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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趕赴山區,於汪若山而言,心情大為不同。

早期是探險,後來是尋愛,現在是見證悲劇。

從G城往西大約100千米,便到了山區的邊界,那個地方再往西並不通車,隻能騎馬。

高帥不善騎馬,確切地說,他是臨時接受培訓,練習了兩個小時,便出發了。這一路也並不敢策馬飛奔,隻能讓馬兒一路小跑。騎起來渾身肌肉緊繃,生怕自己掉下來,所以一點也不輕鬆。

兩人並排騎馬,在幾乎沒有人煙的大山裏。山腳下有大片的綠植,但是到半山腰的時候,綠植的顏色便傾向於黃色,再往上是褐色,在山的頂部,是白色的,那是白雪和冰凍的世界。這樣富有層次的景色,可謂是美麗的、壯觀的。對高帥而言,非常新鮮。

“這地方可真不賴!”高帥嘖嘖讚歎。

“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這裏了吧?”汪若山說,“隻有來過才能明白。”

“美景配美人,瀟灑。您在這種壯麗的環境裏,難免生出英雄救美的興致來。”

“誰救誰還不一定呢。”

話音剛落,就在他們西南方向不遠處,出現了一隻狼,再仔細看,那是一群狼,起碼有二三十隻。這些狼瘦骨嶙峋,顯然,它們餓壞了。

高帥立刻緊張起來。

“怎麽辦,快跑吧!”高帥小聲喊道。

“別急!不要引起它們的注意。”汪若山用馬鞭指了指西北方向,“它們的目標,可能不是咱們。”

那兒正有兩隻犛牛在吃幹草。犛牛神情呆滯,寬大的嘴角湧出不少白沫。

果然,狼群朝西北方向移動,它們沒看上汪若山和高帥,它們想吃牛肉。

生死大戰打響了。

二人在40米開外的岩石後麵看著它們搏鬥,為安全起見,應該趁亂逃走,但好奇心又使他們留步。

戰鬥伊始,一隻犛牛跑掉了,落單的那隻陷入困境。

犛牛毛發茂密,狼一口咬下去,隻啃掉一嘴毛。犛牛雄壯有力,與狼搏鬥,就像巨人和小狗打架。

但犛牛敵不過狼的數量多,一隻狼騰空一躍,跳在了犛牛的腦袋上,犛牛奮力搖晃著它那碩大的犄角,狼被犛牛角挑破了肚皮,鮮紅色的腸子從破開的肚子裏湧出來。此景嚇住周圍的狼,它們後退了幾步,但並沒被嚇跑,不多時,又圍攻上來,一隻狼爬上了犛牛的後背,另一隻狼掛在它脖子下麵,還有一隻狼在掏它的肛門。更多的狼圍了上來,終於,它寡不敵眾,倒下了。跑掉的那隻犛牛想回身去救同伴,靠近了兩次,震懾於狼群的凶狠,隻好再次逃離了現場。

汪若山和高帥不忍久視,策馬離開。

“大自然弱肉強食。”汪若山道,“對狼來說,犛牛就是行走的美食。蠻荒之地,犛牛活著的意義,就是成為狼的餐食。”

“汪老師,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高帥問。

“人活著,沒什麽意義,因為追求意義,才有了意義。”汪若山答道。

“這個答案很高級。”

“沒有標準答案。”

“汪老師您打算什麽時候和阿玲結婚?”

“你以後別叫我汪老師了。左一個汪老師,右一個汪老師,咱們是同事。學生叫我老師可以,但同事之間就別喊老師了,特別是隻有咱們倆人的時候。”

“學術上和生活上,您教會我很多,名副其實的老師啊。”

“學術上你不能沒有我,但我也不能沒有你,是共生關係。生活上,我唯一的建議就是:你大可追求一些樸實的東西,保持樸實的生活質量,做樸實的事,結交樸實的人。”

“我估計您大概是在影射丘貞。”

“我可沒說,感情的事情,自己拿捏。”

“那換個話題。您希望自己揚名立萬,成為顯赫的人嗎?”

“你看見那兩座山了沒有?”汪若山用馬鞭指指前方最高的兩座山,它們挨著,幾乎一樣高大,中間是一道峽穀。

“看見了,像兩個**。”

“隻考慮往最高峰去爬,殊不知,腳下就是山穀。山有多高,穀就有多深。”

“咱們的工作,想低調也低調不了。那是整個人類的希望。”

“不要把自己想得多麽偉大。研究量子力學,研究反物質發動機,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可是關鍵部件。”

“當然,沒有它,飛船飛不了那麽快,也飛不出太陽係。”

“1977年發射的‘旅行者1號’在2012年就已經飛出太陽係了。”高帥更正道,“在2025年,它與地球中斷聯係的時候,已經飛出距離太陽200多億千米的距離了。”

“柯伊伯帶外層還有奧爾特雲,那是長周期彗星的故鄉,那裏還有大量太陽係形成初期的天體碎片,這些天體可都屬於太陽係的範疇。太陽係很大。”

“能有多大?”

汪若山伸出1根手指頭。

“100億千米?”高帥試探地說。

“1光年。”

“那可是將近10萬億千米!”高帥驚訝地說。

“‘旅行者1號’每秒飛17千米,超過了第三宇宙速度,但要飛出1光年,你可以簡單算一下,恐怕還需要1.76萬年。這速度要想去其他類地行星,是不可能的。”

如此這般,他們有時聊天,有時緘默。山路十八彎,他們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天還是那片天,地還是那片地,山還是那座山,但物是人非。

他們在那場槍戰的事發地點周圍轉悠了半天,直至傍晚,終於在兩塊巨石的夾角裏,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汪若山打開手電筒,照射著他。

那是李克的全套服裝,這身衣服汪若山認得。衣服裏麵包裹著的,是李克的屍體,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鼻子已經完全掉了,眼窩深陷,牙齒慘白,雙頰枯瘦,已經接近風幹。

高帥第一次見死人,況且是腐爛了的死人,在看見的一瞬間,不禁叫了一聲,然後扭頭嘔吐起來。

對汪若山而言,眼前的這具腐屍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熟悉的人。對李克,他心懷敬意。阿玲即將成為汪若山的妻子,李克相當於是他的準嶽父。

汪若山平複了下心情,檢查屍體,看到李克腕上的手表,鏡麵開裂,指針靜止,顯示的時間是11:11。他無法推算是上午的11:11還是午夜的11:11。李克身邊沒有包袱,身上有兩處槍傷,但都不在要害部位,因此很有可能是失血過多而死。傷痛和饑渴,以及夜晚的寒風,最終奪去了這位鐵骨老男人的性命。

如果是正午死去,迎著太陽,倒也尚好,但如果是午夜死去,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恐怖和絕望。

“好人為何沒有好報?”想到李克生命終結的那一幕,一股心酸和憤怒湧上汪若山的心頭。

阿玲選擇了自主的愛情,卻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汪若山驀然覺得,在高原時代,那些倡導人類應該回歸自然的人可能錯了。回歸的不是自然,而是蒙昧和野蠻。

他摘下李克腕上的手表,作為遺物珍藏。他帶著沉痛的心情,和高帥一起埋葬了李克。汪若山找來一塊近似長方形的石頭,用匕首在上麵刻下了淺淺的字跡:李克之墓。他代表阿玲,對著墳塚鞠躬,心中默念:嶽父大人請安息,惡人終將有惡報。

忽然,一道閃電劃過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