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亮,趙股長和黨支書剛洗過臉,張萬壽來到了鄉公所。

“副社長,你好早啊!”趙股長笑著說。“唉!支書知道我這個老毛病,心中有事,壓根兒就睡不安生。為這個案子,昨晚一夜都沒有合上眼。”張萬壽笑著說。

真的,張萬壽一輩子是最愛操心了。遠的不說,就說建社以來吧,才建社那時節,他到處去動員串聯,他為了全村“合作化”,就連本村富農田雲卿他也進行過“說服教育”,要他入社。由於張登山堅決反對,他算白動員了一場。張萬壽還有一種特長:一筆好字,一手好算盤。所以,他還兼任社裏會計,常常為算賬記賬熬到半夜雞叫。有時兩眼熬得通紅,別人勸他休息,他說:“為大家辦事,累死也心甘情願。”因此,社員們都很佩服他,有的社員常誇獎他能幹,原來不同意他當副社長的社員,也說他好了。這些,黨支書是清楚的,他每當看到這個五十來歲的人,謝頂的頭上稀有的頭發因為操心過度還在不斷脫落時,心裏就很同情,常常勸他不要累壞了身體。目前,看到張萬壽對這件案子如此關心,心裏更是感動。“這件事,你可真操心啦。”黨支書笑著說。“咳!自己的事能不操心?你想,登山是咱們社裏的擎天柱,農業社是一萬個離不了他;再說,說句封建話,我是他本家叔叔,咋能不操心呀?!”張萬壽忽然憤怒地高聲叫:“娘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下此毒手,捉住他非千刀萬剮不解恨。”因為張萬壽看大家都說社長是被下毒的,也就放棄了昨天的意見,並且,對敵人表現了無比的憤怒。“是啊,反革命分子是狼心狗肺。我們要建設社會主義,他們就千方百計地來破壞我們,想叫咱們還過牛馬生活呀!”黨支書同意地說。

張萬壽壓低了聲音問:“支書,你心中有數沒有?”黨支書一時不解,張萬壽又悄悄說:“我懷疑是……”他兩眼向門外一掃,“田大虎。”“田大虎?”黨支書驚訝地叫了一聲。“對,我懷疑是他。”張萬壽說著機警地把門關上,把頭插在趙股長和黨支書的頭中間,小聲說:“這很有根據呀,前天上午,登山不是和田大虎吵架了嗎?”“不,不會。大虎那個牛脾氣,說話衝天衝地的,不是常和別人抬杠嗎?”黨支書提出反駁意見。“這一回哪是抬杠呀?不是我勸解,就動手啦。”“為什麽呢?”趙股長不慌不忙地問。“請支書說吧。”張萬壽把嘴向黨支書努了一下。黨支書說:“你說吧,前天上午我不在場。”張萬壽把頭又向前趨趨,低聲說:“事情是這樣的……”

的確,張萬壽說得一絲不差。事情是這樣的:白楊樹農業生產合作社是前年建立的,這是由原來的張登山互助組和田大虎互助組聯合組成的。在選舉社幹時,張登山硬讓田大虎當社長,田大虎硬是不肯,連副社長也不願幹。社員們也說田大虎是個生產猛將,沒有帥才;張登山是有勇有謀,好做一家之主。因此,選舉結果田大虎擔任第一生產隊隊長,田大虎覺得很如願。白楊樹農業社在正副社長的領導下,團結得像一家人一樣,大家商量著辦事,深耕細作,糧食年年增產,社員們歡天喜地,外村的單幹戶也要求加入這個社,外鄉的社幹們也常來參觀,吸收他們的經驗。縣裏還準備把它做個重點社呢。

近年來,不知道為什麽,情況大有變化。田大虎和張登山之間,第一生產隊和第二生產隊之間,甚至牽扯到姓田的和姓張的兩姓之間,常常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意見,前天上午鬧得最凶啦。

前天上午,他們召開社委會議,討論麥收準備工作,因為第二生產隊病倒了幾個社員,社長提議從第一生產隊撥兩個人來補充,這是很合理的事,可是,田大虎一百個不同意。後來,社長批評他本位主義,田大虎火了,一跳八丈高,指著社長鼻子惡聲惡氣地說:“我本位主義?你才自私自利呢!沾光的事都是二隊,吃虧的事都是一隊,偏心眼!告訴你,我一肚子意見。搞不成去球!鐵匠扒爐子——拆夥。”都是年輕人,誰能沒點火性子?社長也起高腔了。看樣子田大虎就要動手了,社長可坐著沒有動彈,多虧張萬壽千拉萬勸,方才罷休。

張萬壽說完了事情的詳細經過,黨支書心裏忖摸著:“千說萬說,田大虎這個人我摸底,他性子直爽,從來沒幹過虧心事。不可能,不可能。”

趙股長問張萬壽:“還有什麽根據嗎?”“有,”張萬壽撓了撓頭說,“前天下午,社長兩口子都不在家,小石頭在家看門,小鐵蛋把他拉去玩撲克去了。趙股長,小鐵蛋是田大虎的兒子呀,哼!這裏頭一定有文章。”張萬壽看見趙股長微微一笑,他心裏好像熨鬥熨得一樣舒展。“我真看不出你還是個高明的偵查員呢!”趙股長笑了笑說,“謝謝你提供這樣重要的線索。還有嗎?”“沒有了,目前所了解的隻有這些。”張萬壽回答。

趙股長轉變了話題,問起了本村富農田雲卿的情況。張萬壽由於沒有準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啞了。黨支書站起來說:“我正準備提出來研究哩。田雲卿是富農,土改時,多餘的田地都被征收了,這是張登山一手鬥出來的;前年他想混進農業社,張登山又堅決反對,沒有混成。我想,一定是他懷恨在心,才下這毒手。”“不過,那家夥膽子很小,樹葉掉下來都怕打破頭,我猜想他也不敢。再說,這幾年也表現得很老實,你說哩?”張萬壽用探問的口氣對黨支書提出了問題。黨支書右手一揮:“哼!別看他表麵老實,可會裝啦!你想,他田地被征收了,他能甘心?從前在人前氣勢昂昂,現在低頭走路,他能情願?仇恨都記在心裏呀!做夢都在想著報仇哩。”張萬壽急忙分辯說:“你說的也在理。‘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咱們可不能麻痹,他是階級敵人呀。”張萬壽說著站起身來告辭了。

張萬壽對這件案子的分外熱情,卻引起了趙股長對他的懷疑,然而,偵查員是重視客觀事實的,照目前材料來看,自然田大虎是更可懷疑的了。至於富農田雲卿當然也是個重要的懷疑對象。

黨支書的想法和趙股長不同。憑著他的經驗和平時對這些人的了解,他肯定田大虎不是幹壞事的人。至於副社長張萬壽,他想都沒有想到過,因為他一貫表現積極,又是張登山的本家叔叔,哪會害死自己的侄兒呢?他分析的結果,堅信是富農田雲卿。

趙股長思考著所有的問題。不知道什麽緣故,張萬壽這個影子,總絞著他的腦汁。昨天他一口咬定社長是自殺的,為什麽?今天又為什麽改了口?並且檢舉了田大虎,說得有根有據的,對於富農他倒說老實?咳!記性太壞了,在哪見過他呢,趙股長給自己提了一大堆問題,都得不到確切的答案。最後,他決定先從黨支書那裏了解一下張萬壽的情況再說。

關於張萬壽,黨支書告訴趙股長十六個字:工作積極,吃苦耐勞,能說會道,聯係群眾。至於他的缺點,黨支書沒有說出什麽。這樣好的幹部為什麽沒有吸收他入黨呢?黨支書這樣回答:去年支部大會就討論通過了,就是張登山一個人不同意,說他之前的曆史沒弄清,區委會也就沒有批準。咳!什麽曆史問題呀?誰也說不明白,張萬壽在外邊跑多年生意,1948年快解放時,他被土匪搶個幹淨,才帶著老婆孩子回到故鄉;他家裏什麽也沒有,解放後才分了幾畝地,一麵生產,一麵幹工作。

趙股長了解了這些情況之後,對張萬壽更加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