了日本和西洋的甜品文化壁壘，把這個國家流行的事物作為創作主題，並運用現有的材料，製作出美味的和果子。柿子當季時使用柿子，草莓當季時使用草莓，就是這麽簡單。
和果子自由而美味，可以為人生增添色彩。其他國家也都有各自的糕點，在各種不同的場合，為餐桌增添著絢麗的色彩。
我一路想著這些事，來到家門口。從屋內透出了溫暖的燈光。這就是我雖然平凡，但卻可愛的家。我按下門鈴，很有精神地叫了一聲：
“我回來了！”
[1]大學芋與中國的拔絲紅薯類似。
[2]桃山是一種口感細膩的和果子，以白芸豆沙為主要材料製成。
[3]一種常見的日式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