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

程小青

一項最危險的差使

港島公寓的三層樓上,有一條長長的過道。在這過道的淡綠色盤花的油漆泥幔上,懸掛著兩盞彩繪的玻璃小宮燈,燈裏的電光本來就不強,加上給玻璃上大紅大綠的色彩一遮掩,光線更顯得黯淡無力。這兩盞富麗而又顯得庸俗的宮燈的光,昏暗地照見過道中有十來個房間。這裏的房門都是厚厚的橡木質的,門上麵各有一個號碼,門的四角和中央還雕刻著圖案。

從過道一端的轉折處,有個近40歲的中年男人正穩步地走過來。他個子很高,臉兒長長的,前額寬大而凸出,下巴卻像給刀削過似的,跟額角一對比,格外顯得尖削。他不戴帽,鼻梁上架著一副白色賽璐珞邊眼鏡。眼鏡後麵是兩條粗黑的濃眉和一雙靈活且狡黠的黑眼睛——如果用“眼會說話,眉能傳情”這句諺語來衡量,它們準可以及格而有餘。

他一踏進這過道,就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得有些異乎尋常,原因是這一次他“奉召”而來,預料到召喚後麵可能有著嚴重的問題。不過他的腳踏在那厚而軟的地毯上麵時,步子仍舊沉著而穩定,決不露出慌亂的跡象來。自然,像他這樣的老特務,對於控製住自己內心的情緒,不讓它在外貌上透露,是有充分的經驗和把握的。

他一邊走,一邊在觀看那一排橡木門上的號碼。走到315房間麵前時,他停止了,先整了整那套栗殼色有條紋的嗶嘰西裝,又把一條黑色領帶抽緊些。他來見這位上司,除了外表上要能給予對方較好的印象以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話語必須應付恰當,要不然,即使不馬上砸破飯碗.也得“聽訓話”、“看鬼臉”,因為在過去,他已經領教過不止一次了。

時間是晚上10點鍾。過道裏空無一人。因隔牆過厚,房間裏人們的談話聲一點兒也傳不出來。夜晚顯得十分沉靜,現在隻有他逗留在315號門口。足足有一分多鍾,他不敢伸手敲門,心頭兀自噗噗地跳得厲害,可是他自己心裏明白,不進去是不行的。他下定決心,舉起右手,曲著食指,用指節骨在木門上輕輕擊了三下。

門沒有開,也沒有聲響。他耐心地等著,瞧瞧過道兩端,又仰頭瞧瞧那盞放射著陰剌剌的幽光的宮燈,心裏感到十分緊張。

忽然,隔壁房間的門開動了。門隻開了一半,有個蓬頭散發、口紅滿嘴的女人探出頭來。她隻溜了一眼,隨即縮了進去。門又關上了。

他定一定神,正想再敲一次門,315號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個穿黑嗶嘰製服的光頭青年,站在門裏麵,用冰冷的目光,對這來人上下打量。

“幹什麽?”光頭問,他的輕蔑的眼睛仍注視著對方。

“我叫貢尚烈,要見路主任。”他答話時,聲調是柔和的,臉上含著笑容,甚至還像彎過一彎腰。

“去!”光頭吐出了一個字,退後一步,門隨即給關上了。

貢尚烈吃了一驚,也不自覺地退後一步。他詫異他竟會遭到這樣的對待。

“見‘上司’難,見‘下司’也挺不容易啊!要是先塞個紙包給他,可能不會有這樣的嘴臉了吧?”他心裏盤算著。

他是奉召來的,決不能就這樣子回去,塞紙包也錯過了時機。略一思量,他硬硬頭皮,又舉手叩門。

門果然又拉開了。光頭的臉顯得更嚴冷,而且帶著惱怒。他一言不發地挺立著。

“唉,老哥,對不起,我有事,必須見見路主任。”貢尚烈這一次正式鞠了一個躬。

“路主任?”

“是,路百通主任。”他湊近一些,用較低的聲音補了一句,“他是中央委員會第二組駐港辦事處主任。”

“你認識他?”

“是的,我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不過不是在這兒。”

“此刻有什麽事?”他的語氣好像緩和了些。

“這個我還說不出,我是得到了路主任的通知來的。”

光頭臉上的冷氣像消融了一些,但是,他仍舊問道:

“既然這樣,剛才你為什麽在這門口待了好久?幹什麽?”

“我……”

尖下巴的貢尚烈答不上來,但他已經機敏地注意到,當光頭發問時,他的眼睛曾向那扇橡木厚門瞥了瞥。他才看到那門中央一朵雕鏤的大百合花的花蒂上,嵌著一粒良鄉栗子那麽大的玻璃彈子。他知道那是一種秘密瞭望鏡,通過它,人從門裏麵可以窺見門外的情形,門外人卻瞧不見裏邊。先前他在這裏的動作,分明已給這鬼精靈偷看到了。

貢尚烈又含笑地說:“唉,很抱歉。我沒幹什麽,隻是把我的領帶扣一扣緊,我也並沒待多久。老哥,你真是機警得很,了不起。”

恭維話產生了效果,氣氛有了顯著的變化。

“站一站,我去通報。”光頭的聲調已經近乎正常,但他仍舊戒備地把門關上,讓貢尚烈留在門外。

兩分鍾後,貢尚烈已給引導著穿過套房,進入了一間會客室。

室呈正方形,家具都是上等柚木的,沙發也是厚絲絨的高價品。空氣溫暖而渾濁,煙中夾雜著香水的氣味。牆壁和天花板上都有電燈,可是這時隻有一張書桌上的一盞有紅的綢罩的台燈亮著,所以光線非常幽暗。書桌後麵,有個胖子斜靠在一隻螺旋椅上。他有個近乎渾圓的臉,一個扁而肥的鼻子,兩旁有一雙凸出的水泡眼,眼白部分都是縱橫的紅絲,單是這兩隻眼睛就顯露著一種猙獰的殺氣。他談話時,隻要眼睛微微一睜,對方就得有足夠的勇氣,才能支持下去。年紀雖隻50開外,但他前額上剩留的頭發卻已數得清楚。他隻穿一件條紋紡綢的襯衫和一件淺灰色的背心,一條醬色的領帶鬆散著。領口上的鈕子也沒扣上。他的嘴唇特別厚,這時厚唇中間正夾著一支長長的雪茄,煙霧不斷地從唇隙中漏出來。

“尚烈,你來了。好。”胖子路百通先開口招呼,聲調是隨隨便便的。自然,他的身子還是懶洋洋地斜靠著椅圈。

“路主任,你好。”來客深深地鞠一個躬。

“請坐。”主任用銜著雪茄煙的嘴,向一隻沙發努了努。

貢尚烈小心地跨前一步,在一隻靠近書桌的單人沙發麵前站住,慢慢地蹲下身子,讓自己的屁股占著沙發的邊,使他的脊梁骨完全挺直,擺出“騎馬勢”的樣子。他趁上司正昂頭吐出一串串煙霧的空隙,眼光迅速地朝四周打了一個轉。

書桌上顯得很雜亂:書本、報紙、文件夾,交錯地堆疊著;一隻玻璃花瓶裏,插著一支臘梅,已給熏蒸得萎黃幹癟;旁邊還有個沒喝盡的白蘭地酒瓶和兩隻刻花玻璃酒杯;煙灰盆裏,都是些不太短的雪茄煙蒂,滿滿地積得像一碟醬烤蟶子。他對麵的一隻雙人長沙發上,有一件機製的猩紅的細絨線女短襖。沙發底下,還有一雙金色鏤孔的高跟皮鞋,內中一隻橫躺在地板上。

“抽煙嗎?”胖子問。

“我不抽,謝謝。”

貢尚烈是抽煙的,而且煙癮還不小,不過隻抽紙煙,不抽雪茄。在上司麵前不便聲明,隻隨口客氣了一句。

“來一支。”

一支淡棕色的帶著金紙箍的雪茄煙,隨著胖子的語聲飛了過來,貢尚烈忙雙手接住。他從自己的外衣袋裏,掏出一個金色的打火機,小心地打火燒煙。他的心頭也覺得輕鬆了些,因為從這“優異”的待遇上估量,這次召喚的性質,不像是“工作沒成績啊”“報銷不實啊”之類的訓斥。

“在1950年春季,你去過大陸一次。是不是?”胖子的談話開始了。

“是的,主任。”

“那一次,成績確實不壞。”

“唔,說不上什麽成績。”他謙恭地起了起身,彎了彎腰。

“你設立了兩處情報站,發展了兩個地區的組織——”他再看一看手邊的一個記錄本,“後來,你又帶回來幾項重要的情報。”

“是,主任。”

“那一次,你拿到了一注不小的獎金。唔?”

“是。那是長官們有意抬舉我。”

他嘴裏盡管謙虛,心裏卻著實得意,因為他沒料到這一次會是表功的會談。不過,他也意識到,那也不會是單純的表揚,表揚後麵一定有文章。

路胖子拉開了書桌的一隻抽屜,拿出一遝用橡膠圈箍住的港鈔,隨手擱在桌麵上。他丟下了還剩小一半的雪茄煙,從一隻精致的煙盒裏取出另一支新煙。慢慢地用打火機燒煙。貢尚烈一邊在鄭重地抽雪茄,覺得煙味非常和淡;一邊在窺探對方的行動。

路百通又開口說:“尚烈,現在上級有個決定,要你再回大陸去一趟,你可願意去?”

話,這才揭出了主題——回大陸去。回大陸,現在是一項最危險的差使,可是“你可願意去”這一問句,隻是修辭上的說法,實際上,他是絕對不會有什麽選擇權的。

貢尚烈忙著應道:“上級有命令,哪有不服從的道理?我願意去,主任,我願意去。”他把背脊挺一挺,裝出很高興的樣子。

路百通點點頭,說:“那很好。”他的油光光的臉龐居然也擠出了一絲笑容。他把桌麵上一紮鈔票推過一些。“這是出差費,港資兩千。你的身份是江浙地區特派員。期限是一個月。回來後,還有一筆比這大一倍的酬勞。要是你幹得出色,當然也會像上一次那樣,另外再給獎金。”

“謝謝路主任。”他放棄了坐馬勢,彎彎腰,婉聲問:“請問路主任,具體的任務有哪些?”

“在這兒,你瞧。”路百通拿起一本小手冊,隔著書桌遞給貢尚烈。

貢尚烈站一站,重新坐下,雙手捧著小冊,用足腦力,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立起來把手冊送還給路百通。

“要不要抄錄下來?”路百通問。

“不用。”貢尚烈毫不遲疑地回答。頓一頓,他補充說:“我從來不在身上留下任何書麵記錄。主任,你知道,幹這項諜報工作,說不定什麽時候有危險,要是身上留下了字跡,不但叫自己吃苦,還會牽連旁人,甚至損害整個組織。”

“說得對!”胖子的語聲中有著真實的讚揚意味,“那麽,你完全依靠記憶?”

“是,主任。隻要是有關機密的事件,我都憑記憶。”

“能完全記清楚?”

“是,主任。”

“此刻你看到的,已經全部記得?”

“是的。”貢尚烈的黑眼睛裏閃閃有光,寬額上露出一條青筋。他有意趁這個機會,索性賣弄一下,來獲取上司對他的信任,鞏固他的位子:“主任,我來說一下,好嗎?”

“好。”胖子將那本小冊子拿在手裏,準備對證。

貢尚烈沉著地說:“任務有三項。第一,聯絡組織,有兩處:一處在杭州保安橋57號,負責人幹秉山,36歲,杭州人,擺水果攤作掩護,聯絡號是浙西十一;一處在嘉興西大街五號,負責人卜傑,33歲,本地人,掩護機構是茂昌紙煙鋪,聯絡號是浙西八二。這兩處都是一年多沒有消息。第二,調查情況,特五號左幼堂,40歲,寧海人,住上海北京路123弄六號。他的最近三次的活動報告都不真實,炸鐵路一點根本是捏造,經費報銷也很可疑。第三,搜集情報,凡有關軍事、經濟……”

“好極!”

路百通的叫好聲打斷了貢尚烈的毫無疙瘩的背誦。兩個人的視線第一次正麵接觸。胖子的眼睛裏充滿著欣賞的神氣——就像主人欣賞著哈巴狗對自己搖晃著尾巴似的神氣。貢尚烈也因為自己的小聰敏能得到上司的賞識而高興。

“尚烈,你真有能耐。”路百通又稱讚說,“你能記憶多久?”

“要多久,就多久。”他大膽地吹起來了。其實,他的小聰敏隻是極短時間的強記,而且記得快,忘得也快。以往,他在台灣的時候,當著別的上司們的麵,也曾不止一次地玩弄過這花招,但隻要一轉背,他就暗暗地把事件記錄下來。這把戲至今還沒拆穿過,現在他竟順水踏船地誇下了海口。

“這樣說,你的腦子真是特別構造的。”對方又說,“那麽,過去的事,你一定也都能夠記得。比如……”

“主任,請原諒。”貢尚烈立刻精靈地發覺自己的大話出了格,眼前馬上會豁邊,便忙著打岔挽救,“我說的多久也有一定的限度。任務在進行中,我把一切機密的要點牢牢記在心裏,等到一結束,也就忘掉了。”他嘻一嘻,進一步把漏洞塞好,“比如五年前我回大陸去的事,現在我就不完全記得。如果主任此刻要考考我,要我再說出那時候我接洽的人數、姓名、地址、門牌號數和帶回來哪些情報,那我隻能交白卷啦。”

“嘿嘿嘿。”

路百通這一陣笑聲的含意,是不大容易分析的,但跟剛才的連聲稱讚卻顯得不太協調。貢尚烈有些發窘,但仍垂著目光,安然地吸著雪茄。

“就這樣,也不容易。”胖子說著,笑聲卻被一種嚴冷的氣氛淹沒了,“不過這一回你負擔的責任很重要,你固然有能耐,可也得格外小心。”

“主任,我懂得。”

“現在大陸上的情況,跟五年前大不相同啦。據情報,共產黨他們用戶口連坐法,來防備外麵進去的人。你到了任何地方,即便是你自己的家,在落腳之前,也必須把對象摸得清清楚楚。”

“我懂得,主任。我早在1937年,就參加中統,後來在青浦訓練班和淡水訓練班都學習過,在盟邦辦的西方企業公司裏,我也學到了不少有關的知識和技巧——”

胖子搖一搖手:“是的,這些我都知道。不過,要是單靠老經驗,也不一定吃得開。這一次你得好好準備。”

“我懂得。”

“你必須隨機應變,絕不可粗心大意。”

“我懂得。”

“比如,你接觸一個人,說一句話,也得隨處留神。”

“我懂得……”

忽然,嘭的一聲,貢尚烈嚇了一跳。胖子的拳頭在書桌麵擊了一下之後,又提高了嗓門訓斥。

“懂得!懂得!你懂得太多啦!”

胖子的圓臉上好像有著特殊裝置的彈簧,說變就變,那臉上肥厚的肌肉,刹那間都抽得緊緊的,像麵斑鼓。他的紅筋網絡的眼球雖還沒有凸出得太多,而且在煙霧彌漫之中,望過去也不大清晰,但在貢尚烈眼中,它已經夠可怕了。貢尚烈這時才後悔起來,他不該把順風篷扯得太足。他所以自吹自擂,原想討取主子的歡寵,可是在得意忘形之下,沒有適可而止,便形成弄巧成拙的局麵。他把雪茄拿在手裏,低下了頭,筆直地做著坐馬勢,一動也不動,隻覺得有一股冷氣衝上了他的脊梁。

“你知道,你這一次的差使有關我們的重要計劃——反攻大陸。”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胖子先開口,嗓門也少許壓低了些,“要是你仗著過去有一手,就把千斤石當做小玩意兒——”

“是,主任,我一定不敢馬虎。”貢尚烈忙著恭敬地接口,暗暗地舒出一口氣。

“舉個例子來說吧。我問你,五年前,你是用什麽方法混進去的?”

“我裝做一個單幫客人。”

“唉,我看現在你如果再用老辦法,就不成。你說是不是?”

“是。”

“那麽,你有什麽打算?”路百通緊逼一句,不過聲調並不太嚴厲。

貢尚烈一時回答不出,實在,他還沒有來得及考慮,可是他又不能不答複。

他支吾地說:“我想——我想——主任,你放心,我回去仔細研究一下,總有辦法。”他靈機一動,趕緊補一句,“我想起來了。我聽說廣州方麵,正在號召香港和澳門的華僑回大陸去過新年——”

“好,你究竟還聰敏。”對方忽又阻斷了他的話,但語氣驟然變得和氣多了,“你想得對,尚烈。不過這一著,你不用再操心,我已經給你預備好了。這一張就是‘港澳居民春節回鄉證’,你拿著吧。”他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長方形的蓋了印鈐的紙片,連同桌上的2000元港幣,一起遞給貢尚烈。

貢尚烈忙著放下雪茄,站起來,謹慎地用雙手接住。路百通也放下了交疊著的腿,趿著一雙紅絲絨的拖鞋,慢吞吞地立起來。

“回鄉證上,我給你寫上你原來的姓名,動身日期是9號。此刻已是7號的深夜,還有一天工夫,你得做好一切準備。”

“是,主任。”

“事情必須辦得妥妥帖帖,這兩個情報站為什麽斷線,特五號究竟在搗什麽鬼,你都得弄清楚。你給他們打打氣,告訴他們盟邦已經做好配合工作,我們不久就要反攻。坐汽車、住洋房都是眼前的事,叫大家加把勁。”

“這也關係你自己的前途,你也得上勁些幹。”

“主任,我懂……懂得。”貢尚烈又不自覺地說出了這個倒過黴的“懂得”,不過這一次卻受到了胖子的賞識。

“這一個‘懂得’就好。”胖子還點了點頭,“關於情報方麵,你得盡量搜集。要是有特殊的費用,你不妨用盈字號密碼拍電來,直接給我,我可以另外接濟。”

“是,謝謝路主任。”

“好吧,祝你圓滿成功。”他居然伸出手來,等貢尚烈交握。

貢尚烈把身子僂過些,膽怯地伸出右手,隔著桌麵跟那一隻又軟又熱的手接觸了一下,隨後又深深一鞠躬。

“路主任,我一定鄭重地執行命令,完成任務回來。再見。”

他先退後一步,才旋轉身子,走出這間悶鬱得幾乎窒息的客房。穿過套間時,他明明看見那個光頭少年站在門口,像在給他開門,又像在監視他。貢尚烈不敢正視那人,隻向他微微彎一彎腰,就側著身子,走出那扇鏤花的橡木厚門。

他走過這條幽暗的長長的過道時,像剛從籠子裏放出來似的,趕緊用拳頭在背脊上敲了幾下,扭一扭腰,連著又掏出一塊白巾,把他的整個臉兒和脖子,使勁地抹了一抹,並仰起了頭,深深地噓出一口長長的氣,讓周身的神經痛快地鬆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