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第二日-刺殺右相-逃亡

九月初七,壬申日。

三人從土屋所在的小山丘上倉皇逃走,光頭在前,芷緊跟著,小五在略後。

穿過一條蜿蜒的小溪,從清淺溪水上的幾塊踩腳石頭上跨過,他們爬上另一座山包,小丘的四周是一叢叢低矮的灌木叢,時值深秋,灌木叢偶見一兩朵白的黃的小花。

芷還沒從剛才的血腥廝殺中跳離出來,一邊走一邊瑟瑟發抖。光頭擔心芷會拖慢三人速度,一手把住芷的臂膀,粗聲喝道:“現在逃命要緊,等出了計地在害怕不遲。”

小五的腳也發軟,但奔跑起來,秋夜的風再涼,身子也熱了起來。

已是雞鳴時分,彎月已經墮入朦朧山影之後,夜越發黑了。

光頭叔與小五都是山野之中呆慣了的,尤其是小五,有時為了守候野物經過,幾乎通宵在山林之中趴伏著。

“我什麽也看不見。”芷的聲音弱弱的。

光頭回望來時的小山丘,在山丘頂的平緩處,土坯茅草屋前,不久之前還熱鬧非凡,一大群人**著上身,圍著正中的篝火,口喊“喔謔”,不停繞圈。

如今那裏一片死寂,除了篝火餘燼仍發著微光。

這次輪到小五催光頭:“走吧,今晚要走通宵,總要逃出計地才算安全。”

光頭解下包袱遞給小五:“接著。”

待小五接過,光頭一把將芷扛在肩上,芷反應不及,“啊”的一聲驚叫,光頭卻顧不得這些,對小五頭一擺:“走!”繼續向前逃遁。

約莫到了平旦時分,天光微蒙中他們終於又翻過了一座山頭,光頭叔四處張望,確定了方向,朝西邊一指,也不管小五看沒看到:“小五,再過前麵的山,就算是出了計地了。”

計地不大,在計邑周圍的幾座山小五都到過。

借著暗藍天光,小五看到光頭叔的暗淡輪廓,光頭叔顯得開心,語氣中透著興奮:

“出了計地,他們便是要追,等他們一番交涉過後,我們都到大邑商了!”

光頭叔打了個哈哈,小五卻見計邑的方向有幾個光點在山間遊走:“光頭叔,你看!”小五指給光頭看。

光頭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回頭盯著小五,麵色凝重:“除了計春,你射殺了幾人?”

小五默默屈指數了一下:“三人。”

光頭站起:“壞了,漏掉了一人!”

小五一愣:“漏掉了人?”

“對,門外有六人,你三我二,逃走了一人!”光頭閉目回想當時從門縫外望的情況,再次確認:

“信當時在春的身後,樹影下。我們破門後,我自始至終沒見他身影,該是我們衝出來時就跑了。”

光頭在剛開始枯黃的草地上重重一捶:“都怪我當時急著跑路,竟將他給忘了。”

小五終於反應過來:“計信若是直接去村邑叫人,那我們的時間不多,要趕緊。”

光頭二話不說,將正坐著喘息歇氣的芷拉了起來,扯了手就跑。

小五這才想起不知要逃往哪裏。

“光頭叔,我們要去哪裏?”

“大邑商。”

“……”

小五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茫然無知。

“大邑商在西邊,一路往西,終會到的。”光頭中氣十足,便是奔跑中說話也不會斷斷續續的:

“追逃不會越過地界,隻要逃出計地我們就安全了。”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次的情況有些不同。

清晨,在封林交界附近,他們遇到了第一批追殺而來的族人,四個人。

光頭沒有與他們過多糾纏,帶著小五和芷鑽進封林。

當他們從林子的另一邊出來時,光頭長籲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林邊草地上,語氣帶著興奮:“這裏屬於寒地,終於可以喘息片刻了。現在,我們認準西方,去大邑商!”

光頭叔並指為掌,在空中虛指,終於找到心中認定的西方,手臂有力朝前一揮。

“大邑商是什麽地方?”

小五終於有機會發問。

“大邑商,乃商族王都,天下之中,那裏沒有主人、奴隸之分,空氣中都是自由自在的味道。”光頭叔語氣中帶著向往。

“光頭叔去過?”

“沒……”

“那你怎麽知道?”

“一個女人在你麵前,難道你非要撩開下裳鑽進去看才知道是女人?”

光頭叔被小五反問得惱羞,拉過芷,指著女孩兒的胸:

“你說,她是不是女人?”

小五被光頭問得氣勢一弱,搔搔頭:“好了,我知道你知道了。”

還沒到正午,在三人都餓得著慌時,他們迎來了第二批來追殺的人。

小五正踞坐在地上,扯了幾根多汁的草莖在口中嚼,忽聽到樹枝被撥動的聲響,立即半蹲著身子,手掌下壓,示意二人不要出聲。

小五指著一個方向,意思是那邊有響動。

光頭叔微微探頭,對麵“咻”地一聲射來一支箭,從光頭耳側擦過,光頭嚇得脖子一縮,重又一屁股墩在地上。

小五解下光頭叔的那個包袱,將大弓執在手中,反手抽出一支箭,要射卻猶豫了下來。

他不期然想起老族尹那張灰白的臉。

包括計春在內,他已經射殺了四名族人,小五不願意再有族人死在他的箭下。

踩著枯草的聲音又往前了幾步,小五聽出對麵大約有六個人。

小五翹起拇指和小指,對光頭比了個“六”,光頭會意,做了個拉弓的姿勢後,隨即指了指側前方,手在脖子上一抹。

小五看懂光頭叔的意思,大約是要他在此射箭,他悄悄潛上去從側方偷襲。

但他還是猶豫。

光頭大急,比劃著示意,剛剛對方射來的一箭,可沒有容情。

光頭比劃幾下,見小五終於點頭,抽出原本屬於計春的短劍,彎腰從一側的矮樹中鑽了過去。

小五從衣擺上撕下一片已經被勾破的衣角,在大拇指上纏了一道,從虎口處繞過,紮緊,以免在之後的勾弦動作時傷到拇指。

腳步又近了幾步,小五知道再不能猶豫,不說他身後還有一個芷,隻要對方六人撲上來近身搏鬥,他隻有死路一條。

小五單膝跪地,朝著離他最近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一個人露出肩膀以上,這次他沒有在猶豫,對準那人咽喉,勾弦、拉弦、撒放,動作流暢,弓弦在耳邊嘭的一聲。

他沒有管箭矢有否射中,立即移位,閉目聽腳步聲。

追殺的人聽到弓弦之聲,都停步不前,天地一時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小五聽到一個小心摸向對方的腳步聲,那是光頭叔佝腰摸索著前行時踩著枯草的清脆聲音。

對方不動,小五也不動,隻閉目聽著,這時候漏掉任何聲音都可能是致命的。

“喀嚓!”

輕微的腳步聲在小五的耳中如此清晰可辨,他甚至想到這個人不胖,卻也不輕,身材高大,因為走動的時候,那人帶動了一根並不低的樹枝。

這人站著,並沒有彎腰!

小五將弓弦拉得半開,等待第二聲腳步落下,讓他確認準確的方位。

腳步聲如期而至,小五舉起大弓,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撒放,“嘭”又是一箭鎖喉。

弓弦顫動的餘音猶在,對方又倒下一人。

小五再次弓腰躲進矮樹的屏障之後,迅速移位,他不能讓對方的人鎖定他的位置。

他還想故技重施,但光頭叔已經發動,不遠處響起幾聲打鬥,一聲“呃”的搏命呻吟之後,一人不管不顧地大喊:“橫豎是死,追上去,上!”

一個人影在樹幹間隙閃過,是光頭。光頭在前麵跑,後麵三人奮力追。

小五站定,對著最後一個背影從容舉弓,射!

背影在中箭的瞬間失去平衡,再往前衝出幾步,迎麵撞向身前的樹,軟軟倒在地上。

還有兩人在追光頭。

兩腳並攏立定,同樣的姿勢,小五再次拉弦。

臨撒放的前一瞬,小五有意將箭矢所指的位置低了半分,射在追殺光頭那人的後背。

那人中箭卻去勢不減,仍跑了幾步才“噗通”倒地。

光頭聽得身後隻餘一人,膽氣頓壯,側滑一步,頓住身形,揮起短劍朝來人斬去。

來人也是狠辣,見光頭手中寒光襲來,躲避不及,隻得往另一邊倒去,堪堪躲過光頭斃命一擊,順勢一滾,半跪起身,手持短匕毫不惜命地便朝光頭刺來!

光頭手中短劍再次揚起,從來人身前劃過,將那人自腹部到臉頰,劃開一道長而深的口子,那人肚破腸流,登時斃命。

光頭朝小五站立的方向豎起拇指,憨憨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汗,又將短劍上的血在那人身上揩了,正要抬步走來,斜刺裏一箭飛來,射中光頭左肩。

光頭悶哼一聲,朝箭來的方向看去,一個族人背後中箭,側倒在地,手中弓箭握持不穩,不住地顫抖著要從身後箭箙中取出第二支箭。

光頭咬牙拔出箭矢,箭頭無鏃,隻是一支削尖了的木杆。

光頭將箭杆橫咬在口中,獰笑著上前。

背上的劇痛讓倒地的族人手無法反背,隻差一點便能拿到箭矢,卻偏觸不到,看著光頭越走越近,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盡是驚懼:

“光頭叔,饒了我……”

光頭一口啐掉橫咬在口中的箭,箭上的血弄得光頭滿嘴通紅:

“你本可以假死留得一命的,隻是你太想立功了,你真以為殺死我,就能讓新族尹除了你的奴藉?”

“不,光頭叔……”那人還想辯白,光頭卻不給他機會,短劍抵在他胸前,對準那人左胸緩緩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