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小和尚
襄陽，天晴人不晴。
清風朝陽，一派蓬勃氣色。
林驚鴻沒有回汴梁。
他為何要來襄陽？
城內似乎還很熱鬧。
老幼婦孺盡皆都在街上走動。
一間客店。
店內有不少的客人。
客人們正胡天胡地吹噓言論。
“哎呀，你們知不知道，北邊的契丹人已經跟咱簽訂澶淵之盟，這下子不用整日裏打仗，咱們的日子想必也能好過些。”
“是啊，自從朱溫作亂，再到五朝十國，幾乎百年時間沒有好好休養生息，現如今能通過歲幣換取和平，雖然日子過得緊繃一點，但也好過上戰場去死了。”
“聽說似乎皇帝親臨澶洲，守城軍民士氣大振，這才能夠擊退來敵。”
“但我不明白一件事，為何打了勝仗還要給歲幣？”
“不是說了，這是為了宋遼兩國兄弟相稱，所謂和氣生財，不就正是這個道理？”
“這話原也不錯，我隻是咽不下這口氣，這也不免有些憋屈。”
“的確憋屈，燕雲十六州現在都還在遼人手裏，咱們大宋已經收不回故土了。”
“說到這裏，這就不能夠怪皇帝，應是太宗皇帝當年所落下的根。”
“別說大了，隔牆有耳。”
眾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周圍，見無異樣，便又繼續談論：
“我還聽說皇帝陛下下了旨意，又要減免咱們賦稅，說是為了讓咱能夠適應繳納歲費。”
“這樣看來，倒也不錯，就是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萬一隻是一句空話，或者道聽途說，根本子虛烏有，那咱豈非空歡喜一場了？”
“這件事情官府應該就要下達通文，應該是錯不了，但我卻是擔心另外一件事情。”
“你是想說有關江洋大盜的事？”
“不錯，這個江洋大盜二十多天之前過於囂張，怎麽如今卻又好似銷聲匿跡，宛如人間蒸發一般。”
“這算個啥，萬一她隻是想養精蓄銳，待得一有機會幹票大的。”
“如此說來，倒也有理。”
“算了，咱們喝酒……”
幾人推杯換盞，一杯一杯地飲進了肚裏。
喀喇——
門突然間被人推開。
幾人一愣，聞聲看去。
門口赫然站著一個少年。
“你這個小娃娃好端端的打擾咱們雅興，是不是活夠了？”
少年對幾人說的話似乎置若罔聞，眸光一閃，依次看過幾人，道：“你們的話，我全都聽見了。”
幾人以為他是想要報官，便道：“咱們有話好說，沒必要整這出。”
少年道：“我是想要詢問你們一件事情。”
幾人鬆了口氣。
少年問：“你們說的江洋大盜，是否是指那個刀魔？”
幾人異口同聲：“除她以外，還會有誰？”
少年又問：“你們最後知道她的行蹤是在二十天前？”
幾人點了點頭。
少年再問：“你們可有誰見過他？”
幾人麵麵相覷，回應：“沒有，據說見過她的人無一能幸免。”
少年不再問了，轉身走了出去。
幾人趕忙出言攔住：“先不要走，該我們問你一件事。”
少年側身而立，問：“何事？”
幾人看著他道：“你又是誰，問這些做什麽？”
“林驚鴻。”
少年便是林驚鴻。
幾人顯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又問：“你來這裏做些什麽？”
林驚鴻道：“找人。”
幾人再問：“找誰？”
林驚鴻道：“故人。”
幾人忍不住問：“他的名字？”
林驚鴻道：“林天。”
嘩——
幾人說不出話，全都愣在原地。
他們當然知道林天是誰，整個大宋主要的城市估計沒幾個不認得他。
幾年前的汴梁探手，叱吒江湖的風雲人物，當然是有著他過人之處。
“你要找林探手？”
幾人此時都還有些混沌未解。
直到林驚鴻點頭道：“我是他的徒弟。”
幾人更加震驚，這無疑是很重爆的消息。
“你是他的徒弟，那你豈不就是傳聞中的‘飛刀孤俠’？”
林驚鴻點著頭。
幾人仔細端倪著他，忍不住道：“你的年紀似乎不大。”
林驚鴻道：“十六。”
幾人又問：“你認識林探手有多久了？”
林驚鴻道：“我六歲便跟他習武。”
幾人一臉震驚，再問：“所以你已有了十年功底？”
林驚鴻道：“不錯。”
幾人道：“你能不能露一手武功？”
林驚鴻道：“不能。”
幾人忍不住問：“為何？”
林驚鴻道：“武功不是用來露的。”
幾人道：“那是用來做什麽的？”
林驚鴻道：“殺人，或者救人。”
幾人點頭，“這就很符合林探手。”
林驚鴻道：“師父這幾年來的確救過不少的人。”
幾人道：“的確，江湖上的豪傑對他無不敬仰。”
林驚鴻道：“所以我這次來是想見他。”
幾人道：“我們會帶你去。”
潑墨山水。
林間，一間竹屋，清幽寂靜。
院前已經積滿落葉。
“林探手就隱居在這裏。”
幾人已經帶路到了這裏。
林驚鴻看了看小屋，道：“不錯，是個好的地方。”
幾人道：“那是自然，林探手的眼光一向都很不錯。”
林驚鴻瞥了眼幾人，道：“你們的眼光也不錯，隻是可惜遇見了我。”
幾人問：“你這是何意？”
林驚鴻冷冷道：“師父沒在這裏，你們也隻是在騙我。”
幾人先是一怔，冷笑：“你倒說的不錯，林探手的確沒有在這裏。”
林驚鴻問：“你們故意帶我過來，總不會是說上這句廢話的吧？”
幾人臉色驟然一寒，眼露殺意，森然道：“我們等你已有多時。”
林驚鴻看了看幾人，悠悠道：“要想殺我，似乎你們還不夠格。”
幾人冷笑：“你的本領固然已得林探手的幾分真傳，但你見識過淺，這便是你所致命的破綻！”
林驚鴻眼光掃了掃周圍，道：“你們下的陷阱好像並不高明。”
幾人反問：“誰說陷阱一定下的高明才算數呢？”
林驚鴻忽然間脊背生寒，腳下的土鬆動，整個人立馬就往下墜落。
就在這時，他的雙足搭著泥土輕輕一點，人已飛躍上了地麵，同時手臂一揮，從衣袖裏擲出一柄飛刀。
飛刀脫手，必有結果。
刀光一閃，隻是以前，恰似驚鴻一瞥，刀光一閃而過。
幾人忽然全都沒有動靜，因為飛刀已經穿胸而過。
但偏偏還有一個人沒死。
這個人的氣運稍微好上一點，僅僅隻是透過肩膀。
“你們都是刀魔的人？”
林驚鴻已走至他的身前，冷冷地問：“你說不說？”
那人咬著牙不回答。
林驚鴻的飛刀緩緩亮出，“你的身上還能中幾十刀不死？”
那人終於怕了，“不是，我們沒有奉刀魔的命令。”
林驚鴻問：“那是誰派你們殺我？”
那人眼中流露恐懼，嘎聲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能說。”
林驚鴻沉默了半晌，道：“其實你們也不知道林探手在何處，是也不是？”
那人點頭，“林探手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林驚鴻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但我便是為了此事方才找他。”
那人問：“該說的已經說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林驚鴻無語了半晌，方道：“我不放你離開，你就不能自己走呢？”
那人便離開了。
但又沒有完全離開。
也不知怎麽，他便自己死了。
死的很突兀。
林驚鴻不知道，他也無暇去想。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正等著他。
風吹過了竹屋，吹走了所有人。
林驚鴻去了哪？
他便去了山上。
夕陽依舊壘，寒磬滿空林。惆悵南朝事，長江獨至今。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廟裏的小和尚已經念經疲憊，正懶散的靠著柱子閉目安神。
呼嚕嚕的睡著大覺。
林驚鴻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輕輕推搡著他。
“醒醒，有人來了。”
小和尚依舊沒反應。
林驚鴻的眼神一寒，道：“你若再不起來，我便要動你了。”
小和尚像是在夢中挪動身子，竟也挪了一側，嘴裏嘟囔著：“哎喲，你幹嘛。”
林驚鴻笑了笑，道：“不要再裝睡了，起來見老朋友。”
小和尚緩緩站起伸了個懶腰，伸手揉了揉眼睛，睡意惺鬆地看了眼來人，立時來了精神：“你小子怎麽記得來找我？”
林驚鴻直接道：“我有事情，所以找你。”
小和尚一臉玩味地指著對方，笑道：“你小子每次有困難都知道來找我。”
林驚鴻正色道：“這件事情非你不可。”
小和尚見對方一臉凝重，便也端肅起來，道：“什麽事情？”
林驚鴻道：“近來那位江洋大盜，你可有所耳聞？”
小和尚道：“我倒聽過，不過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林驚鴻道：“我要去逮他！”
小和尚忍不住笑了出來，問：“你確定你沒有說錯話？就憑你也能逮住她？”
林驚鴻支吾道：“我老是會上當受騙。”
小和尚嘖嘖稱讚，“其實這是你的優點，你像別的武林高手，就不會同你這樣。”
林驚鴻道：“但我知道，你或許能知道。”
小和尚搖了搖頭：“人在寺廟，怎能知天下事？你找我可是找錯人了。”
林驚鴻道：“你不是能推演別人位置？”
小和尚沒好氣道：“這是一件很勞神費力的事情，你想累死我啊？”
林驚鴻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睡覺？”
小和尚道：“我之前在誦經念佛。”
林驚鴻道：“那也不累。”
小和尚無奈地歎了口氣，“每次遇見你都沒有好事發生，罷了，許是我命中欠你的。”
說著，他便找來一些龜殼，以及一些木簽，加之幾株錢紋，麻繩牽著紅線，全都擺在地上。
伴隨著他念出來一些奇怪的咒語，同時雙手忙活起來，便開始整理著東西。
“嗯，你要我推演的人現在在竹山。”
小和尚一抬頭，隻見林驚鴻的臉色怔住，不覺感到奇怪，便問：“你這是怎麽了？”
林驚鴻回過神，搖了搖頭：“一時神馳天外罷了。”
小和尚問：“你要去找她？”
林驚鴻道：“我才從竹山過來，並沒見著此人。”
小和尚看著他並不說話。
林驚鴻問：“你不相信？”
小和尚道：“我隻是很好奇，你怎會沒有遇見她？”
林驚鴻道：“我這裏一路倒是遇見了不少的人。”
小和尚道：“那便是你沒有留心，因為此人你已見著。”
林驚鴻沉默了片刻，問：“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在哪？”
小和尚道：“他在隱居，不想見人。”
林驚鴻道：“我也不行？”
小和尚神秘一笑，道：“你猜他此刻正跟誰在一起？”
林驚鴻也笑了，抬頭看了一眼蒼穹，感慨道：“此時正是白天，不應該有星月。”
小和尚道：“但你師父的世界裏隻有星月。”
林驚鴻問：“你這備飯了沒？”
小和尚道：“當然，不然我餓死嗎？”
說著，他便走向一旁，“隻有青菜饅頭，你不會介意吧？”
林驚鴻不理解：“你不是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怎麽今天不吃肉了？”
小和尚看著他，道：“既然你都來了，今天就不吃肉。”
二人沒有多說，安靜的吃起飯。
吃完飯，小和尚便收拾起了地方。
林驚鴻道：“我待就會離開。”
小和尚一臉奇怪的朝他看了一眼，問：“你在說啥胡話，因為我另一個所朋友準備的。”
林驚鴻看著他，忽道：“嗯好。”
說著，他便轉身離開。
小和尚提醒道：“記著，好好想想你回來時遇見的人，其中就有你要找的。”
林驚鴻的身影漸漸隱沒。
下山的路上，孤影正慢悠悠的走著。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孤獨的人，似乎沒有一個朋友。
但他無疑是有朋友。
這個人如今在哪裏？
林驚鴻已經有許久沒見過他。
天色已漸漸的暗了。
晚上的冷風吹拂過人的臉上，總會帶著一股冰涼，冰涼正慢慢地席卷人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