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瞎子
暖陽如春，陽光已照耀在街上，街上的人比之先前更加多了，基本都是一些來做買賣的人。
瞎子也做買賣，做買賣的也可以是瞎子，甚至能將買賣做的有模有樣，做的有模有樣的人當然就會吸引別人過來。
這本是處不大不小的攤位，往常的生意不好也不差，今天卻是格外的好，攤口兩筐紅花似的裝飾竟然售之一空。
瞎子雖然是個瞎子，但他耳朵沒有問題，心靈同樣不瞎，大概也明白了這是同一夥人。
他們為什麽要買這東西？
瞎子沒問，畢竟對方才是買主，但他沒問別人，卻有人在問他。
“他們為什麽要買這東西？”
林天坐在椅上，很熟悉地躺著，看著身旁的瞎子。
這地方他很是熟悉，因為這是他的朋友。
瞎子當然隻有搖了搖頭。
他怎會知道呢？
林天明白這點，所以沒有再問。
柳星月卻不明其意，禮貌問道：“買花的人長什麽樣你知道不知道？”
若是有人問瞎子知道不知道別人長的模樣，這一定是顯得滑稽而又可笑，偏偏瞎子沉默半晌，真就回答一句：“我知道。”
瞎子能夠知道？
柳星月這時問了問：“你真的會知道？你豈非是瞎子？”
瞎子這時點了點頭，緩緩道：“既然我是瞎子，那你剛剛還問？”
柳星月的臉色尷尬，歉仄道：“真是抱歉，我不該問。”
瞎子淡淡道：“你已經問了。”
他緩緩接著道：“況且，我雖然是瞎子，難道我不能問鄰攤的人？他們可不會是瞎子。”
柳星月平淡道：“話是不錯，他們的確不是瞎子，但他們若是騙你呢？”
瞎子的臉色變得陰沉，憤恨道：“你若不是林探手的朋友，我現在就叫你滾了！”
對於一個終年視線虛無，看不見光明的人而言，往往每一個友好的舉動都能讓他足夠珍惜，這點沒有人能侮辱！
林天一向都很清楚他的脾氣，立馬就勸和道：“她一向都這樣，無名兄莫多怪，我謹替她道歉則個。”
瞎子語氣這才逐漸平緩，心情複雜而又低迷，幽幽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幾個人很不一樣。”
林天道：“很不一樣？”
瞎子道：“很不一樣。”
他接著道：“我聽鄰裏們說，這是幾個穿紅衣服，臉帶假麵，行為古怪的人，希望有這一次，今後不要來了。”
盡管他看不見，但就是不喜歡紅衣，紅色對他而言不是喜慶，隻能是災難！
林天動容道：“紅衣？”
瞎子濁然道：“是啊，紅衣。”
林天歎了口氣，道：“也許我已經知道他們是誰，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去了哪裏？”
瞎子道：“我知道，他們去了城西。”
林天道：“多久？”
瞎子道：“就在先前。”
城西一如往常般的平靜，街上的人就好像永遠都不及城東的多，冷冷清清。
有家客店的門沒關，小二正在忙前忙後招待客人。
“小馬，怎麽麵還沒有上來？”
“馬上。”
“小馬，現在怎麽沒有包子？”
“包子……現在的確沒了。”
在客人們的催促聲中，他顯得很繁忙，雖然很認真的做事，卻總會累的氣喘籲籲。
這時門口有人走了進來，一男一女的兩個人。
“小馬，來兩碗麵。”
小馬不經意地抬頭瞥了一眼，就是一眼，他的臉上露出吃驚之色，手裏的碗險些掉了出來。
他哽咽了半晌，才囁嚅道：“掌櫃，你可算回來了！”
柳星月看著他一直這麽勤勤懇懇，就算是自己走了也能打點好了點，自是不免覺得欣慰，笑道：“你啊，經過這兩年的磨練，總算能夠獨當一麵。”
小馬也很自我感動，回憶起這兩年付出，真是讓他喜極而泣。
一旁的林天卻覺得這種情緒似乎有些過了，但也隻是心裏覺得，畢竟小馬年齡不過才十七歲。
“林爺，你知不知道最近來了好多的客人都是來找您的。”
林天剛一坐下，就聽到小馬的話，不由問道：“好多的人找我？”
小馬一邊收拾桌子，一邊思索道：“他們的人都好奇怪，來到店裏隻是說了一句吃麵，問了有關您的消息，就什麽話也不再說了，全程都是冷冰冰，凶狠狠的模樣。”
林天摸了摸鼻子，道：“的確有點奇怪，他們的長相特征你還記得嗎？”
小馬接著回憶：“他們都是穿紅衣服的，長的都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肩甲上嵌著一枚紅花狀的飾品。”
林天點了點頭，接著問道：“他們最近一次來是多久來的？”
小馬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就在昨天。”
林天道：“昨天？”
小馬道：“昨天下午。”
林天沒再說話，轉而看向一旁的柳星月，一雙如銳鷹般的眼睛裏閃爍著精亮的光芒。
柳星月似乎明白什麽，便走過來問道：“小馬，今天他們會不會來？”
小馬有些難以回答，遲疑半晌，方道：“我不是他們，怎麽會知道。”
柳星月長長地歎了口氣，坐在林天身旁不再言語，眼眸裏露出複雜的情緒。
小馬看著二人皆不說話，不明白的搔了搔頭，問道：“掌櫃跟林爺怎麽都不說話了，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對？”
一語甫畢，他竟然還快哭出來，淚水已噙滿在眼眶打轉，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對他怎樣。
林天歎了口氣，道：“你做的對，說的卻是不對。”
小馬依舊是不明白，問道：“什麽？”
林天笑了笑，道：“其實你說的那群紅衣人現在也有人在這裏。”
小馬吃了一驚，左顧右盼，眼眸裏流露驚恐的神情，顫抖地問：“在哪？”
林天的雙眼凜凜，伸手緩緩一指，指著小馬的臉，一字一句道：“你就是那個人！”
小馬愣了一下，然後誠惶誠恐地撥浪鼓般搖了搖頭，吃吃道：“不是……不是，怎麽會是我呢。”
林天沒有說話，柳星月卻接過話茬，纖纖玉手一揮，指著才走的幾個客人，歎道：“他們也是會說話的。”
小馬怔了怔神，道：“是他們冤枉我？？”
柳星月冷冷道：“不是他們冤枉了你，是你欺騙我倆。”
小馬著急道：“他們的話不能信服，我都在店裏幹了有兩年，什麽時候有欺騙過掌櫃的？”
柳星月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也沒有想過你會變成這樣。”
小馬嘎聲道：“掌櫃不相信我？”
柳星月沉聲道：“我隻想聽實話。”
小馬囁嚅道：“我已經說了實話啊。”
柳星月冷冷道：“那你就是沒有實話。”
小馬突然不說話了，因為他發現自己說不說都已經是沒作用了，但他隻是想著反思，自己究竟哪裏錯了？
電光一閃。
他的腦子似乎也明白了過來，立馬道：“我知道了，掌櫃是曉得我想要自立牌坊，才起來了紅衣人的理由治我。”
柳星月大叫道：“你還想要自立牌坊？”
小馬一時語塞，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林天打斷二人，道：“看來你是真不想說。”
小馬欲哭無淚，“我是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我也不是什麽紅衣人。”
林天看他就好像是真的不知，於是再問：“真的不知？”
小馬發咒道：“我若是紅衣人，就讓我死！”
柳星月冷冷道：“好！”話音未落，衣袖忽然針芒閃爍，飛也似的一閃而過。
小馬這時好像變了個人，身子靈活至極，騰的一下飛起，一舉一動就跟靈猴無二。
針芒雖銳，但也傷害靈猴不得。
小馬的臉色已經很陰沉，冷冷道：“枉我當牛做馬打雜兩年，真沒想到你竟這麽不念舊情？”
柳星月冷哼道：“真想不到，你才是真真的深藏不露！”
小馬吃吃地笑了笑，譏誚道：“是你總是高高在上，從未想過真正看明白我！”
柳星月冷笑道：“我若早點知道你是別有目的，說什麽也不會讓你活在世上！”
小馬就好像聽到了何等笑話，大笑道：“隻怕你的金針不是我的對手，”
林天這時插上一句，笑道：“我想你忘了一件事。”
小馬問：“什麽？”
林天淡淡一笑，道：“我！”
小馬的臉色這時終於變幻了，變得陰晴不定，沉聲道：“你非要步步緊逼？”
林天道：“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
小馬歎息道：“我是非死不可？”
林天道：“說出他們的行蹤。”
小馬凝視著他，忽然問了一句：“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穿我的？”
林天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見到誰？”
小馬問：“誰？”
林天道：“一個瞎子。”
小馬不明白道：“一個瞎子？”
林天道：“還有一個人也是很重要。”
小馬再問：“誰？”
林天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是你！”
小馬的臉色已經沒辦法形容，他心裏簡直已五味雜陳，隔了半晌，終究隻是說了一句：“為什麽所有人都會有失誤的時候？”
林天道：“因為是人就會失誤。”
小馬看著對方，問道：“你也會？”
林天道：“也會。”
小馬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來福客棧？”
林天道：“我知道。”
小馬黯然道：“他們就在裏麵。”
林天道：“都在？”
小馬道：“都在。”
林天沒有再問。
小馬卻接著道：“我不明白那個瞎子是誰，不過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一件事情。”
林天此刻心裏已經有數。
小馬冷冷地淡淡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瞎子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重要。”
林天正在聽著。
小馬道：“但你應該早些去來福客棧。”
林天問：“為什麽？”
小馬的眼睛裏閃爍精光，一字一句道：“因為你的朋友。”
林天走了，柳星月也走了，這家客店也關門了，因為已沒有人再管。
小馬當然隻能死了，是自己自殺的。
來福客棧不大不小，在整個汴梁城也可算是一家有年代的老字號了。
這家客棧距今有七十年，前後經曆三個掌櫃，一開始的時候周邊還有同行相爭，經過時間磨礪，如今已是一家獨大。
客棧的掌櫃是個中年人，長的不高不矮，體型不胖不瘦，頭頂有些犯禿，一對眼睛雖小，卻也炯炯有神。
現在的他當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這家年時已久的客棧到底能不能更上一層樓，就得靠自己了，為了這件事情，他是隔三差五就宴請請王公貴族，富家豪紳，隻是為了與之綁上機會渺茫的關係。
此時此刻，他臉上的表情無疑很驚奇，因為今天有個自己不請自來的人到了客棧，這個人本也很平凡，但他的平凡與其他的人究竟有些不同。
林天雖平凡，但又不平凡。
不過此刻的他的確走進這家客棧，打量了一眼的掌櫃，緩緩坐在地上，叫道：“小二，上酒，桂花香二兩。”
小二剛要去拿酒，掌櫃卻將他給攔住，低聲問道：“你知不知他是誰？”
小二不知。
掌櫃道：“他就是林探手。”
小二大驚失色。
整個汴梁城內興許有人不認得林探手其人，但對這個大名亦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掌櫃這時將聲音給壓的更低，輕輕地道：“桂花香一定要最鮮的，先送半斤，待他喝完接著送，肉食也要安排妥當，豚肉太低賤吃不得，一定要牛肉跟羊肉，另外他的一切要求你都要滿足著。”
小二點了點頭，這時想起什麽，有些難為情地問了一句：“萬一他要我……”
掌櫃冷厲道：“我說過了，一切要求！”
小二這才端著酒食去了，眼看跟這位享名城內的林探手越來越近，他的心裏也不禁地有些慕強。
這麽一個人物究竟跟常人有沒有與眾不同之處，是多了隻眼睛，還是多了條腿。
“客官，你的酒肉。”
小二這時總算能夠抬起腦袋看了一眼，隻是一眼，他就發覺對方除了長的幾分俊俏，沒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