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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羅圖是個寡言少語的人,縱然生意做得很成功,但他依舊在人前不怎麽說話,這倒使他在生意場上顯現出一種可靠的感覺。因為其他做生意的人不免誇誇其談,把一說成是二,或者是酒後稱兄道弟,亂許諾言。索羅圖不會這樣。他雖然外表粗壯,但你盯住他瞧一會兒,就會發現,他五官端正,眉宇間隱藏著秀氣,年輕的時候有可能是個美男子。他內心細膩而平靜,他似乎一輩子都活在對人完全的信任之中,而與他接觸的人任何時候都沒有把他當成頭腦簡單或幼稚的人看。因為厚道以及中年發福後變敦實了的身材,使他身上凸顯出一種裁判的氣質,縱然他不想當任何人的裁判。他好像什麽都能寬容,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誰也不能使他驚訝或者害怕。而且,他也絕不以此為榮。凡是索羅圖所到之處,人人都喜歡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一直是這樣。他可能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個人,倘若你突然讓他身無分文、孤零零一個人待在異鄉的G城的廣場上,他絕不會活不下去,不會餓死或者凍死,因為馬上會有人給他東西吃,安頓他住下;萬一別人不給安置,他自己也能找到棲身之所,這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無須忍受任何屈辱。而讓他安身的人也不會感到任何負擔,反而認為這是件愉快的事。

就是這麽個人,此刻,麵前站著尼薩。

尼薩把對準索羅圖的槍收了起來,別在了腰帶上,兩手叉在腰間。尼薩正好是索羅圖的反義詞。他屬於任何人接觸下來都會反感的那種人,連他的父親尼魯都不太喜歡他。但沒辦法,尼魯在一場部落戰鬥中,被子彈擊中了睾丸,再也不能生育了,隻留下尼薩這一個兒子。這個驚人的秘密隻有尼魯和他的女人們知曉。那些女人當然不敢亂說出去,怕被割掉舌頭。若不是畏懼尼薩的地位,恐怕沒人喜歡接近他。尼薩令人反感的首先是他的長相。他浮腫得厲害,那雙永遠不知羞恥和充滿狐疑的小眼睛下長出了皺巴巴的眼泡兒,透出一副邪**相。這模樣還得加上一張貪欲的大口,從兩片肥厚的嘴唇後麵露出差不多已經爛掉的黑牙,那幾顆黑牙隻剩下小小殘冠。他一開口說話就唾沫四濺。他自己也愛拿這張臉開玩笑,不過他對這張臉好像還挺滿意,他特別要指出自己的鼻子,鼻子不大,呈現非常突出的鷹鉤狀。他為此還挺自豪,認為這是天然的貴族相。當然,能夠描述的不僅是這些,他還有另外一些特征:奇裝異服,隨地吐痰,從不洗澡,汙言穢語,極度自私,殘忍成性,而且,動不動就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有人說我是個惡魔。但我在您的麵前,至少不應該拿槍指著您。”

尼薩能這麽講話,已經算是表現出極大的尊重了,這源於尼魯在尼薩小時候的叮囑:你要向索羅圖這個人學習。

“謝謝。”索羅圖平靜地說。

“但您真不打算告訴我他們上哪兒去了嗎?”

“我不想說謊。他們應該是去能令他們高興的地方了。”

“我要是在你腦袋上開一個窟窿,你還會含含糊糊嗎?”尼薩眼睛瞪了起來,但嘴角仍是發笑的,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到了腰間的手槍。

“我腦袋上的窟窿,已經夠多了。”索羅圖依然很平靜。

“哈哈哈哈……”尼薩哈哈大笑起來,他是真的被索羅圖的話給逗樂了。

另一頭,李克和阿玲分別騎著一匹馬,在夜色中快馬加鞭。冷風嗖嗖地吹在臉上。他們心裏惴惴不安。特別是李克,他十分擔心索羅圖的安危。但這個安排,又是索羅圖所極力爭取的。他以這種方式來踐行他們深深的友誼。多年來,他們彼此相互扶持,情深誼長,親同手足。

遠處,隱約出現了一個光點,光點越來越亮。

不多時,一個光點變成了多個,並且離他們越來越近。

那是火把,舉著火把的人,正是尼薩的騎兵。

仿佛一切都是徒勞的,很快,騎兵們便發現了前方的兩匹奔跑中的馬。他們策馬狂追。

李克和阿玲被抓回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房間裏呆立許久,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他們依舊震驚不已,因為他們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索羅圖。

顯然,索羅圖遭受了殘酷的虐待,他的鼻子和一隻耳朵都不見了,一隻眼睛變成了一個黑洞,殘血滑過了他那堅毅的臉頰。

他的另一隻眼睛卻睜著,保持著臨死時的表情,是那樣的平靜。

凶手特意沒有收屍,就是想讓李克看到這一幕。

尼薩不在現場,騎兵們在把李克和阿玲抓回來後也是將他們好好地安置在房間裏,還特意送來了鮮花和水果,弄得房間裏芳香四溢,這和地上流血的屍體形成了詭異的對照。

騎兵撤退了,留下李克和阿玲,在這個陰森森的房間裏擔驚受怕。阿玲因為極度的悲傷和觸目驚心,不禁扭頭嘔吐。李克走上前去,伸手默默為他這位多年的好朋友和好搭檔合上了那隻睜著的眼睛。他飲淚而泣,盡管沒有哭出聲來,但雙肩因為痛苦而顫抖。他深深地自責,追恨自己葬送了好人索羅圖的性命。

第二天一早,李克親手為索羅圖挖好了墳墓,安葬了他。他跪在墳前許久,淚流滿麵,追憶著索羅圖的種種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