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乞丐

午後的陽光照著人心暖洋洋,街上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你倆叫做什麽名字?”

“阿大,阿二。”

“你們是本地人?”

“不是。”

“逃荒來的?”

“是。”

三人間的對話簡短,甚至說得上是平淡無奇,因為這段路上的確無事可做。

阿大瞥了眼林驚鴻,問:“少俠,莫非也是外地來的流民?”

林驚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來趕路的。”

阿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耷拉著臉,低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林驚鴻問:“怎麽,你們有何難處?”

阿大忽然哭了出來:“我們是被人給趕到這裏來的。”

林驚鴻道:“有這檔子事?”

阿二接道:“我倆兄弟原本是襄陽郊外的農夫,就在半個月前,有一對官兵路過了家門,說是借點水喝,我倆也沒多想,便將水給了他,不料對方喝完水就把我倆抓了起來,硬說我倆屬於流民,要安排個好去處,先把咱們一路押送到了這裏當起下人。”

阿大同樣述說苦水:“這些人著實壞,一路上對咱們非打即罵,壓著咱們到這裏幹著豬狗不如的工作。”

林驚鴻道:“這麽看來,他們著實做的不對,你倆可曾知曉對方是誰?”

阿大搖了搖頭:“當時天昏地暗,我倆又沒膽子抬頭,雖被一路押送,卻連其人相貌並未看得清楚,隻是見他穿著大花頭官靴,顏色雖黑,卻是黑中透金,透這一股雍容華貴。”

林驚鴻道:“這麽說來,他還是個獨具特行的人,但這麽做似乎不符合朝廷的禮節。”

阿大述苦:“這誰知道?總之我倆便這麽一路受著難來到這裏,直到先前那位姑娘大氣的替我倆贖了身。”

林驚鴻冷冷道:“她倒是個好人。”

阿二低垂著頭,道:“雖然她的做法有些不對,但她幫了我倆。”

林驚鴻沉默了半晌,問:“所以這就是你倆兜兜轉轉不帶我去的理由?”

阿二道:“我倆是性子純樸的農漢,雖然不懂多少道理,但也明白有恩報恩一說。”

林驚鴻沉著氣,又問:“那你倆這就是在耍我了?”

阿大撩開膀子,道:“於是俺們決定用俺們的命來報答她。”

林驚鴻道:“你倆即使死了,她也不會知道你倆是為了她而死。”

就在這時,一旁的小販忽然間發話:“誰說她看不見的?”

聲音稚嫩,似是孩童所發,聞聲看去,缺是一個年紀約莫二十,青衣長發,身纖體柔的俏姑娘,正帶著半邊的假麵,掩蓋著的輪廓便在其中若隱若現。

林驚鴻看著她,問:“莫非那人是你?”

姑娘淺淺一笑,反問:“若不是我,又何必多此一言呢?”

林驚鴻看了一眼阿大阿二,道:“你們早就看見她了?”

二人低下了頭,全都默不作聲。

姑娘道:“不錯,他們一開始便發現了我,但他們卻沒有說出,證明他們很講誠信。”

林驚鴻問:“我就想要知道你是怎麽知道非常會死?”

姑娘道:“因為他本就應該死。”

林驚鴻又問:“為什麽?”

姑娘反問:“他殺了李府的幾十口人,甚至就連狗都殺了,你說這樣的人不該死嗎?”

林驚鴻再問:“但你為何要借我手殺他?”

姑娘笑了:“我從來沒有借你的手殺他,是你自己想要殺他!”

林驚鴻噎住。

姑娘如翠鶯般笑了,笑道:“再者,他可是江洋大盜的朋友,你現在對江洋大盜恨的要死,殺了他不也算是提前出了口氣?”

林驚鴻冷冷道:“這些事情好像與你無關!”

姑娘道:“其實這件事情與我有,你似乎還沒有問我身份。”

林驚鴻在聽。

姑娘道:“我是他的朋友,無常。”

林驚鴻道:“一個非常,一個無常,無怪會成朋友。”

姑娘道:“你還說漏一個。”

林驚鴻問:“什麽?”

姑娘道:“尋常!”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尋常是個身輕如燕,體態靈敏,變化多端的人。

林驚鴻忽然想到一個人,問:“莫非是他?”

姑娘道:“的確是他。”

林驚鴻道:“難怪他裝扮成動物,這麽的惟妙惟肖,若非眼尖的人,隻怕難以看出端倪。”

姑娘問:“但你豈非看出他的把戲?”

林驚鴻道:“不錯,但我已經明白一件事情。”

姑娘在聽。

林驚鴻道:“既然這樣,那你也是江洋大盜的人,便也是我的敵人了!”

姑娘又問:“尋常是你的朋友,莫非也會是你的敵人?”

林驚鴻道:“他是朋友,但你不是!”

姑娘道:“我也能是。”

林驚鴻道:“你不能是!不知為何,我從心底裏會對你厭惡。”

姑娘道:“既然這樣,那你更應該明白一件事。”

她接著道:“跟一個厭惡的人做朋友,你豈非就不會有再厭惡的人。”

林驚鴻道:“不錯,所以你也不會告訴我江洋大盜是誰。”

姑娘笑了:“我知道你是不會為難朋友的。”

林驚鴻轉過身,冷道:“下回若再見你,我必殺之!”

說完,他便離開這裏。

姑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這才轉過身子,臉上的柔情已不見,隻有滿臉的怒容對著二人數落道:

“真是兩個廢物,這點作用也做不到,要不是他見識少,容易被騙,今日指不定還會怎麽著呢!”

阿大抱怨道:“這小子的見識淺,但洞察力著實了得,我等隻是稍微泄了口氣,他居然能在人群當中準確無誤的找出來,此人若是不除,今後必成大患!”

“夠了!”

姑娘怒道:“自己沒用,還學會甩鍋找理由了?”

阿大低頭:“屬下不敢。”

姑娘道:“我把尋常的消息告訴給了他,就算他真的不介懷,但今後做事也一定會想著先掂量一番。”

阿二道:“這小子一副不找出頭領誓不罷休的模樣,咱們不如將他給暗中解決掉?”

姑娘身子一顫,既而冷冷地笑,問:“試問派誰前去將他解決?靠你倆個廢物?”

阿二道:“無常或許可以。”

姑娘沉吟不語,隔了半晌,緩緩搖頭:“不行,無常去了便是送死,這小子的飛刀一出,這個世上能夠抵擋的人不過屈指可數。”

阿大道:“那咱們就任由著他離開去找頭領麻煩?”

姑娘眺望著天,一臉神秘地道:“對於頭領,他並不算是件麻煩,隻能是個將死之人。”

阿大點頭:“既然如此,咱們便能高枕無憂,安心開展咱們接下來的計劃。”

姑娘道:“去把無常叫來,有事讓他去做。”

阿二道:“我便先去準備。”

待二人離開,姑娘便緩緩摘下假麵。

勾欄。

今日無事,勾欄聽曲。

林驚鴻的確沒有啥頭緒,他便來了這裏銷懷。

這有許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三教九流幾乎包含完整。

當然,最主要的是這裏酒可以管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會有人管他。

勾欄最不缺的便是酒。

當然,會唱戲的戲子也有不少,當中不乏姿色與聲色俱佳的才人。

文人墨客,風流才俊,富家子弟,江湖術士,所有的人幾乎都能在這裏找得到。

這時,文人舞文弄墨,權貴豪擲千金,佳人展示歌舞,完了便會有人退場,再有人來補上。

這等場景似是從始至終斷而不斷,就好似那一句:“送那人禦街打馬,才子佳人斷佳話。”

這多是件佳話。

林驚鴻對於這一切並不在意,他隻在意喝酒,若是有酒,他便能一直喝下去,盡管周圍的人時不時會上前問他兩句,似在套話,他卻渾不理睬。

漸漸周圍便沒有了別人。

他似乎是這熱鬧場景中的一個怪物,沒有人會在意著他。

與他不受在意的人同樣還有一個:

這是一個正蜷縮在角落處的乞丐,他似乎看起來精神不大正常,時不時用滿眼恐懼掃視周圍。

然後他就看見有人走了過來。

林驚鴻已走到他的眼前。

“你喝不喝酒?”

乞丐半天不說話,最終點了點頭。

兩人喝起了酒,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彼此卻又好像心照不宣地保持著沉默。

沉默是金。

隻有少數的人永遠傍身沉默,沉默多半便會寡言,寡言的人內心往往較為孤獨,孤獨的人隻會愈發孤獨。

這個世界對於孤獨的人似乎給予了一種獨特的活法。

不知換了幾批戲子,不知走了幾番客人,隻是幾上堆積著越來越多的酒壇。

二人喝的似乎都有些醉了,卻又好像一點也沒有醉,似乎比以往都要清醒,絕對的清醒。

又有誰醉了?

二人沒有去關注別的人,他倆隻在意酒。

為什麽要一直喝著酒呢?

這裏也隻有酒。

為什麽不說話呢?

這本不必說話。

一個戲子下台的時候注意到邊角二人,忍不住問:“我說你倆喝了這麽久,怎麽也不喝個彩,上來助個興?”

二人都瞥了她一眼,幾乎異口同聲,問了同樣一個問題:“我倆既然已喝了這麽久,你何必要來打擾呢?”

戲子答不上話。

二人接著又問:“喝彩助興的人已有不少,多了二人不多,缺了二人不缺,何必要來叨擾?”

戲子氣得渾身顫抖,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見況,二人對視一笑,氣氛便也活絡起來,

“林驚鴻。”

“無常。”

二人互相報了姓名,便又聊起了話:

“這裏的酒味道不錯,要喝多少就喝多少,叫花子沒錢的時候,往往都會來這裏。”

“想知道你之前怎麽裝出那副表情。”

“哈哈,那是迷惑人的,為的就是不讓小二將我攆出去呢。”

“不會吧,幹嘛要攆你走?”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近來幾天我天天都來這蹭吃蹭喝,勾欄看在眼裏,心裏難免急躁。”

二人聊了沒有幾句,便聽台上發出一陣春雷般的鼓掌聲,聞聲看去,原是一個青衣正在台上妖嬈而優美的展露舞姿。

底下所有人幾乎都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生怕錯過一分一毫動作。

林驚鴻看了眼,便隨口說了句:“不錯。”

無常應話:“確實不錯,來,咱們接著喝酒。”

勾欄所有人忍不住朝著二人投來了仇視的目光,更有甚者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看來我倆又被人給盯上了。”

二人搖了搖頭,分別問了對方一個問題:“你的武器怎麽一直握在手上?”

二人聽了對方問了同樣的問題,便不約而同的再次笑了起來。

這一來,便讓周圍的人更加惱火,有一種被無視的憤怒感。

霎時,周圍的人幾乎全朝二人撲將過來。

二人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就好像周圍的全是過往雲煙。

刀光一閃,隻是一閃,又好像壓根就沒有出現過,幾乎快得令人察覺不到。

台上不知何時插了一柄飛刀,至於周圍的人都不清楚,有種墜入雲裏霧裏的懵逼感。

“剛剛什麽東西飛過去了?”

“有嗎?我好像沒看見……”

“我似乎看見了,又似乎沒看見。”

眾人竊竊私語,一時之間停下了手。

因為他們再蠢也明白一件事:

此二人中絕對有個高手。

但這點他們猜錯了,因為二人皆是高手。

無常用的是何武器?

一柄雙刃長刀,可拆解下一分為二,眼下便是一分為二之際。

刀光似如匹練一閃而過,刃鋒淩厲,將地劃出一條長痕。

周圍的人再度震驚。

盡管他們當中不乏武林強者,但也尚且做不到這般的效果。

“你們接著你們自己的吧,我二人喝喝酒,不會礙事。”

林驚鴻很隨意的說了句,便跟無常飲起了酒:“現在盡情的喝,待會兒動起手來,可就沒什麽情麵可講了。”

無常問:“這是什麽意思?”

林驚鴻道:“你應該明白的。”

無常歎了口氣,道:“既然這樣,那咱便先痛痛快快喝上一場!”

二人隨即也不再多說,隻是一個勁的喝著,令眾多圍觀者無不為之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