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黑衣人的交易

天降雪花,朔風如刀。

深林也已漸漸變得一片雪白,仿佛是被披上一層在逐漸加厚的白衣。

少年拉著曉兔爰不徐不慢地跟在土狗後邊。

沒過一會,二人眼中便浮現一間小木屋,正在前方不遠處的位置。

土狗這個時候突然側過身子,倒騰一下飛躍而起,朝著一旁的狗舍就撲了進去。

曉兔爰看著土狗的動作,膽小的她不免嚇了一跳,不自主的抓緊了身旁手臂。

“你是不是想問跟著狗幹嘛?”

少年看著曉兔爰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對方心裏意思。

曉兔爰低著頭沒有說話,大概是被說穿心思的緣故吧。

少年冷淡的臉上忽然發生了改變,看著對方笑而不語,輕輕地勾了勾手指,指道:“你猜是誰會在這間屋子裏麵?”

曉兔爰搖了搖頭:“總不會是葛蕭艾在屋裏。”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道:“你說對了,我還真覺得會是她。”

說話間,少年拉著曉兔爰雙足輕點,宛如蜻蜓點水般的飛躍到了屋前。

叩叩——

隨著少年叩門,隻聽得吱一聲,門便被人打開。

開門的人無疑讓人眼熟。

竟是黑衣人開的門。

她怎麽會在這?

“你倆是不是想問我怎麽會在?”

她輕輕地笑著,宛如銀鈴般的悅耳動聽,雖看不見她的容貌,但能有此聲音,多半也是個動人的姑娘。

少年冷冷地看著她,隻在冷笑不語。

曉兔爰想起先前的事,問:“你為什麽要擄走我?”

黑衣人悠悠道:“外麵那麽冷,進來問也不遲,何必將自己的身子凍得瑟瑟發抖?”

寒風刺骨,雪花輕飄。

曉兔爰的身子直在發抖,盡管她穿的已不少。

於是她就進了屋裏。

少年已經進去。

屋內有隻火爐,火爐裏的火焰明亮而又溫暖,旁側有一隻幾,幾上擺著一盞明燈,燈旁有一卷書,書上畫著個人。

這是一個長相俊朗,風流倜黨的人,他的右手背著隻劍,左手拿著一個酒壺,他一身的破衣破布,整個人卻容光滿麵,看起來無疑是少年郎的氣質風雅。

少年看著此人,眼中湧起一抹熾熱。

這人是誰?

似是瞧出少年心裏意味,黑衣人將插圖的人說出:“他是酒劍仙。”

這五個字其實並不重,像是有種輕飄飄,軟糯糯的感覺。

酒劍仙……

少年心裏默默念叨一遍,腦海裏不自覺想到一句話:“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這樣的人世上雖少,卻也並非沒有。

他正好就認識一個。

曉兔爰這時候走到黑衣人的身前,問:“你之前為什麽要擄走,並且還打暈我?”

黑衣人道:“因為我要引人過來。”

曉兔爰又問:“引誰?”

黑衣人看著少年笑了笑,道:“他已經來了。”

少年目光一瞥,語氣平淡:“我來了,那又如何?”

“你來了便好,我想讓你看一件東西。”

黑衣人從箱子裏拿出了一支發釵,“這是李府大小姐的發釵。”

少年問:“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黑衣人道:“李老爺子正在大肆召集好手,為了幾天後的搶糧之戰做足準備。”

少年又問:“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黑衣人道:“我要你去潛入其中,找到機會殺掉李木子的父親。”

少年再問:“她的父親是誰?”

黑衣人道:“其人乃家主也。”

少年無言半晌,反問:“我為什麽要殺她的父親?”

黑衣人指著曉兔爰,冷笑道:“因為她的朋友其實在我手裏,你隻有聽我的不可。”

少年道:“莫要忘了,我能殺你。”

黑衣人道:“莫要忘了,你殺了我,她的朋友也會死掉。”

少年沒有說話。

曉兔爰瞪眼道:“你真卑鄙!”

黑衣人笑了笑,道:“你還是眯著眼睛好看,瞪著不大好哦。”

少年聽後身子微側,不過依舊沒有說話。

“我怎樣還不要你管,何況你這麽卑鄙,快把我的朋友放了。”

曉兔爰跺著腳,又氣又急。

黑衣人冷冷道:“你應該謝謝我才是,若非有我相助,你的朋友隻怕現在已經死了。”

曉兔爰愣住了。

的確,若非黑衣人的緣故,葛蕭艾這時候多半已被李木子給折磨死了。

曉兔爰想了想,道:“就算你幫了她,那麽你現在也應該把她放了,就算不放了她,你也應該拿出她的一樣東西來證明她還活著。”

黑衣人似乎早有預料,從自己的衣袖拿出一樣發簪,“你應該認得這樣東西。”

曉兔爰接過發簪,一看便知此物確是葛蕭艾的,問:“能讓我見見她嗎?”

黑衣人搖了搖頭:“這當然是不行的,等到你們事成之後,我自然會把她給放了。”

少年從曉兔爰手裏一把拿過發簪,放在自己的鼻端嗅了嗅,目光卻是隻看著黑衣人。

“你這是什麽嗜好?”

黑衣人厭惡地看著少年,透著假麵都能看出她的神情無語。

少年凝視半晌,忽道:“我突然發覺一件事情。”

曉兔爰問:“什麽事?”

少年沒有說話,甚至動都沒動,但他身上忽然就顯露一種壓迫感。

黑衣人的開始頭皮發麻,霎時,心裏預感不妙,正欲動手之際,就見一道人影俯身上來。

不做多想,反手便是一掌打出,同時一陣淩厲的風吹過,接著一掌抓出,險些掀開自己假麵。

“既然你這麽想看我的麵貌,我便給你看看。”

黑衣人也不作多餘動作,嘩啦一下扯開自己假麵,一時之間,一張麵目醜陋的臉龐便顯現出來。

沒有人能形容這張臉有多醜,因為世上所有能形容醜的詞都可以完美的融合在這張臉上。

簡直已醜的不像話。

曉兔爰看了看這張臉龐,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很難想象自己要是也長這樣,估計比殺了自己還難受。

黑衣人的醜臉遍布許多皺紋,擠了擠眉頭,紋路就像蛇一般的突出,笑不露齒:“現在你該放心了吧?”

少年看見這張臉龐,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走到一旁坐下,隨手拿起幾上的酒,自顧自的自斟自飲。

黑衣人臉上的笑意更濃,因為無疑對方已經同意這件事情,所以她也能放寬心了。

曉兔爰見少年飲起了酒,黑衣人同樣也飲起了酒,自己不喝上兩口好像也說不過去,便拿起剩下的杯樽斟酒。

鮮辣的酒流進咽喉,整個人似乎也變得火辣辣的,“這個酒的濃度明明不高,為什麽味道這麽衝?”

少年不冷不熱地道:“習慣以後便習慣了。”

黑衣人捂著嘴輕笑:“一看就是平日裏不沾酒的貨色,卻非要在這犯渾。”

曉兔爰不服道:“我犯渾跟你沒關係。”說著,又問:“在哪睡覺?”

黑衣人眯起眼睛,道:“你跟我睡,那小子自己去別處。”

曉兔爰冷笑道:“我睡地上也跟你沒關係!”

“這麽快就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黑衣人冷笑道:“莫要忘了,你現在還沒有入籍,還隻是個黑戶。”

少年這時目光一冷,道:“直到現在,我一直都沒有入籍,你是不是瞧不起黑戶?”

黑衣人淺酌一口酒,道:“我也是個黑戶。”

沉默。

三個人都沉默了。

夜就在沉默中褪去。

東方發白,朝陽初升,天已經漸漸的亮了。

雪已漸漸停了。

少年和曉兔爰吃了幾口飯菜,便上路了。

“我便在此等你大功告成。”

這是黑衣人說的一句話,之後少年問了一句:“我想知道昨夜你為什麽設下計謀?”

這句話黑衣人沒有回答,隻是神秘地笑了笑。

少年知道問不出來,隻好走了。

曉兔爰卻看著黑衣人的身形,漸漸地皺起了眉頭,盡管已經走在路上。

少年見她神情恍惚,便問:“你在想什麽?”

曉兔爰回頭看了眼木屋,道:“我覺得她似乎在哪見過。”

少年來了興致,問:“在哪?”

曉兔爰搖了搖頭:“但我努力回憶過了,我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她。”

少年沉吟不語,半晌方道:“也許你的直覺沒錯,她的確很可疑。”

曉兔爰問:“哪裏可疑?”

少年冷哼一聲:“既然她能扮一次假麵,難道就不能做一張人皮麵具?”

曉兔爰吃驚道:“那我們不回去看她?”

少年否決:“因為現在的她不會顯露蹤跡,除非等到某個時候。”

曉兔爰沒有再問了,她很清楚那是什麽時候?

清早空氣新穎,日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就好像做了個日光浴一樣舒服。

街上的人不少,不少的人圍在一起,好像在看什麽熱鬧,時不時的評頭論足,竊竊私語:

“看呐,賣柴火的吳老六怎麽被官服的人抓起來了?”

“哎喲,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吳老六不給平安錢,你覺得他能平平安安的嗎?”

“是啊,這年頭這光景,看來是比以往要好,隻是這個日子過得……”

“好了,你別聲音說大了,莫要因此連累到我。”

聽到這些言論,少年大抵也明白了其中意思,目光一瞥,看向那兩個身穿官服,正伸手粗暴拉扯老人的漢子。

“求求兩位官老爺放過我吧,這是我打了幾天的柴啊,它是我吃飯的錢啊!”

吳老六一臉絕望的抱著其中一個官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怨滿腹。

官吏滿臉厭惡的一腳將其踹開,惡毒的咒罵道:“你這個老東西這也是浪費糧食,給爺趕緊去死!”

吳老六被這麽一腳踹中腹部,痛苦地將身子弓成大蝦,咬緊著牙關道:“這是我一家的生活錢呐,求……”

他再也沒有說話,死人是不會說出話的。

“這就死了?”

官吏對於弄死一個人,渾然不放在心上,轉頭掃視一圈周圍,大聲地喝斥道:“還不快滾,你們也想死嗎?”

圍觀看熱鬧的人幾乎全都作鳥獸般退散,隻剩兩人沒有離開。

這二人無一便是少年和曉兔爰。

“天涯人,我們為什麽不走?”

曉兔爰心裏很忐忑,尤其是看著老人的死相以及官吏囂張跋扈的樣子,她就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兩名官吏很快就注意到二人,不由得皺起眉頭,嗬斥道:“你們兩個是聾子嗎?趕快滾!”

少年不所為動。

曉兔爰看了看,也沒有動。

“喲嗬,找死!”

其中一個官吏揚起鞭子就往少年身上抽去,隻是一個眨眼,便不由得發出一聲驚疑。

“人哪去了?”

就在剛剛,少年忽然一閃而過,消失不見。

另一個官吏叫嚷道:“在我這裏。”

說話間,隻聽得一聲抽風般的動靜,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揚起鞭子抽去。

哎喲——

隻聽得一聲慘叫,管吏的肩膀上赫然有道鮮紅的鞭痕。

少年的蹤跡又消失不見。

“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他不是人?”

兩名官吏這下有些害怕了,別看他們平素欺負生民頗有能耐,宛若巡視人間的閻王爺威風八麵,遇見這種情況,也隻有無能潰逃的份了。

突然之間,他們把目光看向一旁束手無策的曉兔爰,眼神再次變得凶狠起來。

畢竟欺負弱小,他們是再拿手不過。

“你們幹嘛?”

曉兔爰見兩名官吏逐漸靠近,害怕的朝後退。

其中一個官吏怒道:“你準是剛才那個小子的同夥,我既身為巡吏,必然就要為民辦事,鏟除你這種毒瘤!”

曉兔爰在李府低三下氣,為奴為婢慣了,雖然昨天神氣了不少,但骨子裏的卑微,一時半會是改不掉的。

麵對這種情況,她幾乎是想也不想,立馬雙手合十,央求道:“兩位官爺明見,我是個良民呐。”

“嘿嘿,你說你是良民,試問你有戶籍沒有?”

兩名官吏原本想著等到對方將戶籍拿出來時,便誣陷所謂的戶籍為假,誰料對方壓根沒有戶籍。

曉兔爰隻好膽顫著表示:“我的戶籍快有了。”

“快有了?”

兩名官吏相互對視一眼,各自嘴角上揚,畢竟對待黑戶,真就是想怎麽就怎麽樣,絕不會有人管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