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莊,東西兩頭有二十三戶人家,東頭姓田,西頭姓張,除了富農田雲卿以外,都是社員。

早飯後,黨支書到村東頭去了。趙股長來到了村西頭,他找到了田秀娥,問她有沒有什麽新情況。

原來,田秀娥早飯後就來到了村西頭。她串了幾家門子,聽到了一個非常驚人的消息,說是田大虎放的毒,原因是田大虎和社長有氣,所以,才來這一手。有的人把問題更擴大了,說田大虎代表姓田的想打倒姓張的社長,姓田的好掌大權。這消息多半是婦女、老頭兒們悄悄傳說的。追了半天根,都說是聽別人說的。別人是誰呢?真活見鬼!

田秀娥說完了這個新情況,好像要說出自己的看法又好像訴說委屈似地說:“趙股長,這一定是敵人造謠。”她用手攏了一下額前的短發。“我告訴他們不要相信謠言,上敵人的當,誣賴好人。有人背地裏說:‘和尚不親帽親,一筆難寫兩個“田”字,還不是包庇?’趙股長,這一回把社鬧垮了,可咋辦呀?”她說著兩隻眼睛水汪汪的。“不要緊,秀娥,有共產黨和毛主席領導,翻不了天。”趙股長安慰她說。“群眾都相信了嗎?”趙股長問。“也有不相信的,他們說田大虎不是那號人;也有人說,那可不一定,年輕人火氣旺,可敢把天戳個大洞!”

趙股長問到群眾對富農的反映,田秀娥搖了搖頭沒有吭聲。

濃陰的老桑樹下,一把木圈椅上,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這就是張老大爺。從他臉上深深的皺紋看去,知道他是個飽經風霜、深受磨難的老人。他手裏拿著拐杖,眼睛望著黃澄澄的麥田,流露著慈祥的微笑。

趙股長走到老人麵前,叫了聲“老大爺”。老人用拐杖指了指樹下的一塊青石板,讓他坐下。“老大爺,你今年高壽啊?”趙股長知道他耳聾,故意把聲音放大些。“咳!八十四啦,‘關口’到了,你沒聽說過‘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請自己去’。該自己去啦。哈哈哈!”出乎趙股長意料老人大笑起來。聽他的笑聲,根本不像八十四歲的老人。“老大爺,多福多壽啊,要活一百多哩!”“沾毛主席的光,享幾年老來福。唉!快入土啦。”“老大爺,你家參加農業社了沒有?”趙股長明知故問。“農業社?噢!都在社。他們還說我是個老社員哩!”老人說著又笑了起來。“你們社長是誰?”“社長?一個是我侄孫子叫登山,一個是我侄兒叫萬壽,都是自己人。”老人停了一下,又說:“唉!登山是個苦命孩子呀!從小就沒爹沒娘,跟田雲卿家放牛割草打長工。解放以後,可真抬頭啦,分了田地成了家,現在還當社長哩!”“萬壽哩?”“那是個有本事人哪!”老人皺了皺眉頭接著說,“在外頭跑二十多年,走過河路碼頭,可見過大世麵呀!”老人羨慕地說。“他在外邊幹啥?”“誰知道哩?聽說開頭是當官,後來又跑生意。老婆是在外邊娶的,孩子也是在外邊生的。他大兒子還在外邊做事哩!”“在哪做事?”老人搖了搖頭說:“不知道。”然後,他用讚美的口吻說,“人,真是從小看大,萬壽從小就機靈能幹。”

談話結束了。他對這次訪問很滿意,雖然得到的材料並不多,也不具體,但是可以肯定張萬壽是個有來曆的人。

在鄉公所裏,三個人圍在一盞煤油燈下研究著問題。今天的收獲很大,但是,情況了解得越多,問題也就越複雜了。從田秀娥由村西頭帶回來的情況看,仍然沒有提到富農田雲卿一個字;關於張萬壽,隻有好言,沒有惡語。可是,查明了一點:說田大虎行凶的人,可不一定是真相信,大半是跟著說說而已。嚴重的是,敵人把問題引到宗族鬥爭上來了,這是敵人的詭計。追根吧,一時還追不出來。

從黨支書由村東頭帶回來的情況看,田大虎,沒有一個人懷疑。對於富農田雲卿和副社長張萬壽倒有兩點反映:第一,社長中毒的那天下午,張萬壽到田雲卿家去過。不過,也有人說,副社長常到富農家去“訓話”,有時“訓話”的聲音很大,有人還聽到過,可見他幹的不是壞事。第二,也是前天下午,太陽離落山還有一竿子高,有人看見田雲卿在社長房後拾糞,可是,糞筐子是空的,那裏根本就沒糞可拾。黨支書匯報了情況以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說:“田雲卿行凶,這有很大的可能。至於說張萬壽嘛,他素來對富農是不客氣,有一次,不是我攔住,他就要打田雲卿哩!”

趙股長談到了張萬壽的曆史情況,田秀娥大吃一驚。因為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她今年才剛滿十九歲呢。黨支書撓了撓頭皮,悔恨自己不深入群眾,對張萬壽了解不全麵。

討論開始了,黨支書首先發言。他說:“田雲卿行凶,這是肯定的。張萬壽嘛,也可以算個懷疑對象,不過群眾對他隻有那一點反映,不能算主要的。田大虎嘛,我的意見是取消對他的懷疑。”

“依我看,說不定是田雲卿和張萬壽一同幹的。”田秀娥說到這裏,想到別人一定又要根據,於是,她自問自答地說:“有什麽根據呢?因為前天下午張萬壽到田雲卿家裏去過,這是一;緊接著田雲卿在社長房後拾糞,一定是給張萬壽望風,張萬壽下的手,這是二;還有……”她停了停又接著說,“關於田大虎,應該取消懷疑。因為他是青年團員、民兵隊長、生產隊長。一句話,他是個好人。”趙股長望著田秀娥笑了笑,從心眼兒裏喜歡這個年輕的姑娘,他也同意她的看法,但他沒有說什麽。

“嘩啦!”門被打開了,田大虎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支書,趙股長,我可受不了這冤枉,真把肺都氣炸啦!”“大虎,你咋啦?”黨支書問。“你們還不知道?有人說我毒害社長。”田大虎拍著胸膛說,“我敢對天發誓,拿刀把我的心挖出來,看是紅的?是黑的?”“大虎哥,你別生氣,我們已經……”田秀娥還要說下去,卻被趙股長的話打斷了。“大虎,別性急,真的說不假,假的說不真,誰是誰非,總會弄個水落石出。黨和群眾絕對不會漏掉一個壞人,也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趙股長停了一下,鎮靜地說,“先別生氣,回去吧。”田大虎直瞪著兩眼說:“趙股長,不幹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們訪問訪問,我田大虎幹過一點背良心事?我和社長鬧意見是不假,可誰能毒害自己人呀?”“大虎,你先回去。真金不怕火煉,謠言一定要追查。”黨支書勸說著。“查出來誰造的謠,我田大虎不和他拚上,就不是娘養的。”田大虎說著,衝出門去。

將要睡覺的時候,醫療所給黨支書送來兩封信。一封是王醫生寫的,信上說,敵人用的是很厲害的毒藥——藤黃。俗話說:“抬頭吃藤黃,低頭見閻王。”可是,敵人很愚蠢,買的是壞的牛屎藤黃,又把它捶碎了泡在水裏,作用就更減小了,而張登山又喝得少,所以,吃了些海蜇,嘔吐一陣,就好了。休息兩天,就可以回去了。第二封信,字跡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張登山自己寫的。信的內容很簡單,除了幾句感謝的話以外,主要是問問麥子是不是焦頭啦、社裏麥收工作是否布置了,等等。關於他自己受害的事,一字沒提。

熄燈很久了,趙股長和黨支書都翻來覆去睡不著。在趙股長的腦子裏,出現了各色各樣的問題:謠言,嫁禍別人,張萬壽常到富農家去“訓話”,田雲卿的空糞筐,藤黃……這些現象都有什麽關係呢?張萬壽的影子,又出現在趙股長的腦海裏:他當過官,跑過生意?解放前我在幾個地方當過學徒,在哪見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