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任和檔案袋

顧群在路口和張德理分手以後,上了等在那裏的汽車,要他的助手將車開回機關,接著便沉思起來。他深信自己對這三個司機,不,更確切地說,是一封陰謀信的三個受信人,已有了相當的了解了。他認為經過這二十來個鍾頭的工作,對於這三個人有了一個比較完整的認識。這些認識是由這樣一些片斷的印象和瑣碎的事物綜合起來的:對於張德理,是他的和睦的家庭、渴望看毛主席巨像的胖小子、整齊幹淨的被它的主人十分珍視的紅領巾、成為張家生活一部分的金魚,以及張德理的樸質的麵貌和他那誠實的對人態度;對於趙建成,則是他的九萬公裏的安全行車紀錄、他的小淘氣的飛機模型、他的憨厚的情感和幽默;對於平小海這個快樂的小夥子呢,則是他追求十五萬公裏的新指標、他對先進經驗的尊崇、油壺的小故事和他那種樂觀的進取的人生觀。但是,這些人也各有各的缺點,正是由於這些缺點,才使得自己和他們打起交道來,可是綜合起來,這幾個人的形象還是完整的、統一的。構成這個形象的主要的一麵,就是他們愛生活、愛自己的職業和自己的工具。這裏邊包含著一個最本質的東西,就是不論從他們的言論上,或者行動上都可以看出,他們認為自己是新社會中的建設者,而不是破壞者。

因此,他就更有根據相信,那個騙走了小淘氣的馬蹄表的家夥和知道張德理的小名的家夥,正是他要找到的。而且他也一定會找到他們。但是,更重要的是還要找到他們犯罪的目的和證據才行。

顧群在局長辦公室裏待了二十分鍾便出來了。他從駕駛座上把他的助手替換下來,讓他的助手到勞動局去辦一件事情,自己便一直駛向四月五日辦宴會那個機關去了。

在這機關的會客室裏,他已經等了十多分鍾。雖然時間不多,可他實在等得著急了,有些不耐煩地走到會客室門口去觀望,可是那個拿著他的介紹信進去的同誌,還是不見回來。他走出了會客室,在通道上碰到了一位青年同誌,問到了保衛科辦公室的地方,便急急地走去。但是保衛科裏,隻有一個值班的,其他的同誌都到各單位檢查“五一”保衛布置去了。他問到了辦公室主任的所在,就急忙跑上二樓,這一下很好,門是虛掩著的,他敲敲,沒有人應聲,便推門走進來。屋子裏空無一人,在唯一的辦公的桌子上,零零亂亂地還放著一些文件、電報,大概房主人才出去不久。他點燃了一支煙坐下來等著,下意識地欣賞了一下這主任辦公室的布置,從桌上的台燈、墨盒,看到鋪著沙發枕墊的軟躺椅。最後,他發現了在門背後還立著一個綠鋼皮的文件保險櫃,它那發亮的暗鎖上掛著一串鑰匙,在那旁邊還貼著一張白底紅字的標語:“提高警惕,加強保密!”顧群不禁獨自笑起來。

十分鍾又過去了,辦公室主任還沒有回來。他現在有點為難了。他想出去找他吧,萬一他走後丟了文件怎麽辦呢?他等著吧,誰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最後他隻好采取一種冒昧的做法,把那文件保險櫃給他鎖好,取出那串鑰匙,出門後把門也給鎖上了。一下樓,見人便問“看見辦公室主任沒有”。總算在人事科的門口遇見了一位女同誌正出來,她說她知道主任在什麽地方,於是顧群把主任的鑰匙交給了她,同她一道去了。這位女同誌把他引到俱樂部。這時,主任正在緊張地指揮很多人,把兩塊很大的木牌製的一九五四年超額完成任務的成績統計表和一九五五年的指標圖,釘到木架子上。這是準備明天抬出去慶祝“五一”節的。顧群的介紹信還握在他手裏。

那個女同誌走到主任跟前,把鑰匙給他,就指著顧群說道:

“金主任,公安局的這位同誌找你。”

“哦,哦。”金主任望了一眼顧群,和他拉拉手,說:“我知道了。你是要談……”他忽然看見那塊大木牌釘歪了,“哎呀!你們是怎麽搞的,歪裏歪斜地就釘上了?拔下來重訂。‘五一’節嘛,是個嚴肅的事情哪。”他一氣批評完了才回過頭來向著顧群一麵道歉,一麵說道:“你是要檢查咱們的‘五一’保衛工作布置嗎?我已經給保衛科長交代了好幾次,叫他一定負責,要親自到各單位去檢查,要保證不發生問題。是不是要找保衛科長談一下哪,呃?”

顧群把金主任引到一邊,向他說明不是來檢查保衛工作的,而是為了一件急迫的案子來的。一定得請他幫助一下。

“好!那咱們談談吧。”金主任十分熱情地說。隨後他又對釘木牌的人們交代了兩句,這才和顧群一同出了俱樂部。

他們回到了主任辦公室,顧群向金主任扼要地介紹了一部分案情,金主任一邊聽著,一邊整理著自己桌子上的文件。

“這案子跟咱們還有些關係?”

“我想,寫信的那個人,也許是你們這兒的一個司機。”

“哦,是嗎?”金主任本來要數一下文件有多少份,這會放下了,驚詫地望著顧群,說:“我們的司機!弄清楚了沒有呢?唔,據我知道……”他說到這裏,拿起電話耳機,給人事科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查一下四月五日開車到解放餐廳去的是哪幾個司機,查明後趕緊把檔案送來。放下耳機後他接著說道:“據我知道,我們的司機在政治上以前還沒有發現過什麽問題。”

顧群沒有回答他的話。一位女同誌拿了一張名單和四份檔案袋走進來。金主任忙接過來翻了翻交給顧群,問那個女同誌:

“那天就是這幾個去了?”

“唔,不是,一共是五個。名單上都寫著呢。”

“那怎麽隻拿來四份材料呀?”金主任問。

“有一個的表還沒有填好。”

“誰的表沒有填好?”

“何占彪。”

顧群看了一下名單上的名字,金主任也伸過頭來看了一下,問道:

“他為什麽沒有填呢?我記得這事說過好幾次,不是要所有的勤雜人員都填好嗎?”

“我們給他談過,他給局長開車,天天出去,不容易找見……”

“啊!就是他叫何占彪?”金主任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打斷了她的話,對顧群說:“這個人開車的技術很好,昨天聽省委傳達中央報告回來,我碰巧和局長坐一輛車,局長很喜歡這個司機,看樣子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他回過頭去問那位女同誌:“你們了解他的曆史不?呃?”

“還沒有作過詳細的了解。”那位女同誌回答。金主任聽了有些不大滿意:“你們呀!真是,說過多少遍了,將來出了問題就知道了。回去告訴你們科長,叫他馬上審查清楚告訴我,呃。”說完後他又掉頭對顧群解釋道:“我們的人事科長,人是個好人,就是辦事拖拖拉拉。……不過,這個何占彪,我知道一點,他還有點警惕性:昨天我在車子上想起報告的最後一小段沒記好,就拿出了筆記本來補記了一下,可是忘了放進皮包,把本子丟在他的車上了。他發現後,連夜給我送了回來,倒叫我有點慚愧。順便和他扯了兩句,才知道他原來是咱們行政處王處長介紹來的,是王處長的……”他一下想不起來,就偏著頭問那位女同誌:“什麽親戚來著?”

“不知道。”那位女同誌莫名其妙地回答。

“你看,你們就是馬馬虎虎。”金主任又漫不經心地批評了她一句,接著說道:“他既然是王處長介紹來的,王處長又是個老幹部,我想他不會把有問題的人弄進來吧。”金主任看見顧群那雙懷疑的眼睛,自己也多少有點擔心起來。

“他隔了多久時間,給你把本子送回來的?”顧群仔細地聽完金主任講的事情以後,問道。

“嗯……嗯……大概不到半點鍾,是當夜送來的。”

“這人什麽時候來的呢?”顧群問那個女同誌道。

“今年一月間。”

“有他寫的字嗎?或者學文化的生字本這一類的。”顧群不管金主任怎麽說,他總把這個人和平小海說的那個耗子眉毛、三角眼的人聯係起來想,尤其是把四份檔案初步翻閱了以後,他的聯想就更加清晰和固執,所以還是要對一下筆跡。

“我去找找看。”那女同誌說著就跑出去了。

“快一點找來,呃!”金主任對著那位女同誌的背影又叮嚀一句,然後對顧群說道:“你對一對這四個人的字跡有沒有一樣的呀?”

顧群沒有回答,於是又翻閱一遍四個檔案袋裏的材料。其實每個袋子裏麵隻裝了一份本人填的履曆表,其他材料一點沒有。甚至在表格上連相片也沒有。顧群連審查帶鑒別筆跡,一會工夫就弄完了。這裏麵沒有一個與那封信稍微相像一點的筆跡。他總覺得袋子裏麵可能還有其他的東西自己還沒有取出來似的,把幾個大口的、厚牛皮紙做的、印製得很精美的檔案袋翻來翻去。

那位女同誌拿來了何占彪的作文本。顧群看了幾頁,卻完全不像那封信上的字跡。這字寫得很漂亮,簡直像個高中學生寫的。作文的詞句也很通順,標點符號用得也較準確。

“是不是有點像,呃?”金主任很不放心地問道。

“不一樣。像寫這樣的文字的人,就不該學文化囉。”顧群回答道。

“他是來這裏才開始學習的。”女同誌說。

“啊,確實不錯。”金主任把作文拿過來看了一下,稱讚道,“這個人的進步很不慢哪,呃。”

“你們這裏有個白鬆亭嗎?”

金主任正心不在焉地看著何占彪的作文本,沒想到顧群又提出一個新問題,一時回答不出來,睜著兩眼看著他。

“已經走了。”那女同誌見主任沒有答理,便對顧群說:“白鬆亭這人不負責任,常曠工,還鬧待遇鬧得厲害,領導拿他沒辦法。”

“檔案呢?借一下……”

“管那一部分檔案的那個同誌請假回家了。”那女同誌不等顧群說完,就回答了,說著還看了金主任一眼。

“櫃子能開嗎?”金主任問道。

“鑰匙他帶走了。”

“咳,你們怎麽搞的!過了‘五一’開個科務會,告訴你們科長,我去參加。”金主任跟那女同誌發了脾氣。

這時,顧群心裏明白在這裏再找不到旁的材料了,於是站了起來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