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和信封

顧群從金主任那裏空著手出來,可是他的助手在勞動局那裏,卻是很有收獲。他已經按照顧群的指示,查閱過登記求職者的名單,發現了那個知道張德理的小名的求業司機白鬆亭的名字,還有地址。登記表上誌願欄中注著“該人曾在交際處當過司機,仍願回交際處工作”。

顧群坐在汽車駕駛座上,聽完助手的報告,默不作聲,忽然笑道:

“願回交際處工作!現在已經很明顯,對交際處有特殊興趣的不是那三個受信人,而是寫信的這些家夥。他們的算盤打得很如意,咱們一會就讓他如意一下子吧。不然那家夥下步棋是不肯走的,我們也會等得著急。”

車子在白鬆亭的家門口停住了。一個女人蹲在門口刷著鍋子。

“白鬆亭在這兒住嗎?”

“是,是。”那女人稀奇地站起來看著他,一麵下意識地用衣襟揩著手,“你們是……?”

“交際處來的。在嗎?”

“在。”那女人從門口探進半個腦袋去說。

白鬆亭剛吃完午飯,看見客人進來,趕緊把碗筷收拾起來,向噘著嘴站在旁邊的小女孩叫道:“快拿開。”他忙著用手抹了抹桌子,把一條長凳順出來,一邊請客人坐,一邊向他的女人嚷道:“為什麽不沏茶?”他女人看他一眼就出去了。

顧群說明自己是交際處的,因為要雇用司機,從勞動局知道了他的誌願,特意來麵談的。

“用用用多少,少司機?”白鬆亭結結巴巴地說,有些喜出望外的樣子。

顧群一看白鬆亭一張歪嘴,兩道掃帚眉,他順著頭望下去,忽然注意到白鬆亭右手上纏著一層已髒得發灰的繃帶。

“多少還不一定。你還能開車嗎?”

“能能能。我是開開開了十多年車了,怎說不,不不能呢?”他歪著嘴笑著說。

“我看你的手包著,是傷了?”

白鬆亭這才明白過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笑了一聲道:

“這不,不要,要緊,是害瘡瘡,一個禮……拜啦,快快快好了。”

顧群點了一下頭,便和白鬆亭細談起來。他們從白鬆亭開車的履曆、技術,一直談到找尋另外的司機。顧群一邊談著,一麵觀察白鬆亭住的房子。屋裏很亂,家具不多,隻有一張桌子、兩條凳子,椅子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床頭疊著兩床打補丁的被子。那個小姑娘正站在那裏靜靜地吃著她爸爸剩給她的飯。

白鬆亭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不住反複地吹噓自己的技術和開車的曆史。顧群望著白鬆亭那頗為自得的臉,說道:

“請你把這些寫下來給我好嗎?”

“當,當然好,好啦。”白鬆亭趕忙從**抓過一個書包來,一下子把裏麵的東西全都倒在桌子上。那個小姑娘瞪著兩眼,看著她爸爸這樣粗暴地對待她的東西,滿臉不願意,幾乎要叫起來。白鬆亭根本沒有睬她,隨手拿起一個習字本,吱一聲就撕下一張。他趴在桌子上,又順手拿起一支鉛筆,忽然遲疑了一下,望著包著繃帶的手,咧了一咧歪嘴。

“這隻倒倒倒黴的手,真真不方便。”白鬆亭咕噥了一句,沒有抬起頭來,又似乎不願客人照顧他,一麵很困難地開始寫,一麵又咕噥一句:“別,能能寫了。”

顧群在旁邊看了他一會兒,就轉身走到他的助手身邊,一塊兒把散在桌上的小姑娘的本子拿起來觀看,很有興趣地欣賞起來了。

“這是你畫的嗎?噢,真好。”

小姑娘已吃完飯,看見客人稱讚她的圖畫,高興了,怯生生地挨到顧群的旁邊來。顧群的助手,遞給他一個算術本,並說:“你看她的算術也不錯呢。”顧群接過來,一麵看著那橫格子,一麵誇獎著小姑娘的成績。

“你的算術也不錯呀,都是四分、五分的。”

小姑娘的臉上,現出一直沒有過的喜悅,望著這個和爸爸的態度完全相反的客人。

白鬆亭已經寫好了。顧群拿過來看了一下,便把它疊起來。

“你有信封嗎?我想寫封信,連你這履曆一起,馬上請這位同誌帶回機關去,因為我還要到別的地方去,怕耽擱很久。”

“馬上就就就有。”白鬆亭站起來跑出去了。這完全出乎顧群的意料,想攔也沒攔住。

“從你這上麵撕一張給我寫信,行嗎?”顧群拿著那本算術本問小姑娘。

“行!”她高興地馬上撕下一張來。

不到三分鍾,白鬆亭拿著一個信封進來,放在桌上。顧群的信已寫好了。看那信封,卻是牛皮紙中式的。顧群接了過來,一邊寫著一邊說:

“沒有就算了,何必去買呢。”

“也沒有花花錢,熟熟鋪子,借借的。”

顧群寫好信封後,交給他的助手,請他記住送回去。

“你們那那裏的薪薪水還是……”白鬆亭見客人要走了,好像剛才想起來似地問。

“工資好說,隻要考取了,按技術評定,虧不了你的。”

“我知知道。還要要要考啊?”白鬆亭驚異地說。“從前都不不不考的。我我在那裏幹幹過呀!”

“現在不一樣啦,這是新規定。”

“啥時候去?”白鬆亭焦急地問。

“你等通知吧。”顧群說了又安慰了他一句,又和小姑娘擺了擺手,告別了。他們走到街口,顧群又返身回來,找到離白家不遠的那個小鋪。他說明剛才白鬆亭在這裏取走的那個信封是他用的,給送錢來了。

“哦,你買的呀,用著就是啦。一分錢。”掌櫃的是個老太太,她打量了一下顧群說。

顧群給了她兩分錢,問她還有洋式信封沒有。老太太拿出一個紙盒來,說:

“就這兩個啦。也是一分一個。”

顧群從裏麵取了一個。這正是他曾經反複地觀看過考校過的那種印得很壞的航空信封,左上角畫著一架飛機,兩隻翅膀畫得很不對稱。

在汽車裏,顧群將白鬆亭剛寫的和小姑娘撕給他的那張紙,和那封密信對了一下,對助手說道:

“可以肯定,這就是寫信的那人。不過,你還是送到機關裏去做鑒定,鑒定書下來的時候,他們的下步棋也就擺出了,那時咱們就可以同時吃兩個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