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悲哀

月已將殘,殘月。

現在殘月也已經害羞的躲進雲霧,天色更暗,天上的星星已很少,大地基本成了一片死氣沉沉的黑暗。

夜裏的風還是冷風,冷風呼嘯不止,夜裏的人吹著冷風豈非不冷?

林天是人,是人一定會冷,但絕不會是現在,他現在的心很熱,熱的已經使他渾身躁動起來。

“你是不是該兌現賭約了?”

這句話很輕,輕飄飄的一句話在冷風中聽得格外清晰,尤其是傳到柳星月的耳朵裏。

柳星月現在很後悔,後悔自己先前為什麽要頭腦一熱,接下這個賭約呢?

但她已不能再後悔,她一向是不喜歡當狗的,所以她已願賭服輸地跟著林天去到一間小木屋裏。

這一切的一切,傲孤雪全程看在眼裏,其實也沒看到多少,隻依稀瞅了眼柳星月的脖頸好像戴了三隻小巧的金鈴鐺,然後在屋子外的他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書生也一直還沒走,這時冷不丁地詢問:“他倆幹嘛去了?”

傲孤雪冷冷道:“跟你有關?”

書生不敢多說半句,因為眼下似乎隻剩下這個人才能夠拿捏那個錦衣人,於是他又問道:“就算你不殺他,難道廢掉他的四肢不行嗎?”

錦衣人狠狠地瞪他一眼,大叫道:“你他娘的活該不中,心腸當真是歹毒至極!”

書生被他猙獰的臉色給嚇了一跳,壯著膽子,大叫道:“分明是你想殺我在先,你好意思說我心腸歹毒,真是忒也丟人了!”

傲孤雪冷笑道:“你倆半斤八兩,大哥別說二哥,全都不是些好東西,要我看呐,幹脆都去死吧。”

書生沉默。

錦衣人冷冷道:“你若不殺我,就把我給放了,你總不能就這麽耗著吧?”

傲孤雪凝視著他,過了半晌,忽然吃吃地笑了笑,道:“我雖然不放你離開,難道你就不能自己走嗎?”

錦衣人沒說話,隻是默默離開。

書生當然是不敢走,他可不想跟錦衣人遇見,眼看傲孤雪不動,他自然也就不動。

“醜時四更,天寒地凍。”

打更人的敲鑼吆喝之聲漸漸離的近了,就像是一個不見周圍的人,平淡淡地從他倆身旁走過去。

書生的眼裏忽然有了光,看向一旁的傲孤雪,詢問:“你喝不喝酒?”

傲孤雪的眼裏非但有了光,嘴角也咧開了笑意,“當然,你請客嗎?”

酒樓,一間酒樓。

這個時候酒樓裏的人並不多,非但人不多,其實連熱乎的飯菜也不多,好在還有熱乎的酒,溫酒醇香,香氣怡人。

傲孤雪飲了一口酒,不禁歎了口氣,曼聲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書生飲了口酒,見他這副黯然傷神,不禁啞然失笑,道:“兄台看起來年齡似乎也不大,怎麽這麽快就感慨少年時?”

傲孤雪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隻是才過少年,目前二十幾歲,難道不能感慨嗎?”

書生隻有稱是,接著問道:“不知閣下叫什麽名字?”

傲孤雪淡淡回應道:“這不重要,我並沒有問你的名字,你也不應該問我才對。”

書生張口結舌,緩緩問道:“這豈非不能問嗎?”

傲孤雪道:“可以。”

書生道:“那我問你。”

傲孤雪搖頭道:“不告訴你。”

書生無奈,隻有喝酒。

傲孤雪笑了笑,道:“這才對嘛,喝酒才是,你的話已說的很多,酒卻喝的還不算多。”

書生一個勁的悶酒,顯然心情很鬱悶,非但鬱悶,更是覺得胸口湧出酸楚,直到後來越喝越受影響,真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傲孤雪不明白他這是在幹嘛,還以為是沒錢請客,嘴角一癟,頗為無語地擺了擺手,“算了,這次我請客吧,有啥大不了的,你這哭啥?”

書生這時雙手捂著臉哭述道:“我為了上窯子把錢給花的差不多了,這都是家裏的要命錢啊,家裏人為了湊集我進京趕考的路費,跑遍了鄉裏鄰居,跑遍了族裏親朋,這才集資了五兩紋銀啊!”

說到這裏,他更是悲拗地直錘自己胸口,仰天大哭,“我為了貪圖一時之樂,竟然將這些錢給悉數送進了窯子,我簡直枉為人子啊,簡直不是人啊!”

傲孤雪一直靜靜聽著,這時歎了口氣,忽然臉色一變,冷嘲熱諷:“你本是上京趕考的,為了貪圖了肉體之歡,嘿嘿,把錢給花完了,我要是你早就上吊死了,活在世上簡直就是毫無作為,你真不如死了算了!”

他雖然話是這麽說,那精明的眼中隱約透露著一股悲痛,就好像自己也曾親身經曆過那般。

書生聽到他這絕然的話,心裏更加難受,拿起酒杯就要自盡,不料一股奇特的力竟將酒杯打翻在地。

他的臉色先是一怔,旋即立馬又悲又怒,指著傲孤雪,哭泣的質問道:“你不是人,幹嘛阻止我死!”

傲孤雪冷冷道:“你若死了,你就是個懦夫,徹頭徹底的懦夫,你現在最應該想著怎麽挽回損失,難道不是嗎?”

書生遲疑不決,囁嚅道:“做都已經做了,這怎麽能挽回?”

傲孤雪就好像根本就沒聽見,眼中流露驚異的光,光也是溫和的,隔了半晌,隻說了句:“帶我去見她。”

書生道:“見誰?”

傲孤雪道:“讓你付錢的那個姑娘。”

窯子一向不是一個好去處,自古以來文人墨客以及**才子,無不對其斥嗤之以鼻,謬之以形,偏偏就是這麽一個地方,比絕大多數地方都能吸引男人。

這裏也許不及勾欄,也許不及青樓,沒有什麽過多本領,有的可能隻是一條條因實際而修煉成的經驗。

何況價格比之前兩者要便宜許多,單隻憑借這點,就能吸引不少的光棍漢子,因為他們已經不在乎髒不髒。

書生年紀輕輕,又為何要逛窯子呢?

這是傲孤雪想問的,他也的確問了,隻得到對方簡短的回答:“因為便宜。”

書生當然不是有錢的人,隻是比起那些連砸鍋賣鐵都湊不齊讀書資格的家庭好上一點,所以他隻能逛窯子,結果逛窯子都把錢給逛完了,這多少是有點滑稽可笑。

老舊的院子,蕭條的木屋,門上掛著一幅子畫,字畫白裏透黑,無非寫著四個大字:“賓至如歸。”

看得出來她們是很會做服務行業的,畢竟這個年頭要想生存下來都不容易,你若不努力,那就隻能死!

屋內當然也好不到那去,裝飾方麵幾乎也等同於沒有裝飾,牆壁都破出了幾道縫隙,縫隙裏也布滿著灰塵。

燈,青燈,明晃晃的燈盞從裏到外都透著青,青漆透遍燈的全身,燈已用的很老。

燈下有人,是個女人,是個穿著五顏六色的花衣,頭飾珠寶,年紀不大,麵相嬌好的花女人。

她的一雙花般的眼睛靈動有神,鼻挺精致,柳眉長睫,笑起來時,臉頰上會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每當這時,她就顯得更加嫵媚動人,一雙好看的亮眼睛就仿佛是媚眼如絲。

這麽好看的一個動人的女人,一顰一笑,都能動人心弦,叫人觀之心神**漾,想想也是回味無窮。

傲孤雪總算能理解書生為什麽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就換成是他估計也不好應對。

書生雖然已經沒有了錢,但是既然已經來了這裏,那麽秉著不看白不看的理念,他反正是厚著臉皮一直盯著別人看。

屋子裏其實隻有他們三個人,但誰都沒有先說話,又或者是誰都不願意先開口,場麵就這麽一直靜著,一直僵持著。

總算花女人的性子已經按耐不住,朝書生拋去了一個媚眼,笑吟吟地招了招手,“這位爺又來啦,今天怎麽回事,怎麽不說話啊?”

書生的臉忽然刷的一下紅了,身子也僵硬著不敢動彈,臉也不禁朝下低去,就好像是個很靦腆的小孩子。

花女人的眼光瞥了一眼他的衣服,總算是看出了一點什麽,打趣道:“沒錢想要白嫖是行不通的哦。”

她的臉上直在冷笑,目光已經轉到傲孤雪的臉上,凝視半晌,忽然舒展笑顏,再度變得風情萬種,語氣嬌滴滴又酥麻麻地問道:“這位爺不知道有沒有帶錢?”

傲孤雪很勉強的笑,笑了笑,輕鬆道:“我這種人隨心而動,無所事事,當然是沒有錢的。”

花女人淺笑道:“你很誠實。”

傲孤雪冷冷道:“因為有錢的人不會來這!”

花女人點頭道:“不錯,有錢的人當然是去逛青樓,又或者是去逛勾欄,似我們這種小地方,貌似沒有吸引他們的特點。”

傲孤雪道:“特點還是有的。”

花女人道:“哦,你且說來聽聽?”

傲孤雪道:“因為你,你就是這的特點!”

花女人笑了,笑的花枝亂顫,隔了很久,這才平複下來,一對桃花眼已變得含情脈脈,問道:“這就是你來這的原因?隻是為了找我?”

傲孤雪道:“不錯,我當然是來找你的,就因為你,他用來進京趕考的錢財已是揮霍殆盡,幾乎連活都快活不下去。”

花女人這才將目光再次看向書生,神情漠然,就好像視若無物的轉了轉身,緩緩地走向傲孤雪,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輕聲細語,“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原因,試想一下,一個好男人怎麽會進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呢?”

傲孤雪的臉色毫無變化,隻是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道:“他不是好男人,卻是可悲的人。”

花女人瞥了眼書生,冷笑道:“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花花世界雖然是迷人眼,但也沒有人推他進入其中,他既然因為自己的緣故做錯了事,那就應該承受相應的代價!”

書生先是一怔,隨後很氣憤的表示:“好啊,有錢的時候你管我叫的可親了,沒錢以後我就成這副德行?”

花女人冷語譏誚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怪你咎由自取,誰叫你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的?”

書生漲紅了臉無話可說。

花女人接著道:“既沒本事,也沒背景,你就是個什麽也沒有的人,還學著別人逛窯子,你有那個實力?”

書生不服道:“但我沒實力就該死嗎?”

花女人冷言道:“本身條件就差,不懂改變現狀,輕易就受影響的人,你這輩子也就這樣,要我說啊,死了倒好!”

書生也不知是受了多大刺激,又氣又怒,又悲又傷,用力的跺了兩下腳,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傲孤雪看著心裏煩,無奈道:“不如給他點路費回去吧。”

花女人雖然是有些詫異,更詫異地是她竟然點頭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道:“你都開口說了,我就給這一回麵子。”

正說話間,她已從衣袖裏摸出一兩碎銀,拋給書生,“拿了錢趕緊走,最好這輩子都別再出來。”

書生拿到了錢,心情很是不錯,立馬止住眼淚,眉開眼笑似的歡樂,走到傲孤雪的身前重重作了一揖,“多謝恩公,在下不回頭沒齒也難忘!”

傲孤雪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就好像根本不想再看他一眼。

書生剛往外邊走出幾步,突然改變起腿姿勢,就在同一時間,原本一動也不動的傲孤雪遽然就一閃而過。

這一切都發生的很突兀,就好像在電光火石之間,比起一轉眼的功夫都要快上一些。

傲孤雪的右手這時抖了一抖,緩緩地動了動,看著地上的屍體冷哼道:“在我‘玉麵飛龍’麵前玩鬼點子,真是茅坑點燈。”

花女人走上來,柔聲道:“不到你竟然已經走了出來,這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說著說著,她的語氣也不知是歡喜還是何故,竟也快忍不住喜極而泣。

傲孤雪的臉上雖然滿是汙垢,這時如浴春風般的溫潤一笑,竟然頗有當年“玉麵飛龍”的幾分影子了。

——玉麵飛龍傲孤雪,豪氣灑脫酒中仙,這可不是一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