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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帥的妻子名叫王豔,家境不能說貧寒,但也算是窘迫了。她的父母來自山區,在G城打工。在G城,有不少山區來打工的人。這些人在夾縫中生存。於山區而言,他們是叛徒;於G城而言,他們是下等人。

大災難後幸存下來的人類分化成山區和G城兩個部分,起初他們互相不認同彼此的理念,各自倨傲。幾代人過後,依賴科技發展的G城勝過山區。G城越來越有大災難之前的樣子,恢複了不少科技力量;而山區看起來越來越落後,科技退化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水平,生活質量大打折扣。可以說科技的退步是山區人自己選擇的結果,因為他們本來就反感人類的科技,認為科技會把人類引向災難,但是貧窮和戰亂,那是誰也不能長期忍受的。

來到G城的山區人,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兒,這些活兒都是G城本地人不屑做的。山區人為G城的建設付出良多,卻往往還受到歧視,他們被視為城市的不安全因子。這也不是沒有根據,G城發生的罪案,涉案者以山區人居多,這也是事實。乞丐也幾乎99%都是山區人。這些身在G城的山區人,早已忘記他們祖輩的選擇——回歸田園。田園沒有了,有的隻是辛苦和屈辱。G城有過好幾次針對山區人的驅逐活動,有的人回到了山區,但是他們已然被G城的生活方式洗腦了,他們無法繼續困窘地生活在山區的窮鄉僻壤裏,想盡辦法,又回到了G城。

人生總有些坎兒。過得去,海闊天空;過不去,萬丈深淵。

王豔的父親是G城建築工地的工人,幹的是苦力。母親在一家公司裏做保潔,周末也在G城一所大學的教授家裏做家政。而這個教授就是高帥的父親。

王豔在G城出生。16歲時,她父親遭遇了一場工地事故,一根兩米多長的鋼筋從天而降,垂直戳入他的頭部,力量之大,使安全帽如同蛋殼般一捅就破。他當場死亡,這種慘死的方式給王豔留下了心理陰影。此後,隻剩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原本就生活不富裕的家庭,變得更加雪上加霜了。

窮人家生出個美女,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女大十八變,到20歲時,王豔出落得五官標致,亭亭玉立。出眾的美貌,在住地附近被傳開了。她一旦出現在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男人就會情不自禁地望著她,垂涎三尺,舉止變得呆滯,連身旁的老婆都不顧。

大家了解了王豔的出身,她來自山區,僅這一條,便對她不大尊重起來。她經常受到騷擾,這使她變得愈加敏感。

其中也有真心的追求者,但她小心翼翼,沒有輕率做出選擇。

最終他找了個什麽樣的人呢?

一個富二代。

富二代的父親是連鎖餐飲品牌的老板,是G城北區的富翁。他有兩個兒子,老大相貌堂堂,老二卻奇醜無比。我們要說的正是這個小兒子,名叫曹生。他的五官好像在爭搶臉部中央的位置,讓人不免聯想到他的智力可能不高。人們既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又不免同情他,這樣好的家庭出身,卻沒有一副帥氣的軀殼。他的臉上也寫滿兩個字:無辜。

關於曹生的傳言有很多。例如從小失去母親的疼愛,遭到父親的毒打;有人說,他曾患有唐氏綜合征;更有甚者,說他根本就不是餐飲老板的親生兒子。

總而言之,內外因素堆積起來,使得這個心理和外表有雙重疾病的可憐人沒有朋友,大家雖然不都是憎惡他,但都不約而同地疏遠他。

命運也有平衡,曹生有個非常疼愛他的姑媽。這姑媽的老公是個有錢的珠寶商,老公過世,成了寡婦的她繼承了丈夫的大部分遺產,她也沒有孩子。她有某種宗教信仰,這信仰使她同情受難者和可憐人。她同情曹生。曹生在她麵前十分乖巧,姑媽待他幾乎等同於兒子。

姑媽姓何。在一次聚會上,何女士公開說想把自己遺產的一半留給曹生,而且還聲明要幫他找一個漂亮媳婦。

因業務需要,她招聘到一個非常漂亮的珠寶模特,這個模特正是王豔。

王豔的美貌,被何女士看在眼裏,便有意撮合她和曹生。

令所有人驚訝的是,她撮合成功了。

人們對這件事的評價不高。顯然,就外貌而言,曹生完全配不上王豔。王豔家境貧窮,而曹生即將繼承姑媽的部分遺產。這怎麽看都顯得很不單純,似乎各懷鬼胎。大家因而不看好這一對兒。

接觸了一個月,他們訂婚了。

訂婚後的曹生像是換了個人,聚集在一起的五官似乎也舒朗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有精神了,以前的乖僻沉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人笑臉相迎,有時候甚至顯得溫文爾雅又彬彬有禮。他對未婚妻百依百順,他太愛她了,他覺得自己中了大獎。

婚禮的日子定好了,何女士打算在他們舉行婚禮的當天,在財產贈予契約上簽字。曹生即將擁有大筆財產,但他本人的興奮點倒並不來自這些財產,而是來自王豔即將嫁給他。

婚禮前,有一場隆重的珠寶展,一套最為名貴的珠寶由王豔佩戴展出。展台下人們竊竊議論,大家都說可別小看這個山區來的姑娘,這些珠寶馬上就要屬於她了,言語間盡是羨慕和妒忌。

第二天,讓人大為驚訝的一件事發生了。

何女士死在了自己的房裏。那些珍貴的寶石也被偷走了。

報紙在角落裏刊登了這則消息。讀者非常震驚,因為前一天何女士還登台講話,精神矍鑠,怎麽隔天就遭遇殺身之禍。人生實在是太無常了。

更讓大家吃驚的是,沒過多久報紙上就刊登了殺害何女士的元凶。

竟然是王豔。

她可是看起來很文弱的姑娘啊,怎麽會幹出如此凶殘的事情。警方的結論是她先謀殺再搶劫,審判速度之快,也令人瞠目。

在開庭之初,她申辯自己無罪,援助律師為她辯護,律師盡職盡責,用他的話說“王豔堅定的眼神讓我相信她是無辜的”。

但是情勢對王豔很不利,因為一家當鋪的老板作為證人出席,說王豔曾將那些名貴的首飾拿到過他的當鋪,想當掉它們。於是這個案子就這樣一錘定音了。

王豔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

人們大約議論了一周的時間。一周過後,大家也就被其他新聞攫取了注意力。畢竟,既然證據確鑿,也就不是冤案,罪有應得,不稀奇。更何況,被告是山區來的人,既然是山區人,骨子裏就有作惡的基因。

但是那個援助律師不甘心。

這個律師,我們不得不提一下他的出身,他是山區人來G城的第三代人。這種第三代人,在身份認同上,傾向於自己是G城本地人,但因為自己祖上的血緣,又天然地比較同情山區人。

律師甚至找了法官,他想繼續調查這件事。他本是個頗有資曆且心高氣傲的律師,卻低三下四地求這個法官,搞得法官有點尷尬。

“很抱歉,打擾了您的午休。”律師說。

“您應該清楚,這案子已經定案了。”法官眯著眼睛說。

“您沒察覺出其中的蹊蹺嗎?”律師問。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上心這件事呢?”

“這個姑娘是山區來的,沒什麽背景。縱然家境不好,但一貫是個本分人。”

“既然是山區來的,而且很窮,你應該知道窮能生惡。”法官打了個哈欠道。

“不該歧視山區,更不該歧視窮人。”

“那麽就事論事。按照常理說,王豔在這個案子裏,隻有她有確鑿的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

“但是,一個年輕女子在20分鍾內能做完整個事情嗎?在所有人都熟睡之後,她獨自一人去何女士的臥房將其殺害,然後打開沉重的保險箱,再跑到10千米外的當鋪,即便是個男人,一個經驗豐富、手腳敏捷的盜竊團夥,恐怕也難以完成。”

“話雖如此……”

“另外,何女士是被她經常佩戴在脖子上的那條白色絲巾給勒死的,脖子上有一條烏青的勒痕,勒痕深深陷了下去,凶手無疑是在她咽氣後還在使勁勒,才會留下這樣深的痕跡,這樣的作案手法真是既笨拙又殘忍,一個年輕女子為了偷珠寶,怎麽會下如此狠手呢?凶手一定另有其人!雖然現在還沒有找出足夠的證據來論證我的推斷,但我還是冒昧請求給我一個機會,找出真正的凶手。這是我作為律師的本分。身為法官,在您心裏也一定不允許無辜者代犯罪者受過的情況發生,更何況真正的罪犯還有可能再次犯罪,造成更多的傷害。”

“好吧!”與其說法官是被律師打動了,倒不如說他實在是困意難耐,想早點把律師打發走,“我就再給你三天的時間,進一步調查,再審一次,你可真會給我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