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從昏暗的眼睛裏射出光亮來了

桂清夫婦的潛逃,小馬和莊科長都得悉了。

湖南某縣公安局也來了電報,證明他們那裏仍然有個桂清,而且桂清的父親依然在世。這個潛逃的桂清,就是盧昌茂無疑了。莊科長事先和重慶有關部門取得了聯絡,在那裏過去的中美合作所有盧昌茂的檔案,他出了中美合作所分配的是台長而不是什麽上士班長。

盧昌茂潛逃的事,小馬告訴了張長發,張長發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廖月娥,並且按照小馬的指示給廖月娥談了許多話,交給了廖月娥任務。

廖月娥本來在心中曾慢慢地升起過喜悅的希望,細眉下的眼角也曾舒展過笑意。現在突然聽說盧昌茂逃跑了,這個可怕的消息又使她心裏緊張起來。“長發要我留意他們的下落……我上哪兒去找呢?我整天在家哪兒也不能去又怎能去找呀!”廖月娥難為地想著。“嗬!今天不是丁老板來了嗎?他每次都是從羅霄山來的,盧昌茂跑了,他一定是知道的,得留意他給王胡子帶來的風聲。”她想到這裏,開始警惕起來。

夜是深了,街道上都沒有了行人,一切是寂靜的,隻有電廠傳來斷續的機械轟鳴聲,攪亂著廖月娥的思想,天也有些悶熱,她實在無法入睡了。

廖月娥住的房子,裏外隻兩間,內室是王胡子和他老姘頭住,外向從中隔了一下,一進門是鍋爐盛長魚的用具之類和一張衝門放的桌子,隔起的靠著後牆便是廖月娥的床鋪,廖月娥的床鋪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便是王胡子的床鋪。

王胡子在內室裏也是沒有睡著,他時而咳嗽、歎息,時而搗枕、捶床,老姘頭也被他鬧醒了。

“為什麽不睡覺?有什麽心事?”老姘頭帶著病的聲調斥責他。

“什麽事還非得要給你說!”王胡子也有點不平靜了。

過了一會兒,王胡子還是沒有睡,翻來覆去地在**歎息。

“你亂鬧騰啥,有什麽事你倒說說呀?”老姘頭似乎有點火了。

“好,給你說,是為了你女兒女婿的事!”王胡子盡量把他的聲音壓低。

“什麽?”

王胡子沒有馬上回答,突然寂靜起來了。然後他敲了敲木板。

“月娥!月娥!”是王胡子不高不低的喊叫聲。

廖月娥心中跳了幾下,決定不回答他。

“睡著啦!”王胡子自言自語地又像是對老姘頭說的。

“給你說,他們逃啦!”王胡子驚駭的聲調。

“逃啦!出事了嗎?”老姘頭也驚駭擔心起來了。

“是的,出了事啦!那個杜隊長找上門去啦,杜隊長去的時候,昌茂正在擦電台,杜隊長進了屋子,電台還擺在**。”

“哎喲!這怎麽辦呀!”

“桂英機靈,用被子蓋起啦!”

“謝謝老天爺!”

“後來杜隊長問長問短,話色都不對,他們擔心,當晚就轉移了。”

“到哪裏去啦?”

“聽說在黃先生家裏。”

“她是要生孩子的呀!”

“我也為這擔心哪!”

“你怎麽知道的?”

“今天傍晚有黃先生的佃戶送來的信。”

“孩子生了沒有?”

“生啦!在夾壁牆裏生的。”

“是男是女?”

“我也不知道呀!信中沒寫,我也不好問那個佃戶。”

“你要去一趟!”

“我是想去,把孩子接來。”

“什麽時候去?”

“打算三五天。”

這時廖月娥心中完全明白了,原來他們談的正是盧昌茂的事,什麽電機子她也知道真名字叫電台了。她靜心地聽著,想聽出姓黃的什麽名字,住在哪裏?但是他們總不提起,因為這在他倆心裏是爛熟的。

“丁老板知道昌茂的事嗎?”

“不知道,他今天坐火車還到山裏去呢?”

“那多危險呀!”

“或許沒事,他是精明強幹的人,身上還有那個‘家夥’。”

這一段,廖月娥心中也是明白的,丁老板就是那個眉毛像兩把刀一樣的賣炭的萍鄉人。那個“家夥”當然指的是槍。她還想聽些其他的事情,但室內談來談去,都是些老問題了。突然一個強烈的念頭從廖月娥腦子裏湧了上來:“長發不是要我留意盧昌茂的下落嗎?為什麽不去報告呢?‘人民政府才是我們的靠山……馬同誌會幫助我們除壞人……幸福要自己爭取……’去!去!一定要去報告。”

廖月娥昏暗的眼睛裏射出光亮來了,她屏著氣,捏著腳步,從床沿下來,摸過隔板,屋門半關半張,有月光透進來,她出了屋子,悄悄地開了院門,風也似地向張長發的家奔去。她打算把這個消息先告訴張長發,再報告馬同誌。

張長發的房子還開著電燈,廖月娥以為他仍在忙活,叫了門,進去,張長發驚喜地迎著她。她看見張長發就從頭至尾把她剛才聽到的消息都告訴了張長發,張長發仔細地聽著,有時點頭,有時思考,有時露出喜色,他那粗眉大眼的每一個表情都被她端詳著,最後她一口氣講完時提了個要求:“你帶我去找馬同誌,我一定要當麵給他講。”

“廖月娥同誌,我在這兒。”是小馬的聲音,他從內屋子裏走了出來,他銅鈴似的眼睛裏閃著喜悅。

“你……你也在這裏……”小馬的突然出現,使她感到有些驚訝,一時反而不知從哪裏說起了。停了一會兒,才把她所聽到的情況一一告訴小馬,最後說:

“馬同誌,那個什麽黃先生,可不知在哪裏!”

“這個,張長發同誌已經弄清楚啦。”

“長發,你們已經都知道啦!”廖月娥愕然地說。

“不,我隻知道黃先生住處這一點,今天下午,我在你門前轉,有個鄉下老農民送信給王胡子,不知你的門,問我了,我說:‘你從哪裏來的?’他說:‘樟樹。’‘是誰送來的信?’‘是黃濟仁先生。’我隻知道這一點,其他你講的我還一概不知道。”

“馬同誌,這……”

“這有辦法啦!”小馬回答著廖月娥。

小馬看了看表,已夜3時半:“不早啦,你們談談吧,我要回去。”小馬看了看張長發、廖月娥,最後說:“我一定要吃你們的喜酒,快點準備吧!”說完,他飛快地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