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九五○年的夏天到了，西南邊疆的氣候，炎熱異常。這時間，在朝鮮的戰場上，美國侵略軍正得意忘形地向朝鮮推進。國際局勢頓時緊張起來。
袁橫突然接到他的上司的通知，要他到公園去接受任務。他那陰沉鎮靜的臉，也緊張得顫動起來。他以上街買東西為名，匆匆向公園走去。
在公園的林蔭小道上，袁橫找見他的上司——零七八號。他們一同坐在一張長椅上。
他的上司警惕地張望了一下，迅速地說道：“第三次世界大戰很快就要爆發，美軍強大部隊將要從朝鮮進攻東北。我們反攻大陸的時機就要到來。因此，給你一個緊急任務：你把共產黨在西南邊境的軍事情況、國防部署調查清楚……”零七八號一口氣地說下去，顯然，他是十分興奮的。
袁橫也為這“興奮”的消息所激動。此刻他來不及提出什麽見解，隻肅穆地盯住他的上司的臉孔。
“我們考慮要你去比較合適，你可以利用你的身份——部隊作家，下去體驗生活，就能夠跑遍我們所需要了解的地方！”零七八號頓了一下，注視著袁橫的神色，“有把握嗎？”
“我想辦法完成，為黨國效勞！”袁橫堅決地說。
“好！”零七八號站了起來，以誇獎的神情給袁橫伸出一隻手去。他們緊緊地握了握手。
他們又向四周掠視一下，沒有一個人走來，隻聽到樹上嘰嘰喳喳的鳥聲。
“形勢已開始對我們有利，但是你必須提高警惕，在這形勢下，共產黨也會加強戒備。要是你由於不慎而被暴露，那對我們來說，損失就太大了。因為，你現在取得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
他的上司已經指示完畢。他們不敢在這裏耽誤時間，兩人就匆匆地分手走開。
袁橫回到創作組來，內心的興奮還沒有降低，但由於職業的訓練，他能夠掩蓋住，使任何人察覺不出他的情緒變化來。他回來之後，首先把近日的報紙翻了一遍，注意尋找朝鮮戰場的發展情況和美國遠東艦隊活動的消息。他又張望牆上的地圖，看看朝鮮和印度支那的位置，心裏在想：要是美軍用兩個拳頭從這兩方麵打過來，再加上台灣出動的強大兵力從福建登陸。……他越想越開心：“嗬！到那時，我們的日子就到來了！”
創作組的一個同誌，看他忽然研究起時事來，就帶點嘲笑口吻說：“袁橫怎麽今天這樣關心時事？”
袁橫也以嬉笑的態度答道：“是嗬！我們搞創作的，脫離政治，脫離現實生活，那是不會寫出好作品的！”
袁橫躺在**，瞪著兩眼，盯住房頂的天花板，吸著一支紙煙，煙霧一圈一圈地從他的嘴裏不斷地噴出。他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慎重考慮他已經擬出來的下部隊“體驗生活”的計劃，生怕自己由於什麽地方考慮不周，產生漏洞，引起懷疑。
他的煙，吸完了一支又接上一支，吸了好一陣，才糊裏糊塗地睡去。
第二天，袁橫把一份請求下部隊體驗生活的書麵報告交給田鶴，並請田鶴代他轉到團部去。
“好哇！”田鶴一麵接著他的報告，一麵高興地說。“你寫的東西的缺點，就是生活氣息不夠，你下去一趟，相信對你是有幫助的。……”
田鶴拿了他的報告去見團長。
團長正埋頭審閱作品。田鶴把袁橫的報告放到團長的桌上，說：“這是袁橫請求下部隊的報告。”
團長仰起臉，看了看田鶴：“什麽？”
“他要下部隊體驗生活去。”
“對！對！”團長站了起來，一麵看著報告，一麵連聲說道。“我早有打算，組織你們創作組下部隊去。但還得先在思想上作一些準備，你知道，邊疆的生活是艱苦的！他既然主動請求，那就很好，不但他去，還要多派幾個人一道去，讓他負責領導。你看好不好？”
團長用征求的口吻來探詢田鶴的意見。看田鶴沒有表示不同的意見後，團長就說：“你回去和袁橫研究一下，提出你們的方案來。”
在田鶴走後，團長又仔細地讀著袁橫的請求報告：“我願意到艱苦的邊地去，和戰士戰鬥、生活在一起，以改造我的小資產階級的感情，克服我現存的創作思想的缺點。我不怕艱苦，愈艱苦愈覺得有意義……”團長不由得現出喜悅的微笑：“不錯，是個有出息的青年人。”
冬天到了。要是在北方，大雪早已降落，樹木也脫得光禿禿的，山野間看不到綠色，但這時南方的氣候，使北方來的同誌，仍覺得是秋天。
在這個時間，出國作戰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正在朝鮮的土地上，踏著大雪，向南追擊美國侵略軍。
同誌們念著報紙、聽著廣播，為這些勝利而興奮。
袁橫帶著下部隊體驗生活的同誌突然回來了。
創作組的同誌熱情歡迎他們。互相熱烈地握手、問好，搶著幫助卸下背包，給他們倒水。大家爭著問：
“你們辛苦啦！看，臉都曬黑了，人也瘦了。”
“你們收獲不少吧？”
袁橫和大家應酬之後，跟著田鶴到他們的辦公室，田鶴又是報喜又是鼓勵地對他說道：“你寄回來的詩和短篇，我都給介紹發表了。”田鶴走向他的辦公桌，拉開抽屜，把發表袁橫文章的報紙副刊和雜誌拿了出來，遞給了他。
袁橫接了過去，隨便翻了一下，表示感謝說：“謝謝你的幫助！”
“還有一個好消息，你的劇本，在這幾個月裏演出了幾十場，團長還寫了介紹文章，出版社已把劇本底稿要了去，恐怕不久就可出版。同誌，今後繼續努力吧！”田鶴為同誌的文學成就感到興奮。
袁橫內心感到得意，但他不表露出來，還是謙遜地說：“一切都是靠你和團長的幫助！”
“這次收集的材料，你準備寫什麽東西？”田鶴問。
“我還沒考慮好，有工夫，我把素材和你談談，請你指教！”袁橫謙遜地答。
沉默了一會兒。
“家裏有什麽新聞嗎？”袁橫問。
“家裏沒有什麽別的新聞。但抗美援朝卻有不少的好消息。美國侵略者過低估計了中朝人民的力量，夢想從朝鮮打過鴨綠江，結果碰得焦頭爛額，也使台灣的殘餘匪幫大失所望！”
袁橫的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他不願意聽田鶴講這些消息。因為中朝人民的勝利，像冷水一樣澆在他的頭上。
他找別的話把田鶴的話岔開。
第二天，袁橫又約了他的上司在公園裏相會。
“台灣催你的情報很急，你怎麽這時才回來！”他的上司對他責備著。
“下去一趟實在不容易，你們需要的情報也很多，路又很遠。”袁橫訴說著，“給，這是我所調查的軍事設施的詳細記錄。”
他的上司零七八號，打開翻了翻，裏邊有公路修築的詳細記載，有軍隊駐紮的位置，有重要的軍事工程設施……零七八號深感滿意，這比他原來所要的情報要豐富、詳盡。他喜洋洋地瞟了袁橫一眼，剛才那種責備的態度頓時消失了。他感到袁橫有能力、有辦法，不由得說道：“你的成績不壞，我一定幫你請求獎賞！”
袁橫微微報以一笑，就再沒有其他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