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駝背張之死

案情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星期一吃早飯時,同學們潮水般地湧向解剖樓。解剖樓的門口停著一輛北京吉普和一輛三輪摩托。樓梯口,一位民警站立在那裏,不準大家再向前去。原來是駝背張死了!

我向站崗的民警說明了身份,他沒有猶豫就讓我進去了。

駝背張的屋內,燈光閃亮,相機嚓嚓,幾位公安人員正在緊張進行著現場勘查。駝背張蜷縮著身子,左側偏位在小圓桌下,右手緊緊地攥著胸前的衣服。桌子上杯盤狼藉,兩隻空酒瓶倒在圓桌上。不難判斷,駝背張死前是暴飲過的。

學校保衛科張科長也來了。當他發現我也在這裏時,臉上馬上帶了怒色,對我大聲說:“誰叫你也進來的,出去!這是看戲的地方?亂彈琴!”

公安局刑偵科莫科長走到我和張科長之間,對我親切地笑了笑,然後對張科長說:“讓她在這裏吧!”

張科長對莫科長的這句話感到莫名其妙,怎能隨便讓一個學生進入現場呢?但這時也不便問,他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也不說什麽了。

後來,我以特邀代表的身份,參加了公安局組織的案情討論聯席會議。會議由莫科長主持。他首先對案情作了詳細的介紹。莫科長沒有影片裏偵查科長那種英武機敏的形象,我實在描繪不出他有什麽特征,可是他的講話常常是嚴密且清晰的:

“首先我談談死者的屍體解剖情況。下午,由學院病理解剖組和市局法醫,聯合對張林富,就是大家說的駝背張的屍體進行了屍解,沒有發現任何外傷痕跡。從屍體僵化的姿勢來看,醫生認為有死於心肌梗死的可能。冠狀動脈未發現任何血栓。同時,醫生也排除了腦出血、急性胰腺炎等猝死症的可能。對屍體的胃內食物、血液也做了生化檢查,沒有發現毒性物質,但血中酒精達到能使人中毒的劑量。因此,暫時隻能做出酒精中毒致死的結論。”

“二、死者死前有無可疑活動?根據材料反映,有人曾在學院屍體池內發現過一具女屍,左腳拇指上有黑痣一顆。據調查。該院失蹤的女學生林雅拇指有同一標誌。但是,我們曾對全院解剖室所有的屍體進行了調查,沒有發現那具女屍。而我們根據學院救護車司機反映,和在白雲山火葬場查對結果表明:昨天早晨,由駝背張押車,焚化過三具屍體,據駝背張稱,這三具屍體是標誌模糊無教學價值的陳舊屍體。”

“三、在駝背張的房內,發現淡色隱條女春秋衫一件,上有A型血跡。據調查,血衣是林雅的;還發現帶A型血跡的手術刀一把,上有駝背張的指紋;三十張十元的嶄新鈔票一紮,鈔票的右上角都燒焦了一點,這和在林雅房裏發現的鈔票有相同的特征,甚至鈔票的號碼都相差不遠。”

莫科長剛介紹完畢,張科長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他環視了一下會場,發現大家正注視著他,於是他用一種胸有成竹的口氣說:“同誌們,經過大家努力,案子偵破得很快。在駝背張床底下搜出了林雅的血衣,帶有駝背張指紋的手術刀,還有和林雅的鈔票有同一特征的一紮鈔票。這些,都足以證明駝背張是殺害林雅的凶手。至於駝背張殺人的動機,我認為是他發現了林雅有一定數量的鈔票。他貪財成性,是幹得出謀財害命的事的。殺了林雅後,他又出人意外地將屍體製成標本,放在解剖室裏。當他發現這具屍體可能已經引起學生注意時,又趕快焚屍滅跡,毀滅罪證。最後,他感到罪行將暴露,於是畏罪自殺了。當然,酗酒自殺這種做法是奇特的,但是屍解已證實了這一點,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科學。所以我認為,本案已經很明顯,是可以下結論了。至於有些細節,由於凶手和被害者都已死亡,死無對證,我們也不必再糾纏不放。這裏,我還補充一個重要的材料。有幾個學生向我反映,林雅同班同學楊帆曾和林雅有戀愛關係。更值得懷疑的是,有的同學說,他們看見林雅失蹤的那天傍晚,楊帆和林雅單獨接觸過。我查閱了楊帆的檔案,該人父親是國民黨反動軍官,本人思想複雜。雖然我們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能放走一個壞人。所以,我提議,對楊帆進行拘留審查。”

張科長結束了他的振振有詞的分析,微笑著又環視了一下會場,大概在尋找報以讚許的眼光吧。但是與會者並不理解這位青年科長的心情,不少同誌針對他的發言,提出了一大堆問題:燒焦鈔票的來曆怎麽解釋?酗酒自殺可能嗎?駝背張為什麽要保留血衣?……

我不想對張科長的分析妄加評論,我知道,作為學生的我,絕對不能在這種場合去頂撞科長。人微言輕,大概有點道理吧。但是,我對張科長最後的建議,簡直有點受不了。我並不排除楊帆作案的可能性,但是,作為一個學院保衛科的科長,怎麽隻能光憑“據說”、“反映”,隻憑“查查檔案”就輕易去拘留人呢?這豈不是“十年動亂”時期留下的後遺症嗎!那種隻看家庭出身,不尊重客觀事實的“階級分析法”,竟如此根深蒂固於科長大人的腦細胞中。我終於忍不住站起來講了幾句:“對楊帆拘留的提議,理由是很不充分的,這種所謂‘既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走一個壞人’的做法,其結果是既冤枉了好人,又放走了壞人……”

果然不出所料,我這個“毛學生”的發言,大大激怒了張科長,他衝著我說:“你亂講什麽?這裏又不是電影院,不是組織你們學生看《尼羅河上的慘案》!”

“我看私人偵探波洛也有值得學習的地方,我們有些保衛部門的幹部,缺乏保衛工作者起碼的責任。”我忍不住頂了科長一句。

“這簡直是惡意攻擊,要是以前……”青年科長還是有頭腦,畢竟沒有將這句話說下去。

莫科長吸著煙,靜靜地聽著,最後他的總結像他的外貌一樣,平常極了:“今天的會開得好,爭論一下也好。這個案件到這裏暫告一段落吧。散會。”

走出會議室,我感到心裏悶鬱得很。我總在想:案件的結論怕不應該像張科長分析的那樣寫,可又該怎麽寫呢?