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初 戰

小馬走後,杜隊長總是想著聖母塘,想著那個沒有疤瘌眼的細長條黑漢子,想著那個沒有蝴蝶窩的女人,他一方麵好奇,一方麵也可憎。好奇的是:小馬告訴他什麽美國製專為特務用的藥水洗個澡皮膚可以變色,什麽美國製專為特務用的改變麵容的膠皮。他可憎的是:這些特務竟能隱藏到現在進行陰險活動,不讓人民過好日子。然後,他又想到電台這玩意兒從沒有見過……最後,他又想到這家夥常和誰來往呢?嗬!桂明算是一個呀!不,桂明向來是好人。那還有誰呢?還有個賣炭的,叫什麽丁老板,就是萍鄉人,個子滿結實、圓臉橫肉,眉毛烏黑像是兩把刀。這倒是個可疑的家夥。怎麽偵察呢?……還不要驚動他,這個任務又不能交給別人,對,自己去一次吧!

他沒有吃中飯,便向聖母塘出發了。

爬了一個山又是一個山,有時穿過山茅草,有時穿過森林。天到中午,王家窯已在眼前了。幾座炭窯,直冒著煙,遮住了半邊山。桂明、桂清的房子像是兩層樓,其實不過是後一個洞的地基比前一個洞高出罷了。桂明的房頂又被覆蓋的山石掩起,山石上還長了許多樹,儼如仙界或者魔窟。杜隊長很熟悉地繞過了一口小塘,這口塘就是他祖父告訴他的聖母塘,是山上的泉水流到這裏打一轉向山下流去的地方。

杜隊長進了桂明的房子。桂明一家老小正在吃中飯,見杜隊長來了,很親熱地招呼著,要他吃飯、吃茶。他謝絕了。

“我是來和你談組織燒炭生產合作社的事的。”杜隊長說。

“杜隊長,我很早就同意了,毛主席號召我們組織起來,一定有好處。”桂明說。

“現在你們商量得怎樣啦!”

“桂清還有點不同意,他說困難。”

“什麽困難?”

“還不是說山大人散,集不來,還有……”

“碰!”一個孩子打碎了一隻碗,跟著孩子也哭叫起來了。桂明看了看自己的屋子,孩子鬧,又很肮亂,後屋隻兩夫妻,清爽,便隨口說:“到後屋找桂清一起談吧!”

相讓了一番,最後桂明還是走在前頭引路,“桂清,桂清!”他一麵走,一麵大聲地向後屋叫喊。

桂清出現在後屋的門首,杜隊長看得真切,桂清和往常一樣是個黑漢子,細長條,左眼沒有疤瘌。桂清忽然發現杜隊長,麵色有點吃驚,但馬上又平靜了。

“杜隊長,好久沒來啦!”桂清也熱情地打著招呼。接著他們一起走進了屋子。因為屋頂有山石和樹枝的掩蓋,屋子的光線顯得陰暗。一個大肚子女人,她開始有點慌,又有點不好意思。

“杜隊長請坐吧。”她向杜隊長覥顏地說了句話,急速將身子轉過去,把攤開的被子掀卷到床的一頭。被子裏像裹了衣物之類,床是靠西牆,**鋪張大草席,光溜水滑。屋子是兩間,沒有隔起內室,右旁有側門,側門敞著,門外草棚裏有鍋灶等物。

杜隊長坐在床對麵靠窗子的方桌旁。桂清坐在床的一頭倚著被子。

“杜隊長是來談組織燒炭生產合作社的。”桂明向桂清說。

“唔,這是好事!可是……”桂清的話沒說完。

“杜隊長,隨便吃點!”那個叫桂英的女人打斷了桂清的話,捧來了飯菜擺在桌上,“米有點困難,你包涵點。”

社隊長注意聽著她的口音,仍和往常一樣是個蠻子。而且兩腮是沒有蝴蝶窩的。

飯菜他還是謝絕了。

“燒炭生產合作社有點困難呀!杜隊長,這山大,人少,聚攏不來呀!”桂清這才說完他的話。

“有點困難,克服得了的。”桂明反對著說。

“困難是有的,不過我往天曾說過:第一步和縣裏或和萍礦訂立訂貨包銷的合同,免得抬價減價影響生產,便宜給丁老板賺。第二步再談集體生產。”杜隊長解釋著,特別有力地說出丁老板幾個字。

“我沒意見。杜隊長,你看怎辦都好。”桂清也轉了一下口。

“桂清,將來模範你是夠格的!”杜隊長打量著桂清誇獎說。

“老二在湘西燒了十幾年炭啦,聽說我三叔在家時也是燒炭的能手。”桂明似乎覺得自己是趕不上老二的。

“湘西的燒炭柴怎樣?”杜隊長故意把話題拉遠些。

“這要看什麽地方,有的炭柴不好,我住的門山,是出好炭柴的地方,全是茅栗子樹。”桂清盡量詳盡地回答。

“你一直燒炭,自己也燒黑了。”杜隊長又換了話題,有點打趣地說。

“我向來是這樣黑呀!”桂清不介意地回答。

杜隊長這時按照小馬的囑咐留意他的手,確有些白色的斑紋,這是經常下水的緣故,杜隊長心中都明白了。

桂清聽到杜隊長的問話,又看見杜隊長留意他的手。心中也警戒了起來,表麵上還故作鎮定。

“這張畫真好看呀!”杜隊長這時忽然想到不應該驚動他,故又把話題轉了,轉到牆上貼著的《我們熱愛和平》一對美麗的孩子的畫像上。

“是的!是的!我最喜歡這張畫。”這無意的問話,又引起桂清的緊張,然而在表麵上他更裝得鎮靜。因為這幅畫的後麵藏著他的機密。杜隊長也是精靈的人,桂清的表情他也能看得出。

“你們談起閑話來了,生產合作社怎辦呀?”桂明有些不耐煩地說。於是他們又熱烈地言歸正傳。

太陽已偏西了,杜隊長辭了行,他的心裏似乎載有一個定盤星。

這個桂清夫婦,心裏更懷著鬼胎,他們的感覺比老鼠還靈敏。於是,當天夜裏,這一對夫婦便潛逃了。他們的行動如此迅速,這是杜隊長沒有防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