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黑衣人

既然隻有一個人的腳印,除非有人輕功極其高妙,否則一定便是她自己的。

曉兔爰是葛蕭艾的朋友,她很清楚這個朋友沒有武功,更不會認識輕功高明的人。

所以這麽看來,似乎找不出是誰救的她。

李木子在冷笑,她當然是看著二人止不住地冷笑:“我還以為你們有和高明的手段,結果不也是無頭蒼蠅。”

曉兔爰看著她,眼眶竟已紅潤,嘶聲道:“你在騙我,她根本不會有厲害的朋友,也不會有人無端救她,分明就是被你給殺害了卻又拒不承認。”

李木子怒極反笑,轉頭看向少年,問:“你們認得多久了?”

少年老實回答:“今天剛認識。”

“這麽說來,為何要無端救她?”

李木子說話間冷冷看著曉兔爰,譏嘲道:“看來他救你也是帶有目的。”

“不會的,我是個無權無勢無錢無能的人,天涯人又是個好人。”

曉兔爰邊解釋,邊偷偷地看向少年,見對方的臉上神情依舊,似乎沒有放在心裏,方才鬆了口氣。

盡管她自己不明白這是為何。

李木子聳了聳肩,目光看向二人來回掃視,似笑非笑:“我看不然,興許他是恰好看上你,想要……”

話音未落,隻見寒芒如匹練般一閃而過。

強大的劍氣將所過之處斬的發出哢啦聲響,杯樽器皿霎時破碎,齏粉漫天。

李木子嚇了一跳,就聽到少年冷冷道:“你再妄言半句,我便要你性命。”

原來少年不是沒有情緒,他的情緒比之其他人要更為強烈。

李木子現在已明白,曉兔爰也明白。

一時之間,沒有人敢說話。

誰也不敢觸碰正在爆發邊緣的火山。

所以少年就自己慢慢的走了出去,走到了院子裏。

院子很大,銜接後山,有花,有草,有樹,四季如春,水映梨花。

梨花?

水映的的確是梨花,映水的卻金光泛紅的光。

夕陽如畫,人在畫裏。

少年就站在夕陽下。

夕陽照著他蒼白無力的臉,臉也泛起夕陽同色,他的身上同樣泛起金黃泛紅的光。

他的身影卻很蕭條,充滿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

他本就是孤獨的。

夜漸深,籠燈就月。

月下有人,少年就在月下。

木幾上有一碟花生以及壺酒。

少年在消沉的飲酒。

曉兔爰坐在他對麵,靜靜地看著不說話。

蒼穹之光微弱,照在地上獨留兩個人的影子。

少年抬頭望天,又環顧了一眼四周,此時雖已小寒,但梅花卻爭豔而開。

他沉默著,忽然想起曾聽過的詩。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這是李白的詩,少年一直以來卻獨記著他的劍術,反而對他的詩不大在意。

一時之間,少年心裏好像有所感悟,於是他就接著喝酒,想要以此麻痹自己。

“你能不能不喝了?”

曉兔爰雖知這樣很唐突,但她還是開口勸道:“這家酒坊的酒濃度雖然不高,但也禁不住這麽喝,會出事的。”

少年很反感的瞥了她一眼,接著自顧自的自斟自飲,自我麻痹。

曉兔爰咬了咬嘴唇,竟伸手想要將酒壺奪過,不料少年似乎的手力氣很大,酒壺竟然紋絲不動。

“你鬧夠了沒?”

少年冷冷地看著她,“若是鬧夠了,就不要妨礙我,就像我沒有妨礙你一樣。”

“你……”

曉兔爰覺得自己很委屈,自己本來是為他好,怎麽還被這樣對待?

似乎看出她的狀況,少年目光中的冷意有所緩和,“你冷不冷?”

曉兔爰搖頭道:“不冷。”

少年看了看她略微顫抖著的身子,又問:“既然不冷,那你在抖什麽?”

曉兔爰低下頭,臉頰發燙,囁嚅道:“知道我冷,那你還問?”

少年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酒坊,“進去拿兩件衣服。”

曉兔爰問:“你有錢嗎?”

少年道:“沒走。”

曉兔爰又問:“那你叫我進去拿衣服?”

少年道:“我拿東西很少給錢。”

曉兔爰不可置信道:“為什麽?”

少年語氣平淡:“我是個浪跡天涯的江湖客,他們不敢賭。”

曉兔爰不明白:“賭什麽?”

少年眸子流露一絲殺意,道:“賭我究竟是拿東西還是殺人。”

曉兔爰覺得他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不論說話還是做事,都跟自己之前見過的人不大一樣。

偏偏這個奇怪的人還真就帶她進了酒坊,真就“借”了兩套衣服。

酒坊掌櫃甚至還一臉歡喜的目送二人離開。

曉兔爰不能夠理解,這跟她從小在世上所見到的完全不同,“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還很開心不成?”

少年似笑非笑地解釋道:“他還不笨,否則就不是這樣了。”

曉兔爰問:“你一向都是這樣的作風?”

少年搖了搖頭:“沒錢的時候會這樣。”

曉兔爰又問:“有錢的時候你會怎樣?”

少年想也不想:“花錢。”

曉兔爰歎息著,再問:“所以你是一個壞人?”

少年道:“你覺得呢?”

曉兔爰道:“我對我不像是壞人,可你剛剛……”

少年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說,剛剛我像個壞人一樣搶了酒坊掌櫃的兩套衣服。”

曉兔爰沒說話,但她臉上的表情顯然是這個意思。

少年卻是指著她的衣服:“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能受的了冷?”

一提到衣服,曉兔爰就漲紅了臉,“呸呸,我才不要這種衣服穿在身上。”說著,作出一副脫衣服的架勢,卻又忽然停下。

“既然怕冷,你便不要說的這般稟然,虛偽!”

少年越看越是覺得她很虛偽。

如果不是為了彰顯自己言出必行,一定要把她的朋友找到,否則自己早就走了。

他不喜歡與人一塊相處久了。

曉兔爰被說的心裏委屈,幾度欲要落淚。

二人自此閉口不言,心照不宣地保持著現狀。

夜更深,玉盤高掛。

一家客店。

少年在房間裏,曉兔爰則在另一處房間。

二人此刻狀態也都不同。

少年正閉目養神,兩耳不聞窗外事,曉兔爰則如坐針氈般的來回走動。

夜靜,城也靜,長安也似睡去。

忽然,一聲極其細微的動靜,較之細針落地差之不多,隔著一段距離,少年睜開眼睛,幾乎同時已閃身至門外,

廊下有道黑影,正快速的朝外邊跑。

少年隻是看了一眼他的步子,就知其人身負高明輕功,當即縱身一躍,快步緊跟在後。

為什麽不攔他?

少年似乎是有自己的主意。

郊外。

孤山老林。

黑衣人停了下來,將扶著的曉兔爰給放下,頭也不回地道:“出來吧。”

少年走了出來,冷冷道:“知道我在跟蹤,所以專門移到這裏?”

黑衣人看了眼蒼穹,不露臉笑了笑,道:“此夜正好是月黑風高殺人夜。”

少年道:“你要殺我?”

黑衣人苦笑道:“殺你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年問:“那你是想幹嘛?”

黑衣人沒回答,反問:“聽說你跟李府鬧出摩擦?”

少年冷哼一聲:“是又怎樣?”

黑衣人凝視著對方,問:“你想不想知道她的朋友在哪?”

少年道:“是你救走她的?”

黑衣人並沒有回答,反問:“隻需要告訴我,你想不想知道?”

少年沒有言語,而是動了動劍,眼中露出殺意:“你不怕我殺你?”

“哈哈,就算殺了我,你也不會得到消息。”

黑衣人的眉頭一皺:“所以你絕不會殺我,那你就該回答我一件事情。”

少年沉默片刻,方道:“告訴我,她在哪?”

黑衣人輕輕地勾了勾手,笑道:“那你就得跟我來了。”

少年於是跟了上去。

“別帶著她,就把她留在這。”

黑衣人見少年要帶著曉兔爰一塊,忙道:“她在隻會壞事。”

少年不管不顧,隻將曉兔爰給抱住,目光冷冷地看著黑衣人。

眼見如此,黑衣人也不好再說什麽。

一間古閣樓前。

“就是這了,你進去便可以看見那人。”

黑衣人說話間指了指閣樓的一間小屋,“她不能進,我在外邊看著。”

少年沒有詢問,轉身走進古閣。

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沒有看昏迷的曉兔爰一眼。

這又是為什麽?

沒人知道,就連黑衣人都有些動容,追問:“你放心她?”

少年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道:“因為你在。”

黑衣人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她若出了問題,定然會找自己麻煩。

夜漸暗,月朦朧。

地上的人逐漸模糊。

有的人沒有動,有的人卻已經動了。

閣樓。

幾盞掛燈正發著微弱的光澤。

一張大的書櫃一層層的鋪滿書籍,書籍上麵沒有灰塵,書櫃也很幹淨。

這裏看上去像鮮有人的痕跡。

少年摸了摸書櫃,眼睛在上麵打量著,俯身用鼻子嗅了嗅,轉而又看向其他的方位。

閣樓其實並不明亮,隻是好過沒有光亮。

四周窗戶都是緊閉著的。

大廳當中除了書櫃,那便隻剩下一個老舊的妝奩,上麵布滿灰塵,竟還遍布著蛛絲網。

少年眼光一瞥,台前殘燭已落,抽屜似乎也已出了問題。

恍惚間,他看見一處紅羅垂掛,燭光搖曳,香芬嫋嫋,美輪美奐的場景。

那是一位美人坐在精致的梳妝台前,木製的梳妝台散發出幽雅的香氣。

而在台上的寶匣裏盛滿了珠翠,各式胭脂香粉琳琅滿目。

鏡子裏美人輕撫秀發,描眉入黛,簪花點絳唇,精心地打扮著自己,俏麗又略帶幾分嬌羞。

他為什麽會這樣想的?

少年自己雖不知道,但總算已經回過神,撫摸著梳妝台,緩緩閉上眼睛。

似乎發現什麽,他睜開了眼睛,隻覺得心底裏突然升起一股寒意,然後轉身順著木梯上了二樓。

二樓則更昏暗,幾乎沒有一點的光亮。

少年的眼睛看的很清楚,動作也很敏銳,走起路來幾乎沒有動靜。

他曾經是一個喜好殺人的人,每當麵臨危險之境,總會不自覺的警惕,這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本能。

他正屏息凝神,一步步慢慢地走著。

二樓其實比起一樓也沒多些什麽,不過是增加一張床,增加一個人而已。

少年已經發現那人。

盡管對方一動不動像個死人,但是呼吸均勻,胸膛上下起伏,無疑證明是個活著的人。

少年心裏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伸手扒開她的發絲看清楚臉。

這的確個姑娘。

年紀看來跟曉兔爰相仿。

她便是葛蕭艾?

少年似乎沒有多想,一隻手托著她,將她身子抗在肩上,打開窗戶,縱身一躍,從二樓下跳了下去。

等他下去的時候,那個黑衣人已經消失不見,隻剩下曉兔爰睡在地上。

啪——

這一巴掌下去,曉兔爰隻覺得身後火辣辣的,登時醒了過來,臉色羞赧,顫抖著道:“你幹嘛打……打我。”

少年對於這種裝睡的行為隻有無語,將葛蕭艾送到她的懷裏,轉身便要離開。

曉兔爰看見葛蕭艾,不免心中歡喜,不過轉眼之間,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失聲驚叫:“你……”

話音猶落,在她懷裏的葛蕭艾突然睜開眼睛,將手一揮,驀地裏青芒色的刀光一閃,直取脖頸處的要害。

說時遲,那時快,好似一陣風吹過,寒意直逼二人。

彈指刹那,劍影一閃即過,然後就聽得鏘啷一聲清脆,一柄短刃掉落在地。

再看那個“葛蕭艾”,也已經被一劍封喉。

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兀,以至於曉兔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少年抖了抖劍上的血跡,問:“你怎麽看出端倪的?”

曉兔爰平複著情緒:“她的樣子雖是,但她體重卻是重了兩分,何況她的腰肢也是不同粗細。”

她看著少年,反問:“怎麽你似乎好像知道她有古怪?”

少年冷冷道:“我隻是對任何人都抱有警惕而已,否則我也活不到現在。”

曉兔爰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之前的日子想必同樣不好過。”

少年冷咧地笑:“你何以見得我現在的日子好過?”

曉兔爰隻好閉著嘴,因為她已看出少年眼中時常都會有一種複雜的情緒,說不出是憂愁或者悲傷,惘然還是失落。

少年雖然這時不想說話,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你今後去哪裏?”

曉兔爰明白對方已不想再找自己朋友。

——盡管這的確已經沒有絲毫的頭緒。

她想了想,很牽強的苦澀一笑:“我不知道。”

少年知道她多半這麽說,便道:“那我幫你去把賣身契給偷出來吧。”

曉兔爰道:“不用了,李小姐已經將賣身契送官府去作廢了。”

少年問:“她會這麽好心?”

曉兔爰弱弱道:“她說她要看著我出李府以後如何餓死。”

少年看著對方,問:“所以你今後要幹些什麽?”

曉兔爰搖了搖頭:“除了當下人,我好想什麽也不會。”

這時恰逢有隻土狗竄了出來,也不知是眼前突然出現兩個人的緣故,它竟似乎搖了搖頭,趔趄著跑開了。

少年看見這隻狗,立時想到一件事情,拉著曉兔爰就使出輕功跟著土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