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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王豔可以為了曹生未來的財產而選擇嫁給這個她自己並不喜歡的醜八怪,那麽她同樣有可能為了幾件名貴的珠寶首飾而殺人,還是那句話:更何況她來自山區。

不管大家如何評論,律師開始行動了。

何女士有個女傭,是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律師首先找到她。

“您現在住在這兒嗎?”律師問。

“住不了幾天了。我不想久留,這兒怪陰森的。”女傭環視四周道,“喪事辦完,我就要走了。”

“當天活動結束後發生了什麽?”

“活動結束後,王豔來何女士家吃晚飯。這座房子很大,上下三層。何女士疼愛曹生,曹生已經在這裏住了一段時間了。我們四人一起吃了晚餐,大家還喝了點酒,因為有點晚,王豔就留宿了。”

“那個首飾是怎麽處理的?”

“我和王豔都去了何女士的房間,我看著她把首飾一樣一樣摘了下來,放進保險櫃。何女士當時有點疲憊,催促大家去休息。於是我們都回了各自的房間。”

“曹生沒有和王豔同屋睡?”

“沒有,他們一人一間。王豔是個保守的姑娘,曹生也尊重這一點,等結婚了再同房。”

“晚上有沒有什麽動靜?你覺得有什麽異樣的地方嗎?”

“何女士雖然累,卻失眠了,稍晚她把曹生叫去屋裏聊天,他們聊了半小時,我聽見他們互道晚安。我覺得當晚他們都很愉快,後來睡得也很安穩,我上了兩次洗手間,都發現整幢房子安安靜靜,對了,我聽到何女士打呼嚕的聲音,是的,她睡覺打呼嚕,那個呼嚕聲很特別,我聽得出來。但是,第二天一早……”女傭說著眼睛紅了,“我去何女士房間的時候,發現她躺在地板上,臉色鐵青,眼睛瞪得大大的,舌頭吐在外麵,我嚇得把手裏的早餐都打翻了。”

“你進去的時候是幾點?”

“8點左右。”

“何女士沒有反鎖門嗎?”

“沒有。她平時都會鎖門的,我是敲門再進去,但那天門是虛掩著的,我敲了一下門,結果門就開了一條縫,她躺在地上。”

律師的問話結束了。

律師見的第二個人是曹生。

整件事,人們都認為除了何女士之外,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曹生。他不但失去了最愛他的姑媽,還失去了他最愛的王豔。當然,財產贈予的契約沒有簽字,無法生效,這些財產將會按照何女士更早前的遺囑,分給她的幾個直係親屬。曹生分文未得。

律師見到曹生的時候,他麵容憔悴,頭發蓬亂,還有點瘋瘋癲癲的,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是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過了好一陣,他才平靜下來,能夠正常對話了。

“你能敘述一下和何女士最後一次見麵的經過嗎?”律師直截了當地問。

“那天晚上,姑媽失眠了,我留下來陪他聊天。”曹生抓著自己的頭發說,“她聽著聽著就高興起來,談到了我和王豔的婚事,還有準備贈予我的財產。她囑咐我說她的那些首飾會傳給王豔,以後再讓王豔傳給我們的女兒或者兒媳。她還說,遺產贈予的手續比想象中麻煩,辦起來很煩瑣,需要時間。”

“你是什麽時候離開她房間的?”

“好像是8點多。”

這些情況,和當初在法庭上獲得的證詞差不多。

“問最後一個問題。”律師說,“你和王豔的婚約這就算是取消了吧?因為她被判處了死刑。”

曹生沒有答話,他的臉扭曲了,飽含著極度的痛苦,抽泣起來,不多時,近乎號啕大哭,比律師剛進屋時更加情緒激動。

律師既同情又尷尬,於是他安慰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剛走到門口,曹生在他背後說話了。

“王豔沒有殺人!她不會殺人的,不會的……”

律師點點頭,走出房門。

不久,他又來到王豔媽媽的住處,那是西區的一片平房區,一間斑駁的磚房,房內陳設看起來是拚湊的,都是用了多年的舊物。她媽媽看起來是個年近60歲的中年婦女,但一問年齡,才知道剛剛50歲,因為多年的身心操勞讓她看起來更為衰老。

“不會的,王豔不會幹這種事情的!”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

“我也相信她沒有殺人。”律師說。

“真的嗎?”她抬起頭,眼含熱淚。

“是的,但您必須告訴我實情。”

“她連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她很善良,對我很孝順。那家人很有錢,小夥子人很憨厚,他姑媽喜歡他,要把自己的遺產留給他,還說要把最名貴的寶石留給他的妻子。但是小夥子長得有點難看,我女兒本來對他沒什麽好感,可他老是纏著她。”

“纏著她不放,她就答應了?”

“我的身體一直不好,有重病……這件事都怪我!”她又哭了起來,“治病已經把家裏的積蓄都花完了,王豔孝順我,平時做好幾份兼職補貼家用。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沒錢治病,她有一天就告訴我說她已經想好了,她準備嫁給曹生,說這樣就有錢給我治病了。當時我本來想勸阻她的,可我這個病懨懨的樣子,我說服不了她。她雖然是我的女兒,但都是她在拿主意。”

律師注意到,她麵色慘白,眼窩深陷,嘴唇幹裂,的確是在強打精神,做每一個動作都特別吃力,剛才講了那麽多話,看起來幾乎要耗盡她餘下的力氣。顯然,她的狀況如果不繼續采取治療,恐怕凶多吉少。

“您得的是什麽病?”

“胰腺癌,已經擴散了,沒有救的,還把我的女兒牽扯進來,這都是我的罪過啊!”

聽完王豔媽媽的陳述,律師飽含同情,但他知道,關鍵信息一定要掌握,隻有救下王豔,這個家庭才不至於毀滅。

“王豔那天什麽時候回家的?”

“八點半左右。”

“她有沒有氣喘籲籲的感覺?”

“沒有,和往常一樣,她來給我蓋了被子,還囑咐我說這病不能拖了,得趕緊做手術。”

“後來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是的,她陪我聊天到11點,然後就睡了。”

“你確定她沒有什麽異常嗎?她有沒有提到那個珠寶展?”

“她提到珠寶展了,說大家都誇她漂亮。還說起那些珠寶價值幾十萬,我當時被這個數目嚇了一跳。”

“嗯。”律師點點頭說,“今天先說到這兒。您好好休息,保重身體,我先告辭了。”

離開王豔媽媽的住處,律師又走訪了那個當鋪老板,他照例詢問了一些細節。

“我向你保證我說的都是實話!”肥胖的當鋪老板說,“那天早上9點多,店剛開門,我就看見一個20歲左右的姑娘急匆匆走進我的店裏,長得很漂亮,就是那天在法庭上的姑娘,她遞給我一套首飾,我看了一眼,就嚇了一跳,因為憑我的經驗,知道這些首飾非常名貴。這讓我起了疑心。我當時打量著她,問她為什麽賣掉這些首飾,她說這是她的長輩傳給她的,是屬於她的了,現在急用錢所以先當掉。我想了想還是不能收,一方麵我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另一方麵我可不能聽她的一麵之詞,誰知道這個打扮樸素的姑娘從哪裏弄來這麽一套昂貴的首飾。”

“她那天的精神狀態怎麽樣?”

“不太自然,說話都有點結巴,從首飾盒裏拿項鏈,因為緊張,項鏈掉在了地上。”

“你怎麽看這個案子?”

“不是定案了嗎?”

律師笑了笑,道謝後離開。

連續三天的走訪,拚圖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形。

見完當鋪老板後,他去找法官,告訴他問詢的經過和他的推斷。

肥胖的法官有早睡的習慣,當晚9點多就躺在了**,不得不說,律師再次打擾了他的睡眠。

“有什麽事情不能明天再說嗎?”法官不快地說,“又是王豔?這兩天的報紙你沒有看嗎?輿論是希望盡快法辦她,大家都覺得隻有山區裏的野蠻人才能幹出這種事情。我壓力很大。”

“我已經把謎題解開了。”律師淡定地說。

“你說吧。”法官皺著眉頭道。

“搞錯了。大家此前都用固有的思維模式在思考這個案子。”

“你就直說吧。”法官打了一個哈欠道。

“把盜竊和殺人合二為一,是不對的。”律師意味深長地說。

“不是一個人,難道是兩個人?”法官笑了起來,“你可真會說笑!”

“一個身心都不太正常的人,我是說像曹生這樣的人,他的內心世界會是怎樣的呢?要我說,他的感情很可能比普通人強烈得多。如果這樣一個男人深深地愛上了一個姑娘,他會不顧一切的。想想看,王豔要被當作盜竊犯法辦,他會不會特別擔憂?他的內心可能是崩潰的。他的神經本來就不大正常,經受這樣的刺激,他會不會因為衝動而犯罪?”

“你是說,是他幹的?”法官直起了身子,直到此刻,他才集中了些許注意力。

“我並沒有說曹生有蓄謀殺害何女士的意圖。那天晚上,何女士叫他去她的房間,告訴他首飾找不到了。她懷疑是王豔幹的,她並不了解王豔,所以很可能會把她往壞處想。曹生從何女士處聽到這個狀況,何女士很可能說了不少難聽或是威脅的話,例如:‘這個女人太貪心!’,或者‘我不同意你們結婚!’,甚至還會說‘我這就去報警!’,等等,總之,曹生聽完這些話,天就要塌了,因為王豔是他的全部。他可能不那麽在乎姑媽,也更不在乎那些即將到手的遺產,他真正在乎的就是王豔,他完全迷上她了。當然,我覺得曹生並不是一開始就想殺死何女士,是因為她一再威脅他,他才動了殺心。”

“不是沒有道理,但這還都隻是猜想。”法官撓著下巴上的贅肉說。

“還記得何女士脖子上的勒痕吧?下這個狠手,弄出那麽深的勒痕,凶手很可能是處在某種癲狂狀態裏。王豔可沒那麽大的力氣,她也很難瘋狂到那個程度。另外,我自己做過測試,從何女士家到那間當鋪,即便是老司機在不堵車的時候,也很難駕車在20分鍾內趕到,何況,她還要有殺人的作案時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法官聽到這裏,神情完全專注起來。

“你的結論是什麽?”

“我的結論是:王豔先盜走了何女士的珠寶,曹生隨後殺死了何女士。”

“她隻有盜竊,沒有殺人?”法官喃喃自語,“盜竊貴重物品,也是重罪。”

“最後要補充一點。”律師接著說,“王豔盜竊珠寶是有隱情的,她的母親病危,急需一筆手術費,她當時出於自尊心,沒有向男方家裏開口要錢,她隻是想到,反正這些珠寶遲早是她的,所以拿來應急,好像也沒有不妥。總之,這是個悲劇……這是山區和G城之間的鴻溝導致的悲劇。”

說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