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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歌劇的最後一個音符停息,台下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汪老師,看完這部歌劇,您有什麽感想?”劉藍問。

“演員演得很好。”汪若山說道。

“對整個故事呢?您怎麽看?”

“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時候是害人的。賈寶玉的家長就有根深蒂固的思想。他明明喜歡林黛玉,卻被家長安排娶了薛寶釵。表麵上來看滿足了家長的希望,但卻深深地傷害了當事人,使他們三個人最終都不得幸福。”

“換作是您呢,喜歡林黛玉還是薛寶釵?”

“我想到了愛因斯坦。”

“什麽?”

“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骰子。他相信確定性,這是他根深蒂固的思想。這個思想使他後半生的成就大打折扣。”

“您講話轉折得可真快!是說那場著名的論戰吧?”

“是的,那場論戰,愛因斯坦輸了。而他原本是量子力學的創始人之一。”

“波爾後來居上。”

“是的,他的哥本哈根詮釋,比如不確定性原理、波函數坍縮原理,現在已經成為量子力學的正統解釋。愛因斯坦極為反對哥本哈根詮釋中的那些模棱兩可的解釋。他認為這些解釋是不完備的,之所以量子看起來是隨機的,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掌握其中的未知變量,就好比擲骰子的時候我們不知道骰子拋出去時的參數,一旦我們掌握了這些變量,那麽量子就不再是隨機的了。基於這個思想,愛因斯坦試圖建立一個新的量子力學理論,但後來這被證明是錯的。”

“嗯,他根深蒂固的‘確定性’思維,使他站錯了隊。”

“所以人應該永遠保持反思。”

“但一個人總不能一直成功下去吧?愛因斯坦的成就已經夠得四次諾貝爾獎了。”

“當然,人無完人。”汪若山站在劇院門口,望著散場後空****的座席說,“你學了這麽久,都快畢業了,你現在怎麽看量子力學呢?”

“我曾經想,如果拿一個蘋果,把它切成兩半,把其中一半再切成兩半,如此持續地切下去,最終會得到什麽?”

“或者你可以換個說法。例如,以不斷靠近的方式觀察一個蘋果,發現萬物都是由一套共同的積木——我們稱之為元素,或者原子——排列組合而成。但是我們不滿足於此,我們還將繼續靠近這些積木,看看它們是不是由更小的東西組成的。最終揭露出來一個由許多稀奇古怪的粒子所組成的世界。”

“那您怎麽看待這個世界呢?”

“這個世界的景色從諸如蘋果之類的日常可見之物開始,逐漸延伸至難以想象的荒野邊緣。”

“這個世界有盡頭嗎?”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盡頭,無法分割的粒子是否存在。但我相信我們會在相當長的時間裏一直朝更微小的世界航行。這個時間也許能長到我們人類毀滅的那一天。”

“人類會毀滅嗎?”

“比起人類將雄霸宇宙來說,我更願意相信人類隻是無限宇宙中的滄海一粟。”

上述這番對話,發生在周末的晚上。G城大學校慶,上演了一部由學生演出的歌劇《紅樓夢》。

事後,劉藍與高帥又有一番對話。

“劉藍,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對他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也沒辦法。我問他喜歡哪種女生,他卻和我聊愛因斯坦。”

“哈哈哈,你是想說他是個古板的人嗎?”

“古板又性感。不知為何,他越是正經就越發性感。”

“據我了解,他表麵冷靜,內心其實有一團火。”

“一團火?”

“他心有所屬了。”

“啊?誰這麽幸福?”

“他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我以為他一心都撲在教學和科研上了呢。”

“他的心可野著呢,老往外跑。”

“跑去哪兒?”

“山區。如果我沒猜錯,他的相好就在那裏。”

“那我要來不及了。”

“你到底迷上他什麽了?”

“說不清,道不明。”

“唉,所以說愛情是盲目的。”

“你和他熟,可得幫幫我。”

“我本人就可以幫你。”

“你有家室啊!”

“馬上要散夥了。”

“我才不蹚渾水。”

“他比你大12歲。”

“您比我也大5歲呢。”

“5歲是量變,12歲是質變。”

“楊振寧比翁帆大54歲呢。”

“你這個例子,實在是讓我啞口無言。”

“我相信汪老師一定會成為楊振寧那樣厲害的物理學家。”

“這我倒不懷疑。”

劉藍和高帥的此番對話發生在學校的圖書館裏。大約是因為校慶的緣故,很多地方都被修葺一新。這座圖書館不大,是一幢白色的三層小樓。閱讀區幾十張白色的桌子,讀者都坐沙發,沙發也是白色,而且總是那麽白,好像每天都有人換沙發套似的。沙發坐上去軟綿綿的,累了時身子往下一癱,脖子往後一仰,就能美美地睡一覺。雖然設施很好,但藏書類型比例嚴重失調。有關生物科技和物理學方麵的書籍特別多,但文化藝術類就寥寥無幾。學生人數6000人左右,教師近百人,這規模不可謂不大。學校占地麵積裏有一半都是植被。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高大的鬆柏,岸邊的垂柳,幾十種爭相鬥豔的花卉隨處可見,仿佛一個植物園。徜徉其間使人十分愜意。

“汪老師最近在做什麽呢?”劉藍問。

“在實驗室搞研究。”高帥說話間看了看表,“我得回去了,最近任務很重,我們在趕進度。”

“很忙嗎?”

“非常忙,但我發現他這兩天魂不守舍。我問他為何恍恍惚惚,他又不肯說。眉頭緊鎖,好像在思考什麽人生大事。”

“出什麽事了?”

“上周末,有個長相粗野的人來找他,一看就是來自山區。他們在樓下一個隱蔽處交談了五分鍾。回來後汪老師就成了這副樣子。他還對我說,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過分驚訝。他說這話時我可真替他捏把汗。”

“幫我把這個帶給他。”劉藍從書包裏拿出一盒漂亮的巧克力,“讓他別太辛苦。”

高帥望著眼前的劉藍,這個漂亮的女學生,身材高挑,麵容精致,特別是笑起來非常甜美。她居然這麽死心塌地地喜歡汪若山。他心想若是有這樣的女生喜歡自己,還不得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發什麽呆呢?”劉藍把巧克力的盒子在高帥眼前晃晃。

“汪老師真幸福。”

“我快畢業了。”劉藍大大的眼睛望著窗外憧憬道,“我畢業後最大的理想就是嫁給汪老師。”

“雞皮疙瘩掉一地!”高帥作勢抖了一下胳膊,伸手接過巧克力說,“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好吧,我幫你轉交給他。”

“你好啊,李叔!”

隔了幾天,李克走進家門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問候他。

早起時,索羅圖出發去城裏了,想到汪若山不久會收到消息,李克的心情原本好了一些。

“你是誰?”李克問來者。

“尼魯是我的父親。想必你一定知道我是尼薩。”

尼薩的鷹鉤鼻十分顯著,他膚色黝黑,麵堂油亮,似乎一個月沒有洗過澡,走起路來身上不明的飾物叮當作響。

李克冷冷地躬了躬身。其實他早就猜到了來者的身份。

“奉父親之命,我來向你的女兒求婚。”尼薩昂著頭,順手把一個箱子放在了茶幾上,他打開箱子,裏麵是碼好的一大筆錢,“這是聘禮。”

“奉父母之命?那你自己呢?你愛我的女兒嗎?”李克譏諷地問道。

尼薩沒想到李克會突然這麽問,有點沒反應過來。在他看來,什麽愛不愛的,隻要是個美女,誰會不喜歡呢?

“我很想娶她。”尼薩一邊挖著鼻孔一邊說,在這件事上,似乎不會拐彎,更不會委婉,說話直來直去。

事情發展到此刻,李克對尼薩的印象愈來愈差,眼前的這個邋遢的冒失鬼,在他眼裏連牛糞都不如,何談把他心愛的女兒這朵最美的鮮花插上去?

“錢我不要。我並不缺錢。”李克強忍著厭惡和憤怒說,“隻要是真心實意,我想我的女兒會接受的。每個人都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這件事,我當然要征詢女兒的同意。你先請回吧。我來問問她。”

“那我過幾天再來。”

“下次,你受到邀請,才能踏入這道門。”李克還是沒忍住,嚴厲起來,指著門口說,“如果沒有受到邀請,擅自闖進來,萬一我看錯了,把你當成了賊,槍子兒可沒長眼睛。”

“整個山區都是我父親的領土,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尼薩說罷,竟不合時宜地哈哈大笑起來。

李克立刻轉身從牆上取下了獵槍,攥在手裏。

尼薩看見獵槍,立刻止笑,連忙後退了兩步。

“你要幹什麽?”

“我這兒不歡迎你!”

“你完蛋了!”尼薩紅著臉吼了起來。

“那要看誰先完蛋!”李克徑直舉著槍向前走了兩步。

“距離約定的一個月,可沒有幾天了!我等你的信兒!”尼薩被李克的槍口嚇住了,連連後退,臨出門前,他撂下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